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
第二十一章
“查!”
立在魔侯寝宫院内,伏婴师面色严峻,一声令下,二十名仆人各自分工,默不作声走入弃天之居所,小心翼翼搜寻起来。
伏婴师立在院内,冷眼监视的同时看著指尖所拈的一枚颜色略微有些诡异的铜钱……
……
昨日下午。
“伏婴宰相……”负责重建浩渺居的工匠头目略有些慌张的跑进了宫内书房。
伏婴师双睫先是向上一挑,随后又压低了看看堂下坐著的两排文案书吏,沉声道:“回去天波宫静等,我稍后便去。”说著,将面前最后一份公事处理完毕,再次扫视一眼各个低头不语,埋首案前的文官,起身出了书房。
“何事?”还未走进已经拆了门板的院内,就见其中一片诡异静默,几十名工人全都停工不做,聚在院落一边,脸上七分疑惑三分惊怖。
方才前去报告的工头匆匆跑上,道:“宰相大人,方才小的们进入内室挪动床榻,一时不慎,床板掉落,……结果……”只因天波宫浩渺居之工程非比寻常,凡是所有拆落的屋宇构件皆须仔细编号妥善安置,而魔国工匠对于玄朝建筑之法尚不熟稔,故此进展缓慢之极。
“嗯?”伏婴师哼了一声,已经疾步向著正堂走去。
工头跟在一旁,继续奏报:“床板散落,夹层之内,掉下了……”
“铜钱?”立在堂上,看看脚下散落地上的几枚铜钱,伏婴师纤细眉目间也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色。
“正是,这有玄朝铜钱掉下来,吓了众人一跳,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兄弟们中,有个以前在玄朝那边做过工的,说是……”
“清点一下,看看共有多少。”心中蓦地想到一事,伏婴师及时摆手,制止了对方骇人言论,沉著脸道:“随后一起送来交我……”说著转身,举步下堂,才走出几步,却听背后上前搜集清点的工匠们又是齐刷刷一声惊呼!
“何事?”伏婴师心中不快,霍然回头,然而看见眼前此景,却也只觉得光天化日之下,一股极寒隐隐透彻脊背:
只见苍睡榻的床板已被翻转过来,撬开一层木板,只见另一块木板底面竟是粘著近百一模一样的铜钱,看似杂乱,却又仿佛另有深意。
“……将这床板用布包裹,抬去后面库房空屋,沿途有人问起,边说是床板开裂,先放在库房等待修理。”伏婴师深吸一口气,沉声吩咐,同时将地上几枚掉落的铜钱捡起,本想收在随身的香袋之内,但是犹豫了片刻,还是攥在手中离去了。
……
“启禀宰相,并未找到与您手中铜钱相似的物品,也未发现什么可疑物品。”领头侍卫长一声奏报,将伏婴师思绪拉回眼下。
看看面前略有些凌乱的房间,伏婴师眼神仍是如常淡定,缓缓道:“将各个物品恢复原状,今日之事,务必守口如瓶。大王若知此事,他不杀汝;我必杀汝!”说完,在众人畏惧眼神之中挥袖转身,大步离去。
“苍先生,您看此地如何?”算天河前面领路,戒神老者拎著装著清水的瓦罐在后面跟随,离开魔侯寝宫来到王宫内一处清净院落——适才伏婴师建议:身为臣子,不宜在魔侯寝宫之内久留。想到探讨典籍,来日方长,故此已在这寝宫隔壁安排了一个清雅所在。故此,算天河便将苍带来这个小小院落。
“此地……甚好。”苍略微打量了一下,一间无匾广厅,内中空无一物,倒是甚为明亮。
“苍先生喜欢便好。”第一次与这位人物独处,算天河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一想到适才鲁莽拜师之举被对方婉拒,心中更加忐忑难安。
“什么人?”正要登上厅堂,却听里面传出了一人轻叱,随即,一个穿著红色锦衣的人影,从厅堂正面的屏风后转了出来,竟是二殿下朱闻苍日。
“啊?苍日殿下?”算天河一愣。
“算天河大人……以及……”朱闻苍日凤目微动,眼光已经落在了从容立在自己面前的紫衣人身上,“哈,弦首难得步出陛下卧房,倒叫苍日幸会了。”一声嗤笑,随意拱了拱手,后不等对方回答,又将眼光转向旁边新任的钦天监太史令,“算天河大人,此地荒废已久,你带弦首大人来此做甚?”
“二殿下,”身在朝堂上,便知宫廷事,算天河只得硬著头皮拱手道:“算天河近日荣升钦天监太史令,奉伏婴大夫之命,整理我国历代典籍话本,著史传世;正欲向请苍弦首请教个中诀窍。”
“哦?”朱闻苍日嘴角勾起,看看仍旧不语的弦首,笑道:“既如此,小王今日正巧无事,也想一道听听苍先生之高论,未知可否?”
“请随意。”苍说著,轻轻掸了掸袍袖,缓缓步入。
……
“苍先生,在下想请问圣人与帝王谥号,究竟如何……”三人坐定,戒神老者一旁侍候,算天河一拱手,问道。
苍双目低垂,缓缓道:“经天纬地曰文,布义行刚曰景,威强睿德曰武,柔质慈民曰惠,圣闻周达曰昭,圣善闻周曰宣,行义悦民曰元,安民立政曰成,布纲治纪曰平,照临四方曰明,辟土服远曰桓,聪明睿知曰献,温柔好乐曰康,布德执义曰穆,是为上谥;而乱而不损曰灵,杀戮无辜曰厉,好内远礼曰炀,是为下谥;而恭仁短折曰哀,慈仁短折曰怀……此,是为中谥。立谥写史皆同一理,不为亡者讳,不为生者显,但求一信一达,方能为后世之鉴也。”随口说完,看看面前算天河一副应接不暇,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再问的神情,苍脸上虽没什么变化,眼光却向四下寻找,随后站起,轻轻走出空空荡荡的厅堂,来在院内,伸手折下院内枣树上一枝长约三尺,已经枯死的枝桠,等到诚惶诚恐的算天河与冷眼旁观的朱闻苍日凑近身边,才一面缓缓复述方才言论,一面用右手前三指捻著树枝末端,随手在石板路边沙地上逐字划了起来。
“哈……”正当算天河全神贯注,用心记忆沙地上的文字之时,一旁的朱闻苍日却突然干笑了一声,拖长了声音道:“弦首……”
“嗯?”尖头已经磨圆的树枝轻轻抬起,苍悠悠然转身,问道:“二殿下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朱闻苍日抱肘而立,笑道:“平定功过,流于文字之间,毕竟难解,苍日愚钝,仍无心得,想请弦首试举一人为例,比如……魔侯功过,百年之后弦首要如何评定呢?”
“……”苍眉目低垂,过了半晌才道:“魔侯继位不经年,来日方长,如今尚不能定论……”
“吾闻玄朝尚人物品题之学盛行已久,弦首素有先见之明,此间无人,说说何妨?”朱闻苍日一对凤目,斜斜撇向对方。
苍沉吟片刻,无言后退数步,用树枝在平坦沙地上再划出两字,同时,淡淡的道:“贞心大度、以法正国、辅弼王室、弥缝灾害、正君之过的‘匡’侯……与杀戮无辜、暴虐无亲、愎狠无礼、扶邪违正、长舌阶祸的‘厉’侯,端看魔侯作何选择了。”
“哈哈。”朱闻苍日一笑,道:“弦首这两个字,虽然避开了‘讳’‘显’之嫌,然而又有些平淡啊。弦首,此地并无外人,何必见欺如是,苍日心中倒有一字,乃是辟土兼国、武定四方之‘桓’字,未知弦首以为然否?”
苍瞑目无言,淡淡道:“虽言论史无心,然而是非功过,毕竟端看何人执笔了。”
朱闻苍日缓缓点头,道:“弦首此言,出自肺腑,苍日拜领。再次斗胆,请问:弦首、奇首百年之后,又愿以何字传世呢?”
苍双睫之间眼光似乎一闪,静静立在阳光下半晌无言,直到周围三人等得连呼吸都变了节奏,才再度低头,划出二字,道:“大哥得一‘诚’字,当之无愧;至于苍,能得一‘纯’字,此生无憾。”说著,将手中枝条抛在地上,宽大袍袖左右掸掸,已经是扬长而去了。
“……二殿下,算天河大人,老奴告辞!”见苍离去,戒神老者慌忙冲著二人一作揖,拎著瓦罐追出院落。
“诚?纯?”算天河看著脚边,比之方才已经略显潦草的二字,不由自主念了出来。
“纯德合天、从容中道、推心御物、秉德纯一曰诚;至于‘纯’字……”朱闻苍日似乎也是心中有些震撼,口气也变得沉静起来,突然,似乎是察觉到算天河仿佛看陌生人一般的眼神,勉强笑笑道:“太史令大人,伏婴表弟带回的玄朝典籍之内,有一小册名为《姓苑》,对诸字更有详解,现在小王处,虽尚有几简未曾抄完,倘若大人急用,便先让大人拿去吧。”
“这……岂敢,下官一时兴起,二殿下切莫匆忙。”算天河慌忙拱手。
“哈。”朱闻苍日突然抬头,看看这空荡荡的院落,“今日入宫,见到这间院落又开,便进来看看,不想……哈,太史令大人,小王先行一步了。”说著,小心翼翼绕过地上字迹,从容而去。
……
“呵呵……”戒神老者一面给回到表面上平静如常的魔侯寝宫之内的弦首倒水一面自己笑了起来。
苍缓缓转头,问道:“戒老有何欣喜之事?”
戒神老者放下手中瓦罐,笑道:“不想能在那里遇到苍日殿下啊,不过,倒也并不稀奇啊。”
“嗯?”苍轻轻抿了一口水,问道:“此话怎讲?”
“那里原先是王子们未成年时看书识字的所在,当年苍日殿下与伏婴大人便都是……”
“便都是如何啊?”外面传来伏婴师的声音,却是看见算天河回到书房之后,便即赶过来道劳的魔国宰相。
“哈,伏婴大夫,老奴正说难为你想到那个所在啊。”戒神老者转身,看著正脱鞋入堂的宰相。
伏婴师一笑,先向戒神打了招呼,却也不深究适才话题,恭恭敬敬来在苍的面前,躬身道:“苍老师,适才已经接到朱武殿下战报,白狐国君储伯藏主阵前自尽;犬若丸开城纳降,魔国大军幸不负天子所望,不费一兵一卒便已全然进入白狐国,如今正等待天子裁决一下,即可回国。陛下亦将领兵而回,估计再过两三日,便能归国了。”
“……”似乎没有察觉手中水碗倾侧,已经濡湿了半幅衣袖,苍沉默半晌,终于道:“……伏婴,才敏详审、治繁不扰之‘理’与宠至益戒、行义合道之‘贤’,于你喜欢哪一个呢?”
伏婴师一愣,随后再度躬身,道:“老师过誉了,伏婴兢兢业业,倘身后得一‘能’字,已是今生无憾了。”说罢,再拜告退。
“老爷啊!”
刚刚走出魔侯寝宫不远,却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用怪异的语调叫了一声,伏婴师当即站住,诧异回头,果然看见妻子藏身一株树后,笑眯眯的望著自己。“挽月?”
“婴哥啊!”挽月从树后蹦了出来,一把抱住伏婴师手臂,“就知道闷头走,眼睛都直了,人家站在道边向你招手看不见啊!”
“抱歉。”伏婴师勉强一笑,突然一愣,问道:“刚才……你叫我什么?”
“老~爷~啊!”挽月笑得直打跌,“我听说,玄朝的宰相夫人就是这么叫自己丈夫的,你说可笑不?”
“哼,嫁做人妇还这么顽皮!”伏婴师作色道,“进宫来做什么?”
“来抓老爷你啊!”挽月脸上也换了一副表情,眼中露出一丝黯然,“三天没回家了……以前没嫁你的时候,都不曾这么久见不到你……”
伏婴师一声苦笑,道:“前方用兵,军粮补给,一切用度,事事操心,我何尝不想多些空闲啊?”
“我就说了,弃天最坏了,什么事情都推给你做!”挽月显出不高兴的神情,“算了,我去找苍日哥哥!”虽如此说,却仍是抱著伏婴师的手臂不愿放开。
“夫人……”伏婴师轻轻叫了一声,却是一眼扫过挽月腰间的双羊玉佩,眼神一凝,原来要说的甜言蜜语顿时收了回去,直接问道:“你何时给这玉佩换了吊穗?”
“啊?”挽月面仙境呀,拿起腰间玉佩看了看,道:“哪有换过啊?赭老师送来之时,不就是这般你所喜爱的水蓝色吊穗么?你啊你,成婚时乐昏头了吧,赭老师送来的礼物都不仔细看!”
“嗯……”伏婴师眉头微微一簇,道:“抱歉,我一直以为是赭红色……挽月,水蓝色与你不配,不如换过吧。”
“才不!”挽月一吐舌头,眼神却慢慢变得柔和起来,将脸颊贴上对方胳膊,道:“我看著这水蓝色的穗子,便能想你来,就好像你一直在我身边一样啊!”
“啊……”伏婴师身形微微一晃,原本只是浮在脸上的表情却慢慢融进面容,缓缓瞑目,半晌无言,突然道:“挽月……吾还有些急事要处理,你先回家去吧。”说著,推开还有些错愕的妻子,急匆匆穿过面前院门,转向御书房了。
……
天已全黑,伏婴师便在自己书案上用过简单晚膳,处理完最后几卷文书,搁笔于砚,长出口气。看看堂下,众文案陆续歇工,唯有风流子尚在,便开口道:“风流子,我马上替魔侯拟份呈交天子的报捷表章,你明日带它出城,前往陛下大营,待盖过玺印之后,便马不停蹄,赶往封云城内,先往任沉浮大人处,一切由他安排。”
“是。”风流子起身,等在伏婴师身边。
伏婴师长出口气,展开魔侯上表所用素文绫,左手揽袖,再度提笔,心神竟是一阵恍惚……
“大人!伏婴师大人!”风流子几声惊叫,才将他从莫名如烟的思绪之中拉了回来。
“嗯?”微微侧目,看向对方。
“大人,您洇笔了……”
低头看去,才发现素文绫上,竟已经洇开了一大滩墨迹。“啊,一时疏忽了。”伏婴师摇摇头,随手拎起挂在腰间的书刀,要将此段裁去,谁料才划开半幅,一眼看清刀脊之上镌刻的小字,便又是一阵相同的恍惚。
“大人……大人这几日操劳过度,想是精力不济,未若先做休息,明日一早,属下再来领取?”看著自己上司愈见苍白的脸色和仿佛神游天外的眼神,风流子面露愁色。
“……也罢,你去吧。”心知上表大事,马虎不得,伏婴师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看著这水蓝色的穗子,便能想你来,就好像你一直在吾身边一样啊……
却不知风流子走后又过了多久,伏婴师才猛地摇了摇头,嗤笑一声:“怎有可能!”手上用力,强迫自己握紧书刀,缓缓下拉,“嗤啦”一声,将那染上墨迹的白绫一刀两断。
“你去吧,这里还有我写给任沉浮的书信,一并带上,如能见到天子,不要失了礼数。”
大清早,将写好的表章和书信交给风流子——昨晚前半夜伏案沉睡,天色微明时惊醒后便再也睡不著,索性一番努力将桌上公事全部处理完毕——伏婴师看看离早餐尚有一段时间,众文案还未来到,偌大书房之内,便只有自己一人,心中一动,从怀中取出那被绢帕包裹的三枚诡异铜钱来。
手指捻起一枚,前后翻转看看,眉头又蹙了起来:铜钱材质与铸炼技术颇好,前日初见,以为只是通行于世的玄朝铜钱,而仔细端详,却发现形状虽然相同,然而款识与大小仍是不同,正反两面分别蚀刻四个并不熟识的古字,盘曲的笔画,缠绕在青红驳杂的锈迹之间,时时令人脊背发冷,方令他动念,瞬时反应乃是诅咒厌胜之术,又想到冬日种种变故,立刻便是一身冷汗。正巧算天河前来请教,便顺水推舟,借机支开戒神与苍,冲入弃天卧室检查一番……
此举一无所获,心中疑惑却无丝毫解除……
“难道,不是……厌胜?”玄朝厌胜之术,虽有耳闻,然而两位老师皆是正人君子,每当问及,纵使不是声色俱厉,却也是语重心长,谆谆告诫,切莫沾染。伏婴师即便对此道怀著莫大兴趣,却仍是不得其门而入。想到连同手中三枚在内,黏在苍卧榻底面的铜钱共计九九八十一枚,心中怀疑唯有更深,伏婴师缓缓摇头,眼睛盯著铜钱之上所沾的,又似血块又似其他的污渍,心道:此必是厌胜钱无疑,只是倘若并非苍老师所布,又是何人所下呢?针对者又是何人呢?
“主人……”一声禀告,伏婴师终于回神,抬头看去,却见自己管家毕恭毕敬立在门口。
“你跑来作甚?”想到昨日挽月赌气回去,伏婴师心中便是一阵厌烦,冷冷问道。
管家拱手道:“主人,有位先生自玄朝而来拜会主人,正在府内等候。小人携带那位先生名刺来请主人回府。”说著从怀中取出盛放名帖的木椟来。
伏婴师微微一愣接过,一面打开,一面随口问道:“便是一个人来的么?”说著,木椟已开,只见内中并无名刺,唯有一封书信……
……
“九江先生安在?”
一面扬声发问,伏婴师已经推开了花厅之门,只见一人背对屋门,负手立于书架之前,听到声响缓缓转身,向著自己从容一揖,道:“孤穷之徒,暮夜九江春。见过魔国宰相大人。”
“九江先生不必多礼。”伏婴师抢上一步,双手搀著,道:“若非先生,怎救得了白狐,怎救得了险些亡于战祸的魔国将士啊!”
九江春面露哀戚之色,道:“宰相大人赞谬了,九江春无能,纵使救得千人万人,却也救不得伯藏主殿下啊!”
“这……”伏婴师脸上一滞,道:“伏婴失言,先生勿怪。伏婴久慕先生,而殿下书信,也已拜读,其中对先生诸多赞赏,更添伏婴之羡慕,便请先生屈尊留在府上,待陛下归来,当即引荐,再行授予官职。”
九江春微微一笑,道:“宰相大人此举不妥,九江春背叛天子之事已是众所周知,倘若在陛下朝廷任职,唯有徒增魔侯与宰相大人之难处而已。微服前来,唯愿在宰相府上做一闲散幕僚,得一立锥之地足矣。”
“这……只怕委屈了先生!”自己顾虑被对方说出,伏婴师内心更添舒畅,一声客套之后随即扬声吩咐道:“来人,将西跨院收拾出来,给先生居住休息,今晚在花厅设宴,我定与先生把酒畅谈!”说著,突然想起一事,道:“九江先生,伏婴这就引你先去拜会弦首吧!”
“这……”九江春缓缓摇手,苦笑道:“宰相大人,只怕弦首不愿见我这玄朝叛民啊。”
“苍先生,”魔侯寝宫附近的学堂之内,算天河照例前来请教,只是今日又多了两名年轻文官,“这两位乃是下官钦天监新任监正,文中子与风满袖,他二人昨日听闻苍先生指点下官,便也想来一道求教,下官唐突了。”
“……”眼睛扫过陌生二人,苍缓缓点头,道:“无妨……”说完,正要再将眼睑垂下,却在眼角瞥见一袭红袍闪入,“……二殿下。”
“哈,受宠若惊啊,弦首竟先向小王招呼。”朱闻苍日微微一笑,亦已经缓步上堂。
“往日受到诸多照顾,苍并非不知感恩之辈啊。”等待算天河三人将几案沙盘抬到面前的功夫,苍略微欠身,算作是向径自入座的朱闻苍日施礼了。
“哈,苍先生此言倒是正中小王下怀,昨日夜读《文武贯》与《正奇录》,对这个‘恩’字,反倒是多了几分疑惑啊。”朱闻苍日微微一笑,倒是直入正题了。
“……”苍也不用几案上削尖木条,直接伸出右手用中指指甲在平坦沙盘之上随手写画道:“恩者,仁惠也,”顿了一顿,继续道:“臣受君之宠,子受父之慈,……妻受夫之爱,因其非分故,亦称为恩。”
“哦?”朱闻苍日嘴角翘起,道“既然弦首提到君臣、夫妻之恩,苍日斗胆请问,一人于子虚之国蒙不白之冤,黥面放逐,而之乌有之国,备受国君礼遇,荣宠加身,国士无双,虽为男风,然而恩爱无匹,更胜结发;倘若乱世之下,乌有之国竟为子虚之国所破,又如何呢?”
苍微微转头,静听朱闻苍日之叙述,正是一阵清风穿堂,晌午阳光明媚之时,他鬓边发丝飘起,竟在日光之下,如同万缕金丝飘洒,“……知遇之恩,理当尽心而偿;然虽有黥狱之冤,毕竟故土之情,永难割舍,况其人亦有屈身别国之举,又怎能再提流放之痛?至于两国一旦交兵,非一人一力便可挽回,唯有彻夜辗转,痛不欲生,以身相殉,以命报恩而已。至于男风恩爱……虽古已有之,然毕竟一心之私,又怎可与家国兴亡相提并论呢?”
“原来如此……”朱闻苍日微微点头,随后又道:“倘若一人,为报故土养育之恩,甘受奇耻之辱,切肤之痛,屈身事敌,终于助国君得偿大愿,问鼎天下,此人于国于民,可有恩否?他日玉带加身,立于陛下,可否?”
“无恩。”苍双目缓缓垂下,道:“故土生养,恩重于天,虽万死而不能偿也,其人无心,不提也罢;既然有心,鞠躬尽瘁,当为之事,何恩之有?位列人臣,此为功,非为恩也。”
“哈!”朱闻苍日霍然站起,又是一拱手,道:“弦首,如此说来,苍日昨日夜读《文武贯?黥徒列传》一篇,认萍生玄国之民,无端黥流神朝,为昔日天子神翳帝所幸,荣宠加身,位极人臣,此非乌有之恩哉?其人祸乱宫闱,倾轧贤臣,致使神翳帝失德败政;后无故失踪,神翳帝竟至失心狂乱,神朝始为玄所灭,天子易位,此非倾国之功哉?然而,《文武贯》所载,天子玄烈帝即位,将认萍生斩于市槽,苍日不解,何也?”
“啊!”此言一出,一直坐在旁边无暇插言,却是浑身冷汗直冒的太史监三人,终于忍不住低低一声惊呼。
“苍日殿下此言偏颇了。”苍双目微张,望定对面朱闻苍日,一点黯淡光芒一闪即逝,轻抬左手,捋过鬓边棕发,道:“恩字,从心,因心而施,因心而偿,无心而为,纵有大惠,亦非恩。认萍生背冤去国,是小不忠在先;祸乱宫闱,终至天子失德,是大不忠于后;烈帝斩之,又有何不妥?无论其人自愿与否,终究身死殉国,而死后,亦有青史留名,立传为记,是何尝不是待之非薄呢?”
“此言差矣!”
朱闻苍日尚未答话,却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已在院内响起,众人大惊扭头,果见立在院内乃是——魔侯弃天帝。
弃天帝身上征袍未脱,满面尘霜,却是刚从城外归来。此时,大步走近,精铁战靴踏在青石板上,堂皇作响,将身立定,一抱拳,道:“老师,学生心系老师贵体,连夜归来,不见老师,四下寻找,不想在此与苍日贤侄论史。”说著,人不上堂,就立在檐下,向著已经伏身跪拜的朱闻苍日与算天河三人轻轻摆手,道声:“尔等免礼。”
苍微微转头,又是一捋鬓发,却不说话,等到根根发丝随手而散,才将双手放在膝头,望定对方,道:“认萍生之事,未知有何高见?”
弃天方才一进院内,目光便已经停在对方身上再不离开,适才见他捋发,心中更是震荡莫名,此时听到问话,方才松了一口气,慨然道:“妖孽乱国,是君之过;谗臣当道,百官同罪;南宫神翳失德败政在先,认萍生何过之有?天子位,有德者居之而已,终归是烈帝顺天应民,合该身登大宝,认萍生何功之有?而《文武贯》为之立传,将改朝换代之大事,归结为一人之因,著实可笑!”
“纵使成事在天,然而魔侯切莫忘记某事在人啊……天子治下百官,尤时时自称寡人以自省……且认萍生以色媚国、以身邀宠,终不可取,《黥徒列传》流传千载,乃为警示后人啊。”
“哈哈,老师所言,君子良行。只是学生以为,国有明君,则贤臣、馋臣皆不惧多啊!况稗官野史所载,认萍生受命烈王,忍辱负重,为国生死,乃是千古第一的忠臣啊!”
苍眉头一皱,刚要说话,突然头顶一声异响,正不及反应,弃天双眉一扬,已经一跃上堂,伸臂挡去了砸向他头顶的几片碎瓦。
是夜,花厅之内,酒宴摆下,却只得九江春一人对月独酌——晌午时分,伏婴师道声失陪,匆匆入宫,却是一直未归。
“殿下……”望定天边弦月,九江春转身向著白狐国方向,一盏白酒,泼洒天空,“九江春已经应殿下所愿,到达魔国了。”祭奠完毕,转身归座,却见远处院落一角亮起了昏黄灯光,等到来人走进,却是伏婴师自己提著灯笼走近。
“宰相大人……”九江春起身施礼。
“先生,伏婴公务缠身,当真失礼了!”伏婴师将灯笼放在阶下,除去身上斗篷,搭在外面栏杆上,步入厅内。
“哪里……”九江春微微摇头,道:“在下一介闲人,宰相却是日理万机啊。”
伏婴师轻叹一声,勉强一笑,道:“先生客套。”说著拿起酒斗,将两人面前碗内斟满……
……
“宰相大人……”酒过三巡,九江春望定心不在焉的伏婴师,道:“饮过这杯,九江春告辞。”
“啊?”伏婴师一惊回神,道:“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先生是说笑么?还是伏婴有……”他话说半句,心思终于渐渐稳定,瞬间已明白对方话外之音,不由一叹,道:“唉,先生之意,伏婴明白,只是……”虽然已是豁然省悟,却仍是沉吟片刻,终于道:“吾前日在弦首塌下底板发现一物,本以为乃是无聊人的把戏,子不语怪力乱神,也不作他想。孰料今日弦首又险遭灭顶无妄之灾,若非陛下在场,几乎丧命,回想往日种种,只觉此时又非空穴来风……”欲言又止,从袖内取出一皮囊放在桌上。却是他适才应招入宫,处理完弦首事务,悄悄前往仓库,将那黏在铺板底面的剩余铜线悉数铲下,一并带回,“此事陛下不知,还望先生指点。”
“这……”虽然察言观色,知道对方遭遇难题,岂料随口试探,便照实相告,更没想到,竟引出了这么一桩大事,九江春脸色也严肃起来,小心翼翼抓过皮囊,将内中之物倒在案上,才只见数枚,脸色就已大变,惊道:“青蚨怨咒!”
“青蚨?”听到这两字伏婴师并不陌生,满脸疑惑看向对方。
九江春将皮囊内铜钱悉数倒出,以手指拨弄清点,片刻之间神色已经紧张,匆匆问道:“大人,大人便只找到这些子钱么?”
“正是……”伏婴师缓缓点头,“先生,伏婴不才,青蚨飞钱之事亦曾听闻,只觉那是市井小民之讹传,却不知此术怨者何来?”
九江春缓缓摇头道:“苍、赭二公正直君子,大人出自门下,恐怕只知:青蚨子母之血,涂于钱上,母出则寻子而归;子出则寻母而返,如此反复,往来不绝,此典吧?”
伏婴师点头道:“正是。”
九江春脸上不见舒缓,道:“此乃著书者伪饰之辞,只因厌胜咒术传世不利,故以此说惑世,实则故老相传,青蚨之咒,传自南蛮九黎之巫蛊之术,乃是阴毒狠辣厌胜双杀之术!”
“啊!”伏婴师脸上变色,道:“双杀……莫非……”
“正是,子钱母钱各居一方,寻不得见,怨气自生,将其放于人之左右,各自沾染子母之气,累积半年而发。咒发之时,两名受者不仅身遭横祸,连心念际遇,也都备受摧残。其人不过半载,便即身心凋零,死状凄惨。如今看来,受此咒者,其中之一乃是……弦首苍!”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封云城天子书房之内,玄天子一拍桌案,怒容满面,“赭杉军!当日你献策,说什么驱虎吞狼之计,寡人信你,现在如何?寡人损兵折将,倒叫他兵不血刃,捡了个大便宜去!你说,是不是要叫寡人判你个里通外国之罪啊!”说著,已经将桌案上刑无错差人连夜送来的白狐国降书顺表以及军情陈文扔在了对方身上。
“陛下!”赭杉军跪倒,膝行向前,将怀中乱作一团的种种文书慢慢捧回天子书案,然后退回,垂首道:“臣献策不当,愿受责罚!”
“……”玄天子长出口气,看看面前之人,沉吟片刻道,正要开口,却听外面宫人又喊一声:“报,任沉浮携魔侯上表求见!”
“让他进来!”玄天子种种哼了一声,“起来说话,大伯父托孤重臣,寡人受不得您这一跪!”
“谢陛下。”赭杉军缓缓起身,脸上却无丝毫轻松,微微转身,看向捧表走入的任沉浮。
任沉浮进入,先大礼参拜了天子,随后道:“臣启陛下,魔国使者风流子今晨抵达封云城前来上表,事不宜迟,臣斗胆不待陛下大朝,携表进宫来见。现魔国使臣亦侯在宫门之外,未知陛下愿意一见否?”
玄天子皱皱眉头,道:“弃天表章留下,吾现在不想见魔国之人,让他回去等著。”说著轻轻用手指点了点桌案一角。
任沉浮道声:“是。”小心翼翼将怀中绫轴放在桌案一角。
玄天子重重吐了口气,等到任沉浮正要转身出门,才用厌恶的眼神看著案角卷轴良久,终于道:“弃天表章,寡人懒得看,大伯父念给我听吧!”
“陛下!”任沉浮惊呼出口,才察觉失礼,慌忙再次跪倒——此等为天子宣读奏表辅佐政务之事,乃是宫内宦官之责,此时天子竟让赭杉军读表,乃是莫大的侮辱。
“何事?”玄天子下巴一扬,拉不满的问道。
任沉浮匍匐在地,道:“陛下,奇首日理万机,劳苦功高,此等宣读表章之事便由微臣代劳吧。”他心知天子存心刁难,倘若此时提议在从外面叫个宫人进来,必不答应。
“哈……”玄天子眼睛在跪倒在地的任沉浮和立在一边脸色铁青的赭杉军身上扫了几个来回,道:“难得任大人有此心意……那就……”
“陛下……”赭杉军突然开口,道:“陛下命臣读表,乃是莫大之信任……臣……受宠若惊!”说著,缓步上前,双手捧起案角卷轴,毕恭毕敬退后,缓缓展开,朗声宣读起来……
“婴哥!”挽月坐在灯下,用手指轻轻滑过对面伏婴师眉间深深沟壑,“这里都能夹死蚊子了!”说著起身,坐在对方腿上。
“啊?”伏婴师赫然一惊,随手将对方抱在怀里。
“好几天了,弃天也回来了,你究竟有什么心事啊?”挽月侧头,“自从那个九江春来了之后,就没见你开心过,不喜欢他,就轰他出去好了!”
“胡说!”伏婴师气笑一声,“九江先生乃是玄朝有名的文士,……将来,咱们的孩子出世,吾还想让他做老师呢!”说著脸上已经温和起来。
“你呀!”挽月用手指一戳伏婴师额头,“也就是嘴上说说,我一个人可是给你生不出儿子来啊!”说著脸上已经泛出一抹绯红。
伏婴师微微一愣,道:“是吾不好,冷落了夫人……”但是却已经推开挽月,站起身来道:“只是今日,吾还有公务未曾处理……”
“公务!又是公务!”挽月赌气站起,扭回身去,眼角已经湿了。
伏婴师缓缓走到他身后,柔声道:“好月儿,国富民强,将来咱们的儿子出世才能过得幸福安乐啊……”见挽月扭过身去不理,又是一笑道:“何况我这两天迷迷糊糊,你总不希望咱们的儿子出世之后是个小糊涂虫吧。”
挽月扑哧一笑,再转过身来,便只能看见伏婴师出离卧室的背影了。
……
“九江先生,安歇了么……”立在西跨院九江春屋门之外,随见里面灯影闪烁,却仍是先出言发问。
九江春起身开门,将伏婴师请入屋中,“宰相大人来得正好,这几日承蒙大人关照,前往弦首藏书处查找,对于这青蚨怨咒的破解,已经落了端倪,只是究竟何去何从,仍需大人抉择。”
“且慢……”伏婴师正色道,“关于这怨咒,吾还有几件事情不明,先向先生请教。”
九江春一愣,道:“宰相大人请讲。”
“敢问,被下咒的两人,受害程度可是相同呢?”
九江春摇头道:“各人体质、命数皆有不同,怎会相同?按照玄朝说法,尚有九阳之数,可以略减怨咒之害。”
“哦?愿闻其详。”
“一曰,陛上天子;二曰,父母双全;三曰,立户长子;四曰,童子男身;五曰,秉性刚烈;六曰,八字相合;七曰,真龙在侧;八曰,行止端方;九曰,天命加身。凡此九阳,除了第一阳可减两分与最后一阳诡谲难测外,其余每占一阳,则咒术之力十分之内便可消减一分,然而天子只有一人,天命更是深不可测,因此除非九阳皆全,否则若无破解之道,结果仍是不变。而况,据吾所知,持母钱者,因幼蚨气弱无知,或有转圜延宕;而子钱所在之地,怨气横生,多有波及,盖母爱子之天性尔。”
伏婴师长长吸了一口冷气,缓缓道:“既是说,即令魔侯乃是真龙,如不破解此咒怨,苍弦首之性命便在旦夕之间了?”
九江春道:“算算时日,只怕过不得今夏。”
伏婴师缓缓点头道:“请先生指点。”
九江春也是长出口气,面色在昏黄灯光照射之下亦有些可怖了,“此言,出吾之口,入大人之耳,切不可有第三人知晓啊。”
伏婴师缓缓点头,望天施礼道:“若漏泄半字在外,伏婴师情受五伦具丧,刻骨锥心之痛!”
九江春缓缓点头,道:“青蚨怨咒,乃是取母虫之躯与未曾孵化的虫卵,各自碾碎,血浆分别涂于钱上。随后藏于二人随身之物内,使不得脱出,咒成之日,子母相念,则二人分隔越远,咒力越强。若破此咒,根本之法,乃是寻得子钱母钱,并受咒者与施咒者鲜血一并投入炉中熔铸一体,将所得铜锭埋于四季烈阳皆能照到之处……”他看伏婴师目光闪动,也不著急,继续道:“除此之外,尚有一缓一急、一全一损二法。”
伏婴师心中权衡半晌,道:“伏婴贪心,欲求万全之策。”
“这缓法便是,将子钱并写有受子咒之人的木偶同置于滚油之内,日夜煎煮。点火当日,受咒者之厄运立停,直到偶身为鲜血染红,则其咒尽去。只是,中间不得熄火间断,否则不仅前功尽弃,且积蓄木偶之上的怨气即刻反扑,子母两名受咒者只怕短期之内便有杀身大祸。”
“请问此法需要多久?”
“少则一年,多则三年……”
“……”伏婴师眉头皱起,思忖片刻道:“敢问……那急损之法呢?”
九江春缓缓摇头,道:“此法救不得弦首,不说也罢。”
伏婴师一愣,随后道:“先生但说无妨,玄朝底下厌胜巫咒横行,伏婴师权作参考。”
“唉……”九江春摇摇头,双手负后道:“便是……在咒发取命之前,将中咒二人之一杀死,挫骨扬灰,怨恨即消,则另一人自然无厄。”
伏婴师闻言,只觉半身如坠冰窟,半身如遭火焚,浑身颤抖不已,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什么!弃天不费一兵一卒进了白狐,现在还要向寡人邀功!还要在秋尝大祭上担任祭酒!真是岂有此理!”
听完赭杉军一字一句读完魔侯奏表,玄天子怒上眉梢,案头砚台,已经砸在两名大臣脚边。
“陛下息怒……”赭杉军将表章收好,放在龙书案上,随后缓缓弯腰,却见任沉浮已经将摔做两半的砚台捡起,双手捧上,赭衫君接过,还未起身,被撕成两半的魔侯表章便又扔了下来,“陛下……降旨命昭、尹、魔三国起兵时,已经言明,先入白狐城者,即行封赏;魔侯虽然奸猾,但是陛下堂堂天子,岂可言而无信,此事臣不担心;臣所担心者,乃是秋尝日祭酒之位……”赭杉军拎著两块半残砚,缓缓说道,“祭酒之位,一直由诸侯担当,乃是天子荣宠所在,魔侯此举显然是要让天子封他为天下霸主啊!”
玄天子怒气未消,愤愤喘息不止,“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寡人怎会让一个野狼崽子……”
赭杉军看看龙位之上的天子,又等了片刻,道:“陛下,臣……斗胆再献愚策,不如便说,昭侯去岁治水有功,陛下已经答应今年秋尝命其祭酒……”
“岂能这么就便宜了他!”玄天子眼珠一转,道:“拟旨,分送魔侯弃天与耀侯六祸苍龙,便说神国前朝余孽,苟延残喘已久,目下更有不臣之举,两位国君那个替我除去心腹大患,金秋祭台之上,便能立身寡人之旁!”
“这……”赭杉军一愣,道:“陛下!”
“寡人心意已决,从速去办!”
赭杉军还要再行争论,却觉得衣角有人拉扯,同时任沉浮已经跪倒,道:“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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