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

苍拾起燃尽的烛芯,低头望著手心。

昨晚念度亡经的时候忽来一阵心悸,不祥的预感。苍隐约不安了一夜,在万年牢中无法观测星象,无法确知这预感究竟指向什么。

沉思片刻,苍向前走了两步,轻甩长袖,紫纱衣带飞去向牢门的方向一探,果然,尚未触及牢门,便被无形的屏障挡住垂落了下来。

“吾说了,放下幻想。”弃天帝的声音忽然响起,虽然不见人,却清晰得仿佛就在头顶。寂静的牢房中四面回响著他的声音,与他的外貌不太相称的威严低沉。

“万年牢是吾所掌控的特殊空间,你绝无机会。”

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弃天帝视野之内,苍收回水袖,缓缓道:“既来之,则安之。苍不过在熟悉环境。”

弃天帝的声音停顿了一瞬:“好,保持你的口舌之利”

苍不再答言,闭上眼睛。

“哦,有心事吗”弃天帝继续用传声的方式与苍对话,语调中带著轻诮。

弃天帝善于观察,如果他愿意的话。苍在心中记下这个结论,仍没有答话。

“一再忽视吾的问题,你是要吾现身了”

话音落,弃天帝便化光出现在了苍的牢房里。


“吾来解读你的心事”弃天帝向苍逼近一步,“在想著你的朋友们,是吗”

“这种信息,对你价值何在?”苍问。

“游戏的价值。”

弃天帝进一步靠近,苍随之后退来保持两人的距离。直到苍退至墙边,弃天帝才在他面前停步。

“先说件意外的事。戒神宝典对你的评价是……无懈可击。”

“……不敢当。”

苍平静道。看来,弃天帝特意为他去查了一下戒神宝典……做神还真是闲。

“那是魔界对敌人的最高评价,这样的人类对吾才勉强够得上消遣的价值”

“如果这是神的赞许,苍就不辞收下了。”

“哼,落入吾手中,你的无懈可击到此为止了”

“苍从不认为自己没有弱点,但问题是……你能找到吗?”

“哈”弃天帝一笑,用手指挑起苍胸前的一缕长发,忽然问道:

“一步莲华这个名字,对你有意义吗”


乍然提到这四个字,苍心头一跳,面上毫不露出。

“圣尊者。”苍静了一下,滴水不漏地答道,“是万圣岩大日殿最高指导。”

“聪明的回答,是怕被吾抓住弱点么。戒神宝典告诉吾,那个死了的和尚是你的至交。”

苍不语

弃天帝忽然放低了声音,仿佛就在耳边的低语吐息

“想知道一步莲华是怎么死在魔界的么?”

苍仍然静默。

“他被袭灭天来吸收之前留下遗愿,要求将自己的眼睛置上天魔像。”弃天帝松手,让苍细软的头发从指间一丝丝滑落出去,“自诩成佛的圣者,也脱不出人类的可笑。”

“吾当初设下天魔之池,未替魔像开眼,就是为取如来之眼丢置魔躯,让如来一见世间炼狱。而天魔像,正是吾与人间相连的媒介”

弃天帝说著,露出美如梦魇的微笑:“现在吾就是在通过他的眼睛,看著这污秽的人间啊”

苍一直听著,脸上不见表情的起伏,只有呼吸微微急促。

玄宗典籍中对弃天帝的记载非常少,只有一句话:异度魔界古老创始之神,性情冷血威严,睥睨天下,武力绝伦,擅长针对人心弱点。

擅长针对人心弱点。这一条似乎可以确认了。但弃天帝对他攻心有何目的,还是……单纯以此为乐。苍注意到弃天帝正在观察自己,带著某种愉快,于是觉得后种猜测不无可能。

“没有感想吗?”

弃天帝问道,气息更近了,苍轻轻靠在了墙壁上。

“有。但此地没有合适的听者。”

“哈哈……”弃天帝笑了两声,一只手扶上墙壁,将苍困在墙和手臂之间。

苍身量修长,绝不算矮,但弃天帝实在过分地高,魔神的身影几乎可以将苍罩住,如此近距离地面对面时,苍差不多要仰头才能与他目光相接

弃天帝低头,勾起苍的下巴,但苍闭著眼睛。

“睁眼。”弃天帝命令道。

苍睁开双目,头一次这样近地对视,逆著光,他注意到弃天帝的面容完美得无法挑剔,没有一丝毁灭之神应有的戾气。

“现在,知道该做什么吗?”弃天帝低头问,指尖轻刮过苍缺乏血色的唇。

如今的苍已经听得懂这种暗示,片刻后他缓缓道:“吾不会做什么,你今后都可以放下期望。”

“这是你的选择了”

弃天帝说罢,单手一拽,将苍摔在地上。


虽有柔软的长发铺散在身下,青石地的凉意还是迅速袭上全身,苍攥住了十指,秀美的脸上不带表情,倒卧在地上的姿态却略显僵硬。

弃天帝冷笑,再怎么自控和掩饰,苍在这方面的空白还是一目了然。最明显的就是那句修道人不沾情欲。弃天帝有洁癖,如果当时苍能及时弄懂那句问话的含义并且说谎,弃天帝就不会碰他。

上次说过,有很多时间可以和他慢慢磨。这就是实践的第一步。

“上次你没能好好体会吧”弃天帝在苍耳边问道。

苍的脸色略白了一分,仍坚持著轻声答道:“你要吾体会什么?”

“体会吾赐予你的一切”弃天帝低声说著,用手盖上了苍的眼睛。


虽然还是同样痛苦,这次苍没有昏过去。一旦弃天帝离开了他,就勉强伸手,拢好被扯乱的道袍。

弃天帝一言不发地看著苍的举动。牢房中忽然陷入一片寂静,甚至会一瞬给人气氛安详宁和的错觉。

苍坚持著起身,眼前飘过阵阵黑雾。他依然无法适应被魔气侵入的感觉,虽然控制住了没有颤抖,虚脱的冷汗已经打湿了额发。

“有进步了。”弃天帝嘴角挂著笑意说。

苍不回话,静默著,当喘息勉强平复下来,便抬手将散乱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背后。又轻理衣服,不著痕迹地遮去了道袍上的血迹

“对了。”弃天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似乎是早有准备

“还有一事要你知道。玄宗有个道士叫翠山行吗”

苍蓦然抬起头来,之前那种不祥的心悸瞬间大作,此时早已顾不得掩饰情绪

“他……如何?”

“他死了。”弃天帝说。


苍伸出手去,扶住墙壁。

“是怎么……”他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死于一个叫无名的人。哼,若不是因为你身上游戏的趣味,那个小道士的死因没有让吾注意的价值。”

苍无声地扶墙站著,似乎在等著弃天帝离开。

弃天帝却带著残忍的兴趣,继续看著他

“所谓的玄宗六弦,只余你一个了吧”弃天帝无情地微笑道,“而你,也不可能再出现在世人面前。”

弃天帝拂了拂袍袖,离开了。

万年牢寂静得如同一池无边的死水,幽暗的光线中,连舞动的尘埃都没有。


在这样的寂静中,苍在心中默念著刚刚得知的事实。

翠山行死了。


缓缓放开墙壁,苍无意识地摇晃了两步,手中空抓了一把,昏倒在万年牢的石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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