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
第64章
三十日为期,约定之日,将近了。
和苍所预料的一致,自第三根神柱被毁,武神归来后不曾再离开这里。后者下次动身,想必便是不周山神柱损毁之日了。
不周山。天地四柱之最后的神柱。也是承载了他们之间太多过往的那一根神柱。命运的背道而驰渐行渐远仿佛早在那里画好了起点,此刻与天地一同静默著,等待约定之日后的翻天覆地。
立场,纠葛,因果,执著。什么都没变,却好像什么都变了。千万年前与千万年后,并没有太大区别。
令苍感到些许讶异的是,之后的这段日子,武神对他的态度竟微妙地缓和了几分。也许是出于一点似有似无的旧情,看出了道者逆反魔源加身后体力已至极限,连情事时冲撞的力度都减缓了许多。而『劳军』一事,彼此心照不宣地再也不提。如同从未发生过一般,这一页就此翻过。事实上,他们不曾再有任何其他的言语;除了偶尔情事时压抑的喘息与呻吟,即便紧紧相贴时,彼此之间也只剩无尽的缄默。
像是各有心事地静候著约定之日的到来,过去数十天以来的剑拔弩张罕见地有了冰雪消融的迹象,取而代之的是暗流涌动的平静的假象。
约定之日愈近,表面平静之下暗流也仿佛更加躁动不安,疯狂地翻卷著,等待一夕喷薄欲出,天翻地覆。
黑暗中,静坐著入定的道者平静地计算著剩下的时间。明日,应当便是武神最后一次动身的日子。难熬的三十天,说来其实也没有想像中那么长。
几步之外传来铁门开启又合上的声音,随后牢狱中几盏昏黄的小灯渐次亮起,沿著黑袍的金色镶边,勾勒出天界武神阴郁而颀长的黑色轮廓。
眨眼间,也终于到了该道别的这一天了。苍想。
「还愣著干什么?」天界武神重重地哼了一声,像是对道者的入定而颇有不满。他转身背手,优雅地向那摇摇欲坠的床榻上一坐,「还不过来侍寝!」
——自逆反魔源加身以来,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苍缓缓站起身。五大经脉中真气无法汇聚,苍不得不格外小心地保存体力,让他的行动带了些许迟缓。
「又在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道者方才踏出两步,就被猝不及防地一拽,整个人扑在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武神随即自然而然地搂上了道者腰际,将他扣在怀里。
「期待吗?明日过后,吾便会真正地再临人间。」
苍沉默地任他搂著自己,并未言语。
「届时⋯⋯作为吾之奴隶,亲眼见证这污秽的尘世在吾之神威下灰飞烟灭⋯⋯如何?」
苍静默了片刻,还是将逆耳的话说出了口。「也许⋯⋯你并不能如愿,殿下。」
「哼。」天界武神轻蔑地冷笑一声,翻身将道者圈禁在身下,顺手扯掉了他身上的仅有的那一件斗篷。
「又要做困兽犹斗吗?像你现在这样。」
苍不挣扎也不迎合,只是平静地望著神色晦暗驳杂的金蓝异瞳,淡淡道「那就用你的双眼去见证⋯⋯所谓真实。」
「想阻止吾吗?毫无还手之力的你。」
「绝对的力量,又是否真的能达成愿望?」
天界武神罕见地没有恼怒,也没有回应,只是阴沉地望著身下那水晶般沈静剔透的蓝紫色双眸。道者的话竟莫名让他有了一瞬恍惚——
绝对的力量,是否就真的能达成愿望。
孤峰矗云、俯瞰众生的他,本以为世间一切都唾手可得,挥之即去,如今发现他其实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剩。
四柱断,真身再临,由此而来的种种,永世的敌对,又是否是本来无感无情也不需要情感的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苍敏捷地捕捉到了这一瞬的犹疑。「你犹豫了,殿下。你又是否真的像自己所说的那样,对你的再临充满信心?」
道者的声音镇静而清明。声音不大,却刺得天界武神一时心头火起。
「住口!」
「你心虚了。」
「逞口舌之快,不过是自讨苦头的愚蠢!」
「逞口舌之快,是欲盖弥彰自己的心虚吗。」
武神不再回应,而是分开苍的双腿,惩罚式地重重一撞,顶进了道者温暖紧致的身体里。对付这个不知进退的愚蠢道士,总有比口舌之劳更有效地的方式。
他进来的时候苍轻轻地呜咽了一声,随后又恢复了安静,不抵抗也不回应,只是垂著眼睛一动不动,任他侵略索取。
「哦,这不是比刚才乖了嘛。」
气鼓鼓地埋头耕耘了半晌,苍始终很安静。天界武神终于忍不住重重地一哼,「你就是这么侍寝的?!」
苍闻言微微睁眼,看了一眼金蓝异瞳中颇为怨气的神色,随即沉默地伸出手臂环上了武神的后腰。
——就这?
「不清楚自己的本分,又要吾教你吗?!」
「你想要吾怎样做,殿下」苍淡淡地问。
这样平淡的一句回应忽然让天界武神有些泄气,没了脾气,「哼,随便你吧。」
他仔细地品味著,试图在那双深海般平静无波的双眸中搜寻著任何一丝可能的感情色彩。令他些许讶异的是,那双眼中寻不到一丝一毫的恨意,连数日前深可见骨的哀恸也了无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平静的倦意,仿佛心事已了,遗憾犹存。
苍的眼睛一向很平静,而如今的平静却是他从未见过的,让他早已不存的心跳不知怎地像是漏了一拍。
这样的苍⋯⋯平静得甚至有些⋯⋯不像个人类。
视线缓缓向上游弋,天界武神怔怔地望著那道者眉间一点火红的朱砂流纹,像一簇跃动的火苗,像极了那个清冷而疏离的人类在尘世唯一的温度。
这一点与道者气质极不相称的决绝的红色,突然让天界武神第一次真正地意识到,苍是个人类。
人类再强,也有极限。在他手下挣扎对抗了这么久,也许,苍真的已经到极限了。
情欲的顶点到来时,一瞬的犹疑,他最终还是没有再宣泄在道者身体里。
事后,苍靠在他的肩头,面对著他有些疲惫闭上了眼睛。
「哼,自讨苦头。」天界武神闷闷地低声自语,低头抚摸起道者的面颊来。望著那熟悉的清秀脸庞,他漫漫地任自己思绪翩跹。
一直以来,他甚至不知道,在苍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在他的未来,苍的过去——他与苍之间到底经历过什么。苍的过往,他还来不及听完全部,命运就兜兜转转地将他们推向了背道而驰的彼岸。
他有过断断续续吉光片羽般的梦境碎片,有时是在黑暗死寂的牢狱,有时是在怒海狂涛的海滨,梦境中的苍也如现在的他一样,有著超出人类极限的意志与决心。若梦境是真实,那他所见的片段『往事』,也许不过是苍所经历过的,潜伏在深寒海域中的冰山一角。
也许,这个人类⋯⋯这个愚蠢的道士⋯⋯真的到了极限了。
无感无情也好,爱恨交织也好,人间的确有值得他称赞的⋯⋯人类。
纷乱驳杂的回忆牵动了他,天界武神忽然漫不经心地在道者眉间的朱砂流纹处印下幽深绵长的一吻。
感受到眉头传来的温热,苍讶异地抬眼。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吻了,不带有任何偏执而疯狂的味道,干净而纯粹,像极了他们曾在遥远的三百年前,雪覆四野的大荒之山那一场跨越时空的初见。
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天界武神显然也愣住了。彼此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唯有静默无言。
他想说些什么为自己挽尊,却发现他什么都说不出口。解释吗?解释他不在意?无论他说什么,都会带有欲盖弥彰的味道。
「⋯⋯休战吗,殿下」一刻的静默后,苍缓缓开了口。
「哦?」
苍适时地给他找了个台阶下,「你吾之间。」
「哼。」——还算识相。
三十日暗流涌动的剑拔弩张终于在这一刻意外地冰消雪释,迎来了罕见的一刻最后的温存。天界武神再一次搂上道者腰际将他扣在怀里。苍顺势靠在武神的肩头,与他一同沉默地望著头顶黝黑的石壁。
「⋯⋯你把吾的魔龙打伤了。」长久的沉默过后,天界武神突然开口,低沈的声线有些发闷。
「⋯⋯」苍不语。那是十数日之前的事了吧?
「不如,以后就由你来为吾孕育魔界的子民吧。」武神转过脸,似笑非笑地望著道者,金蓝异瞳中略带戏谑而讥讽的神色。
「……苍是男子,不能生育。」道者并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回应。
「哼⋯⋯等吾再临,你认为世间有什么吾做不到的事吗?」武神轻蔑地重重一哼。
「反复强调⋯⋯逞口舌之快,原因为何,殿下,你应该问的是自己。」
苍并没有将更直接的话说出口——也许武神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他并不像他自己想像的那般笃信。更甚者,也许武神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也许⋯⋯他并没有那么地执著于再临人间。
「哼。又在自讨苦头。怎么,这段日子经历的还不够?」
「……」苍不语。
『自讨苦头』的,又岂止他自己。
「有什么感想吗。」武神有点无聊地继续问道。
「这段时间,苍⋯⋯更加地了解你。过去的你⋯⋯甚至是未来的你。」苍淡淡道。
「哼。越来越放肆了。」天界武神不满地冷哼一声,但并未发怒。
「那你呢,殿下。这段日子,你又有何感想。」苍问。
「怎么,想要揣摩神之想法,为这污秽的浊世增添一点可怜的胜算?」
「哈,随便一问罢了。」
「……」天界武神再一次陷入缄默,有些百无聊赖地玩弄起道者的浅色长发来,指尖梳理著纠缠打结的发梢,像是茫然地试著理清心中那剪不断理还乱的万千思绪。
正当苍以为他不打算作答时,天界武神突然开口。「苍,闭上眼睛。」
苍顺从地照做了。武神捡起被他扯掉的斗篷,把道者裹了起来,随后将他拦腰抱起。
「嗯?」
「睁眼。」片刻后,武神命令道。
耳畔传来惊涛拍岸的熟悉韵律,伴著海风席卷而来的、睽违久矣的怒海沧浪的气息。苍惊讶地睁开眼睛,一轮圆月高悬天际,在永不止歇的层层海浪上洒下素净的银辉,像极了很久以前、也是很久以后,他第一次邀请弃天帝来到天波浩渺时,毁灭之神随意地挥袖拨云见月,让蒙尘已久的怒山有了沈静如海的月光照拂。
「梦里。」天界武神松开手,简洁地补充道,「吾和你。你说,吾可以一直留在这里,你居住的所在。」
苍随即在他身侧站定,一同望著那一轮疏冷安静的月。
「有山有海的地方,哈。」天界武神嘲讽地一笑。⋯⋯终究是幻梦而已。过去也是,未来也是。
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梦,总有破碎的那一刻。对他而言,不过弹指一瞬,蜉蝣朝夕。
「在回忆吗?」苍静静地问。
「大概吧。」武神漫不经心地应道。「这三十天,吾反复在想一个问题。」
「嗯?」
武神侧过头望著道者,神色驳杂。「苍,你有心吗?总是这样无情?」
「⋯⋯」苍微微一怔。「大道⋯⋯无情。」
「哈,好一个大道无情。来自未来的你,到底有多恨吾?吾之前是怎样掏心掏肺地对你⋯⋯也暖不了你的心」
「⋯⋯」苍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们之间早已无转圜的余地,如今任何的言语⋯⋯也许都是多余。
低沈的声线带著一丝沙哑的落寞,「你对吾,又可曾有过半点情意?」
最后二字,武神咬得很重,苍低头不语。
「不说话?看来是没有了。」天界武神转回头,不再看向道者,而是望著那轮虚假的圆月自嘲地一笑。「哈。」
「殿下⋯⋯」苍低声道,「吾不恨你。你吾之间只余立场,早已不存私仇。」
「立场,私仇。」低沈的声线重重地重复著,「立场,私仇。吾当初是怎样对你,那群人类又是怎样对你?为了毫不相关的人世,你不惜与吾作对?」
「苍⋯⋯始终有自己的使命。」
「人类可笑的使命。怎么,为了所谓的『道』吗。」
「然也。」
「愚蠢。人类总是善于堂而皇之地寻找借口,正当化自己的所作所为。」
「⋯⋯」
「总想著超越平凡,通达天意,哼,在天神看来无非是痴心妄想。」
「身为天神的你,又是否见过人间全部的真实?」
「怎么,终于忍不住要说教了?」
苍轻轻叹了口气,向前一步与天界武神并肩站著。脚畔的海浪奔涌之声竟是如此真切而熟悉。「过去⋯⋯苍会说,你的想法太过极端。」
「哦,现在呢?」
「苍也许没有资格⋯⋯评价你。」
「哦,比以前有自知之明了嘛。」天界武神漫不经心地应道。
他们之间随后又陷入了无尽的沉默。在神力幻化的空间里,天地空旷得仿佛亘古以来只有一人一神而已。熟悉的海浪声再一次勾起天界武神的思绪,他忽然有些想念起道者的琴声了。
三十天过的飞快,他这才意识到,苍已经许久未曾抚琴了。
「苍。」武神随手一挥,身后化出古朴的一琴一案,「弹琴给吾听。」
海畔的悬崖上道者静静地盘腿坐下,广袖铺陈,「弹什么?」
武神背对著他,有点不耐烦地摆摆手,「随便。」
苍略一思索,低眉续续弹奏起那一曲《承云》来。这还是自从拥有怒沧琴以来,它离开自己最久的一次。虽然只有短短的十数日,在指尖抚上琴弦的那一刹,熟悉的感受席卷而来,夹杂著无数过往,无数回忆。天际并未有浓云翻涌相和,他弹的随意,听者也听的随意,只是各有心事地望著空荡荡的远方罢了。
听著潺潺的琴音,天界武神背过手,像是自言自语。「终于要⋯⋯结束了吗?」
「是啊,终于要⋯⋯结束了。」苍淡淡地应道。「结局⋯⋯明日就见分晓了。」
「怎么,又想要说,吾未必如愿?」
「打赌吗,殿下?」
「哼,你有什么值得吾一赌的东西?」
「⋯⋯的确,苍早已一无所有。」
「哼。还算是有自知之明。」
「若你赢⋯⋯」苍微微一顿,轻声问道,「你想重建一个怎样的人间?」
「哼,依吾看⋯⋯污秽的人性,生来有罪,该罚。与其宽恕原谅,倒不如建立一个赏罚分明的人间。」
「怎样的赏罚分明?」
「向神明不断忏悔,洗去污秽的原罪,才配得到拯救。」天界武神傲慢地摆摆手,像是挥之即去一群微不足道的蝼蚁。
苍再次轻轻叹了口气。
——还真是一模一样。他们早已走向殊途,不可能说服彼此了。
「那若你输了呢?」顿了顿,苍似是随意问道。
他以为武神会傲慢地反驳,说人类困兽犹斗,或是他不可能输,诸如此类。但是令苍些许讶异的是,并没有。
武神依旧背对著他,在一轮疏月下留给他一个似远似近的落寞背影。低沈的声线竟然罕见地有些真诚。「若吾输⋯⋯吾也许会⋯⋯」
苍抬起头,静静地等候著下文——
「——忘记你。」
「哈。」伴著断断续续的琴音,道者微微一笑,平静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如此,甚好。」
「甚好。」天界武神背手转身,金蓝异瞳晦暗地审视著阖目的道者,意味不明地重复道,「甚好。真是好一个,甚好。」
见苍并不接话,他缓缓逼上前来,有些傲慢地补充道,「的确。这段经历对吾而言著实不值一提。你若当真以为吾会在意,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上前时,苍也恰从琴弦上收回翻飞的十指,站起身来。
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苍以为武神会再说些什么,然而后者只是安静地与他四目相对,什么都没有说。
时空在这一刻骤然回环,坍缩,仿佛穿越了亘古恒常流转的满天星斗,回到三百年前的北海之滨,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
在之后的很多年,天界武神时常回忆起这最后的一次擦肩而过。原来命运的背道而驰早已在那一刻便画好了起点,穿越千山万水,横跨八千万年的一场擦肩,结果注定是渐行渐远,走向生死殊途。
脚步一瞬的停顿,苍突然在背后喊住了他,「殿下。」
「说。」金色战靴微微一滞,武神背对著道者,不耐烦地摆摆手。
「可否将白虹和明玥⋯⋯还给苍?」
道者话音刚落,银光铧然的两把远古之剑破空而来,「当」地一声齐齐插在了地面上。
——敢情他一直随身带著。
「什么破铜烂铁。」低沈的声线听起来有几分欲盖弥彰的不屑。
「哈,多谢。」苍轻声道,微微一笑。他随即收起了明玥与白虹,一把背在身上,一把挂在腰间。真是惭愧⋯⋯让好友的遗物蒙尘许久。如今,也到了再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大道无情⋯⋯你所谓的『道』是什么?」背对著道者,武神冷不丁地突然开口问道。
「光影共存,虚实同在。天地万物皆是如此,人心亦然。苍所求之道,是平等,是众生生命。」
「污秽的人心,也有值得回护的价值?值得吗?」
「苍愿意相信⋯⋯人心本清澈透明,只是偏离了道。人类会在错误中反省改变,造就神想不及的世界。」
「迂腐。」
「哈。也许吧。以后你有很长的时间去亲自见证⋯⋯何谓真实。」
「那吾呢?」武神并没有回头,只是背著手,徒留一个心思难辨的阴沉背影。「你所求的平等,众生⋯⋯」
「——苍,那吾呢?」
话一出口,天界武神自己都有些讶异了。
「殿下⋯⋯」
「够了,不必说了。」他不耐烦地挥了挥袖,惊扰了一地寂静的月光。五指下意识地猛地收紧,他身形微微一顿,还是大步地离去了。无论明日结果如何,他其实都无所谓。一段过往,没什么不能丢下的。
而他,也永远没有机会再了解,这一日苍最后对他说了什么。
站在空无一人的怒海之畔,望著天界武神背影消失的方向,苍无声道——
「——下一次相遇,吾会救你。」
第三十一日,燃灯道人依约前来了。
黑暗中入定的道者依旧是那幅外物无法侵扰的神态,只是此刻背琴仗剑,一幅整装待发的模样。燃灯道人有些不解其意。
苍对著他摆摆手,随后从容地站起身来。「不可靠近,吾周身被封上了逆反魔源,常人靠近必遭反噬。」
「逆反魔源?」
「哈,他的古老绝式。」
燃灯默不做声了。既是古老绝式,道者此刻必定承受著常人所无法想像的功体压制之痛,然而无论何时,身处何地,他始终是那幅云淡风轻的样子,过人的意志扛下所有,留给他人的只有强大的安心感。
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又能做的了什么?
「外界的战况,如何了?」苍缓缓问道。
「他带领著残余的魔兵,向不周山方向去了。」
「三教的人呢?做了何种应对?」
「吾的人打探后回报,三教的全部人马已经集中在大荒西北,以三教圣物设下万仙诛魔阵,在不周山谷旧地严阵以待了。」
燃灯道人话一出口,两人突然静默了。
三教圣物⋯⋯他们都很清楚是什么东西,来自哪里。
「恩公⋯⋯」燃灯踌躇著开口,「人类的胜算,大吗。」
「嗯⋯⋯」苍闭目沈吟,似乎在掐指计算著什么。「胜算吗⋯⋯不知。」
「不知?」
「但吾会尽全力阻止他。」道者在睁眼时,如海般深柔的蓝紫双瞳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决与镇定。这样的神色不知为何让燃灯在安心的同时又更加担忧起来,「要如何做?吾又能为恩公做些什么?」
「前几日吾教你的意识连结之阵,可还记得?」见燃灯有些发愣,苍适时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苍可否请你相助一事?」
「嗯?」
苍抬起手,腕上的袖摆顺势滑落。「稍后吾会开启玄宗的七星回影阵,可否请你为吾护持,并在一刻钟后打断吾的术法?」
『轮回一念』再次现世的刹那,幽暗的空间中霎时金光夺目,清辉满地。
「这是⋯⋯?」燃灯的目光被瞬间吸引,道者腕上是他平生所未见的华美饰物,此刻流光溢彩,金色流苏中镶嵌的一粒璀璨夺目的红宝石,在金色流苏的折射中洒下敛人心魄的光芒。「难道⋯⋯」
他这才意识到,这曾是武神额间的那一串头饰,只是不知为何,此刻在道者手中,仿佛受到某种召唤,更加华美逼人,不可方物。
苍对他微微一笑,「轮回一念。」
由此而起,也将由此而终。
凝聚著过去与未来,无数因果的『轮回一念』在道者的手中缓缓升起,道者周身都沐浴在一片如梦似幻地清圣柔光里。燃灯道人怔怔地望著,眼前之景让他一瞬间几乎忘记了呼吸。
似乎是从这一刻起,他才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也许道者从来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属于过去,甚至不属于人间,只是受了一点『天命』牵绊,他不过是短暂地驻留在红尘里,在一切尘埃落定后,随时会登仙驾鹤,离所有人而去。
「伏天王·降天一·玄天阴阳化百气·苍音乾坤转无量·化天地阴阳·转定一乾坤·七法妙定·玄真归元——」
在逆反魔源压制之下,苍强行运功,幽暗的牢狱中升起浩然而澎湃的道门真气。伴随著久违的失重感,苍再一次坠入虚空。
当脚步再一次踏上真实的地面,再回首,时光已经过去了八千万年。
混沌岩池空无一人,再也没有了挚友同修的游魂,弃天帝也并不在这里。只有地上被拖拽时留下的血迹,提醒著他,一切都曾真实地发生。
时间,地点。
他赌对了。
他回来了。
所以,最后一次穿越其实是从过去往现在穿,和前几次相反,这次是从武神那里穿越到弃总这里。最后一次穿越也是第一次穿越,也正是这一次,苍给未来的自己留下了术法开启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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