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场 弃家公馆E&东盛客栈B

旧历八月十九清晨。

“朱武,早餐后同黥武送苍先生回去……开车小心。”

正在浴室中换衣的苍听到外面这声吩咐,动作停了一下,看着镜中一身米色洋装的自己——这洋装还是上次裁缝的,原本以为可以名正言顺拒绝对他人来说微不足道的馈赠,不料还是穿上身了——竟如同死而复生一般,说不出的陌生。

“是……”朱武答应一声,心中不知是高兴还是担心,眼睛看着从浴室中走出来,面无表情蹲在屋角收拾昨夜穿来的戏装地苍良久,才猛地醒转,忙将头转回来看着父亲,却见弃天帝的目光竟也同自己方才一样停留在他处。

弃天帝又看了半晌,等到苍直起腰,在戒神老者的坚持下踩进了那双崭新的浅色牛皮鞋,才回过头,向着朱武吩咐:“走之前,去算天河处,支五千块现洋,赔偿……他的衣服。”

“是。”朱武点头,心中确也觉得如此该然。

然而,一声音量不高却又清清楚楚的回答传了过来:“小民,不需要。”抱着叠好的衣服和半毁的珠冠起身,却是低头不看那对父子。

“苍,别赌气……糟蹋成这样已经不能用了吧!”朱武绕过床尾,看看放在衣服上的珠冠,“珠子掉了大半,骨架也塌了……”

“修修补补还能用。”苍将头偏过去,看看在那长绒地毯的缝隙里,似乎还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碎珠,“弃长官之前惠赐,远超此值,不敢再受了。”

“我问你意见了么?”

弃天帝沉声说完,看着苍猛地转头与自己对望,那一直漠然到看不出什么情绪地眼中,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咬紧下唇,摇了摇头,说:“苍自知冒犯,然而这钱苍不能受!”

“朱武,”把说话人晾在一边,弃天帝嘴角微微翘起,“钱的事你不用管了,我让算天河直接提给封云社的经理便可。”

“弃长官!”

“我有心资助,苍班主应该不会拒绝了吧。”声音又提高了几分,眼神中带着本不该出自J城镇守使脸上却又针对一个戏班班主的一点点挑衅。

立在苍身边的朱武分明听到他偏头之时喉间发出了一声气苦地哼声,刚要再说几句,却听那声音仿佛是被硬生生从牙缝中挤了出来,“苍替封云社,多谢……长官垂青……”

“不谢。”又是那天在露台上时,毫不在意地语气,弃天帝翘着嘴角,瞄着对方慢慢回答。

这时,仆人已将早餐端来,戒神老者在主人身前支起了餐桌。

“吃吧。”弃天帝低了头,捻起了面前餐刀。

看着一只手略带笨拙地切黄油的弃天帝,朱武愣愣,走了上去,从父亲手里接过了银质餐刀。

“苍先生……”戒神老者轻轻一扯苍的衣袖,指指从露台搬进来的餐桌,“这边坐吧。”

……

“苍……”慢慢发动汽车,绕过自家塌了一半的院墙残骸,朱武从后视镜中看着抱着衣冠默不作声坐在后面地苍,“其实……父亲他应该是好意……他……”刚想再说什么,突然想起仅仅相隔数天,在卧室中的所见来,朱武顿时住口,心中竟萌生了想狠狠给自己一个耳光地冲动——这口气,是在劝被父亲凌辱过的朋友便这样顺从了或是接受一笔钱便作罢么——“苍……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这次……真地是个误会……你想,当时我们都在场,父亲他再怎么荒唐……唉……”

“我知道……”只说了三个字,便自低头不语,其实自己比朱武更能明白那人的好意吧,只是这戏再继续下去,自己唯有更加亏欠:朱武、同修……甚至那个人——虽然仿佛这个人就是一切痛苦的源头,然而静静回想,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似乎只有弃天帝一直在给自己提供最及时且最有效地帮助,即使于他本人或许只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地举手之劳——然而,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颤,竟会这样想的自己,又算是什么人呢。


“戒老,长官他在么!我有紧急情况禀报!”

朱武刚走不久,断风尘便急急冲进了弃家公馆,满脸大汗的警察厅长脸上少有地露出了天似乎要塌下来地表情。见到如此表情的戒神老者也不敢怠慢,直接将人领到了三楼。

“啊……这……”才登上三楼的台阶,却见走廊中默然站着数人,断风尘定定心思,发现都是熟人:警卫队长补剑缺、新华院长伏婴师、甚至还有久违了的一直在坊子练兵的团长暴风残道,只是每个人都面色严肃中带着点沮丧忐忑,这时门开了,会计算天河走出来,看到门口这架势也是吓了一跳,想要打招呼又觉得气氛不对,索性一低头默默离开了。

随后跟出来的任沉浮刚要开口,便被断风尘打断,“任秘书,我有急事要见长官啊!”

“让他进来……”看着门口,弃天帝沉声吩咐。

“长官。”虽然着急,然而看见披着军装的J城镇守使,断风尘还是照旧先行礼。

“什么事?”

“报告长官,据夜间巡警报告,封云社的苍班主昨夜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强掳去了。”

“昨夜?”

“是!”

“何不早报?!”

“这……据巡警说,那群人穿着军装,又开着车,以为是长官相请,便没太在意,只是回家越想越不对,这才早晨前来报告。”

“哪里不对?”

“这……”断风尘也不是傻瓜,只觉得弃天帝态度平静地反常,壮着胆子用眼角余光看看,只觉得长官床铺另侧似乎有人睡过,顿时欲言又止,生怕一不留神当着和尚骂贼秃了。

“他已经回去了。”沉默片刻,弃天帝低头看文件前,丢给了张口结舌地部下一句话。

“是!”赶紧再次立正站好,“属下多虑了,属下告退!”

“等一下。”

“长官还有何吩咐?”

“引你去茶楼的那封举报信,稍后派人送来给我。”

“这……”

“嗯?”

“那封信,也在曌云裳小姐处……”

眼眸闪烁了一下,也懒得再听断风尘解释,弃天帝当即轻轻挥了挥手,“出去吧,伏婴师进来。”



“这里就是苍你住的地方?”

将车停在客栈所在的巷子外面,朱武坚持要跟着苍回客栈,——以前就曾想来看看,不过每次都被婉拒;况且,弃天帝也曾淡淡吩咐他一定要将苍送回房间——左右看看,脸上表情虽然不是皱眉,心中却也有些难受了。

“嗯。”苍抱着自己的戏装,踏着吱吱作响的木楼梯来到三楼,走廊静悄悄地,浑不似每日上午的忙碌,“此时大家可能都去园子了。”

“哦。”小心翼翼地不叫衣服碰到暗色的墙壁,朱武看看昏暗的走廊,问说:“苍你的房间是哪一间?”

“就在……”

“你们找谁?”刚刚抬手,就听见身后赤云染一声问话,三人转身,赤云染手里放满衣服的木盆一下子落在地上,愣愣的站在原地。

“云染,我回来了。”苍走到朱武和黥武之前,勉强露出一个浅笑。

“师哥……真是师哥么!”昨晚的混乱过后,众人勉强坚持着将戏演完,已经乱了方寸,又都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愿回去客栈,便在戏园子内等着,赤云染哭着和冷言冷语的紫荆衣吵了一场,虽然被众人劝开,白雪飘陪她回来睡觉又安慰了许久,却仍是担心害怕到夜不成寐,不知不觉又哭了半宿,早晨起来,眼睛已经肿地像个桃子一般了。

“抱歉,又让大家担心了。”看着小师妹憔悴面容,苍心里顿时心疼,将怀中戏装交给黥武抱着,走上去轻轻安慰。

“师哥,你没事就好……”才说了半句,眼泪又淌了下来,“那个人是……是……”想起魔晦王,却又浑身颤抖,更加哽咽了。

“……是。”慢慢点了点头,“不过昨晚是误会了……弃长官让朱武少爷送我回来。”

“……啊!”赤云染此时才看见一直默不作声地朱武和黥武,表情变化甚是微妙,突然看到脚边扣翻的木盆,赶紧蹲下收拾,闪开眼神说:“师哥,先带两位少爷坐坐,雪飘师哥在楼下烧水,我这就下去……”说着匆匆忙忙将衣服堆在盆中,夺路下楼了。

“……小叔……咱们快回去吧。”怀里抱着戏装,黥武轻轻用肩膀碰碰也有些发愣地朱武,年轻温和如他,尚不能对他人对自己的恐惧和厌恶表现得淡然,此时只觉得如坐针毡了。

“好……”朱武点头,轻声说,随后走上,“苍,这衣服放在哪里?”

“……先放在我房间内吧。”赤云染急匆匆下楼地脚步声此时才听不见了,苍转过身,带着两人向黑魆魆地走廊最西头自己和赭杉军的房间而去。

“苍……你一会儿还有什么打算?”看了看那狭窄简陋的客房,黥武进去,左右都找不到适宜的地方,只得将戏装放在床上,朱武则立在门口问。

“换了衣服便去园子里,向大家报个平安。”

“须我们……那个……陪你去么?”

苍抬起眼睑看了朱武一眼,又低下了,慢慢说:“朱武少爷还是不要出现的好……”

“唔……那我们先走了。”第一次被眼前这个温和的人拒绝地如此直接,朱武只觉脸上有些发烧,拉起黥武快步下了楼梯。

……

“小叔……”坐在副驾驶座上,黥武犹豫了许久才突然开口。

“什么?”显然是吸取了父亲的前车之鉴,朱武目不斜视地握着方向盘丝毫不敢大意,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我觉得……咱们应该跟苍先生去戏园子见见他的同门……这种事情,苍先生自己是说不清楚的吧?”

朱武沉默,慢慢摇了摇头,“你让我去说什么呢?这次有或没有,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啊。”

黥武低头,亦不再说话了,突然一愣,又抬头说:“小叔,这不是回公馆的路啊。”

“顺便去看看萧兄,两天没见,莫要让他们也担心了。”

“那送我回皇华馆吧。”



“苍?!”

“师哥,我……”

走进园子,院内槐树已经开始掉叶子了,只见大家竟都还聚集在此,各人眼中都是布满血丝,只是望定自己,并没有太多地举动。

“苍,你没事了?刚才黑狗兄被……找去了……”

赭杉军刚才正坐在树下的石台上,此时才站了起来,有点震惊地说。惊魂未定,本以为这么大的事情,早晨的报纸应当有些说法,谁料竟是一片歌舞升平,当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地黑狗兄在院中口干舌燥地劝大家先吃些东西好应付晚上的演出时,却被一个传令兵请去,说是J城镇守使有事,接二连三,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走出的黑狗兄,竟是没人出声了,便是这样直勾勾的盯着院门的时候,竟见苍整整齐齐地进来,不知是精神不济还是受惊过度,不光是赭杉军,在场所有人都有了似乎是在做梦地错觉。

心中知道黑狗兄被找去的目的,苍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弃长官有意资助,应该是请经理过去面谈……”

“苍……你……”脸上没有露出对方心底深处最期待地喜色,院内众人一时无言,赭杉军脸上的沉痛已经是显而易见了,“你不须如此……大家认真唱戏,一样能够养活自己……”

“啊?”混没想到自己不能出口地幕后真相竟被往那个方向揣测,苍脸上有些茫然。

“师哥,这钱,你叫我们怎么用!”黄商子突然起身,喝了一声。

“需用钱的地方很多吧,置行头,聘琴师,还有日常用度……”然而,苍毕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同门心中的揣测虽不愿相信,却也是明了的——果然,台上做戏,下台便可不顾,然而如今这场戏,却是连自己也脱不了身了——此时唯有眼光偏向院角,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师哥,这是你……”黄商子话说了一半,已经被一旁的九方墀捂住了嘴。

“苍……这事……你开口向他提的么?”赭杉军微微咳嗽一声,小心地措辞却又直截了当地问。

轻轻摇了摇头,苍突然觉得立在院中的自己竟是如同一个犯人一样任人盘问,“是弃长官自己提出……”

“哈,敢情昨日那么兴师动众地请师哥你前去,是为了谈钱么?”一直不语的紫荆衣再也忍不住了,不顾身边金鎏影频繁地眼色与小动作,哼了一声说。

“……昨日乃是误会……”听得出前两个字声音弱了,又强迫自己大声回答。

“啧,误会真是好字眼,难道弃天帝请你去,为了说四年前之事也是误会?”

“荆衣,你这是什么口气!”赭杉军皱眉回头,“苍也是为了大家才……”

“什么为了大家?他一开始去找弃天帝是为了你,现在脱不开身,连魔晦王都招惹出来了,闹得鸡犬不宁地还说什么为了大家!”

“……你!”虽然手已经攥成了拳头,不过被对方这样抢白,赭杉军也无从反驳了。

“四年前那事,确实是误会。”

在一瞬间安静的间隙,苍静静地说。

“苍!”“师哥!”

“……都是魔晦王私自所为,弃长官与朱武少爷皆不知情,昨夜亦是……”

“哈……苍,也不知是你被骗了,还是我们都被你骗了,反正……都是误会,你就能心安理得地再去麟趾巷了吧?哈,何况现在还有资助呢……也不知道怎么算钱呢,数晚儿还是包月儿啊?”

“荆衣,别说了!想谁也不是愿意去的!”

“……天不早了,给我看看今日的戏单子吧。”苍把头一低,将要绕过众人向屋内去,肩头却突然被人按住。

“苍,你且休息一日,今日便不要登台了。”赭杉军含义不明地轻轻晃晃头,“……尘音,大轴这戏你熟,一会儿不用对词了,陪苍回客栈,下午再来吧。”

……

下午时分,一直看着苍默默无语地将简单的午餐慢慢吃下去,又依言躺床上真地睡了之后,墨尘音才急急赶回新市场双仪舞台,刚走进大门却见后台内众人正围着黑狗兄。

“众位老板,这下遇到贵人喽,这是先付的五千块置装钱,以后陆续还有资助,我方才回来,顺路去了……”黑狗兄显然不知道苍已将此事和盘托出,仍是喜滋滋地宣布,而封云社众人各怀心思,大多数也只有缄口不言,敷衍两句便又散开各自忙去,只有一直坐在镜前紫荆衣嘴角一撇,看看在一旁整理盔头的金鎏影,“五千块?鎏影,你上次说第一楼那里给个姑娘赎身是多少钱来着?”

金鎏影浑身一抖,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四下看看,小声道:“少说两句,少说两句行不行!”

“切,做了还怕人说么?”眼角瞥见墨尘音正要走过自己,紫荆衣也就真的不再多话了。

“赭师哥,苍师哥睡下了,我让云染关照着。”墨尘音当做没听见,走过两人身边,迎着刚从前台过来的赭杉军。

“好……”赭杉军轻轻叹了口气,“让他好好睡吧。”



“咦,苍日你回来了?”

方才还在诧异公寓门怎么没有锁,不过推门进来,见到正站在窗口下书桌前的背影,萧中剑长舒了口气,如释重负地将手中的沉甸甸的书本丢在床上。

“嗯。”听到身后有声响,朱武其实已经留心了,况且会这么称呼他的也只有一个人,“萧……”慢慢转身——怀着无论多阴霾的心情,见到那张永远正目视人的俊秀面庞,也会变得平静晴朗许多。

“……你的邻居来过了,说你急事回家了……”其实萧中剑本想再多问问,不过知道大约也不会说。

“啊……嗯,家父他出了点事故。”本不想说,然而又觉得无论什么借口隐瞒这件事,对父亲而言都有不敬嫌疑了,朱武还是在见到萧中剑的时候,忍不住说了,“我不知状况,赶回去看望,好在只是小伤。”

“伯父无大碍就好。”

“萧。”简单对答,见萧中剑转身去收拾书本,眼神移开自己,似乎那神奇地宁定心神地效果也就消失,才得到短短片刻休息地脑海中再度变得一团乱麻:已经回去看过了,也照顾了,这样便算是和父亲讲和了?可是……便这样讲和,又怎么对得起苍啊?可是……父亲伤势虽然不重,难道自己还要在此时与他争吵么?

“嗯?”因为要将小说改编成文明戏剧本,萧中剑才去省立图书馆借了些西洋戏的范本来,此时若说有半副心思全在笔上也不为过,将厚厚的几本书摊了一床,漫不经心地答应着朱武,已经随手翻阅起来。

朱武走到萧中剑身后,也紧挨着他坐在床上,“前些日子和父亲有了些争执……没想到,过了几日,他便受伤……”

萧中剑翻书地动作停了,想了片刻才说:“小争执的话,便过去了吧。”

“……不小。”说了这两个字,朱武已经抱头了。

“那要看具体什么事情了……”萧中剑大概知道朱武在自己背后的姿势,然而正是如此,更不忍心回头,拿着一本书,毫不自知地翻开。

“……父亲他,糟蹋了一个和我同岁的……”

……

翻阅书本的手停了,过了半晌,萧中剑才慢慢的回答:

“……如果对方愿意,便劝令尊娶她吧,虽然未必如何,但是事已发生,只有如此了。”



“尘音,最后两场你盯下台,我先回去了。”

“师哥走你的。”

虽不知什么原因如此紧急,然而也知道他是担心苍,墨尘音爽快地答应了一声,目送从台口下来的赭衫军匆匆摘下髯口,草草换衣洗脸之后,又向着其他人交代几句,便迫不及待地走出了双仪舞台的后门。

脚步走得甚急,赭衫军倒是情愿自己多虑了——开场时曾在后台看,分明见到伏婴师饶有兴趣地独自坐在前排一张桌边看戏报,而中轴串场时,那张桌子却已经无人了。适才大轴,仍是不见人,赭衫军猛地一醒,竟是差点就直接冲回客栈了。

“云染,苍他怎么样?”走进东升客栈,却恰好看着黢黑的院内,赤云染从厨房出来,赶紧叫住了。

“大师哥今日回来的早啊。”赤云染回身,有些疑惑地看着,“适才,您那位戏迷又来了,说是要找苍师哥的,现在两人应该还在屋内谈天呢。”赤云染手中拎着从客栈柜上借来的茶壶,手中还攥着两只白瓷茶盅。

“我上去看看!”眉梢一抖,赭杉军已经越过赤云染,拎起长衫前襟,急匆匆上楼了。

……

“苍!”

走到门口,听到那声音正在不疾不徐地说话,还没辨清内容为何,赭杉军已经毫不犹豫推开了虽然紧闭却未上锁的房门。

屋内,伏婴师恰好正是要起身告辞,正扭身要去开门,却不料屋门擦着鼻尖猛然打开,带着风竟将额前两绺头发吹动了。定睛看去,立在门口的赭衫军满脸不快,面露警惕地瞪视自己,冷冷的问:“你来做什么?”

“哈,奉长官之命,将前些日子苍班主寓在公馆时用过的一些私人物品送来。”伏婴师指指立在桌边的一只小箱子。

“即已送到,便请回吧。”赭衫军将门推地大开,身体一侧,让出了半扇门的退路。

“哈,赭老板不送在下?”伏婴师走了几步,竟也在门口停了下来,也是半侧过身,前心几乎与对方略微起伏的胸口相贴,微微仰头望定那对剑眉下毫不退缩地双目,嘴角翘了翘。

看了坐在床边望着自己欲言又止地苍,赭衫军略一点头,又转回头道:“请吧。”等到伏婴师缓步走出房间,向着拎着茶壶上来里在走廊中地赤云染微笑点头招呼时,已经将门关上,一摆手冷冷地说:“云染,我去送送这位先生,稍后回来。”说着,人已经率先拐向楼梯,下了三级之后,转身看着。

“哈,云染姑娘,后会有期。”伏婴师笑笑,也跟着走了。

……

看着赭衫军将伏婴师押了出去,苍才松了口气,这人给自己的感觉像条蛇,虽然与弃天帝是截然不同的气质,但却是一样难以看透。看看脚边铜包角的小皮箱,迟疑了一下,还是拎上了桌子,轻轻打开。

“哎呀,这是什么啊?”此时,赤云染进屋沏茶,见那箱子打开,便也凑过来看。

轻轻翻翻,一条洋白毛巾铺在最上,掀开来,看见下层包在软纸之内的,乃是两身自己穿过的丝绸睡衣,苍只觉得脸上竟有些莫名发烧了,赶紧放好的时候,突然一块比拳头略大,被外国油纸包着的东西滑了出来,“嗯……?”抓起来,打开看看,乃是一块刚刚启用的洋皂。

“什么呀……蜡块么?”赤云染看见这乳白色香气浓郁的一块,将脸凑得更近了。

“是香皂……”

“做什么用的?”

“洗脸,洗衣服……比胰子和皂角粉泡沫多,云染你拿去洗衣服吧,这东西更不似碱面那样伤手,洗完了皮肤滑滑的,你用正好。”

“哎呀,这么高级的玩意儿,洗衣服不是糟蹋了,师哥你留着卸妆用吧。”

“你用吧,这东西不好拿到后台去……毕竟是……”

“哎呀,那我也不用了!”赤云染说着将茶壶放在桌上,转身出去了。

苦笑一声,再次将这香皂包好,放回箱子,收好,然而手上却已沾了那浓郁香气,怕是整晚都散不去了。这时身后门声响起,乃是赭衫军送客而归。

“苍,伏婴师这人心术不正,并不是咱们的同路人。”

“嗯,我理会得。”望定了神色严肃的师兄,苍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将箱子放在床尾去了。

……

“苍老板若是觉得这交易龌龊,那在下倒是有个建议:请让长官真心爱您;若是还嫌不够,您便也爱上长官如何?”


这话……还是忘了的好。



伏婴师再次回到弃家公馆三楼J城镇守使的卧室之时,已经是接近晚上十一点了,然而既然是奉命去,便也是毫不犹豫地在门外告进之后,推门而入。

屋内,除了在床上静卧的弃天帝,还有红楼金店少老板东宫神玺,不过见到他,对伏婴师而言还不如见到卧室内多了一张堆着公务的办公桌来得惊讶。随后,慢慢抬头,竟发现长官的脸色比上午自己离开时见到脸都变绿了的魔晦王时还显得更加不痛快一点。

“舅父大人,外甥回来了。”

“见到朱武了么?”

“……并无。”被这么一问,倒是出乎意料之外,本应该再权衡一下才回答,然而弃天帝面前,不仅仅是不容欺瞒的压迫,甚至连迟疑的余地都没有,“外甥去时,苍老板午睡方醒,表兄应该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

“哦。”轻轻吐了口气——房间内办公桌其实是给朱武准备,本想在养伤期间,指点他处理些不当紧的军政事务,谁料这浪子竟又是一去不返,弃天帝一皱眉头,将这心思暂时放下,再次关注眼前事务,又看了一眼伏婴师,问说:“有何收获?”

“赭杉军不在,外甥得到苍老板允可,查阅了他与三小姐的往来书信。”身后东宫神玺似乎微微动了动,伏婴师话到一半,又微微扭转面孔去看了看那白衣青年。

“无妨,此事须神玺协助,不必隐瞒。”

“从可以确信地内容来看,赭杉军与三小姐确是失散的兄妹……而字迹,外甥粗略鉴定,除却信封样式相同之外,同那匿名信信封上的字迹并不相同。”中午时分,断风尘仗着胆子又来禀报:曌云裳的随身丫鬟在整理房间时,不慎将重要证物匿名信失手落入化纸盆中烧毁了,只留下了信封。

“嗯。”

“外甥唯恐出了什么差错,向苍老板告借一封,带回来请舅父大人检视。”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封带信封的书信,慢慢递上。

弃天帝身前支着小桌,拿起面前一空一满两只信封,沉吟片刻,突然凑到鼻端闻闻,抬头问:“神玺,有个私人问题。”

“伯父请说。”东宫神玺已经伸着脖子看了半天,事关姐姐名声,又察觉内中隐隐有人布局东宫神玺已经伸着脖子看了半天,事关姐姐名声,又察觉内中隐隐有人布局,他也是格外重视。

“三小姐所用的香水牌子?”

“这……小侄须回去问问丫鬟。”

“今日便到此为止。”

“是,小侄告退,伯父询问之事,必能尽快答复。”

“不急。”

“是,伯父好好休息。”

目送着东宫神玺慢慢退出卧室,弃天帝看着立在一边的伏婴师,突然开口说:“伏婴……”

“舅父大人有何吩咐?”

“……葱花在床下,抱上来。”

“……是。”有点错愕地蹲下身,从床下抓出还在打盹的肥猫,递给床上的弃天帝,“舅父……”

“嗯?”

“须外甥去将表兄找回来么?”话音方落,见到弃天帝本已垂下地眼睑微微向上挑了一挑,伏婴师竟是没来由地打个冷战,才发觉自己可能说错了话。

“……知道朱武什么秘密便说了吧,还是想将这些信息卖个好价钱?”

“外甥……知错了。”

“虽然吾此时是J城镇守使不错,不过以你的年纪,在谁身边的时间更长,可要好好想清楚。”

“是……”

“天不早了,回新华院吧。”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弃天帝缓缓将身靠在垫着后腰的枕头上,趴在小腹上的葱花换了个姿势,在自己抚摸下发出“呼噜呼噜”咬着尾巴尖睡得更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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