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场 南岗子

旧历十月初七,晨。

大明湖边焱山议事堂小会议室内,督省大帅弃天帝刚刚就坐,正要宣布开会,便听见外面走廊上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向着一直坐在门口的外甥使个眼色,伏婴师立刻起身开门出去,截住了正要冲入的少帅。

……

昨晚和萧中剑喂过大猫葱花,又看着一群小猫开始趴在母亲肚子上吃奶入睡,朱武便请好友出去小食一餐,聊做开怀。两人下楼找家口碑不错的沧州人开的小馆子,要了一坛“即墨老干榨”,几个小菜,围着漂满一层红油的火锅,热气腾腾地对酌,直到半夜才结了帐,带着微微醉意回去。遇见了已经等在公寓里的冷醉,才知道萧老爷子(对朱武来说,应只是一位看见了儿子照片上报,而心急如焚地可怜的老先生)急急叫儿子回家。萧中剑无奈,只好将小猫们托付朱武照顾,自己跟着冷醉走了。

朱武独自一人在萧中剑的公寓过了一夜,直到冷醉溜出跑来送信说,萧中剑只怕暂时出不了家门,才算交接了看护猫崽的工作,赶回家去,随后,又得到消息马不停蹄跑来议事堂了。


“表兄,舅父有命,请表兄即刻赶往火车站接人。”

“啊?”听说已经开会,便不坐电梯,直接冲上三楼,此时有点气喘的朱武愣愣地问:“接谁啊?”

……

“黄泉!”

来到站台之上,没等多久,便看见自己要接之人便装而来,朱武招呼一声,分开熙熙攘攘的人流迎了上去。

“……少帅?”一身便装,若有所思,听到这招呼又看清来人,黄泉确实是有点讶异了,轻呼之后赶紧走上,“久见了。”

“哈,好久不见啊,怎么,你也是来参加断风尘的婚礼的?”

“……是。”在人来人往之地,也不愿多说,但见朱武还是很兴致勃勃,黄泉沉默了片刻,突然说:“我来,是要一见幽溟。”

听到了这句话,还有很多话没说的朱武赫然愣住,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是我父亲告诉你的?”此时应是上午十点多了,大明湖至南岗子附近的街道也变得热闹起来,朱武慢慢开着车,犹豫了很久才问。

“武君和家严都自有信息来源……”黄泉淡淡回答,“……前几日,是不是有人找事了?应该是丹滢家长的运作。”

朱武重重出了口气,丹滢便是幽溟那未婚妻,听到黄泉此番回答,倒叫他觉得轻松了。不过看看眯着眼睛,似乎是欣赏J城街景的黄泉,“见到令弟,你打算怎么办?”

“……我先见他再说。”从成都到J城的路途相当遥远,此时虽不能说是兵荒马乱,却也有些崩乱迹象,饶是黄泉身份特殊,这一路也是辗转数站,奔波下来颇觉得有些疲累了,只是看着眼前路径越见狭窄,两边屋舍也逐渐低矮,心中明白:更加艰巨之事,还在眼前。

“……好吧。”虽然担忧,但毕竟是别人的家务事,黄泉话少,朱武也不好再说什么,“前面就到了……”慢慢将车子停在路边,两人下来,走进了一条小巷。


见到错愕万分更带着几多防备的幽溟,黄泉倒也没有马上说明来意,先回身向着一旁忐忑地爱染和易水心以及有点尴尬地朱武要求单独和三弟谈谈。

朱武想了想,便陪着爱染嫇娘和易水心走了出来,有点讪讪地聊着天向外走,不知不觉竟走到南岗子双仪舞台的附近了。

此时是上午,舞台还没有开门,倒是对面的一家书茶馆,一个眉清目秀的尖下巴少年先生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一部新书,看水牌子,乃是叫做《侠帝前传》的,朱武和爱染实在没什么可说,将手一摆,便走进去听书了。


“却说魔侯一直立在后阵,弦首上去之前虽然没说什么,但他做的那个手势,魔侯可是看在眼里。之前咱们说过,魔侯的性格,乃是——光明磊落,敬·师·如·父·啊,他待老师就像对待自己父亲一样,您别看其实要论起来,魔侯比弦首大了三天,可是古代人的礼法就是这样:你拜了师父了,就得像父亲一样对待他、尊敬他,哪怕这边七十岁了,一看那边三岁的小孩,咦,他,比如说吧,扔陀螺比我扔得好,我要去学,拜了人家,人家收了,那就得毕恭毕敬,没话说。魔侯对弦首就是这样,他在玄朝求学十年啊,虽说是被迫的,那也是老师!没的说,这光景下弦首虽然没说什么,可是就做了个手势,意思就是‘你·别·跟·着!’,魔侯看见了,心里愿意么,那是肯定担心啊,那要说当没看见跟去,下来以后装个糊涂,说:‘老师啊,你阵上那个手势我没看懂……’这种阳奉阴违之事,他·不·做。因此上,您听清楚了,他可没跟去是没跟去,是弦首没让他跟去。因此,这时,眼睁睁的看着东宫神玺阵中那一箭,‘刷!’得射了出来,那只能是干着急啊。

那位说了,这有着急的时间么?您可要知道,这急这个心情,它和怕不一样,真到了节骨眼上,您诸位可就忘了怕了,哎!但是这急,可就是忘不掉!所以说,魔侯他这里是有这一急,急可是急,救人他可也没忘,双脚踹镫,‘噌’得一声,魔侯的坐骑,先是天戮现在是玄貘,那都可是神~马~啊,就算说得差一点,也是百中挑一的宝马良驹啊,知道主人心思,就算魔侯不踹这一下,他知道主人这一急,也已经便要冲出去了,何况魔侯有此一踹啊。……”

听着先生抑扬顿挫,时时高亢地声音,但是其实却又废话奇多,易水心小姑娘,已经不知不觉被吸引了,然而朱武也怎么都不能专注,只是看着似乎更加若有所思的爱染,“……嫇娘,莫担心……”

对面女子轻轻摇摇头,慢慢说:“担心又有何用……我与幽溟……”似乎是努力想笑一下,却只是显得更加苦情了。

这表情,好像曾经见过,朱武又有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幽溟会想办法的,我托朋友给他找了个事情做,便从此在J城常住也是没有问题的。”

“生计不是问题,”爱染嫇娘淡淡回答,“江湖儿女,都有些谋食的本事……只是,今生如不能与他一起……”话说到一半,轻轻摇头。

“……幽溟学弟,会想办法的。”这无力地安慰出口,朱武似乎顿时是若有感触——这种事情,只能是幽溟单方面努力吧,弱势的一方,真的只有听天由命的余地了……那么,父亲之于苍,也是这样的存在?想想之前,苍那尽力保持疏远的态度还有现在似乎是随时准备接受一切变故地淡然眼神……能接受父亲,面对不可知又无能为力的未来,竟是需要多么的勇气了呢。“我父亲……嗯,喜欢了一个青衣演员,而且,已经准备将他接来家里一起生活了……所以……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困难或者不可能的事情。”

“苍老板么?”其实这事,在艺人圈内传得远比平民百姓来得远了,只是爱染一直保持着对这位恩人的礼貌,并没有多嘴去打听过什么。

“嗯……你们,也对,你们应该也知道……”想想远在京城的报纸上都有登载,何况津门这海陆大码头。

“……我……并不是这样听说,不过,听到你这么说,确然安心不少。”

“你听说的是……”

爱染嫇娘摇了摇头,自己所知的那个故事,并不是面对朱武能说得出口的,“报纸绯闻和市井谣传,您不必放在心上。”说了一句,已经站起身来,微微一笑,“时候不早,我想回去看看他们谈得如何。”

“好啊,正好回去吃饭。”朱武也站了起来,从口袋中摸出两块大洋,放在桌上。

此时,那年轻的说书客却正说到讲古论今之处:

“诸位,神玺帝对弦首说这些话,可是说得有点重。不过,您诸位要因此就觉得他这个人不好,那就是我这说书的责任了。诸位可能人缘好不觉得什么,但是历史上,但凡留名的这些大人物,有夸的就肯定有骂的,正是所谓的有人欢喜有人愁啊。而况这事,诸位啊,人心啊,您摸摸,我可没有说诸位您不好的意思,谁都如此,人心不是正的,人心是偏的,是不是,偏左不偏右啊……”激昂慷慨,倒叫认真听书的人不得不点头同意了。


“嫇娘姑娘,”

回到住宿的客栈,刚一开外屋的房门,内里的黄泉闻声,已经走了出来,看着立在面前的红衣女子,不带任何表情地说:“父亲病重,我是来接三弟回去的。”

“二哥……”幽溟追了出来,“我……”

“我明日去道贺断厅长成婚……当晚上七点火车离开,你若做好抉择,到时来车站找我。”

“二哥……”

“……我不勉强你。”眉宇间似乎露出些许厌恶,黄泉说完,看了朱武一眼,绕开众人走了出去。

“黄泉!”朱武看看,也只得追了出去。

……

“住我家吧。”拉住黄泉,双双上车,实在找不到话头,朱武讪讪地问了一句。

“打搅了。”

“……不能带着嫇娘一起回去么?”对方回话,朱武还觉得事情能有商量。

“……我常在成都帅府,大哥驻军在重庆,她若回到月村,没人能保证她安全,还是留在这里好些。”上了车之后,紧绷的脸似乎放松了些,“三弟还是太……”

“我懂了。我照顾她,把她接回家里。”

“你有此保证,我不该多嘴。只是……令尊府上,并不适合收留她,给你一个建议……”

“嗯。我试试看。”

“唉……”黄泉突然轻笑一声,“朱武,你当年要去戏班子的时候,令尊是如何劝阻的呢?”

“啊?”朱武控制着方向盘,倒是有点错愕为什么对方有此一问了,不过还是照实说:“他没劝阻,直接一个巴掌扇了过来……”



“师哥,吃午饭了……”

墨尘音来敲门,苍才慢慢睁了眼,惊觉自己竟是斜坐在床上,靠着被子睡着了——

早晨天亮,苍同弃天帝在公馆花园内散步,直至戒神老者跑来送电报,弃天帝才笑笑,拥着苍回到室内,吃过早餐,又安排补剑缺开车将其送回了。

上午竟是起风了,补剑缺将车开进巷子,停在院门口,直至苍下车进门,一直都是静悄悄的。苍默默地走进去,直到走入第二道院子,见到了正将众人早餐之后的碗筷收入一旁厨房的赤宵练和伊达我流。

“师叔回来了!”伊达手里端着一摞空碗,跑过来也不太方便,只大喊了一声。

“嗯……其他师叔呢?”

“哟,师哥!”在正厅吃过饭的众人也正好走了出来,见到立在院内的苍,打了个招呼。

“苍。”赭杉军略一点头,直入正题“……刚才听说了,今日录音设备出了问题,需要些调试,便先不去录音了。”

“嗯……”苍点了点头,“那……”

赭杉军愣了愣,“……今晚上盗仙草,还少几个龙套,昨日散戏之后,请黑狗兄再帮忙找找,过会儿我去园子看看结果如何。而其余大家,需将明日堂会用的行头道具整理装箱,一会儿断家派人来提前运去。”

“那……我同师哥一块去吧。”毕竟苍此时还是班主,这样的事情,如无意外还是应该在场吧。

“好,你先回屋歇会儿,一会儿出发我去叫你。”

走回屋内,将大衣脱了,坐在床边。昨天醒得早了,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三个钟点,屋内炉火生得旺,走进来还真有点睁不开眼睛的感觉。苍不知不觉已经靠身在叠好的棉被上,拥着怀中的大衣,闭上了眼。

……

再睁眼,想不到竟已经是中午了。

“……赭师哥呢?”赶紧起身,身上还因为总保持一个姿势,还有点血脉不畅的不自在,但是也赶紧拉开门,急匆匆地问道。

“师哥早就走了,临出门前,来看师哥你睡得香了,便没再叫醒。”墨尘音笑得勉强了,“云染做好饭了。”

“……我先去洗把脸。”慢慢答应,心中略微带着点懊恼,只是,因为自己睡得太香,同门不忍叫起而耽误些不足道的小事,这倒也不是第一次了,苍当时是没有在意,也没有多想什么的。

“师哥……”转身的时候,墨尘音却没有走开,反而是有点犹豫地问:“还有,箱子也装得差不多,不过还要请师哥再去确认一下……嗯,师哥的‘大拉翅’是用旧的……还是用新的?”

“新的?哦,一会儿我去看……”本来还想问,班子里什么时候做了新的,突然明白,所谓新的,便是弃天帝送来的那些了,虽已过去一段时间,却总是没有心思来整理,苍沉静了一下,补上一句,说:“……若用新的,最好全台都用吧。”

“嗯……是了。”墨尘音点了点头,转身之后,走出一步,才又回身问道:“……师哥身体没什么妨碍吧?”

正弯下腰略微整理床铺被褥,听到这句话,苍直起身,愣愣之后,真的便想直接回答:昨晚我与弃天帝并未行房;然而话到口边,终于刹住,只是回答:“当真无事,只是没睡踏实又起得早了,所以刚才不知不觉睡着了。”

“哦。”墨尘音似乎是能察觉出对方不快,赶紧答应一声,正要走开,苍却又是一句话追了过来,“吃过饭,我便去戏园子,先踩次台,大家要是无事,一起去吧。


弃天帝在天波别业请黄泉一起吃午饭,作陪的朱武没什么意见,只是有点诧异,黄泉虽然年轻有为,然而父亲言谈之间对他的礼遇却似乎远远超出对一个陆军少校应有的程度,倒仿佛是个同辈人一般了。

“哦?明日晚上便走?”

午后,弃天帝似乎还有些时间,便在二层起居室,同两人一起喝茶谈天,当听到黄泉行程之后,竟是显出了诧异。

“家父当真病重,给三弟一日时间决断,足够了。”黄泉也不隐晦,当即直言相告。

弃天帝慢慢点头,不再说话了。而旁边朱武——因为听冷醉说过,萧中剑今天恐怕出不了家门,因此倒也安心坐在一旁——脸上露出些为难,说:“……这事,不好决断吧?”

“……一天之内不做决断,日后的决定,毫无意义。”黄泉淡淡说道,“三弟若是连这事的轻重缓急都想不明白,也做不了一家之主。”话到此处,定了定,“不过,我信他不至于如此。”——他们兄弟三人,唯幽溟是正房所出,自是内定的家主,此事原本黄泉曾有些想法,然而如今他已自有一份天地事业,家业早看不在眼内,倒也是淡然得很了。

“可是……回去变数太多吧……黄泉,你在罗叔叔身边,不能请他出面解劝么……”朱武挠挠头——父亲还不到四十岁,距离“病重”之日,显然远得很,当下能够感同身受的只是觉得嫇娘可怜。

“武君……他……”黄泉略有犹疑,在思索措辞地时候,似乎有意无意瞥向看着朱武露出淡淡冷笑的弃天帝。

“唉唉……不过,黄泉你也不好开口吧……罗叔叔看样子也不像好说话的……嗯,要不我给罗叔叔写封信?正好葱花……咳咳……那时他送我小猫,一直没有道谢……”看了父亲一眼,发现他正低头喝茶,朱武赶紧将袖口有点扎眼的一根短毛弹下去。

听到朱武对罗睺的评语,黄泉轻轻一笑,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最终也是不置可否的。

“你写算什么?”弃天帝一皱眉头,叹了一声,无奈说:“还是我写吧,你陪泉叔坐会儿……”说着,起身走向隔壁书房了。

“泉……叔?”朱武其实是先喜出望外地答应了一声,直到弃天帝已经把书房门关上,才突然察觉出有点不大对劲,转头看着已经将头偏过,似乎有点不太痛快的黄泉,呆了片刻,才说:“……父亲他,最近……可能是说顺嘴了……”

“哈……弃帅也是坏心眼啊。”黄泉撇了撇嘴,才终于嗤笑一声,“下午,我想去看看苍老板演出,已经托了本地朋友提前买了戏票,少帅有兴致否?”

“好啊!”朱武仔细想想,也是好久没去看过苍的舞台了。



“咦?易水心?”

朱武和黄泉午后略作休息,便向弃天帝请假出门,信步向着南岗子走去,黄泉虽是两到J城,却都是行程紧张,也只能在路途中略微欣赏泉城美景。才走出别业不远,却见一个小女孩从路边直跑了过来。

“少帅!”易水心其实也便是仗着胆子来找朱武,此时竟然偶遇,格外惊喜了。

“怎么了?慢慢说。”

“……我听说,明日小姐要成亲了,所以想……请少帅您带我去见小姐一面啊。”虽不是上气不接下气,却也有些呼吸不匀了。

“啊?你现在想回绯羽小姐身边也行啊,反正她嫁给断风尘,也不会再和曌云裳一起生活了。”曌云裳和封云社的纠葛,朱武大概也是知道的,这时才想起来,这小姑娘原是绯羽的贴身侍女。

易水心摇摇头说:“小姐有了好归宿,不需我照顾了……我要陪着嫇娘,她好可怜。”

“啊?”朱武一怔,下意识看看旁边不动声色的黄泉。

“……幽溟少爷已经决定要跟这位先生回家了。”易水心慢慢低下头,“所以……”

“幽溟已经决定了?!”朱武有点惊讶,“……嫇娘怎么说?”

“……是嫇娘坚持让少爷回去……我……听着难过,便跑出来了。”

“……唉。”朱武看了一眼黄泉,“这是他们决定的,你不用多想……对了,跟着我们吧,带你去见见小伙伴!”看着这小姑娘竟是分外懂事地替大人伤心,朱武觉得有点心疼,赫然想起赤宵练来,便一笑,拉着易水心的手,和黄泉打了招呼,三人先不去戏园子,绕道向着封云社去了。


将易水心带去封云社见到赤宵练,俩人久别重逢,自是有悲有喜,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朱武看看时间不早,两个小姑娘还没有要分别的意思,本说一会儿看戏间隙过来一趟送易水心回去幽溟和爱染居住的旅店去,不过易水心坚持这里距离住店已经不远,便不麻烦朱武跑这一趟,旁边留守的天草又拍着胸口保证送易水心回家,朱武勉励一番之后,也就和黄泉一起来到双仪舞台,直接从后台小门走了进去。

其实,苍等人扮戏的桌子尚在里面屋子,朱武走过了临时演员所用的外屋,走进二层屋子的时候,先看到的是白雪飘、翠山行等人。

“嗯,小白,苍呢?”

“啊?师哥在里面……朱武少爷……你……有什么事?”白雪飘有点战兢兢的。

“没事,我介绍个朋友给他认识……”说着,看了跟在身后的黄泉一眼,示意再向内中而去。

黄泉微一点头,倒是对着戏园子表现出相当兴趣的模样。

……

“唉哟,朱武少爷!啊,不,少帅大人,快快,会客室说话……”朱武刚跨进后台长屋,就和急匆匆的黑狗兄撞了个满怀,还有点被屋内紧张忙碌的样子晃得晕头,便已经被拉进了敞亮的会客室。才刚刚落座,苍和赭杉军便已经走了进来。

“苍,我们来看看你……”话说得尴尬,朱武微妙地涩笑一下,随后转身,说:“这位是……父亲的好友四川督军罗睺的副将黄泉;他弟弟幽溟和我也是同在军校的后辈……哦,对,父亲做寿的时候,他也来了,……”

“幸会。”黄泉起身,略微点头。

“……朱武少爷……您……到后台来有什么事么?”向着黄泉颔首回礼之后,转身看着朱武,没来由地又带个军阀高官来,苍和赭杉军都有心生余悸的感觉了。

“没什么事啊,黄泉只来两天,却是提前托人买了票,可见是有多崇拜你,所以我就带他来后台介绍你们认识。”

“嗯,苍老板艺术精湛,特来结交。”黄泉其实是还想再多说几句客套话的,只是苍身份经历实在特殊,说多了恐怕他误会是讽刺了。

“客气了。四川乃藏龙卧虎之地,成都名家汇聚,恐怕看过敝社要让您失望了。”

“哈,不会。”黄泉淡淡一笑,“少帅,开戏在即,咱们前面去坐吧……不要打搅了诸位老板了。”

“哈,好。”朱武答应,便出了会客室,绕道前面观众席,直上二楼包厢去了。

……

“少帅,您先坐,我下去方便。”坐了片刻,喝了半壶茶的功夫,黄泉突然起身,此时园内已是人满为患,恐怕过不多久又要关了铁门谢绝来客的了。

“哦,好,便所就在楼角。”虽然许久不在这里落座,朱武对这戏园子倒也熟悉得紧了,也趁势站起身,扶着栏杆向着舞台探头看去。今日戏单早有茶房送了上来,刚才闲极无聊信手翻翻,才晓得几日不来,这舞台在开场戏之前,又添了些个温场的小曲艺。朱武掏出怀表看看:已经过点,却不见舞台上有人出来。不过,这样的表演,也没人深究或早或晚了。只是此时舞台内已经相当拥挤,连桌子之间的空隙也都站了人,恐怕下面的空气也不是那么讨喜,等得时间长了,难免有人要打声口哨之类。

“嗯?不对啊……”朱武又看看表,已经迟了大半个钟点,这等程度,估摸着怕是后台出了什么变故。出于关心,也就顺着贵宾专用的楼梯而下,直接钻进了后台。

“唉?来不了了?”

朱武才走入,就听有人说了一声。

“是,刚听说,那唱小曲儿的时令病,高烧了。”黑狗兄有点为难了。

“这,没有就没有吧,扮好戏直接开场就是了!”黄商子性急,扭头问说:“翠师兄、金师兄如何了?”

“就快了!”回答的是不耐烦的紫荆衣,此时正帮要开场唱“对花枪”的金鎏影扎靠。

“两位尽快,其他老板也去扮起来吧。”似乎已能听见前面的骚动,黑狗兄此时虽然心急,也不敢催促,唯恐出了更大纰漏,只好转身,硬着头皮要掀台帘出去致歉了。

“经理!何事啊?”正在此时,朱武跑入。

“哎呀,少帅,你别见怪,别见怪,那开场唱大鼓的发了高烧,来不了了。”

“哦,我没事……就是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话还没说完,突然对侧乐师所在之处,竟是响起了悠扬的京胡之声。

“唉?这是谁啊!”正在焦躁的众人纷纷抬头,刚才还看见弦师出门喝茶,正张罗着派伊达出门去找,此时竟是谁在演奏?

“师父啊!”跑腿的伊达忙去看看,立刻又跑了回来,“刚才和朱武哥哥一起来的那位在后面拉胡琴呢!”

“唉?竟是黄泉?”连朱武都是又惊又喜,没想到这看上去有几分冷峻严肃的军官,还有这么纨绔地一面。不过,因这胡琴曲子响起,前面倒也就渐渐平静下来了。



“哈,黄泉,你那二胡造诣还真是不错!”

散戏之后,朱武和黄泉和后台诸位打过招呼,便告辞回去别业休息。两人安步当车,倒也走得悠闲。

“哈,献丑了,年少时上不得台面的爱好。”黄泉淡淡一笑——开戏前四处看看,正遇到前台空了,黄泉走到乐团一侧,见到伙计已将胡琴放好,一时手痒,又当做救场,便拎了起来。

“哈。”朱武在军校时其实也听幽溟说过,自家二哥年少时也是颗“无恶不作”的叛逆种子,之前见到黄泉还有些不信,直至今日才渐渐又有了些新的认识。

“苍真是当世一奇男子啊。”黄泉突然叹了一声——帮封云社就是帮苍,帮了苍就等于在弃天帝面前做了人情,其实黄泉之前一直做如此想,只是在见到了本人之后,又觉得自己想得太过肤浅了。

“嗯?”

“其实……弃帅也是奇男子……和武君不太一样。”

“啊,对,罗叔叔不会笑……”朱武似乎是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来,不知怎么说了这么个结论。

“噗……切题了。”黄泉这一笑,倒也悠悠然带着幸灾乐祸的思念了,不过突然一惊……“糟糕,糟糕!少帅,快带我去拍个电报,我到达时忘了致电成都了。”

“哈,没事,我听任沉浮说,父亲已经命他向罗叔叔发电报,告诉他你已经到达了……”朱武笑笑回答。

“这下又得被那家伙念死。”黄泉脸上露出无奈,悄悄嘟囔一句。朱武福至心灵,突然觉得自己那声“泉叔”叫得不冤了。


当夜无话,第二日起来便是断风尘成亲的大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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