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
二
苍在一片幽暗中醒来。自然,第一件事是审视四周的环境。
乍看是个普通的牢房。但空气凝滞没有一丝流动,仿若静止的空间。铁栏外唯有无限延伸的死寂暗色,而这牢门也一定不是寻常的铁铸。
根据数百年前就已十分熟悉的魔气氛围,苍确定这里是异度魔界的某地。但弃天帝此时尚无法临世,所以判断应是魔界深处的某个特殊空间。
想到“弃天帝”三字,苍思绪一滞。昏迷前的记忆忽然一时汹涌,苍对著石壁默默静了片刻,身子一倾,吐出一口鲜血在地上。
苍继续坐著,消化著已经发生的事实,他的表情依然是读不透的沉静,嘴角挂著血丝没有擦去却暴露了他的失常。
但他感到身上的伤势居然好了很多,至少不再是快要死的感觉。会是弃天帝么,原因呢,苍思忖著这件事,忽然感到了不寻常的魔氛,那种很难忘却的逼人的压丆迫丆感。
弃天帝走进牢房,苍抬头看著他。一时静默,无人说话。
负手而立,弃天帝等著苍先开口,他兴趣地想看苍将用什么态度面对自己。
“这是何地?”
“万年牢。魔界的重地。以前是空的,现在只用来关你。”
“……吾身上之伤呢?”苍停顿了一下,问了第二个问题。
“哼,吾又名再生之神啊”弃天帝答道
弃天帝把苍带回万年牢时,受到催折太过的苍已经是气息微弱,血流不止。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苍这个失去生机的样子似乎不能令弃天帝愉悦,弃天帝也不想这样失掉难得送上门来的玩具。毕竟到再临之前,还有漫长的时间要打发。
所以他顺手为苍稍做了恢复,苍在昏迷中连连吐丆血丆的样子让弃天帝格外多看了几眼。
问过该问的,苍便不再说话。
弃天帝逼近了两步,华美厚重的长袍在地面上拖出细微的声响。
苍不予反应,弃天帝伸手扭过苍的脸:“你还没有做吾的奴隶的自觉,要吾教你吗?”
“我只是你的囚犯。”苍淡淡地纠正道。但弃天帝注意到苍的语气少了之前的气势,于是微笑道:“你是吾的战利品,很久以来的第一个。”
苍闭上眼睛,暂时没有精神再和弃天帝针锋相对。那种默认的态度让弃天帝的心情颇好。他淡色的长发仍然散著,披在肩头给人一种秀气的印象。
弃天帝用一只手抬起苍的脸,苍垂著眼睛,没有去挣脱。仔细看,苍相貌中的气质其实非常柔和,他这样垂眼不语时,有一瞬会给人一种顺从的错觉,但弃天帝很清楚他骨中的强韧和高贵,也正因如此现在弃天帝可以感到一种享受的成就感。
“传言中的玄宗之首,不过是只自投罗网的鸟。”
弃天帝说著,修长的手指轻移,抹去了苍唇角的血迹。
苍沉静以对,等弃天帝移开了手指,才说:“胜负才刚开始……也未可知。”
弃天帝不屑地一笑:“胜负?现在你的身份,还有资格谈这二字吗?”
“无论何时何地,你始终是苍的敌人。”
“想把万年牢当战场吗,哼,随你。吾喜欢会挣扎的猎物。”
苍轻轻颔首,道:“可以想见。空虚者的乐趣。”
“……”这个苍果然不同寻常,弃天帝再次满意自己的眼光。不过这样沉著镇定,莫非是还抱有希望么
“万年牢乃吾神力所化的特殊空间,放下一切有人能来救你的幻想”
苍闭目点头道:“吾确实不希望朋友来此送死。”
“哼,也省下任何自行逃跑的企图”
“苍不做无把握之事。”
“那,有觉悟永远留在万年牢了?”
“那又如何。”苍淡然道。
弃天帝看著苍,忽然一把将他按倒
突然的袭击,苍无声地陷入草编的床褥,没有发出一点惊呼之类的声音。令人赞赏的反应和自控。
弃天帝盯著苍平静的面容,问:“号曰清圣的道士,被最憎恨的魔破了清修之身,也能淡然吗?”
被按在床上的苍微微一笑,笑容略带苍白
“这是你早就想问的问题吧”
又被说中了,这出其不意的反击。弃天帝忽然起了一阵就势将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类一把捏死的冲动,不过他没有实施。
“不问吾为何不杀你?”弃天帝问道,带著危险的气息
“哈。因为你那寂寞的永恒不朽吗”苍看向别处。弃天帝按得他肩胛骨生痛,他的表情中没有半点流露。
弃天帝又一次无话可答了。他本来就不是擅长斗嘴的神。
好,这才有趣。苍的种种特质,他的锐利锋芒他的柔和隐忍,包括他看不透的沉静淡漠和清圣难犯的禁欲感,都令弃天帝感到盎然的趣味。
弃天帝放开了苍。以后的时间还有很多。
“哼,就好好挣扎给吾看吧”
为什么忽然放过自己,这个魔神的情绪变化不易捉摸。苍心中暗忖著,一边站起身来。
“你要吾长久在此,是吗”苍问。
“嗯?”
“吾有一个要求”
“会说出要求二字,可见你尚未认清自己的身份。但,说吧。吾有兴趣一听。”
“吾需要蜡烛,白色,每天一支”
弃天帝看著苍,良久才道:“吾准了。”
弃天帝走后,苍忽然一阵虚脱,扶住墙壁才站稳。在弃天帝面前一直强撑著尊严,其实身心早已经不堪重负。
和衣缓缓倒下,苍调息了片刻,渐渐昏睡了过去。
等他再度醒来,身边果然出现了一把白烛。
苍深深地一叹,从中取出一支,盘膝坐下,用道术将蜡烛点燃。虽然万年牢的魔氛会使他的功力严重受压制,但弃天帝并没有完全封住他的功体。
柔黄的火焰跳动,照亮方寸之地,却是黑暗虚空中唯一的一点可触的真实。白色的烛泪徐然滴落,宛如苍心中收不拢的悲伤哀凉。
道境封印破除时,魔界的阴谋使得玄宗满门道友死伤殆尽。唯有六弦从总坛脱出,一个个投身于苦境的灾劫后,也迅速凋零到只剩他与翠山行两人。
自从脱出封印,便忙于对付魔界以及为苦境的泪阳奇象诸事奔走,一事接著一事,忙得没有一刻空闲。对于玄宗众多的亡者,只在怒山做过一次集体的超度法事,一直没能来得及为每位牺牲的道友一一度亡安魂。
现在,总算是有时间了。
不需要名册,身为玄宗实际上的领袖,每一位道友的名字苍都记得。
无法登坛拈香做斋醮,唯有燃一支白烛,默念三卷亡者度词。
每天一位,就从他入万年牢的第一天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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