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

第二十六章

  “这是……”朱闻苍日看看面前一碟冒著热气的肉糜,疑惑地看看送来午餐的亲兵——行军艰苦,纵使将官每餐也只有一块风干牛肉,而此次出兵神国才走了几日,竟在晚膳的餐桌上见到了如此精致的菜肴。

  “这是厨房将肉干细细切碎混合黄豆酱汁以及葱花烹熟的。”亲兵倒是问得清楚明白,“听说是大王看这几日弦首咬著肉干吃力,吩咐厨子设法。”

  “哼。”朱闻苍日吐了口气,“与其这样,倒不如直接嚼烂了喂进嘴里来的体贴吧。”牢骚完毕,他再抬头,看看下手几案之旁无人,转首问道:“黥武二世子何在?”魔国行军规矩:两人同帐,尤其他是文官,更需有人相陪。若照惯例乃是他与朱武;黥武与恨长风分宿,此时情况特殊,便是他叔侄二人同寝同食。

  “二世子应还在吞佛将军帐内,小的这就去去请他回来。”

  “将他的那份直接送去吧。”朱闻苍日说完这句,再不操烦,低头用银匙将肉糜舀进盛满粟米饭的碗内,搅拌均匀,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与此同时,魔侯大帐之内,弃天与苍也在用餐。

  “老师觉得口味如何?”口中虽然问著,手下却又将满满一勺肉糜盛进苍的碗内。

  “……咸。”苍左手托著碗,本想躲开,却还是迟了。

  “咸就再添饭。”弃天忍著笑,满意的看苍虽然自己没有察觉,今日却难得吃得痛快,自己也端起碗来狼吞虎咽。

  “弃兄。”将手中饭碗放下,苍并没有抬头,“大军到达神国城下时……吾想前去阵前,劝降东宫神玺。”

  看到苍将碗放下的时候,弃天犹在扒饭,然而心里一动,手下已经缓了,听到这句话之后,手臂动作一停,眼睑上挑,视线擦著碗边看向对面模糊人影,却没有回答,双目垂下继续将碗内食物悉数吃完,才“当”的一声,将碗放下,提起一旁丝巾擦擦嘴角,道:“神国不是百年之前早就降了?老师还要如何劝呢?”

  “……只要陛下允诺,两边暂且罢手不战,苍自会上表天子,劝他打消此念。”

  “哈,那老师你只要劝我便是,何必上阵劝他呢?难道东宫神玺还有攻入孤王营地的余力么?”弃天帝双眸转动,却依旧无法接住对方低垂的目光。

  “停战罢兵,亦需要双方意愿,且东宫神玺毕竟前朝天子苗裔,于礼苍也应一晤。”

  弃天微微一笑道:“既然老师心意已决,学生遵从,届时安排便是。”

  苍轻轻将面前还剩一半的饭碗一推,道:“吾……”还未说完,饭碗又已经被推回面前,苍无言,隔了片刻,只得又将勺子捻了起来。


  “报~~”

  五日之后,弃天大军默默穿过狱国疆界,进入神国境内,距都城十里扎下营寨,弃天刚刚升帐,探马已经归来。

  “南宫连城率军城西南五里扎下营寨。”

  “哦?”弃天双眉一挑,笑道:“果是不愿坐以待毙,再探!”

  一报先退,再报又至:“东宫神玺率军出城挑战!”

  “哈。”弃天一笑,道:“吾曾听闻东宫神玺亦是不输于朱武、黑羽两位的战将,只是想不到坐困愁城,竟还有此豪勇,孤王自当一会。”他侧头看看坐在客位上欲言又止的苍,道:“孤王答应弦首之事,自不反悔。倘能劝得东宫神玺纳降,兵不血刃于两国都是好事,此番事成,还要仰赖弦首多费唇舌了。”

  “你吾皆为天子之臣,理应尽心竭力,奉天而行。”苍面无表情,缓缓回答。

  “哈。正是。”弃天干笑一声,转身传令。

  ……

  神国都城之下,东宫神玺身著银甲立身战车之上,驷马皆是一团雪白,昂然阵前,他自持武力高超,故此车上只有御者而无骖乘。此时银戟立在身边,东宫神玺信手玩弄手中马鞭,冷眼看著远处尘烟扬起,魔国兵将虽是风尘仆仆却是井然有序不紧不慢缓缓列阵。魔侯弃天帝立马王旗之下,黑金相杂的一身战袍铠甲以及手中风天戈、腰间雷天剑熠熠闪光,胯下黑亮如碳的宝马玄貘周身也被一套金色鞍韂包裹,此时正是接近晌午时分,日光正烈,直教人看的浑身一股如烈火灼烧、利刃加身的压迫刺痛。魔国位于神州之西,西方属金,旗号尚白,而他又是奉了玄天子旨意而来,故此亦打著玄国黑旗,阵中自是一片肃穆的黑白两色。此时,左右门旗一分,一车一骑,缓缓行到阵前。

  “嗯?”东宫神玺玩弄马鞭的动作一停,下巴微扬,看著对面车上立在主位的沙发紫衣之人。

  “东宫殿下,苍有礼了。”立在车前,苍凝视对方,缓缓拱手。

  “哈……”东宫神玺嗤笑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今世萍生,弦首苍啊。”一语之间,脸上表情已经由初时的惊讶变成了轻蔑与愤恨。

  苍眉目低垂,并不回答东宫神玺之讥讽,亦不为自己分辩,依旧面无表情,淡淡道:“吾有一言,未知东宫殿下可一听否?”

  “哈。”东宫神玺又是一声冷笑,道:“吾今日心情不好,只求相杀,不愿多听弄臣面首无稽之谈啊。”

  苍仍无表情,身旁控车的银锽黥武已经怒上眉梢,但是才轻轻吐出一个“你”字,身边弦首已经将手一摆,只得住嘴,顿时满脸憋得通红,有几分无助,又有几分同情的望向对方。

  不过,苍那一摆手,倒不是冲著黥武,而是意在后面已经攥紧风天长戈的弃天,隐隐听到那人呼吸渐渐平静,苍才缓缓开口道:“为君侯者,一身系万千子民安危,苍之所言虽然鄙陋,但自认利于苍生,听听何妨?”

  “哈,利于苍生?”东宫神玺嘴角一撇,道:“却不知弦首心中的苍生是天下的苍生还是玄朝的苍生亦或……乃是魔国的苍生呢?”

  “玄朝魔国,神国弦国,苍生又有何差呢?苍正不愿两国交战,才斗胆阵前相劝。”

  “哈哈哈。”东宫神玺仰天长笑道:“那么弃天东宫也是不差了?想东宫前朝天子苗裔,屈于贵朝,但求一立锥之地而已,时至今日,城不有二,民不过万,年年朝贡纳币,虽举倾国之力,亦不足惜,自问未有不恭不臣之心,然而无端获罪,终不免背水一战。试问天子眼中,神州各国是否一视同仁呢?”

  “天子统率神州,日理万机,难免疏失。为臣子者,理应及时提醒。因一时之愤,错行极端;而或阳奉阴违,推波助澜,此二者名为听命,实则纵容天子之过,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苍惟愿东宫殿下暂忍一时,容吾上表,陈明缘由,再请上裁夺。天子聪慧,一时懵懂,然而陈明利害,必定再降圣裁。”

  “哈。”东宫神玺微微一笑,道:“弦首,纵使此次天子放过吾等,日后又当如何?弦首乃天子嫡亲,又为魔侯师长,出于富贵之地,身处温柔之乡,又怎知神国君臣百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夙夜难寐,唯恐天降祸灾,生死只在他人反掌之间是何滋味?恕我直言,神国不过天子钩上一饵,同弦首枕畔那池中之物相比,自是微不足道;纵使一日鱼走钩脱,这丁点饵料也是毫不足惜吧?”

  “……”苍沉默片刻,道:“吾所能者,可保苍有生之年,神国不受玄朝兵燹之苦。”

  东宫神玺马鞭一扬,嗤笑道:“弦首已过而立,东宫刚刚及冠而已,纵论年齿寿数,东宫百年之后葬于何处尚不可知,弦首这个保证,实在是……微薄的紧了。”

  “三十年时光,于你我可能一瞬,然而休养生息,纵使只有一年,也是君王乐见;苍与殿下皆是凡人,又有何德何能轻言许诺甲子百年之期呢?东宫殿下切莫意气用事。”

  东宫神玺昂首环视,似乎内心正在思忖,突然点首道:“弦首所言有理,只是东宫自有难言之隐,倘若天子能够施恩应允,自当再度纳降。”

  苍眉目稍舒,连眼睑也是微微抬起一些,认真道:“请殿下示下,但能罢兵止戈,苍必当在天子面前尽力请命。”

  东宫神玺脸色不变,轻轻用马鞭点指,向内一招,道:“吾不愿外人知晓,请弦首上前来讲话。”

  苍眉头微微一抖,不过还是侧头向银锽黥武道:“世子,劳烦了,请将车向前。”

  “这……”银锽黥武一个迟疑,偷眼看看魔侯,却见他虽然脸上不愿,却也是并无明示,看来乃是默许;他又转脸看看跨马提枪护在另一侧的吞佛童子,两人略微交换一下眼色,便轻轻一抖缰绳,驷马轻轻向前跨步,在两边几千军兵众目睽睽之下,弦首车驾向著战场中央缓缓前进。同时,吞佛童子也是膝头轻轻一碰自己胯下雪驹,不疾不徐跟在车后。

  战车向前走了两三丈左右,银锽黥武看向对面仍旧原地不动的东宫神玺,突然一提缰绳,停下车轮,朗声问道:“弦首已经出阵,神玺王驻马不前,又是何意?”

  东宫神玺微微一笑,手中马鞭轻轻挥动一下,他之御者得令亦是催马向前;苍抬手扶上车轼,示意银锽黥武继续向前。

  再次催动车马,才走了十数步,银锽黥武不知为何心中一紧,骤然拉住缰绳。此时,对面东宫神玺蹄声同时一紧,车子加速直冲而来。然而劲风扑面,最先来到眼前的并不是东宫神玺手中冷气森森的银戟,却是从神国阵内不起眼的一角射向苍的一支冷箭!

  “啊!”金风扑面,眨眼已到眼前,银锽黥武不及拔剑,脑中也有了瞬时空白,竟是本能伸手一挡,等到醒悟,手掌心处已经是一阵金风砭骨,躲闪不及,只得将眼一闭,咬牙硬受此箭。

  “噗”的一声,鲜血飞溅,银锽黥武嗅到铺面血腥,却是不觉疼痛,睁大一对眼睛,看向一旁已经催马赶上,伸掌挡在自己手前的吞佛童子。

  “吞佛!”羽箭穿对方手掌而过,只在自己掌心留下一个血点,银锽黥武震惊之下,一句话还未说完,却见吞佛童子已经收手,用没受伤的右手横过朱厌长枪,堪堪挡下此时已经冲至眼前的东宫神玺直刺而来的银戟。

  “黥武!”看出对方乃是针对苍而来,吞佛童子一面支拙,一面轻轻喝了一声,却见银锽黥武略微点头,心领神会立时掉转车头向著自己本阵驰回。东宫神玺眼见马车掉头,攻势更急,他之武力本就不差,吞佛童子左手上还穿著一只羽箭,血流如注,单手应敌,只接了两招,朱厌长枪便险险脱手,此时,只听弓弦一响,又是一箭直追苍之后心而去。

  “啧!”羽箭即将擦身而过,而东宫神玺第三戟又是如泰山压顶一般而来,不能兼顾之下,吞佛童子眉梢难以察觉的微微一簇,门户大开,朱厌长枪向外一扬,堪堪将飞过身边的羽箭击飞。而此时东宫神玺银戟压下,眼前顿时一黑。

  “吞佛,退下!”

  “陛下!”虽然知道玄貘乃是宝马,却混没想到弃天帝竟来的如此之快,竟是挥戈挡下东宫神玺致命一击。同时,只听神国阵内杀声大作,更不知何处突来一队骑兵,从侧翼直冲魔国阵脚,人数虽不占优,却是恰恰将要刚刚回到本阵的苍与黥武围在其内。

  “啧……”吞佛童子看清形势,急忙撤马回援,几丈路程,已经足够他咬著箭羽,将穿掌而过的利锋拔出,虽然不及止血包扎,然而双手握枪杀入阵内,所到之处银龙翻飞血雨飘洒,竟是如入无人之境,眨眼之间已经同银锽黥武会和,两人一左一右,银邪、朱厌舞动盘旋,将战车之人护得周密,眨眼间便已对方奇兵摆脱包围,回到大队。对方人数不多,眼见一击不中,而弃天帝亦已经击退东宫神玺,策马回援,为首之人当即一声呼哨,瞬间退出魔国阵内,与前来接应的本队回合,此时双方兵士已经交接,立刻便是一团混战,战了半日,互有胜负,眼见胜负不得,方才各自鸣金收兵,回营休息。


  “……二世子……”回到自己营盘之内,看著银锽黥武寒著一张脸为自己处理掌心伤口,虽然痛得冷汗直冒,吞佛童子却仍旧觉得好笑。

  “笑什么?幸亏运气好,没有射断筋脉,否则……”看著对方伤口不得及时处理,又强行握枪厮杀,一个寸许长的伤口早被撕扯得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银锽黥武虽觉得惨不忍睹,却又从未想过交给别人处理,此时创口已经清理完毕,他扯起旁边白绡,小心翼翼包扎。

  “二世子,若不是末将来得及时,这伤口,此时便在您的手上啊。”吞佛童子微微一笑,“若说以手当箭这等莽撞事,却还是您提醒……”话说一半,银锽黥武突然发力,狠狠一勒缠在手掌上的白绡,倒叫他痛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岂有此理,处处针对弦首,不想东宫神玺竟是此等卑鄙!”手上用力,银锽黥武这句抱怨,也说得格外咬牙切齿。

  “耶,二世子,倘若是我,也必是如此啊。”吞佛童子微微一笑,“倘若弦首亡于阵前,魔侯无论立下多大的功绩,在天子眼前也是徒劳了。神国弹丸小地,守无可守,退无可退,大军当前。弹指即破,东宫神玺此等做法,只是想与魔侯在天子面前同归于尽啊。”

  “……有何意义呢?”银锽黥武处理完毕,正在盆内洗手,听到这一番解释,动作一停,皱眉问道。

  “你莫忘了,玄朝魔国,在他眼内都是亡国灭族的仇敌啊。”吞佛童子看看被包扎的颇为齐整的手掌,漫不经心的回答,“况且,神朝覆灭之罪,一直归咎认萍生,所以见到当今的弦首,这样的举动也在意料之中啊……”说到一半,突然抬头一笑,看著银锽黥武满脸愕然,举著一双尚有血渍的双手,目送气哼哼的剑灵一声不吭将铜盆直接端走。

  “剑灵好像比往日还要生气……”

  “哈,现在还轮不到他生气……”

  “的确!”银锽黥武无奈,拎起战裙一角将手上血水擦净,脸色又是一紧,“第一箭来得突然,也便罢了;第二箭你又如何解释?那种时候,不是应当先顾自己么?”

  “哈,二世子,战场之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吾是算准了,陛下会来此给我挡下这一击啊。”

  银锽黥武眼中露出怀疑,但是却也不便再说什么,突然心生好奇,道:“陛下此时,只怕在给弦首压惊吧?”

  “陛下此时……哈,我倒觉得是在大发雷霆,虽然是五五之数,但是在陛下心中,这一阵已经输了吧?”


  “明知阵前受辱,你这是故意做给我看的么?”

  背对后账门口,还未走到榻边,射进来的光线,便已经被那个高大熟悉的身影挡住了,苍身形停下不动,轻轻将双眼闭上——弃兄,天下人眼中的苍,便是如此,你难道看不见么?



  “大伯父,寡人前思后想,觉得还是不能放过此等机会。”

  “啊?”赭杉军难得一愣,看向高高在上的天子。

  “弃天正与神国僵持,纵使诚如大伯父所言,狱国有围魏救赵之危,不能出兵;然而昭、尹两国虽然踯躅,只要寡人率先出兵,他二人还有何借口拖延,届时遣使投书,与东宫神玺里应外合,弃天可灭啊!”

  “这……”赭杉军略有迟疑,而玄天子却已经抢先说道:“此事寡人心意已决,胜券在握,便照此行事吧!”

  “陛下既然已下裁决,臣无异议。”

  “哈!弃天小儿!寡人今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玄天子笑声未落,却听外面一阵急切脚步声响,报事官匆匆而入,手中加急军情头上一顶,道:“陛下,耀国太子亲领大军,攻入紫宫君领地!”

  “啊?”不仅是玄天子,连赭杉军也变了脸色,紫宫并非诸侯之一,乃是开国重臣之后,其领地夹在玄、奇、弦、耀四国之内,乃是一块缓冲之地,如今耀国大军入侵,倒是叫北方边界有些吃紧,“好端端的……为什么?”玄天子一面问道,同时打开木椟,将内中军情取出。

  “陛下,耀国觊觎紫宫领地甚久,只是此时出兵,倒是蹊跷……”

  “有何蹊跷,魔、耀联姻,这分明是南北呼应,掣肘于寡人啊。”

  “耀国乃是与弦首联姻,魔国兴盛,亦非其乐见之事,纵有盟约理应不会相助至此才是。倒是……”赭杉军还未说完,却听黄门官奏报:“任沉浮大人携耀侯上表求见!”

  “啧,所谓先斩后奏么?宣!”玄天子眉头一皱,将手中军情放在桌上。

  ……

  “哈哈。”看罢耀侯上表,玄天子竟是一阵狂笑,“大伯父,任爱卿,你们看,六祸苍龙竟是管不住自己女儿,叔父大可不必成亲了啊!”

  赭杉军与任沉浮对望一眼,走上前去,双手接过表章,只见言简意赅,语气急躁,内容乃是:紫宫侯公子紫宫太一劫持公主沐紫瑛,耀侯大怒,领兵追击,情况紧急,只得先行出兵,事后上表请罪。请陛下务必放心,耀国必定保证弦首婚期。

  “陛下,虽则如此,然而北方边界交兵,不得不防。”

  “这……只是刑无错领兵三千,现在白狐国;墨尘音又领三千人马驻扎神、玄边界……这倒叫寡人如何调遣?”

  赭杉军眉头一皱,道:“事到如今,只有先将墨尘音调回,弃天虽有异心,然而弦首身在魔国军内,料想他仍是有所顾忌,不至于贸然侵犯。”

  “这……只是如此,便要放弃取下弃天性命,岂不可惜啊,大伯父不觉得自己对弃天太过宽容么?”

  “……”赭杉军犹豫片刻,道:“既然如此,臣自请领兵驻扎紫宫边界,防患未然。”

  “可是……纵使大伯父为将,寡人也无兵可派啊。”

  “臣斗胆,请陛下降旨,允准臣自调奇国兵马。如此一来,南方战场可照陛下所想,不受影响,必要之时,亦可调刑无错回援。”


  “宰相大人,……”九江春代替养病的伏婴师前往道贺喜得贵子的断风尘回来,步入后堂之时,却见伏婴师坐在榻边,看著几案上的地图,手中的笔却已经滚落到地上不知多久了。“宰相大人,断公子健康活泼,声音洪亮,颇为可爱。断将军已将十只信鸽放出,爪系红绦,想来数日之内,陛下与弦首,便能接到喜讯了!”九江春以为伏婴师只是一时失手,弯腰捡起毛笔同时,满脸喜气的说道,然而捡起笔管,走进伏婴师之时,却觉得不对,只见魔国宰相,面更惨白,脸上冷汗也是不停冒出。

  “宰相大人?有何不妥?”九江春慌忙问道。

  “九江先生,当时未曾想到,倘若老师他调出奇国兵马,吾又当如何应对?”伏婴师颤声回答,脸色越发难看了。


  刑无错驻扎白狐城外已经两个多月,军中艰苦,又终日百无聊赖,唯有看著近在咫尺城头唉声叹气而已。这日正在帐内发呆,雪中声突然从帐外进来。

  “何事……”刑无错无精打采的问了一声。

  “大帅,今日末将巡查在外,截获了魔国信鸽一只。”

  “啊?”刑无错一翻眼皮,魔侯借途灭神,他亦有听闻,只不过事不关己,倒也没有多加在意。

  “信鸽爪上系著一根红绦。”雪中声说著,将手中二指宽的一个红带奉上。刑无错接过,只见上面墨笔写道“晦日得丁”四字,他眉头紧锁,“晦日得丁……什么含义?”

  “大帅,末将以为便是字面上的意思……”

  “怎有可能,千里传讯便是为了说晦日生了儿子,吾可不相信魔国君臣无聊到如此程度!”刑无错说著,摇了摇头,用手指在桌上写写画画良久,雪中声虽然觉得无奈,却也不再说什么了。

  “啊哈,是了,是了,便是如此!好险好险,幸亏落在我的手中……”刑无错突然一拍大腿,自言自语,喜笑颜开,招呼在旁边无聊之极的雪中声道:“你过来,本帅讲给你听!”说著提起桌上一只毛笔,在帅案上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

  “你看,这个‘得’字,右边乃是双立人,便是双方立约之意。一方乃是魔国无疑,而这另一方嘛……”他捻捻这红色布条,道:“见到这个颜色,你想到谁呢?”

  雪中声沉思半天,抱拳道:“末将愚钝。”

  “咳,朽木不可雕也!”刑无错觉得有些扫兴,不过还是道:“奇国尚红,此乃是赭杉军与魔国暗通款曲图谋不轨的证据啊!”

  “大帅……这……仅凭颜色,怕是……”

  “当然不是只有颜色啊!”刑无错面露得意,提笔在桌上写了个“奇”字,随后道:“你看这个‘奇’字和‘丁’字,差了一‘口’一‘大’,将口去掉,表示此事乃是不足与外人道的阴谋诡计,而这个‘大’字,乃是‘天’字去首,便是联手要对天子不利啊!”

  “啊?”雪中声听得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如果我所料不差,乃是要与赭杉军里应外合,灭神为假,攻打封云城是真啊!”

  “这……,”雪中声心中一百二十个不信,然而已经深知对方性格,权衡良久,问道:“同时举事,需商定时间,请问……”

  “时间……这……”刑无错眯起眼睛,看看案上字迹,“啊,有了,是这么说……晦日便是下月晦日,至于时间,你看‘得’字右边,乃是‘日’‘一’‘寸’三个字,便是日上一寸之时,乃是晦日清晨,同时举事!啊,是了,定是如此!十万火急!雪中声,去取密报来,吾要赶紧将此事奏明天子啊!”

  “大帅,此事……还需详加考量吧?奇首国之栋梁,这也……万一诬告不实,可是大罪一条啊!”

  刑无错长叹一声,道:“我忠心耿耿,为了天子安危,这个险,吾冒定了!”


  “寂寞侯!”

  “臣在……”缓步出班,寂寞侯心里明白自己的主君愤怒何来。

  “……”看著依旧从容不迫的宰相,六祸苍龙反而无话可说,坐回位置之上,强压怒气道:“如今此等局面,也是先生预见的么?”

  “是……也不是。”

  “怎样说?”

  “一切计划,都存在变数,只是变数在哪里,臣并不能预先知晓。何况……此事有人背后暗中操控。”

  “哈,先生难道要说,是弃天帝指使紫宫太一潜入孤王宫中将紫瑛带走的么?”

  “正是。”寂寞侯微微躬身,“此事不做第二人想,纵使不是弃天亲自安排,也必定和魔国脱不了干系。魔侯现在神国战场,群狼环饲,天子一声令下,便是三方齐动,故此,最需要此时动兵的不是耀国,而是魔国;紫宫太一贵胄公子,武功虽不弱,然而入他国王宫带人之事,并不是他自己便能下此决定;那夜大乱,禁宫卫士所见潜入宫内乃是三人,除了紫宫太一,另外两名皆是武功高超,又对宫内事务极其熟悉之人,若说是紫宫家卫士,只怕无此能为,所以,吾恐怕,乃是火焰宫内的高手啊。”

  “哈,那请先生再往火焰城去要人呢?”

  “公主不在魔国,应该仍在紫宫,过两日只怕便要进入玄国境内了。如此一来,耀国大军与前来边境防患未然的玄国大军纵使不起冲突,也是进退两难。不过无妨,即使耀国真的对玄开战,以赭杉军之能以及他对伏婴师的了解,也必有手段让弃天回不了魔国。”


  “奇首!”

  封云城北门,正要动身前往奇国调兵的赭杉军已经上车,却听得身后一阵车轮急弛,却是天子传令官急匆匆赶来。

  “奇首,天子急召,请奇首暂缓行程,入宫议事。”

  “这……好吧。”赭杉军看看前来送行的任沉浮与白雪飘,两人也都面露疑惑,他下了自己车子,登上使者车内,车轮滚动,向著晨雾未散的城中而去。

  玄天子静坐书房之内,默默看著面前刑无错连夜来的密奏以及随奏附上的三根信鸽羽毛和一尺红绦。此时屋外熟悉的急促脚步声响起,玄天子缓缓抬头,等到一句“赭杉军求见”之后,立即回答,:“大伯父请进。”奇首进入,仍是一身红衣,只是今日却叫玄天觉得格外刺目。

  “陛下,陛下急诏臣入宫,有何事相商?”一身行装,来不及更换朝服,两手空空,只得拱手为礼。

  “大伯父,寡人昨夜再度思量,”玄天子眼神落在桌上,确认赭杉军看不见书堆之后的事物,继续道:“觉得前几日,寡人太过急躁冒进,既然大伯父已有安排,那么便依照您先前安排,等到叔父前来月华之后,再做处置吧。”

  “这……”赭杉军一愣,抬起头来看向天子,“陛下,臣亦曾深思,如今耀国公主下落未明,只怕弦首婚事另有变数,一旦耀国贸然闯入,将不可收拾。”

  “寡人已经写好旨意,调墨尘音将军北上驻守。”

  “陛下……”赭杉军心中一急,跨前一步,却见玄天子却是没来由的脸色大变,向后靠身,他察觉失礼,慌忙站住,道:“何苦如此劳师动众,臣虽久不回国,然而国相兢兢业业,奇国上下君民同心,虽不敢称兵强马壮,亦是有相当战力,请陛下放心啊。”

  “寡人这便要前往月华城,封云之内不能无人啊。”

  “陛下怎地如此著急啊?”

  “这……听闻月华城内,月华花树即将绽放,寡人想先去赏花啊。”

  “……”赭杉军只觉得眼前一灰,稳住身形,缓缓道:“既然如此,臣有一事,请陛下留下一纸纳降白狐国的诏书。”

  ……

  怀揣诏书走出天子宫室,等候多时的任沉浮与白雪飘等人立刻围了上来,天子没有召见,他们也只能立在最近之处,惴惴等待,见到赭杉军安然无恙的出来,才如释重负,而看到他眉间的忧色,又不由得担心疑惑。

  “奇首……”任沉浮拱手施礼,却又不知如何启齿询问了。

  混没想到出来之后竟遇到这许多人,赭杉军略有些迟愣,随后道:“天子另有安排,不日将启程前往月华城,封云空虚,不能无人留守,因此吾……不往天鸣城了。”

  任沉浮一愣,虽然是暗暗长出口气,但还是问了一句:“这……北方边界,何人去守?”

  “陛下下旨调墨尘音将军率部北上了。”

  “那……魔侯……”任沉浮才说了三个字,突然察觉失言,只因虽然明眼人都看出,赭杉军往奇国调兵,只因不愿破坏四国合围弃天帝之势,然而天子既然没有明旨,当众说出总也有些不妥。

  “弦首在他身边,应当不至造次。”赭杉军脸色一肃,缓缓分开人群,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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