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

第16章


他们在天波浩渺的崖边心思迥异地站立了很久,后来也沉默了很久。在过去的那三年中也是如此,每次针锋相对的情事后,他们总会有这么一段不算短也不算很长的停战时光。

弃天帝很随便地把苍拉到身前,手臂环在他的腰间,带来冰凉的触感。苍发现,弃天帝没有再那么刻意地与人类的身体保持距离了。

魔神若有若无的冰凉气息抚过头顶,苍不禁再次打了个寒颤。弃天帝低笑一声,若无其事地把玩起道者的浅色长发来。


坚强的貌似无懈可击的先天道者,却有著极其柔软的长发,有种似曾相识的温柔触感。

这样的似曾相识感,似乎并非来自那三年,而是追溯到更久远之前,植根于他的记忆深处。

为什么?

他没有答案,而此刻他也不屑于思考这个问题。


「又在想什么?如何赢吾吗?」漫长的沉默过后,弃天帝问道。

「也许是如何在这三十天内杀你。」苍若无其事道。

「这不算破坏赌约?」指尖绕过苍柔软的长发,弃天帝玩味道,「人类似乎很喜欢双标。」

「吾可不曾说过,不会杀你。」苍淡漠道。

「杀吾吗?哈。」弃天帝大笑几声,似乎全然不在意这种以卵击石的挑衅。「⋯⋯吾凌驾六天之界,还未曾有神人能伤吾性命。」

「也许,你也不像你想像的那样无懈可击。」苍偏过头,倔强地挣开弃天帝玩弄头发的手,淡漠地望著悬崖下的惊涛拍岸,「盲目的自负将成为你的弱点。」

苍忽然很想休息了。

可是人世沈沦,妖魔驰天,众生依旧在苦海挣扎。肩负著除魔卫道的玄宗使命,担下同修的遗愿,「休息」二字,他没有资格。


似乎对苍的挣脱掌控十分不满,弃天帝扳起苍的头,居高临下地逼他看著自己.

「倒是越来越有趣了。」瞥见苍半踏出悬崖的脚尖,魔神嘲讽道,「哦?想跳下去?」

「魔物还未死,苍自然不会先行一步。」苍淡淡一笑。

「哈!」弃天帝情绪不明地大笑一声,手上的力度越来越重,品味著苍的眉头缓缓蹙起。

「苍,作为吾的奴隶,你,没有决定自己生死的资格。」

「活得太久,是记性不好吗?」苍冷漠道,「赌局还未分胜负,吾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

「⋯⋯哦?再三忘记自己的处境,需要吾提醒你吗?」弃天帝一把扯过苍的衣襟,袖一扬,毫不怜惜地将他扔在身后的空地上。「若你想再好好享受一次,直接说出来⋯⋯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苍被重重摔落在草地上,剧烈的动作再一次牵动了伤口,嘴角再一次渗出血来。

「又想强迫吾吗?诉诸暴力,弃天帝,你好像也黔驴技穷了。」

挣扎几下,苍坐起身,淡漠地地对视著喜怒无常的堕天之神,眼神冰冷而无畏。

「想死吗?你就是在这里摔的粉身碎骨,吾依然能让你生不如死地复生。」

「哈!」苍擦去嘴角的血迹,「弃天帝,你真以为能主宰所有人的生死?」

弃天帝缓缓走上前,俯下身揪起苍的长发,强迫他看著自己。

「为何不能?绝对的力量,才能达成愿望。」

喜怒无常的魔神似乎又恢复了暴虐的本质,仿佛方才那一瞬若有若无的温柔不过是镜花水月般的假象。

「那苍祝愿你,」苍凄厉地微微一笑,「祝愿你有一天,也会有主宰不了的生死⋯⋯」

想起玄宗诸位同修的血染战场,来迟一步的无尽遗憾,无能为力的绝望感,让苍一时心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想到这里,苍一字一顿道:「苍真心祝愿你,总有一天,你也会有想救而救不了的人,好好体会那是一种怎样无能为力的绝望滋味。⋯⋯哈!」

「想救而救不了的人?笑话。」弃天帝不屑道,「人,怎会值得神来拯救?况且,也不存在吾救不了的人。」

苍只是凄厉地看著他,一言不发。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毁灭之神,众生性命不过在他翻掌之间。

极端的力量伴随著极端冰冷无常的性情,真算得上是天地的灾难。


道者眼眸中那种深可见骨的哀恸却让弃天帝不觉心中一闷,不觉松开手,转过身去。「罢了。」

苍的身体此刻似乎不能承受更多的负荷,他也算兴致缺缺,就不如放这个不知进退的人类一次。

「弃天帝,吾要安葬赭杉军。」明知此刻闭嘴是最好的选择,但苍不甘示弱的声音再一次在背后响起。「他的躯体就在天魔池里,吾看到了。」

「闭嘴,⋯⋯苍,你还真是没完没了。」弃天帝不耐烦地双手背在身后。对于惹他心烦,苍总是不遗余力。这个愚蠢的道士就不能少说两句?

「是谁先挑起的话题?是吾吗?」

「⋯⋯」

「赭杉军有如今的境地,又有谁的功劳?」

「哈哈哈⋯⋯怎么,苍,你是在指责吾吗?」

「他不能留在你那污秽的血池里。」

「污秽⋯⋯?哈哈哈!」

「吾要带他回混沌岩池。」苍坚持道,「吾要一日的时间安葬赭杉,你不能打扰。怎么,这你也要为难?」

「随便你。」弃天帝不耐烦地摆摆手。对人间繁琐的仪式,他毫无兴趣。「但一日太多了。半日宽限,不能更多。」

「⋯⋯不行,半日不够。」

「作为吾的奴隶,你,有得选吗?⋯⋯再顶嘴,半天也没有。」

「⋯⋯」苍无奈地闭了嘴。虽然半日太紧迫,但也算是⋯⋯聊胜于无吗。

「还有,时限一到,吾自会回到你的魔界废墟。混沌岩池不欢迎你,你不能去。」苍补充道。

「你又想背著吾搞什么把戏?」弃天帝似乎觉得有些好笑。「苍,你当吾傻吗?」

「吾的赌局,你的游戏啊。」苍面无表情,「多留点余地才有趣,不是吗。」

「随便你吧。」弃天帝不耐烦地摆摆手。「珍惜吾今日对你的宽容。」




混沌岩池如今立起了四座坟茔。玄宗四奇同葬此地。

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斯人已去,是非恩怨也转头皆空。赭杉军与墨尘音选择了宽恕,苍虽尊重他们的选择,但始终不能全然释怀,因为一己私利而伤害诸多人命的做法。

他想起不久前和弃天帝的对谈。后者的看法虽然极端,但也并非全无道理。三教在有心人手中不过是一种工具,约束人心与欺骗人心,也许只是一念之间的差别。


趁这段时间,苍用银鸰给剑子传递了消息,希望他尽快与三先天其余的两位汇合。至少三十天之内,三教顶峰是安全的。而自己一旦失败,最后一战很快会到来,而他们是人间最后的一线希望。

至于赭杉军与墨尘音,还是尽快安置好他们的魂魄,送他们一程,去往那个无苦无悲的极乐世界。

而他自己⋯⋯大概会在不久后的某一日,滞留在久远前的过去,孤独的死去。

孤独像是一种逃不开的诅咒。人世流连一趟,众生都是这般苦。


「墨尘音,赭杉的魂魄交给吾吧。」在混沌岩池外设下乾坤法阵后,苍掏出那只小小的聚魂瓶。玄宗的法宝之一,用上好的白瓷烧制而成,素白的瓶身没有一丝瑕疵。

「只能一赌了。」

「弦首是要回到过去修补赭杉的魂魄吗?」墨尘音睁大眼睛,「弦首找到能修补魂魄的人了?」

「哈,大概吧⋯⋯」苍苦笑一声。「没有别的办法。」

他打开瓶口,一缕幽幽残魂被吸入瓶中。

「但是为什么弦首看起来似乎很愧疚⋯⋯」墨尘衣迟疑道,「虽然你隐藏的很好,但吾能看出来。」

「愧疚吗?」苍平静地闭上眼睛。「他也算是罪魁祸首,吾不需要愧疚。」

虽然这样说,苍还是难以遏止地有了一丝歉意。这算是一种利用吗?

「罪魁祸首⋯⋯?」

「嗯。」苍紧闭著双眼,淡淡地点点头。「若能修好赭杉的魂魄,等吾带他回来,你们不能再流连人世了。拖的越久,遗忘的就会越多。说到这里,墨尘音,你有发觉自己遗忘过什么吗?」

墨尘音仔细回想了一阵。「似乎⋯⋯没有。」

「⋯⋯但愿如此。」苍把聚魂瓶小心地收进怀里,「对了,这次可能要拜托你,每隔一刻钟向阵中传音,告知吾过去了多久。开启术法后的时间尺度会产生变化,时间的流逝似乎要慢上许多,吾因此失去了准确的时间概念。」

「嗯,吾记住了。」


将金色的头饰扔向空中,苍随即低喝一声,催动术法。「伏天王,降天一,玄天阴阳化百气——」

苍回想起在弃天帝记忆中感受到的那个满目暗红的场景,还有探向胸口时那空荡荡的心脏位置。那应当是关键的事件之一。

如果回想起某个场景,就能到达相同的位置,那么首先需要了解,这个关键时刻发生了什么。


「啊⋯⋯噗⋯⋯」

道者屏气凝神,回想著那片暗红的景象。身体迅速落入那个失重空间后,他又被突然抛掷出来。

望著苍的身形骤然消失,又突然出现,重重地落在地上,墨尘音担忧地提高了声音。「弦首?怎么回事?」

胸骨尽断的内伤与下体撕裂的伤痛在摔落之下登时齐齐迸裂,苍痛得「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无妨⋯⋯失误而已。」苍擦去嘴角血迹,「不必担忧。」

——看来需要具体的场景才能回到相应的地点。满目暗红,没有具体的景物,无法催动空间术法。

也罢。苍默默地想,既然如此,还是回到祭天大典分别的那一刻。

毕竟,他还欠武神一个解释。


「伏天王,降天一。玄天阴阳化百气——」

「弦首,唉⋯⋯」墨尘音叹了口气,不及补充几句,夺目的白光已腾空而起。金色的额链飞速地空中旋转著,苍已经瞬间不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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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想救也救不了的人」是个巨大的flag

警告:前期的武神是黑心肝作者脑补的一个还没黑(指变成黑色)的老弃,会和后面的老弃有非常大的不同。他会慢慢向老弃的性格转化。

这篇设定里,这个时候的他跌入红尘,不知道自己是天神,是有「人性」的。

虽然吧他性格还是不太好相处,还是个有点傻的,但他没太跟人类过不去,就是有点孤单。

然后苍是他的光~~ 在恢复记忆前,这段人世之旅他是真的对苍动了情的。

如果能接受这一点,再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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