一千零一夜
一
想不到异空间之中,也有这样一片海。
像怒山之畔一样潮浪有声,只是天地虚无,海也空茫。
生机海壁怒浪天,他所预见的未来是否就在这里。
预知未必是一件好事。能够看到一点未来的残像,却无法窥得全貌。很多时候只是徒添忧心。有人说预知是与上天的对话,其实那只能算是聆听。
能预见到的,就是将确切发生的未来。人,真的可以与天对话吗?
足下是令人踏之不安的细沙,苍谨慎著每一步,找寻他所预兆到的迹象。
万物毁灭之象。
走之前,苍将玄宗交代给了翠山行,他仅存的最后一位同修。而对自己的行踪,苍只说要往阴之间探查天机,只字未提此行可能面对的危险
六弦之首苍早已习惯如此。用羽翼庇护著仰赖他的人们,然后理所当然地独自扛下所有的事情
“弦首真是一刻不得闲啊”风莲曾笑说道。出关以来一直忙于苦境的奇象危机与双城之战,此时才得以将目光转向玄宗命定的敌人,异度魔界。“退隐去整顿玄宗”不过是暂隐行踪的一个借口,是时候了,去针对人所不知的更远更大的危机。
他的天命究竟是什么,其实不重要。无外乎是天下苍生相关。不管天命到没到,苍都没有喝茶的时间。
在海波浪与如月影的会面,放在心里的沉重的天机。如今一步莲华已经进入轮回,两人分担的压力落在苍一人身上,促使苍作下了决定,就算赌,也必须做点什么。
即使逆天,也要反抗吗?顺天知命的六弦之首终有一天也会如此,是否该怪天意太过冷漠难测。
异空间的冷风吹起苍的衣袂,苍蓦然停步,凝重地望著陌生的无垠海面。
脚下急浪忽起,苍没有后退,任它溅湿了道袍的前襟。在苍的凝视中,灰蓝色的海上卷起巨大的漩涡,从未感受过的强大魔气瞬间压过整个天地。
果真是“他”
既然真的出现了最坏的情况,也唯有面对一途。
对视,一刻的寂静。连海浪和风啸都瞬间静止。
“主动闯入吾之空间,人类,你可知你此举的意味吗”
“……弃天帝。”
苍静默一刻,说出了这个名字。
对方略一停滞,异色的美瞳审视著意外的入侵者。
“知晓吾之身份,嗯,你的名字!”
“玄宗六弦之首,苍”
“是你,在吾魔界出名的道士,嗯……”魔神停顿了一下,似带有一丝玩味的沉思,“……那你就更不能让吾失望”
“让你期待确是殊荣”苍冷静道,“可惜苍受不起”
魔气更加逼近了
“送上门来,还想走吗”
已经走不了了,苍心中清楚。而反抗更是徒劳,眼前的压丆迫丆感已经无疑地昭示了差距的巨大。但苍仍然拔出了白虹剑。
苍不确定这是否为错觉,为何弃天帝的态度中仿佛有某种兴奋。
魔氛在阴之间的虚空中无边延展,似乎海的颜色都变得暗沉。
“既然出现在吾眼前,就陪吾好好尽兴吧!”
弃天帝抬手,魔威席卷天地,苍全力一挡,仍被远远击飞了出去。
立于玄宗鳌首的苍,曾经独对魔界千军万马,却从来没有面对过如此强大的个体。神的可怕不仅在于力量,只是站在面前,便会带来渺小感继而产生畏惧。但苍的身姿依然挺拔优雅,鲜血淋上足下的细沙,白虹剑光挥洒,不见乱相。
“无谓的抵抗,只会为吾增添乐趣,”弃天帝的又一击让苍连退数步,以白虹拄地才勉强站稳,“如此还想困战,是不自量力还是愚蠢的勇气?”
“有关系吗?”苍抬袖抹去唇边的血,刷的一剑指向弃天帝:“未将吾彻底击倒之前,你唯有继续”
弃天帝难以察觉地微笑,不可逼视的双眸流转著不同的光泽,美已至极却并不显得妖异。他看著苍,神的眼力永远不会有偏差,第一眼便印象深刻的气韵,果然,这是一个不俗的人类。
这个结论之后,弃天帝出手更重。绝对压倒性的力量将苍击入海中,并抓著他直压向海水深处。
苍全力挣脱,在高高溅起的水花中两人重新飞出海面,苍单膝跪倒在海岸上,用白虹撑住身体才没有伏倒。
白虹现在只有这个作用了,刚才的一击让苍彻底失去了继续动武的能力。口中有鲜血涌上来,苍闭上眼睛,此刻连说话都很困难。
更糟的是他全身湿透,紫纱不再飘逸,白袍滴沥著淡淡的血水,颜色清淡的长发被海水的冲力打散,湿淋淋地贴在脸上和脖颈上。水珠顺著苍曲线秀致的面庞缓缓淌落,他张了张口,似想说什么,但只有艳红的血滴出来。通身高远出尘的气质倒是不曾折损。
弃天帝的表情变得微妙了,带著些许被触动般的意外,他重新在心中斟酌著评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反正,很傻吧。
“愚昧的苍啊,可知人间唯吾弃天帝,才是永恒不朽”
“关于你的永恒不朽,苍不禁想为你弹上一首凄凉的悲曲。”
勉强喘过气来,苍反击道。
绝境中苍反而坦然,嘴巴更厉害了。
对弃天帝来说互呛可能是一种趣味,对苍则没有好处,这种情况下说太多话。但苍此刻显然比平时话多,天性加上做老大的习惯,他从不低头的硬气早就根深蒂固。
两人又来往了几句,弃天帝发现自己有点说不过苍。眼前这个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人类,竟让弃天帝感到了一种想要对自己施加压力、想要凌于自己之上的气势。不知是一时被苍惊讶还是别的,弃天帝出现了两次略微的卡壳。
“你将永远活在这个空间,真是好个寂寞的永恒不朽,哈”苍轻轻转头,冷笑一声。不顾血正在顺著他的唇角不住滴落。
被正正说中了痛处,弃天帝却不急于发怒,他盯著苍,顽强而美丽的人类。
顽强不屈也是魔的特质,弃天帝见得很多。但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依然从容优雅的气度风采,这样一种柔韧优美的强,却是弃天帝不曾见过的。
“你说吾寂寞,那你就永远留下做吾的奴隶吧”弃天帝黑色的羽翼在背后一瞬闪现
下一刻弃天帝已经近在眼前,一只手抬起苍的下颌,苍无力挣脱,唯有无畏地回视。
“你,有过女人么”
“……”苍恍了一下才明白弃天帝问话的意思,虽然开口已经十分困难,苍还是答道:“修道人不沾情欲。”
从弃天帝表情的细微变化判断,这是听到了满意的回答,“好。”
“…………”苍心中无由来地一凛,却听不懂这个字中的含义,是否因为伤重连反应都慢了半拍。
不容他再想下去,弃天帝袍袖一拂将苍挥倒在地,白虹当的一声摔落在一边
“千年来第一个出现在吾眼前的你,是人类献给吾的祭品吗?”
本能地感到不祥的危险,苍却无法动作,唯有静观其变。弃天帝修长的手指揭开苍湿透的道袍,海边的凉风立刻加倍寒冷。
“这是你的殊荣,苍”
到此时苍才明白。修持数百年的清圣道子,无所不通的先天高人,唯独对此事却是空白。早已做了最差的打算,却没有想到最终的结果比那还要糟糕太多。原来这世上,也有苍料不到的事。
长发铺散在细沙上,他的胸骨尽断,每一次呼吸都带上了血的味道。
魔神华丽如绢的黑发覆盖下来,苍无声地闭上眼睛。
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远去。
除了压抑的气息,弃天帝一直没有听到苍的声音。他用手指轻轻拨开苍脸侧的头发,满意地看到苍合著双眼,优美的修眉轻蹙,第一次露出了痛楚的神色。
魔气袭体的痛苦令苍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他已经感觉不到其它的伤处是否还在流血。
“忍耐吗?”弃天帝问道。
苍的十指曲起,无意识地抓了一把冰冷的细沙,又从指间流了出去。也许这个地点也算是一层嘲讽,就在他最喜欢的海边。
海潮的声音在耳边响著,切近而又遥远。苍将最后的力气全部用于抹去遗留记忆的痕迹。他不能让可能找来的同修看到这个情景。
弃天帝咬住苍发白的唇,柔软冰凉,满是血的味道
大概就是从这第一次开始,弃天帝就喜欢上了这种味道和感觉。
苍仰卧在地上看著混沌的天空,异空间不知那里来的光投射在他的脸上,弃天帝终于看清,苍的眼睛是挺清淡的蓝色。
然后苍合上了眼睛,水湿的睫毛盖下一圈淡淡的阴影。
坚持到现在才昏倒,也许人类并不像他想象得那般脆弱。
又或者……眼前这个是特例的。名叫苍的道子。
弃天帝把苍抱起来,他湿漉漉的,色泽柔美的长发拖在地上,道袍下摆的血水还在滴。
除了苍,弃天帝还顺手捡起了掉落地上的那个造型复杂的发冠,顶端镶嵌的碧玺水光盈然,似在流泪。纯净高贵的蓝,让他想起刚才苍的眼睛。
白虹半插在沙中,清冷银铧的剑光似乎也暗淡了下去,像主人一样失去了大半的光泽。
魔神把这些都带走,只余阴之间的空海。潮水细舔过海岸,擦去了一切不安的痕迹。
注:关于苍的瞳色。苍因为眯眯眼,不太容易观察到眼睛的颜色,感觉时而像绿时而像紫。看看各处也是说法不一。后来仔细看过剧中他的眼睛被强光打到的样子,貌似是比较偏淡偏暗的蓝色,奇象和天罪都是。所以文中就用了蓝色来形容。
Pagevie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