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
八
异度魔界的万年牢,即使对魔人来说也是一个神秘的传说中的存在。一般的战俘囚犯并不会被送到这里,绝密的位置和复杂的空间变幻,使得这块魔界最深的囚地根本无需看守。
所以很长时间以来,六弦之首苍是万年牢中唯一的犯人。而这一点,魔界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现在,苍多了一个狱友。
虽然被空间结界阻隔了视线,苍早已察觉到永远死寂的万年牢里多了一个人,银锽朱武的气息。
虽然不再是一个人,寂静仍然是寂静。数日来,他们谁也不曾向对方搭话。
外面的局势必是正在动荡剧变,苍在心中细密地推演著,无论是何原因,银锽朱武被关入万年牢,这将是一个重要的变数与转折。结合窥探天机的结果,苍几乎可以确认现在,一个关键性的逆转天数的契机正在形成。
这个结论,苍没法告知任何人。所以是没有意义的。
吾知道你时刻都在想什么,停止无谓的盘算吧,弃天帝不止一次地这样说。
但这是无法阻止的习惯,就像在封云山和天波浩渺时一样,只要他还活著,就停不下对大局的关心……
忽然间压力扑面,苍迅速收了心神。弃天帝来了。
“这种眼神,在期待吾带来的情报吗?”
苍静默不语,没有回敬什么。
墨尘音死后,苍愈发地冷淡沉默。曾经一度他和弃天帝可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几个更次——如果那能叫做聊的话——但现在,对话基本很难维持三个回合以上。
他们的矛盾从一开始就不可调和,如今随著外面的形势只会越来越激化。
今日的弃天帝,又是这样熟悉的“等著看好戏”的神情语气,苍的直觉已经对此敏感到近乎害怕。
这一次又是什么
“不问吗?这次的会让你惊喜”
“弃天帝,你的开场白愈来愈长了。”
闻言弃天帝唇角轻扬,苍很少叫他的名字,这一点暴露了苍的心乱。虽然苍垂著目光,看都不看弃天帝一眼。
弃天帝恶劣地停顿了片刻,才说:“这么久,总算有人在找你了。玄宗仅剩的残党,名叫什么”
苍憔白的脸映在暗淡的光线中,看不出神情的变化,片刻后他才说:“赭杉军。”
其实也许,苍并不意外。
自从那次在湖水的镜像中见到了他们两人,苍就知道赭杉军入世之日不远。而出关后联系不到音讯全失的自己,赭杉军必然会努力找寻。
万年牢中的孤寂已经太过漫长,乍闻至友正在找寻自己,苍一时心神激荡,闭上了眼睛。但此事并不该喜悦,反而忧心。
自己看来逃出无望,赭杉军就是玄宗最后一人。他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希望渺茫又万分危险的事情上。玄宗和中原都需要他,无可替代。
这一刻间弃天帝也没有说话,苍知道他在观察自己的表情,不想被看出什么,苍睁开双目道:“你应该还有下文”
“哈哈”弃天帝笑了笑,似在赞赏苍的敏锐,“月华之乡已有阵局在等赭杉军。就用你做饵,你觉得如何呢?”
“…………”苍依然面无表情。
“利用,也是考验,你们人类所谓的情义,苍,你希望什么结果?”弃天帝乘胜追击,心情有种微妙的愉快。说著单手搂住苍的腰将他拖近,刹那仿佛有一丝温存,这是对弃天帝来说很罕见的举动。
苍没有挣脱,就著这样的姿势抬头看著弃天帝。他眼中的光如同深潭的不动寒水,弃天帝从中只能读出从最初就不曾变化的敌意。
出于立场的敌意,而不是出于私仇的恨意。这两者是不同的。
“对不理解的事物妄加摆布,是错误与无知。你终将自误,弃天帝”苍说,同时衣袖一动发出一道气劲,迫使弃天帝松了手。
弃天帝反手一抓,将苍按在墙上。锁链哗哗的响声中,俊美的魔神不怒反笑:“你这张硬嘴,为吾一直保证趣味和新鲜。”
万年牢的墙壁,过久地靠在上面便会有魔界的阴寒之气袭体入骨,苍无法运功抵御。这样的痛苦苍早已不陌生,最后的力气迅速流失,苍回视著弃天帝,纤长的眉不曾轻蹙。
“多余的聊天到此为止了”弃天帝挥了挥手,结界降下来阻隔了多余的视线。
弃天帝松手,苍顺著墙倒在了地上,他的呼吸略微紊乱,赭杉军有危险,必须通知他,但是弃天帝在,自己就不可能静心冥想……
“分神,知道有什么后果吗”
弃天帝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说。苍闭著双眼,好像不愿意再睁开。而他的动作是果断的,没有任何犹豫拖沓——第一次,苍主动伸手攀上了弃天帝的肩头
“赭杉军这么重要吗?”弃天帝在耳边低声问。
苍痛得眉心一蹙,十指绞紧了弃天帝肩头的黑发。
弃天帝的指尖描过苍的修眉
“不管你在打算什么,对赭杉军未必有用,对吾却是意外的乐趣啊”
“弦首,可知道我们最不愿的,就是成为你的累赘”
“你们是吾的责任,何谈拖累。”
在天波浩渺与翠山行的这段对话,苍此时想起,忽然别有深触。
天意难测,凡事一肩挑起的保护者,有朝一日也会成为亲友的拖累。为了阻止这样的情况,苍不惜代价,毫不犹豫。
弃天帝走后,苍立刻起身。柔软的长发披散纷乱,苍顾不上整理。忍著全身的不适盘膝闭目,尽最大的努力迅速沉心静气,摒除杂思。
过去苍曾不知多少次尝试与赭杉军意识沟通,始终无法突破魔界万年牢变幻复杂的空间。如今虚弱的他想要以意识穿越这许多层空间的阻隔,难如登天。
静静合眼,苍沉潜气息,而今别无选择,唯有相信奇迹。
忧急如焚加上心有灵犀,一点星光遥相呼应。六弦之首懂得顺应天意,但是苍同样相信人心的力量。
力竭昏倒的前一瞬,苍的眼前似乎非常隐约地闪现了红衣的身影。他抓住了那一线光亮,无论是否幻觉。
好友,赭杉,听到了吗
休来,休来,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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