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
第32章
继续对弦首犯罪(x) 弃总沦陷倒计时(✓)
魔皇参观道观(x) 葱花引狼入室(✓)
「诸位同修,原谅苍今日的自作主张⋯⋯」
再一次回到怒山之上的天波浩渺,跪在山后的五弦墓前,苍洒上了一壶热茶,低声向亡魂致歉。
天波浩渺是六弦脱出道境封印后的新居所,是他们共同的家。如今擅自替已归入尘土的同修做决定,带弃天帝来到众人共同的居所,终究该道一声歉,苍想。
人间已许久不见天日,后山的几棵古树已经有几分枯死的迹象了。夜风冰凉,吹落枝桠尽头摇摇欲坠的枯叶,擦著青石墓碑,飘摇著落在地上。上次为众人扫墓不过是昨日之事,而如今墓碑前的空地之上又覆了一层。水袖翻卷,苍一扫而光堆积的枯叶,沉默地望著五座青石墓碑在一轮皓月下的黯淡剪影。苍记得六人刚来到怒山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温润的月夜。怒山有人间难得的月色,强颜欢笑的众人一致决定在这里安顿下来,作为玄宗新的总坛。
说起来,天波浩渺能在尘世倾颓时仍有这么好的月色,还是多亏了毁灭之神大发慈悲。黑云仍在压抑地翻卷,只是如有神明指引,绕过了天边高悬的一轮圆月,让怒山得以有如水的月光照拂。在此之前,怒山的月色也一向很好。可是再皎洁的皓月,也掩不去过去众人心中那片黯淡悲戚的底色。脱出封印,驻扎在天波浩渺后,道魔之战的惨烈,苍牺牲玄宗封印魔界的做法,大家心照不宣地再也不提。以少数牺牲换取最大的保全在当时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却也是最残忍的一种,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魄力与决心。
无论何时,他们都愿意相信大师兄的决定。雷厉风行的弦首,总是以一己之力担下所有重负和罪孽,永远庇护著众人。 但昔日家园付之一炬,门徒百千成过往云烟,终究成为众人心中永远无法言说,也无法忘却的最隐密的伤痛。
苍还记得,刚来到怒山时,他笑著对众人说,虽然他们什么都没有了,但幸好,他们还有彼此,这就足够了。
可现在,五弦接连离去,他什么都没有了。
「未来九泉之下,吾亲自向诸位赔罪。」冰凉月光倒映在深蓝的眼眸中,苍闭上眼,遮去了如一池寒水的悲戚底色。
身后传来魔神的一声哂笑「苍,身为吾之奴隶,你没有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
苍转过身,冷冷地望了弃天帝一眼,一言不发地向怒海之畔快步走去,心里只想著将弃天帝赶紧带离这里。自作主张把魔神带到天波浩渺,对玄宗同修已是亏欠,此刻不能让这个不知尊重为何的毁灭之神扰了众人九泉之下的清净。
看穿了苍的意图,弃天帝难得大发慈悲地没有戳破,只是略带嘲讽地轻笑一声,跟上了苍的脚步向海边走去。
崖边海风很大,天也苍茫,海也苍茫。怒海的急浪汹涌来去,击打在悬崖底下的岩石上,发出喧闹的声响。苍走进海畔的石亭中,眼角不经意瞥见石案之下的地面上暗红的血迹,又不动声色地走了出来,在石亭边的草地上盘腿坐下。
在久远前的世界逡巡流连之后,他总是有种错觉,也许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其实对于这个当下世界,只过去不到一日而已。
「弃天帝,你真的以为你能主宰世间所有的生死?」呼吸著海风席卷而来的潮湿气息,苍淡淡地问。他没有回头看,但能感受到此刻弃天帝有些百无聊赖地靠在了不远处高耸的一处峭壁之上。
「为何不能?」魔神难得耐心地和道者有来有回地对话起来。头脑一热就答应了苍的赌约,害得他三十天之内不能对人类出手,还不好意思反悔,此刻真的是过于无聊了,「杀你,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哈,苍倒是不怀疑这一点⋯⋯」苍冷淡地一笑。
「你就是化成灰,吾也能把你从九泉之下捞回来。」弃天帝傲慢地说。他向来不喜欢苍背对著他,但此刻望著月光照拂下道者温润的剪影,也算得上赏心悦目,于是便没有干涉。
「也许吧」苍淡淡地说,话锋一转,「不过,也许,有一天你也会发现世间有你所不能为之事⋯⋯」
「笑话。」弃天帝简洁地打断,无聊道「苍,还没有觉悟吗?你之生死,唯吾裁决,多余的想法省下。」
三十天⋯⋯或者说从现在起还有二十九天,对于神明亘古的生命不过一瞬,此刻却显得无比漫长。此刻魔神只想这无聊的二十九天赶紧过去,好看看那个愚蠢的道士,在时限将尽却无力回天时,绝望地强撑著的样子。
人间毁灭之后,他会再造一个新的人间。也许,有这个愚蠢的道士去一同见证新世界的草木枯荣,也不错。想到这里,他更加期待了几分。
——苍,吾允你这个机会,陪吾一同见证新世界的诞生。
虽然心里这样想著,弃天帝却没有说出口。
「有力量就能主宰一切吗?再强大的力量,也改变不了因果。」苍抬起头,望著凉如水的圆月高悬,「也许,神也会困在红尘里⋯⋯免不了命运的嘲弄。」
「哈哈哈!」弃天帝低声大笑,「错了,神,主宰命运。妄加揣测神的命运,是人类的无知。」
「罢了。」观念始终不可调和,多费唇舌全无意义。苍化出怒沧,架在膝头,修眉低垂著,断断续续地临海拨起弦来。
「要吾来这里,你到底在搞什么把戏?」闭上双眼听了一会,弃天帝忍不住打断道,「说吧,今日吾心情好,不与你追究。」
他本以为,这个愚蠢的道士会在这里设下什么以卵击石的阵法,同他拼个鱼死网破。这样的「惊喜」他又怎会不来,兴致勃勃地跟著苍来到这里,正准备观摩嘲弄一番,然而令他讶异的是,苍似乎真的仅仅是想带他来这里而已,一个有山有海的地方。
一个有山有海的地方。
「没什么把戏。」苍淡淡地说,有一搭没一搭地拨著弦。「你多想了。」
弃天帝随性地摆了摆手,盯著月下临海抚琴的背影,似笑非笑地嘲讽道,「苍,你脑子真的坏掉了?」
「是啊,吾脑子坏掉了。」苍一边抚琴,一边叹了口气「没什么把戏,信不信随你。」
「真的?这不像你。」弃天帝怀疑地问。
「就像你此刻心里想的那样,吾做什么,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有意义吗。」苍淡淡地说,「苍不做无意义之事。」
「哼,难得你那张臭嘴也能说句中听的话。」冰冷的黑影瞬移到苍不远处崖边的草地上,与他望著同一轮圆月,弃天帝漫不经心地说,「弹琴吧。」
弃天帝其实是不厌恶这里的,这片叫做怒海沧浪的海,还有这个座落在怒山之上,叫做天波浩渺的,有山有海的地方。所以当苍提出这个建议时,他几乎毫无犹豫地就答应了。一者他很好奇苍在搞什么把戏,二者,他不厌恶这里,甚至算得上有一点喜欢,出手驱散了多日来堆积的黑云。人间难得的山海之景,配得上一轮皎洁的皓月。
泠泠琴音清远出尘,如凉风抚过碧海,如随波流转的月光。
「是个不错的地方,」弃天帝一边听琴,一边点评道,「只可惜成了道观,沾了道士那种自不量力的愚蠢气息,破坏了山海的灵气。」
「?」苍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随即转过头去,懒得多费唇舌。山海的灵气早就被他搞出的暗夜损坏殆尽了,还好意思说别人?道者心念一转,手上力度渐重,琴声由缓转急,由流水潺潺之意突现云海苍茫之象。琴弦在道者的指尖如有万钧之力,轻轻一拨,撩动天际云海翻涌席卷而来。霎时间,无垠怒海顿化茫茫云涛,在气吞山河的深厚琴音中绵延舒展,旷古不绝。
「这曲子叫什么?」随著气势辽阔的琴音缓缓闭上双眼,魔神漫不经心地问。
虽然藐视人间的所有,他却不得不承认,人间的确有值得嘉勉的人和事,比如苍的琴音。
「承云之曲。」道者的话音淹没在海畔潮湿的风声里。
「以前给吾弹过吗?」弃天帝问道,隐隐觉得琴音莫名地似曾相识。
苍以前弹过吗?他不记得了。也许流传下来的古曲,他曾在别处听过。可那丝若有若无的熟悉似乎并非全然来自于曲调,而是来自此情此景,还有抚琴的人。
不过,在道者辽阔的琴音中,这种细枝末节的异常,他很快就遗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嗯。」苍淡淡地应了一声。
「真的?」金蓝异瞳略带怀疑地打量了道者一眼,「什么时候弹过,吾怎么不记得?」
「很久以前。吾说过,你记性不太好。」苍叹了一口气,「吾弹琴的时候,请你闭嘴,好吗。」
「哼。」弃天帝少见地没有发怒,只是有些若有所思。「继续吧。」
除了偶尔插嘴打断之外,弃天帝确实是个合格的听客,大多时候都在安静地聆听,而他们的关系也总是会在苍抚琴时变得和谐几分。
苍想起很久以前,武神在的时候也是如此,即使在生闷气,待他琴声起,还是会坐下安静地聆听。
琴声织就的云海翻涌中,苍有一瞬的错觉,也许「他」还是那个「他」,可也仅仅是错觉而已。
他不是他,千万年后,一切都不同了。
这样想著,苍低下头,略带伤感地望著指尖颤动的琴弦。蓦然察觉不远处气息流转,魔神手掌轻抬,微微蓄力,似有召唤之意的几点灵光飞窜而出,没入云端。
似是心有预感,苍抬起头,只见八条飞龙在天地的八个方位破空而来,如有八方钟鼓之声。像是受到某种感召,八条飞龙不约而同地盘桓飞舞在前方怒海的万丈波涛之上,伴著风声对空长吟,似是与琴声的云海翻涌之象相和而歌。
双唇轻颤,压抑住心中的激动,苍无声地轻唤出来。「是你们⋯⋯」
久远前的过去,武神曾为他叫来八条飞龙,作八风之音,与他的承云之曲相和。而如今历经千万年的时光,没想到它们还尚存于世,奔赴万里,承云而来,与他再次相遇,伴著琴声而歌。
八条飞龙似是认出了老朋友,像是有些激动地首尾相接,绕著道者飞舞盘旋起来,绵延不绝地长鸣起来,久久回荡在空旷的海面上。
「好久不见。」苍别过头去,生怕弃天帝察觉到他的口型,向为首的青龙问道,「你们还好吗?」
为首的青龙倏忽一声沈厚的长嗥,亲暱湿热的气息扑打在苍的耳畔,像是道不尽的思念。
「想什么呢?转过头来!」不远处的魔神不满地打断道,「苍,你琴声乱了。」
心绪激荡,面上不敢露出。苍平静地转过头来,指尖的动作渐复沈稳,「弃天帝。」
「说。」魔神一向很简洁。
「假如一个人活了很久,他原来的躯体被更新替代,已经不是原来的躯体了,那他还是同一个他吗?」苍淡淡地问。
「思考这种问题,人类真是庸人自扰」弃天帝漫不经心地点评道,闭起的异瞳懒得睁开,「躯体不过是容器,随时可以再造的东西。」
「那你觉得什么才能定义,他还是同一个人?」苍问。
「⋯⋯记忆,心性,情感?」
「那如果他的过去的记忆不在了,心性也大变呢?」苍追问道。
「⋯⋯」弃天帝突然顿了一顿,「人类这种无聊的问题,问吾做甚?」见苍低下头,似是沈思,颇有趣味地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偶然间想到而已。」苍平静地转回头,看不出情绪。月光清冷地洒在他的侧影上,轮廓像是镶上了一层温润的微光。
默不作声地望了一会道者的剪影,弃天帝罕见地开口反问,「那你觉得呢。」
苍扬起头,望著近在咫尺盘桓的飞龙,语气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淡淡哀伤。
「即使记忆不在,心性变改,如果他还是会在同样的场景下做出相同的选择,那吾愿意相信,他还是那个他。」
「无趣,庸人自扰。」弃天帝不置可否道,「继续弹琴吧。」
话音落下,弃天帝眼角不经意地一瞥,忽然发现不远处的草地上,他召来的几条飞龙竟然争先恐后地绕在道者身畔,趁著琴音的间隙,龙须亲暱地刮蹭著苍的面颊,顿时脸色一黑。
「滚过来!」弃天帝一声低喝。
为首的青龙全然不顾魔神的召唤,只管欢快地蹭著,瞪了弃天帝一眼,似是挑衅地,趁著道者不备,亲暱地舔了舔道者的面颊。
弃天帝顿时脸色更黑了。「⋯⋯!!」
等苍反应过来,几条龙被首尾相连地打了个死结,被魔神抓著尾巴狠狠地抡进了海里。
「你为难它们做什么?!」苍无奈道。
「主动亲近人类,吾看它们也污秽了。」弃天帝冷笑道。
「哦?那你一直以来又在做什么?」苍冷冷地回呛道。
「⋯⋯亲近?怎么,要吾帮你回忆一下你的身分吗?」弃天帝冷笑一声,「身为吾之奴隶,苍,你对吾而言,只有游戏的价值。」
魔神此刻的急于解释,却显得有些欲盖弥彰。抚琴的兴致已失,苍把怒沧从膝头收起,站起身来,转身向峭壁上的石阶走去,也冷笑一声。「也许吾该收回方才讲过的话。」
「⋯⋯站住。吾准你走了吗?!」
苍的脚步无声地一顿,转过身来,淡漠而无畏地注视著此刻恼怒非常的金蓝异瞳。
「又要搞什么把戏?」
「正准备给你下毒,来吗?」
「哈哈哈⋯⋯」低声大笑了几下,弃天帝没再说什么,跟上了道者的脚步。
负手拾级而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因为多日不见阳光已经衰败。不知为何,弃天帝觉得这种衰败的景象并不适合这里。于是他漫不经心地随手一挥,凉风抚过,竹林再次恢复了往日清幽的绿意。
穿过竹林,几步之后别有洞天。正前方是一座小巧别致的经院,左右两侧是几间优雅古朴的山舍,随著山势起伏点缀在稀疏的山木中,简朴却不粗陋,均有曲径可达。
苍指了指左右两侧的山舍,「那是同修曾经的住所,吾无权替他们决定,你不能去。除此之外,你随意。」
「苍,你愈发让吾感到趣味了。」魔神在背后好奇道,「从那什么混沌岩池回来,你就像变了个人。」
「有吗?」苍转过头,面无表情地问。
「没有吗?」弃天帝似笑非笑地打量著眼前熟悉的道者。
「弃天帝,你也有点变了。」
「喔?」
「变得有那么一点⋯⋯像人了。」苍转回头,镇定地说。
绕过经院,几步之外又是一条小径,通向另一片幽深的竹林。
「住口。吾不会像这种污秽。」弃天帝低声喝斥。
「是被吾说中什么,所以恼怒吗?」
「又来揣测神的想法,看来是吾给你的惩戒不够了?」弃天帝冷笑一声。
「罢了,吾不是带你来吵架的。」苍顿了一顿,及时转移了话题,「人类的住所,你不曾真正见过吧。」
「哼。算你识相,今日不与你计较。」
一人一神有一搭没一搭地互呛著,沿著曲径向山上走去。曲径的尽头是一座竹林环绕的别致小院。苍推开门,微微欠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弃天帝优雅地负手上前,衣袖轻轻一挥,倨傲地阔步走了进去。脚步落地的一刹那,震的房间中柜子上的摆设们簌簌地落了下来。
苍忽然有些后悔带他来这里了,然而此刻也没有退路,只好眼睁睁地看著魔神在外室的檀木茶案前优雅地坐下,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跟在魔神后面,苍面无表情地把散落了一地的摆设们重新扶正。一只花瓶被砸碎了,苍只好用拂尘把碎片扫到角落里。
「饮茶吗?」
苍很快就平复了心情。烧开一壶清水,夹起三两茶叶放进檀木桌上的青瓷茶壶中,苍将沸水缓缓倒入。袅袅的白气从壶口升起,模糊了金蓝异瞳投来的寒芒。清淡的茶香散逸,混杂著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沉默片刻后,苍轻提壶柄,将清淡的茶汤倒进一侧的青瓷茶杯中,随即双手递去。
「人间的茶。也许,值得你一试⋯⋯」
弃天帝没有接,但也没有拒绝,只是隔著升腾的白气神色不明地望著对面的道者。
这样的场景,以前有过吗?他没由来地心想。如果不曾有过,那为何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熟悉。居高临下地审视著那双清淡的凤目,想看穿道者的意图,他却发现,他什么都看不懂。
一直以来,苍的过分坚强与不知进退,让他觉得乐趣,也时常让他懊恼。从什么时候起,苍变了?为什么变了?
而他自己是不是真的像苍说的那样,也变了。
举著茶杯的手悬在半空,苍面色平静,一动不动地等待著他的回应。
一秒。
两秒。
三秒。
⋯⋯
一刻钟。
两刻钟。
三刻钟。
⋯⋯
不知过了多久,沉默了多久,望著白气渐渐散去,茶汤也冷却,苍淡淡地一笑,「哈,罢了。」
正欲收回手,突然被魔神一把抓住。
深厚的力量传递到指尖,激起冷茶四溅。
「吾猜猜看。这么坚持,是不是下毒了?」弃天帝居高临下地问。
苍淡定地点点头。「下毒了。」
「哈哈哈⋯⋯」弃天帝大笑几声,金蓝异瞳倏忽闭上又突然睁开。「收起你那无用的伎俩。」
魔神随后随后接过茶杯,倾倒众生的容颜微微仰起。
「等等⋯⋯」苍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
「茶凉了,吾再给你泡些新的⋯⋯」
苍罕见的温和让弃天帝愣了一下。「免了!」魔神随后痛快地一饮而尽,不屑道,「哼,人间的茶就是这种东西?」
——这种熟悉的味道?
记忆深处像是隔著一层化不开的迷雾,身在在道者清雅的居所,脑海中却不经意间跳出几个毫不相关的意象。
积雪盈尺的山野,袅袅升腾的热气,素白的灯笼中点起的小烛。
⋯⋯到山下去⋯⋯
穿透层层迷雾,虚虚实实的光影,是谁在说,到山下去,去那个有温度的人间。
苍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吾说了,可以泡热的给你。」
「免了,吾耐心有限。」模糊的回忆被突然打断,弃天帝不耐烦地说,「人类的东西,吾不感兴趣。还有什么把戏?」
「你等等。」
苍思考片刻,俯下身去,在茶案一侧的矮脚柜中翻箱倒柜起来。淡紫色的腰封在他俯身时绷紧,勾勒出精致的腰线。这样的场景让魔神心中莫名一动,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再次漫上心头。苍弯腰背对著他的时候,简直像是一种引诱。
像是潜意识中的某种本能作祟,又像是来自远古的记忆。想把他压在桌案上,握在那线条柔韧优美的腰间,从他身后毫不留情地进入他,听他失控的低喘和呻吟⋯⋯
禁欲又愚蠢的道士本是他最不喜欢的一种,可是苍总是难得地能勾起他的兴致,过去了这么久,也从没有厌倦的端倪。
魔神正心火四起,然而眨眼的功夫苍已经站起,转过身来面对著他,手中端著一个小巧的食盒,似乎有些小心翼翼的问,「人间有百味,你记得吗?」
「吾怎么会记得这种东西?」弃天帝傲慢地扫视了一眼苍手中之物,「人类的东西,入的了吾之眼吗。」
「哈,也是。」苍干笑一声,「有种味道叫『甜』,也叫作『甘』,魔神可愿赏脸?」
把食盒放在茶案上,苍指了指其中一格中的几块茶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这还是他某次出关求解药时顺路买给赤云染和白雪飘的,那时赤云染代他中了毒,在天波浩渺卧床静养,却没想到那一去之后成了永别。
苍清楚地记得那时的心情,将二人收殓入葬之后,望著再也没有送出的食盒,他沉默地把它封存在自己的居处,随即赶赴风水禁地。
他是六弦之首,他向来没有肆意悲伤的权利,无论是怎样锥心刺骨的伤痛都只能封存在心底,在无人的夜里自己一人细细咀嚼吞咽。
而如今,没有被送出的茶点,却被他摆在了旧敌面前。想到这里,苍不免觉得有些讽刺。
「污秽造出的东西。」弃天帝不耐烦地广袖一挥,衣角不经意间撩起的余风把食盒整个掀了出去,「苍,又在搞什么把戏?吾耐心有限。」
「你⋯⋯」苍急忙拂尘一挥,食盒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连发几道气劲,把散落的茶点托举在空中,随后接连收进了盒里。
铁青著脸,苍把食盒放回了柜子里,冷冷道,「践踏别人的心意,有趣吗?」
弃天帝忽然觉得莫名地烦闷。欲盖弥彰地冷笑一声,他随即站起身,开始打量起室内的摆设来。
这就是苍住的地方吗?和六天之界的空旷寂寥不同,是个清雅朴素但也有些烟火气的地方。
茶案另一侧是一张低矮的书桌,古朴典雅,方才散落的书册被道者整齐地摞在一边。弃天帝饶有趣味地走上前,随手拿起一本。「这是什么?」
看著「道德经」三个大字,他百无聊赖地顺手扔了出去,「无聊透顶的东西。」
苍面无表情地站在一侧,默不作声地冷冷望著毁灭之神的恣意妄为。他忽然有些庆幸没带弃天帝去藏书之处⋯⋯
「这又是什么?」随手又拿起一本翻了翻,弃天帝似笑非笑地看了苍一眼,拉长声音评论道「喔~破魔秘术?」随后轻蔑地扔在了地上。
「是啊,前人所撰,专门对付你这种魔物。」苍冷冷道,俯下身将书册捡起,细心抚去地上的灰尘。
「哼,螳臂当车,人类自不量力的愚蠢。」弃天帝随手拿起下一本,「这又是什么?」
「你有完没完?」苍无奈地说。这个神也许真的太空虚了。「道境玄宗一脉所载的道教历史。怎么,尊贵的魔神对这也感兴趣?」
「历史?」弃天帝头也不抬,自顾自地哗啦啦翻起书页来,「人类荒谬的东西。」
「荒谬?」苍摇摇头,「对人类缺乏了解的你,真的适合评价吗?」
「你如何确定记录下来的就是真实的?为何不是书写者想让你们看到的?哼,依吾看,不过是争权夺利的人类美化旧日记忆的手段罢了。」
「美化旧日记忆?这太偏激了。你说的情况也许存在,但比起遗忘,记录下来依旧是更好的选择。」
「喔?那你是觉得,谎言比遗忘更可取了?」弃天帝轻蔑地一声冷笑。
「总会有人类愿意在谎言中寻找真相,就像自古以来人类也会不停地修正错误,反省自身。」苍朗声回应道。
「哈哈哈!」弃天帝情绪不明地大笑几声,「苍,讲出这种话,你也污秽了。」
「吾一直如此,尊贵的神难道才发觉?」苍冷冷道,忽觉魔神英挺的长眉骤然蹙起,开始担心起后者手中的那本书册来。
玄宗总坛的藏书阁被毁,那是最后的孤本了。绝不能毁在魔神手里。苍走上前,目光冰冷地直指门外,「看来你吾之间无话可说,请你离开。」
「唔,什么东西?⋯⋯」弃天帝自言自语道。注意力像是完全被手中的书册吸引,长眉紧紧蹙著,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苍说了什么,「大道三千?造化玉牒⋯⋯?造化之力?什么乱七八糟的。」
「是啊,记载的是道门先祖在昆仑山获造化玉牒,悟大道三千的往事,后来去了道境,道门一派由此肇始。」苍淡漠地说,「怎么,魔神也感兴趣?哦,说起来,也和尊贵的魔神有那么一点关系。造化之力灭千魔,说的大概是你这种魔物的同类。」
「住口!」
「住手——!」
心口莫名一阵钝痛,魔神手心一钻,手中的书册顿时被火焰燃烧殆尽,只余灰烬摇摇欲坠地落在地面上。「还是由火焰来净化腐败,最为合适」
苍阻拦不成,眼见最后的孤本被化成灰烬,苍感觉自己几乎要被气得微微发抖,面若寒霜地指了指门外,「今日带你来,是吾之失误。请你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哦?」金蓝异瞳中许久未见的怒意缓缓浮现,魔神缓缓上前,逼视著道者。「吾想去哪里,人类有权干涉吗?」
一种不知缘由的怒意在心底缓缓升腾而起,伴随著酸楚的痛感,还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心火。这个愚蠢的道士,该为他的不知进退付出代价。
苍面无表情地连连退后,直到被逼近角落,退无可退,淡定道,「这是吾之居所,请你离开。」
「再三摆不正一个奴隶该有的位置,看来是吾最近给你的宽容太多了。看来吾有必要帮你回想一下」弃天帝指了指内室的床帐,嘲讽地冷笑一声。「过去。」 从方才起,他就在好奇,在那张床上进入这个叫苍的道者,像人类那样在床上交合,会是怎样的感受,又是否会带来额外的乐趣。
「对你,真是不该有过高的期待。」眼角轻瞥了一眼床帐的方向,道者淡漠的眸色如冬日寒潭。
勉强算得上「和谐」的谈话结束了,也许他该早有预料,带弃天帝来到这里,会发生什么。只是离上次被侵犯并没有过去多久,他侥幸地觉得也许魔神兴致已失,而他又是诚心相邀,也许魔神会短暂地不再为难。
是啊,他是弃天帝。对于高傲任性的毁灭之神,实在不该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
「对你,也不该有多余的怜惜。」弃天帝简洁道,「过去。还是说,你想被吾扔过去?」
冷漠地对视了一眼,苍推开弃天帝,紧咬牙关,转身向床帐走去。
「终于学乖了?」
「对于药石罔效者,苍向来懒得多费言语。」苍淡定地说。方在床帐上坐定,黑色身影瞬移而至,一把将他按进了床铺里。
「弃天帝!」察觉到魔神在做什么,苍飞起一脚踢了过去,「坏人衣物,是野蛮的行为。还是说尊贵的魔神请愿纡尊降贵?」
一把扯住道者的飞来的脚踝,将他再一次重重地抡在床上,魔神言简意赅地命令道,「自己脱。」
因为耐心有限,他说话一向很简洁。
苍深吸一口气,爬起身来,双手缓缓向腰带交封处伸去,随后解开了腰带,褪去他常穿的那种紫色反面白底交领外袍,整齐地叠起,放在一侧。
「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吾耐心有限。」
苍冷漠地瞪了顽劣的魔神一眼,全然无惧金蓝异瞳中嘲讽式的寒芒。指尖一顿,微微颤抖著,苍缓缓解开了浅灰内袍的衣领,露出一小段白皙修长的脖颈来,随后停了下来。
「够了。」弃天帝不耐烦地说,三两下扯开了他的内袍,拽下来扔在一边的地上。冰冷的手指划过道者柔韧优美的线条,感受著身下躯体的微颤,面上仍是冷漠凛然的模样,魔神有些心烦意乱道。「转过身去。」
苍凛然出尘的样子是他一贯喜欢的,但在这种时候,这种不知进退的清冷自持,总会让他感到心烦,也因此更多的时候会选择后入,以免看到那张死鱼般的臭脸。
「摆出这幅脸,是还没有做吾之奴隶的觉悟吗。」弃天帝冷笑著说,随后把道者翻过身去。
「神都像你这样喜欢自欺?」头被按进床褥里,苍不甘示弱。
「逞口舌之快,只能给你带来额外的苦头。」
「能让你心中不快,那苍也不亏。」
「是吗?看来这就是你的觉悟了?」
「弃天帝,你是第一天认识吾吗?」
「看来不用废话了。」
「是啊,你吾之间,多余的言辞还是省下吧」苍冷笑。
双手被反扣在背后,紧紧拽起,头被狠狠按压进床褥里,一个耻辱的姿势,苍想。
双腿从背后被再一次粗暴地分开,魔神的发梢似是撩拨地垂落在他的背上,随后熟悉的冰冷硬物毫无怜惜地从身后挺了进来。
先前的开拓,微微潮湿的甬道,都让进入变的容易了许多。即便如此,被突然侵占带来的胀痛,身体被蛮横撑开的异样感,还是让苍的双腿无助地踢蹬了几下,喉头近乎本能地轻轻呜咽了一声。
他的身体真的再也难以承受这样的负荷了。
「带吾来这里,就没考虑到这个后果吗。」弃天帝在背后很轻地说,开始缓缓抽送起来。
苍的身体已经和他契合得很好了,没有了先前的干涩和抗拒,而是湿热紧致地将他全部吞没。看来留下这个禁欲的道士,的确不是个糟糕的选择,魔神漫不经心地想。
他没有高潮的欲望,然而埋没在紧致湿热的身体里,像是唤醒了尘封的记忆般,他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是啊,低估你,吾之失误⋯⋯」苍苦笑一声,勉强道。头被牢牢按著,被全然受制而动弹不得,身躯却在撞击中向前有节奏地耸动著。小小的木床像是不堪重负,随著抽动的节奏晃动起来,发出吱呀的声响。
「后悔吗?晚了。」弃天帝很轻地嘲讽道。「你这是自讨苦头。」
「⋯⋯哈⋯⋯不悔⋯⋯」
「哼,你倒是嘴硬。」魔神欺身向前,指尖插进道者柔软的发根,扳过他的头,望著那个熟悉的秀致侧脸。
苍的长睫垂落下来,无意识地微微颤动著,像是已经到极限了。
「又是这幅样子,你之前到底是做什么去了?今日这么疲惫。」唇边是标志性若有若无的笑意,弃天帝半带嘲笑地轻声问。
除了他们的第一次,他全部进入时苍被痛昏了过去,其他时候苍都强撑著不肯失去意识,一直到他失去兴致为止。如今的样子实在太过反常。
「⋯⋯」苍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弃天帝不是没有猜测过。这个愚蠢的道士本来就带著伤,困兽犹斗之举是他的专长。也许苍走了很远的路,自不量力地去寻找对付他的办法⋯⋯
最有可能的一种,弃天帝并没有考虑,因为过于匪夷所思。
连魔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原来潜意识里,他早已经把苍当作了强者。
如果苍连那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就不会是他看上的人。
「无趣。」虽然嘴上抱怨了一句,但魔神不得不承认,这幅半昏迷的顺从样子,竟然也有几分讨喜。出神地想著,弃天帝随意地吻了吻道者冷汗淋淋的面颊。
苍清醒的时候是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响的,毫无回应冷漠恼人的样子让他趣味,但也让他心烦,所以大多选择后入。只有在陷入半昏迷的状态,苍才会发出无意识的轻声呻吟。
也只有这种时候,坚韧不屈的外壳被击碎,露出柔软脆弱的内里,魔神才能真正地感觉到,也许苍是真的属于他的。
他的奴隶,或著说,他的⋯人。
「苍⋯⋯」
轻唤出声。
明明才分别半日之久,半日之前的音颦容貌还历历在目,到底是哪里来的错觉,让他恍惚觉得他曾经等待了千万年之遥?
⋯⋯苍,吾好想你,吾好想你⋯⋯
为什么会想说这样的话。疯了吧,又被污秽的人类牵动情绪。
他向来主导七情六欲,却不会为七情六欲扰。神识本身是没有繁衍,也没有高潮的。曾几何时,他借由他所造的圣魔元胎去感受过情欲,高潮,那种凡间自古以来执迷的快感,但那对他不过索然无味的事。
最初做这种事,不过是为了打击苍的心智。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同了?这种奇怪的满足感到底从何未来?
他记不清是从何时开始,他喜欢上了这种与苍紧紧贴进的感觉,甚至想拥有一具真实的躯体,在苍的身体里高潮,释放,感受那种「睽违久矣」的快感。
也许是时候再造一具躯体了。那时就可以更加真实地进入这个叫「苍」的人,而不是现在的神识化体,好让这个愚蠢的道士,好好感受他赐予的一切。
力度加重,不自觉地一下重重地挺身,苍随之含混不清地呜咽了一声。魔神索性松开他被反扣的双手,把他翻过身来,仔细地打量著。
这时他才发现,苍双唇微颤,无意识地哀伤呻吟中,似乎还在说些什么。弃天帝有些好笑地问,「你在说什么?」
「⋯⋯太迟了⋯⋯太迟了⋯⋯」额头的冷汗沾湿了道者的碎发,睫毛上沾了水珠,眉间的朱砂流纹此刻如血般鲜红,「⋯⋯太迟了⋯⋯」
弃天帝英挺优美的长眉微微蹙起。「什么太迟了?」
一滴剔透的泪珠在紧闭的眼眸中缓缓落下,陷进了床褥里。
魔神微怔了一瞬。他第一次见到苍在自己面前落泪。
这就哭了?无趣。虽然这么想著,身下入侵的动作稍稍缓和下来。
「⋯⋯对不起⋯⋯太迟了⋯⋯」
弃天帝这才发觉,昏迷的苍似乎被魇住了。长眉紧紧地蹙起,弃天帝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苍的手指突然微微动了几下,无意识地向他金色镶边的黑色衣袖艰难地伸去,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弃天帝微微一愣,原因不明地没有阻止,只是神色不明地望著缓缓伸来的手。
苍的梦魇中出现了什么?也想要抓住某个人的手吗?
⋯⋯未来某一天,他也会入苍的梦吗?
在堪堪只剩一寸时,那只伸来的手却终是气空力尽,没能抓住他的衣袖,擦著低矮的床沿无力地垂落下去。
鬼使神差地,弃天帝突然在那只手触地的一瞬握住了它。
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聊的事呢,掉下去就掉下去,同他何干。
和人类相处久了,难道他也沾了这种污秽的气息,开始做起无谓的事来。
尽管如此,他还是握著那瘦削骨感的手腕,缓缓放在道者身前。
「苍,醒醒。」
苍再一次坠入了一个如真似幻的梦境中。像个旁观者,无力干涉梦境中发生的一切,但躯体的感受却是真实的。
事实上这不像是梦境,更像是预知的场景,有一种荒诞压抑的无力感。
像是躺在万年牢的地面上,双手被铁链拷起,地上潮湿的寒气让他不禁微微发抖。双腿是被打开的耻辱姿势,腿间的凉意侵袭让他本能地想并拢双腿,却忽然被什么卡住,动弹不得。
「啊⋯⋯」毫无防备的激痛直冲而上,让他呻吟出声,无助地踢蹬了几下。双眼已不能视物,他看不清此刻侵犯自己的人是谁。
「痛吗?」熟悉的声音响起,略带冷酷的笑意。「念在昔日情份,吾不杀你。就留你一命,让你亲眼见证人间的覆灭,如何?」
空气中忽然飘起了细密冰凉的雨。苍知道,那是他心绪激荡时的无意识成雨。无法诉诸于口的悲戚,化作无声的细雨,隐去了道者眼角悄然滑落的一滴清泪。
「⋯⋯太迟了⋯⋯太迟了⋯⋯」苍感受到了他自己的口型。
是什么太迟了?
「人类对吾的亏欠,就由你来偿还吧!哈哈哈⋯⋯」
苍此时才能勉强看清面前的身影。如琥珀和蓝玉的异色瞳孔,刺骨的寒芒。漆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流泻,隐没在背后玄黑的石壁上,难以辨别。
「太迟了⋯⋯」
身体被激烈狂暴地冲撞著,铁链随著撞击的节奏哗哗作响,除了被进入到最深处时那一瞬的撞击,身体的其他部位再也没有多余的接触。苍很清楚,此刻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宣泄,而他不过是用于宣泄的容器而已。
「恨吾吧⋯⋯」苍听到自己悲戚地说。
激烈的冲撞之中,苍恍惚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自己身上,伴随著淡淡的血腥气。
那不是他的血。是谁在流血?
「还不肯求吾放过你吗?哈哈哈⋯⋯」
「对不起⋯⋯太迟了⋯⋯」苍察觉到自己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连带著铁链一阵窸窣脆响,似乎想抓住面前身影的衣袖,「下一次⋯⋯相遇,吾会⋯⋯」
「神之躯,怎容人类亵渎!」
伴随著咔嚓一声脆响,伸出的手腕一阵剜心刺骨的剧痛,苍知道那是他的手腕被折断了。
肉体之痛,又怎比得上心中痛楚的十万分之一。
「苍,醒醒。」
苍猛地惊醒,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熟悉的金蓝异瞳。弃天帝双手撑在他的身侧,此刻居高临下地把他圈在身下,金蓝异瞳有些阴鸷的逼问之意。
手腕并没有被折断,剧痛散去,随之而来的是冰凉的触感。弃天帝抓住了他的手。
「怎么回事?」魔神言简意赅地审问道,「苍,同吾在一起,还敢想别的?」
见苍目光茫然,弃天帝索性退了出来,坐起身,把苍拦腰抱起揽在怀里。「说。」
苍的身躯在微微发抖,他察觉到了。
茫然的眸色又恢复了剔透,苍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但仍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垂下了头。
「不说,是嫌吾给你的惩戒不够了?」
「⋯⋯弃天帝。」
「嗯。」弃天帝轻应了一声。
「你为什么先灭道境,却又留下了方寸之地,后来的玄宗所在?」苍问。
「哼,吾想做什么,乐趣而已,需要理由吗?」扳起道者的下巴,金蓝异瞳全无笑意,不容置疑地审视著,「别想著岔开话题。梦到了什么,说。」
「⋯⋯」苍沉默地再一次垂下了头。
「吾耐心有限。说!」
斟酌片刻,苍缓缓开口,双眼紧闭,遮住了驳杂的神色。
「吾梦到一个⋯人,一个吾很久之前遇到的人⋯」
「喔?有多早?」
「比认识诸位同修还要早⋯⋯很久以前了。他为救世困在了苦海里,却没有人救他⋯⋯」
弃天帝难得地没有接话,只是审视地看著道者,像是在等待下文。
「吾想,他救人间,可谁来救他呢。他什么都没有⋯⋯弃天帝,吾想救他⋯⋯」
「喔,什么人让你这么费心?」魔神酸酸地说,虽然他自己也没有察觉。
「⋯⋯」苍微微一顿,「他⋯⋯已经不在了。」
「哼,沈溺过去,人类一贯的愚蠢。」弃天帝置评道。
「沈溺过去吗?假如有这样的机会,哪怕只有一线可能⋯⋯吾也会救他。」
「人类总以为拼尽全力就能改变命运,是一种无知。」
「也许吧。」苍微微摇头,「但吾不会放弃。」
「哈哈哈,困兽犹斗。一番挣扎,不过是走向既定的命运罢了。」
「也许吧。」苍情绪不明地苦笑一声,眉间的朱砂流纹因哀伤而格外鲜红。
「哦?即便如此,还是不愿放弃吗。」弃天帝玩味地嘲讽道。这个不知进退的道士一贯的愚蠢,⋯⋯但也并不令他讨厌。
「那苍问你⋯⋯你能放弃毁灭人间吗?」苍抬起眼眸,静静地反问道。
「哈哈哈!你脑子坏掉了?」魔神恣意大笑几声,「三十天未到,怎么,想认输了?」
放弃毁灭人间,可能吗?魔神无所谓地心想。
「哈,」苍淡淡一笑,「明知必败还是不肯放弃,在苍看来,魔神也是一样的愚蠢。」
弃天帝没有发怒,只是百无聊赖地玩弄著道者柔软的长发,「你也挣扎不了几天了,吾不与你计较。」
苍垂下了头。就算梦中的场景是他和武神的未来,就算只有一线希望,他也会再次回到过去。
梦中的他说的「下一次相遇」是什么?是在向现在的自己求援吗?
无论如何,吾会救你,吾一定会救你。道者心中默念著。
挣脱开弃天帝的束缚,苍挣扎著站起身,将衣袍从地上捡起,从容地穿好,随后细致地抚平了衣上的褶皱。
弃天帝只是沉默地看著,大发慈悲地没有干涉。「不赶吾走了?」
苍回过头,弃天帝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唇边又恢复了标志性的嘲讽笑意。
「吾说过,邀请长期有效⋯⋯」顿了顿,苍艰难地继续道,「如果你想,可以一直在这里。但是其他同修的居所你不能去,吾无权替他们决定。」
「哼,吾也懒得去。」弃天帝傲慢道,「苍,过来。」
苍照做了,在魔神身边坐下,静待下文。他向来不做无必要的反抗。
弃天帝把他揽在怀里,抬起他的下巴,逼迫苍看著自己,有些玩味地说,「疼吗?」
相同的言语让道者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好似又回到了多年以前,武神在事后问他疼不疼的时候。
苍一向把心思波动掩饰的很好,此刻只是任由魔神揽著,淡淡地说,「你觉得呢。」
「很多苦头都是你自找。」
「相同的话就省下吧,弃天帝。」苍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弃天帝在事后会有短暂的温存,苍格外珍惜这样的机会。「为什么先灭道境,现在可以说给吾听吗。」
「那么久远的事,吾怎么可能还记得。」弃天帝漫不经心道。
这都能忘?苍难以置信地瞪了他一眼,「万里沃土被你这么毁之一旦,理由你说忘就忘?」
「唔⋯⋯重要吗?」
「⋯⋯弃天帝,你也曾是悲悯人间的救赎。你为什么改变想法?」苍不甘示弱地继续问下去,「你愿意告诉吾吗?」
「苍,你有完没完!」
「哦,不会也忘记了吧。弃天帝,神的记性都像你这么差么?」
「闭嘴!」
苍顺从地闭上了嘴。他也不指望真的能问出什么回答来。
「苍,闭上眼睛。」片刻沉默后,弃天帝突然出声。
苍照做了,随后一只冰凉的手覆盖上了他的额头。「你⋯⋯」
道者话音未落,意识像是突然被抽离,沈重的倦意袭来,他沈沈睡去。
望著怀中陷入沉眠的道者,一个冰凉的吻落在了道者眉头,鲜红的朱砂流纹之上,随后沿著他的鼻梁轻轻划下,盖在了单薄的双唇上。
撬开道者的齿间,轻轻咬一咬那薄情的唇,魔神很喜欢这种睽违久矣的感觉和味道。
尽管不愿承认,他不得不正视一个现实:他的确会被眼前这个叫「苍」的人类牵动情绪。像是找回了一件失落已久的玩具,「再」也不想失去他了。
就算被人类牵动了情绪,那又如何呢?魔神漫不经心地想。
毕竟,一个愚蠢的道士,是不可能掀起什么风浪来的。
小剧场
弃猫猫:(猫爪扒拉了一下葱花宝贝)喂,臭猫,接吻示范,看到了吧!(骄傲地叉腰)
武神猫猫: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啊!(望著空荡荡的山洞)我好想他,我好想他
弃猫猫:喂,你才下线两章啊!
武神猫猫:可是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喔,对了,你不要高兴的太早,听说你和苍的限额快用完了,后面我才是主力。
弃猫猫:????(无能狂怒)
武神猫猫:(骄傲地叉腰)听说本猫将会成为经验丰富的老手,给葱花宝贝性福。怎么?羡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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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下雨的这个设定主要还是《一千零一夜》那篇文里的哈哈,苍心绪激荡时的无意识成雨
ps:武神这样对苍是很后面的事了,那时候离结局不远了
很长一段时间武神都会对苍很好的(掏心掏肺的那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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