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场 红楼金店

旧历十月初八夜,赴宴众人渐渐散去,弃天帝早就回到别墅,正坐在二层起居厅静静地看着窗外湖面。湖面无垠,时值冬季,四周没有多余的干扰,夜风吹过,湖水悠悠荡荡地起伏,虽然天上还只是半月,然而在层层叠叠的波浪反射之下,月光仿佛有了无穷加持。弃天帝望着一片清风起处眼下的美景,耳边似乎还回旋着白日戏台上的唱腔,心中感叹一声:真不愧大明湖之名。

只听得有人急促上楼,弃天帝眉头微微一皱,已扭回头看着,却见被他派去接苍来此宵夜的补剑缺满头大汗,脸色蜡黄地跑了上来。

“怎么?”眉头皱紧,不等补剑缺说话,弃天帝已经开口问了。

“大帅……苍老板和赭老板……被人接走了。”补剑缺颤声回答,额头的汗水止不住地滑下来。

“被谁……接走了?”弃天帝还坐在位置上没动,一只手扶上了沙发靠背。

“……问过封云社的人,说是被咱们的人接走了……”补剑缺手也在抖——从敲开封云社大门,表达了大帅邀请之意后,听到紫荆衣一句:“还没出泰丰楼大门,不就被你们请走了么?”之后,他的手便一直抖个不停,急急忙忙地赶回来报讯。

弃天帝眼睛眨了眨,“谁?”

“这……属下没问……不过,想来他们也不认识……”

“……去查。”弃天帝豁然站起,“全员都集合!保卫科、秘书处、警察厅……夜鴞无影来便可,断风尘……先不用惊动他。”说完,已经大步跨下楼梯去了。

……

“……长官,除了少帅没有找到,众位同僚和各部门属下都问过了,均不知情。”

“先不用管他!”皱皱眉头,今天断风尘成婚,朱武留守大帅府处理日常公务,方才去问,说是少爷傍晚时分开着辆车出门了,弃天帝心里知道,憋了一天,这个时候大约又去找朋友放风了,“……有什么线索?”

警察厅副长夜鴞无影赶紧报告:“长官,属下派人再去询问封云社,两位老板在散席之后,只说了一声有事,便双双离开。只因当时急着收拾乱得很,而事情也太寻常,谁也没在意。因为苍老板是在泰丰楼被接走,所以特地去问了伙计,只是……厅长大婚,门口停的汽车多,实在是顾不过来,只有个前堂引客的好像是有个小姑娘要进后台,他们略微拦了下,但是后来认出乃是红楼家的丫鬟,便也就放行了。”

立在门厅,静静听完汇报,直至听到“红楼”二字,似乎想起什么,扭头去看立在身边记录的伏婴师,“伏婴……”

“舅父……”脸色也是严峻得紧,“曌大小姐……离开泰丰楼的时候……精神怕是……不太平稳。”今天发生与台面下的较量,具体详情伏婴师自然是没有回报,不过,曌大小姐企图构陷封云社的计划倒是一早便和大帅说得清楚了。

弃天帝重重出了口气,迈开腿,便向门口走去。戒神老者赶紧跑到门边将大衣送上,然而却被大帅伸手一推,落在了地上。


“舅父!那边……”才走出别墅,大明湖对岸的富人区竟就隐隐约约看见红光腾起,伏婴师手指瞬间,竟已经看见火光了。

“……这……”夜鴞无影也是一惊,此时,火光似乎已经映红了半天天,连腾空而起的黑色浓烟也照得清楚,“难道……是……”

“上车!”弃天帝跨步而上,已经拉开了车门,坐进去之后,还没等车门关上,便吩咐补剑缺,“去火场。”而伏婴师任沉浮等人,也跟着上了警察厅的轿车,一路尾随过去。

越靠近火场,情景便越发紧张,J城内素有十几家的水龙社,近十年西式洋房渐多,大明湖区的富户觉得民夫挑水纠纷既多又常有误事之嫌,便合资又办了火龙社,配备了些更加先进的水机子和帆布水管之类,故此,等到弃天帝穿过远远围观和周围逃出来躲避火灾的人群时,火灾现场已经是水火交加的情形了。

“红楼……”看着眼前已经烧成一团火球的华美别墅,伏婴师下了车,呆立原地。而不远之前,J城大帅的专车却似乎还有长驱直入的样子。

“止步!不能过去!”火龙社带队已经上来拦截了,虽然已能看出来者绝非寻常,然而人命关天,半点大意不得。

夜鴞无影已经下车跑了上来,迫不及待问:“怎么着起来的!”

“听说是从三楼开始冒烟……等到队伍赶到,已经烧得大了……现在看这意思,我觉得估计是从内部烧起的。”那带队倒是经验丰富,一面介绍火情,一面唏嘘不已。

“可……可有人……还在里面……”夜鴞无影问出这句话,眼角不停瞄向,立在宅院之前一动不动的J城大帅。

“跑出来了几十人,还没顾上问,就在那边呢!”带队伸手一指,夜鴞无影甩脸却见一群灰头土脸的婢女仆人,似乎还围着什么人嘘寒问暖。

“薄红颜……不……薄老板!”夜鴞无影走过去一看,竟是脱口而出。

“副长!”满身狼狈的薄红颜听见这称呼,慌忙抬头,竟已经是带着些哽咽,“云裳妹妹……云裳……”泣不成声,却又说不清楚。

“薄老板……大帅亦到了……”

“快带我去见大帅,云裳妹妹还在楼上!”

……

“还有什么人同她一起……”

“啊?”看着面向自己背火而立的弃天帝,薄红颜情不自禁后退一步,“没……没啊……”

异色眸子一扫,夜风吹过,长发飞扬,连背后火焰也似乎一下子高升了起来,薄红颜再退一步,说:“真……真的没了……啊!云裳妹妹心情不好,我陪她回来,她哭了一阵,搬出火盆,说是要烧信,我……我拦不住……后来……第一楼有电话打过来,我就下楼去接……谁知道……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大帅……快救救云裳妹子……”

霍然转身,弃天帝并不言语,凝目望着熊熊燃烧的三层洋楼,此时,身后又是一阵骚乱和汽车的动静。

“这……”车上下来的是从金店办公室赶来的东宫神玺,虽然事先听到消息,然而望着已成火海的建筑也有些目瞪口呆了,不过他毕竟还是镇静,看见了夜鴞无影,赶紧过来,还没开口,就又看见了弃天帝如石像般的背影,倒是更加震惊了,“……这……”

“……苍老板和赭老板被人冒名接走了……”夜鴞无影也是老练干警,又常在警察厅,对曌云裳同封云社的纠葛倒也是隐隐约约听到一些,早就和大家一样生出了联想来。


“舅父……”伏婴师的声音也有点发颤,走上前,轻轻说:“……赭老板身强体壮,并非没有自保之能,所以苍……老板也……”

一句话不说,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熊熊火焰,看了半晌,才慢慢转身,一面走向汽车,一面沉声说:“救火吧。”说着,已经站在汽车边,补剑缺赶紧跑过来,要替大帅打开车门。谁料,却与弃天帝已经伸出的手撞了一下,弃天帝“哼”了一声,已经推开了警卫,坚持自己拉上车门。然而,车门却好像卡住,竟没有拉开,弃天帝再拉两下,终于还是让开,示意一直战战兢兢的补剑缺去开门。


“大帅,请……”补剑缺拉开车门,很担心地看着仍是坚持绝不回顾的弃天帝,退开了。

……

立在车边,终于决定要上去的时候,又是一辆汽车略带着些鲁莽急躁,开进了火场。

“夜鴞,怎么回事,红楼怎会失火!”车子停稳,众人已经认出是大帅的副驾,因此当少帅从驾驶座出来,倒也不惊讶了。

“少帅,大帅在此……”夜鴞无影赶紧一指。

“咦,父亲也在。”朱武离开了轿车,四处巡回看看,倒是很容易便找到了“高人一头”的J城大帅,“父亲……这……”

此时,副驾驶座上,车门一响,一个人慢慢下来,脸色苍白看看弃天帝又看看火场。


“苍先生!您……”补剑缺叫了出来。

苍看看火场,又再次看了看弃天帝,“……朱武少爷请我和师哥吃饭……长官……曌……”只说了一个字,突然眼前一个人冲了过来,一把拉着他的手腕,直接推上了另一辆车。

“长官……”

“回别墅!”跟着坐了进去,弃天帝吩咐一声,轿车立刻启动,分开人群将有点错愕的众人及朱武留在当地,扬长而去了。

……

“……怎么回事啊?”朱武挠了挠头,看看一边也有点哭笑不得的夜鴞无影,却见他已经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转身去嘱咐火龙社的带队专心救火,随后招呼手下人撤队了,只是走到身边的时候,抬手拍拍肩膀,说:“少帅……您……今天回公馆住吧。”

“啊?……”朱武愣愣,心中有点不快,不过还是回身打开了车门,坐了进去,对后排座上两人说:“先送你们……”话音未落,旁边的车门也被拉开,伏婴师一头扎了进来。

“你……”

伏婴师不理会朱武,直接转头看向后座,见到一直坐着,脸上表情严肃的赭杉军,竟是轻笑一声,不过又看到了坐在另一边更有些惊讶的红衣女子和坐在两人中间的小女孩的时候,只好将要说的话先吞了回去,改口说:“我陪表兄送这两位。”

“……阁下,今日可立了大功了。”车子启动,看着通过后视镜频频看向自己的伏婴师,赭杉军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哈……”将脸一偏,伏婴师也不出声,片刻之后,才突然说:“表兄,你带着两位老板出门,可是闹了大家一场虚惊啊!红楼失火,我们还以为是曌云裳丧心病狂……”

“啊?”朱武一吓,摇了摇头,“我其实是有事相求,所以才请赭大哥和苍……吃个饭。”——


傍晚时分,朱武将出席了断风尘结婚仪式之后便回来收拾行装的黄泉送去车站。在站台上,遇到了幽溟和送他而来的爱染嫇娘及易水心。

“二哥……”幽溟脸上只能看出不快,然而还是踏步走上,“我跟你回去,先去退婚,再来接嫇娘回家。”

黄泉点了点头,又看了那红衣女子一眼,无语转身上了车。

……

“你……有什么打算?”

看着列车缓缓开动,直到出了车站,天已经全黑。朱武扭头问一直目送的爱染。

“……幽溟给我们留了些生活费。”爱染嫇娘低声回答,拉着易水心的手,“我自己再找碗饭吃……”也许这一去,便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幽溟和黄泉不会放心的。”朱武转头,“我倒是有个地方可以让你安身。”


“所以……表兄你便想请封云社收留嫇娘……”伏婴师静静听着,慢慢点了点头,“这是黄泉少校的主意?”

“嗯……他向我建议。我觉得可行,今天便直接引荐嫇娘他们认识,苍和赭大哥也都答应了。”

“这事……舅父知道么?”

“……不打算告诉他,他不会同意的。”朱武摇了摇头,已经将车拐上了直奔南岗子的大路上。

“长官……”

坐在车上,苍不时看看身边沉默不语地弃天帝,“曌大小姐……安危如何?”话音刚落,却是被一把揽在怀里。

“长官……”

弃天帝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着,一路回到别墅,下车之后,竟还率先下车,将才跨下轿车的苍打横抱在怀里,一直上去二层,自己的卧室。

“长官,”被放在床上,苍其实还是有点雾煞煞究竟弃天帝今天为什么会表现出这反常地带着怒气的关切。

“……晚上去哪了?”站在床边,一面解开外套,一面问道。

“……朱武少爷请我和师哥去家小店吃火锅了,长官……”嫇娘的事情,不愿多提,苍便简单带过了。

弃天帝愣了一下,竟是气笑了,甩开外套,扭身压在苍身上,“明天关他禁闭!”

“长官……朱武少爷……也是好意……”脖颈上被啃了一口,苍觉得朱武若是因为这事被处罚,实在是有些抱歉,还是轻哼一声,辩解起来。

“什么时候才能成熟啊……”弃天帝今天也是心神皆疲,提到朱武,总是是带着那么一股很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曾听说……男人真正成熟,是在自己父亲的葬礼上……”话一出口,苍便后悔了,并不是因为压在自己身上的弃天帝本来已经现出些许温柔的异色双眸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

“……哈,是这样么?”

苍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嘴唇动了动,虽然仿佛开了天眼一般预感到了什么,然却又无力到不能出声。

“那他还是……保持这样百八十年再说吧!”弃天帝眼神又又温柔和淡定了起来,轻轻摸摸苍紧绷的脸,先笑了起来。

因为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苍犹豫了一下,看着弃天帝,轻轻地说:“……祝长官长命百岁。”

“谢。”弃天帝的笑容更加柔和,凑在苍的耳边轻轻回答,“几时曾让你失望。”说着,手已经探进苍的衣襟下摆里面去了。



“哈,我就说了,是被你们的人接走了啊!”

紫荆衣看见叩门进来的赭杉军和朱武等人,不先招呼自家人,反而是有些不耐烦地转头向着坐在院内裹着大衣还被冻得哆哆索索的警员说——夜鴞无影为谨慎起见,留下了两名手下在此,既是等候也算保护,同时又是监视。不过因为吩咐不许无礼,倒叫这两个小探员在紫荆衣面前虽然吃瘪不少,也不敢还嘴。

“荆衣,众位师弟……”赭杉军向着听见动静都跑出来的众人略一点头,又向着身后跟着的朱武与爱染嫇娘一摆手,道:“进屋去说。”

再没有被正眼看过的伏婴师也不在意,理所当然在朱武身后跟着,一起走入了正房屋内。

“……这位是爱染嫇娘……嗯……遇到些困难,无处容身,朱武少爷托付我们,我和苍也都想帮帮,所以,今后这位大姐便暂时住在封云社了,嗯……我们也想好了,就和小师妹同屋,正好有个照应。”赭杉军慢慢诉说,同时谨慎看着众人反应。

“是是,这是我朋友的爱人,他去外省办事,所以……可能有段时间照顾不来。”朱武在旁边补充。

“……赭师哥,苍师哥呢?怎么两人去,就你一人回来?”大家心思显然不在这个女子身上,黄商子忍不住,追问起来。

“苍他……回来途中被……”赭杉军看了一眼朱武,觉得当着他直呼弃天帝的名字不好,但是又实在不服气叫出“大帅”两字。

“我们回来的时候,红楼失火,我们便去看看,结果遇到了父亲,苍被他接回家了。”

“哈!”紫荆衣嗤笑起来,转身一面走回屋内,一面说,“既然如此,我去睡了。哦,爱染大姐,幸会了,小弟紫荆衣。告辞。”随后,不等赭杉军招呼,已经一拨拉看来也不欲发言的金鎏影,“走吧,回去睡觉。真是白操心,苍老板睡过的床,多于咱们坐过的车啊。”

“你……”朱武刚要发作,已被拦着了。

“既如此,爱染大姐,你有什么需要的么?”赭杉军微微摇了摇头,继续道。

“……小妹初来乍道,全仗大家帮衬了。”爱染一拱手,露出江湖女子的一面来,“小妹原先也是吃开口饭的,也曾在津门混饭吃,对封云社大名也有耳闻,如今能在J城相识,也是缘分。”

“大姐……原来是哪行?”墨尘音代替有点惊讶地大家问道,不过其实自己也没想到,朱武的朋友怎么差距这么大,一下子又是高级军官又是跑江湖的。

“原是唱灯影大鼓的,不过后来遇到了……”爱染看了朱武一眼,“当家的是朱武少帅的同学。”

“哦。”大家顿时明了,也便不再多问了,此时,刚才仍在哄着几个小孩子睡觉的赤云染这时候终于得了空,带着赤宵练来到了前面。

“水心!”赤宵练又见到了伙伴,顿时喜出望外了。

“小练,我和夫人,要搬来一起住了。”易水心此时心情也是轻松,跑过去和赤宵练拉在一起。

“好啊!封云社大家都好得很!”

两个小姑娘一见面便叽叽喳喳不停,然而那份纯真的欢喜,却叫成年人也羡慕得很了。

……

“你还有事?”

安置了爱染和易水心,朱武便要告辞。伏婴师却提出来有事要和自己讲,当着众人和朱武之前,赭杉军不好拒绝,只能送了出来。

“曌云裳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朱武开车先回公馆,剩下两人肩并肩走在巷子中,伏婴师也不隐瞒,直接说道。

心情纠结得很,赭杉军不光是不知道如何表达,更不知内心深处对这件事应是觉得欣喜还是愤怒,沉默了片刻,才说:“大帅看不上的人,下场都会如此凄惨么。”

“……与大帅无关,是她自己……”伏婴师眉头一簇,“有了心魔。”

“有心魔的,不止她一个……”赭杉军沉静片刻,他也和曌云裳打过交道,确实不能不认同这句话了,然而想到此处,回忆这一日以来自己所见所闻,竟有毛骨悚然的感觉了。

“……是,赭老板倒是看得清了。”伏婴师苦笑一声,大帅的心魔已解,却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开怀,也许自己本身就是魔吧。

“有些事,我不想说……因为……毕竟阁下身份与我大不相同,但是……我却觉得……有些做法,并不是非此不可吧。毕竟,冥冥之中……尚有青天。”

“哈,各人有各人的谋食方式而已。”

“……多谢。”

“嗯?”

“虽然,不欣赏你做人的方式,但是,若是不说这声谢谢,便是赭杉不会做人了。”

“……哈。赭老板之前还有欠在下一个人情。”

“我记得……”

“是因为苍老板而欠的吧……”

“嗯……这次,算上苍的份,欠你四份人情了。”

“哈……我不贪心。”

“我也不习惯欠人太多……”

“那就……”伏婴师抬头看看深黑色的天,缓缓说:“先请我吃碗馄饨吧。”说着将手一摆,却见那巷子里已经人走灯黑,馄饨摊子早就撤了,“哈……报应么……”伏婴师自嘲一句,“那便改日吧。天不早了,赭老板请回,咱们身后那两位也急着收班了。”

回头看看那两个冻得哆哆嗦嗦的警员,赭杉军想了想,问说:“你知道现在J城还有哪家馆子营业?我想请这两位兄弟喝酒。”

“哈……容我想想,嗯,地方倒是有,就是路不太好认……”

“请带路。”赭杉军一笑,便转身去招呼那两个小警员了。



旧历十月初十一大早。

红楼金店家的别墅失火,大小姐曌云裳葬身火海的新闻已经传遍了整个J城。

少帅朱武一晚上没睡踏实,虽然红楼的火灾是一方面,不过更让他辗转反侧的是——昨天回来,还在公馆留守的任沉浮已将前前后后的事件告知,至令他倒是对父亲有点愧疚了。不过想来想去,这总也是巧合而已,父亲并非真的不讲道理,便也能安心合眼了。一觉睡到天亮,刚刚起身出屋,便见到急急忙忙跑上来的黥武。

“小叔,曌大小姐烧死了?!”

前几天,黥武正忙于应付期中测试,连昨天断风尘的婚礼都没去参加,谁料今天终于能松口气,却是一大早便听到如此火爆的消息:红楼失火,连大帅都亲临现场。黥武觉得事不单纯,立刻夹着书包跑了回来。

“……应该是吧,我也才起来。父亲在别墅。”朱武回答一声,本来很好的心情,因为听到那个人而有点索然,其实朱武和曌云裳没有直接接触,然而上个月弃天帝腰伤恶化的旧恨还是记忆犹新,“昨晚我离开时,火还没熄灭,不过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你是……”

“外面卖报的都是这么喊的……”黥武吐了口气。

“……先吃早饭吧,这事你不用多管。”挠挠头,虽然曌云裳身份特殊,然而充其量也只是一场火灾而已,估计只有最后的事故报告能稍微在J城大帅的办公桌上放上那么一两分钟而已。

“好,咦,表叔不在啊?”路过二楼的时候,向着走廊看了一眼,上次离家时,伏婴师已经搬来住了,不过此时却不见他。

“他啊,昨天陪我一起去了趟封云社,不过离开前……”朱武一面说着,一面下楼,路过门厅时却见伏婴师慢慢悠悠地正从前院走回来,“哟,回来的正好。”朱武一笑,走出大门跑下台阶去。

“哈,表兄早啊。”

“你喝酒了?”从未闻到这个一素严谨自律的表弟身上沾着些放荡形骸的气息,朱武觉得新鲜了,凑近问:“和谁?”

“表兄,虽然苍叔平安,不过大帅对您只怕余怒未消,表兄不赶紧想个什么办法,讨好一下?”伏婴师微微抬起眼睑,看看满脸好奇凑过来的两位少爷,淡淡笑说。

昨夜带着那两个留守警察和赭杉军走了几条大街,终于找到家还未熄火的小酒馆,让掌柜的大锅炖了点肉片白菜以及白日卖剩下香肠火腿之类,抱了两坛即墨老干榨,也一并温了,便就喝起来了。

两个小警察有家有业走得早,伏婴师和赭杉军却觉得已经过了半夜,回去路远,多有不便,便边吃边喝,也谈论些戏曲逸闻甚至是舞台技艺,一直到了天将破晓,才结账离开。在最近处分道扬镳了。所以,伏婴师慢慢悠悠回来,其实酒早已醒了,只是有点不愿明白地意味。

“啊?生那么大气啊!”朱武皱皱眉头,不过是请朋友去吃那家很好吃的麻辣鸡火锅而已,何况自己这次真的是有正事要办。

“唉?小叔?你又怎么把叔公惹了啊?”黥武扭头问了一句,倒是淡定得很了。

“……先吃饭,吃饭!”那个“又”字听得有点刺耳,朱武挥了挥手,向着餐厅方向一指,“伏婴,你怎么上去了,吃早餐啊!”

“哈,我先睡会儿。”伏婴师一笑,继续上楼。


“大帅,”立在天波别业弃天帝书房里,夜鴞无影脸色相当难看,“曌大小姐的尸体,便在三楼卧室……结合薄红颜的描述,看来应是用火不慎,加上精神不好……”

“断风尘和夫人知道了么?”弃天帝看着手里潦草的报告,点了点头,随手放在面前没抬头问道。

“这……东宫少爷说他去……”

“嗯……工作上的事,自己安排吧。辛苦了。”

“是!”夜鴞无影立正敬礼,转身出去了。

“等等。”突然想起了什么,弃天帝用手指点点桌上的报告,“字太难看,找人重新抄一份再交给我。”

“……是!”


夜鴞无影离开之后,弃天帝站起身,拉开了旁边的侧门,走回到卧室去。

苍还在床上睡着,弃天帝笑了一声,将被叫起来之后赤着上身直接套上的军装外套脱下来,又钻回被子。凑到那温热柔软的躯体旁边,一把抱着。

“唔~”抱着自己的手臂和插进两条小腿之间的脚都有点凉,被惊醒的苍迷迷糊糊微微挣扎了一下,但也没有什么效果,也只能略微动动在弃天帝的怀里找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了。


……

“长官……”

“嗯?”

眨眼已经是中午,弃苍二人坐在楼下餐厅吃饭,苍突然想起刚才起身时听仆人说起的传闻来,突然问了一句,“您……当真把朱武少爷关了禁闭?”

“是啊,上午的事。”说得理直气壮,弃天帝慢慢点了点头。

“……昨日之事,只是巧合而已。”有点苦笑,不是不知道弃天帝昨日的焦心,只是,觉得若因此而处分,有点让人看笑话的意味。

“不是昨天的事,”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有所感应的看向门边,“他不听我命令,如此而已,八小时紧闭,很便宜了。”此时,那久违的滚圆毛绒的肥猫慢吞吞走了进来,却仅在弃天帝脚边停留了一下,便又转向,老实不客气的跳到了苍的腿上。

“……葱花?”也有些惊讶了,苍摸着葱花脖颈和后背,看着弃天帝,“那小猫……”

“哼,朱武拿了一只私下送给朋友了,剩下三只,放在楼上客厅里的,放在楼上客厅里的新窝了。”弃天帝似乎有点不高兴葱花竟不来亲近,而且所谓“抬棺材猫”之事,现在也没有必要提起,便随便搪塞了。

“……哦,”其实为了一只小猫关儿子禁闭,更加可笑,不过苍亦是知情人,而况如今看到葱花平安回来,甚至还比之前更胖,也便安心了,低头抚摸着葱花,一时竟忘了吃饭,连弃天帝莫名其妙又不甘心地叹了口气也没听见了。

……

“戒老,小猫起了名字么?”吃过饭,苍临回封云社之前蹲在客厅那中间放着绒布垫子的草篮之前,看着其中三只已经能睁眼的小猫眯着眼睛睡觉,倒也生出了少年人应有的顽皮心思了。

“嗯,起了,少爷说叫……”戒老记性不太好,从口袋里掏出个纸片子,“哦,黄的那只叫花雕,黑的那只叫小黑,花的那只叫沙利文……”

“哦……有点拗口啊。”前两只还好,沙利文是个外国名字了吧。

“嗯,还有一只叫狗不理,被少爷送人了。”

“狗不理……”苍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咳咳。”弃天帝咳嗽一声,走了上来,“走吧,我去议事堂,顺路送你去封云社。”

“嗯……”苍慢慢站起来,又有些舍不得的回头看了看睡得正香的小猫……



“哎?师叔回来了!”

“嗯,天草伊达……”

“哇!师叔抱着什么呢!!小猫啊!”小孩子眼尖,没等苍问话,已经看到了睡在他怀里的一只小小的黑猫,“好可爱啊,原来竟是这么小啊!”伊达手快,已经抢先接过去了。

“赶紧抱回屋里,外面冷!”苍看着两个孩子掐着猫咪的样子,其实有点心疼,不过想想小孩子终归顽皮,也只好嘱咐一句,“师哥呢?”

“哦,师父在里面呢!”伊达已经把小黑猫揣进棉袄里,着着急急跑回自己的住处,去给两个大点的女孩和一对弟弟妹妹们看了,只有天草回头喊了一句。

“哦!”苍答应一声,和前院中院的师兄弟打了过招呼,便到后院去了。

“苍?”赭杉军早晨回来,正好叫醒天草伊达,看着他们练功之后,才回屋睡了,其实也是才起来的,不料正要出门洗漱,却正遇到苍也回来。

“嗯,师哥……”苍慢慢点了点头,随即脸色严肃起来,“曌云裳死了……”

“……昨日和伏婴师谈过了……这事,不用再想了。”

“嗯。”苍认真的点了点头,“爱染她如何?”

“已经安顿下来了,她本就是艺人,和大家相处应该不难。”赭杉军在井边稍微洗了洗脸,便又往回走,边走边说,“易水心和赤宵练原本就一起长大的,倒是更不用担心了。”

跟着赭杉军走进屋里,向着自己卧室一指,进屋换衣,苍沉吟了一下,还是说:“不过……我有些担心……”

“……担心她那个丈夫?”赭杉军自然而然随后跟入,也是一皱眉头,“……你我没有讨论此事的资格吧。”

苍慢慢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说:“总不好将人往坏处想。”

这次,却又轮到赭杉军先摇头后点头了。

“二位老板在么?”

这个时候,却总是能听到黑狗兄熟悉的声音,两人对望一眼,心照不宣了。

……

“二位老板,先来道个平安,这下可算是消停了啊。”黑狗兄拱了拱手。这时,准备出发的众人,也陆陆续续走出了房间,看见经理来了,也都凑近打个招呼。

“经理,有事么?”苍看看黑狗兄的脸色,继续问。

“是啊,是啊,天凉了,大家在意身体啊。唉……刚才收到的消息,给咱们唱开场曲的那个小姑娘,伤寒没了……”黑狗兄摇了摇头,一大早,自己大门被拍得山响,一路上跑来,又都是火灾的消息,真是晦气得很了。

“……这,经理,您看着办吧,该尽什么心的……须我们去趟也行。”

“不用,不用……唉,芦席一裹,弄口薄皮棺材也就行了……我一会儿去看看,二位老板还要登台,别去了,今天上台前,多烧柱香啊。”

“嗯……”苍点了点头,倒有些想起当年师父去世时的情景了,无论死前如何亲密,人一走,竟是连听个讯息都要烧香去秽……

“经理,……那今晚的开场……”赭衫军随后问道。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我还没顾得上找……这……这……”

“众位大哥,小妹是吃这碗饭的,小妹去唱吧!”这时爱染听说苍回来,过来道谢,正巧听到,便直接插嘴了。

“这……大姐,您……”不太好开口,苍只是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说:“让您登台,不太好。”

“这没什么,既然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大家便把我们当自己人就行……”爱染答得干脆,“不过,今天仓促了,得劳烦大家给我借个鼓。”

“好。”知道爱染的意思是不想吃白食,前后考虑觉得这样对大家也好交代,赭杉军抢在苍之前点了点头,“辛苦大姐了,鼓我去找,您这就跟我们去吧,和琴师聊聊。”

“嗯,好。”爱染微微一笑,眼神却不似昨夜那般陌生彷徨了。

“师哥,苍师哥……帅府又派人来了……”众人正商量,赤云染跑了进来。

“嗯?”

“苍先生,大帅命我们送些炼乳来,说是鲜奶不好保存,炼乳用热水给小猫调着吃……”进来的人,应该是两个警卫员。

“……多谢。”苍点了点头。看着两人两个大盒子交给天草和伊达,再鞠了个躬,离开了。

“猫?”赭杉军有点纳闷。

“是……公馆的猫咪生崽,长官送了我一只,进来的时候被天草和伊达抱他们屋里了。”

“啧……”紫荆衣冷笑一声,看着盒子上的外国字,“这猫倒是吃得比人还高级了。”

“师弟,师弟,”金鎏影赶紧接口,一本正经地说:“大帅赐的猫,当然要好好养着!再说,既然送来了,总比咱们自己花钱买好啊。”

“……我去换衣服,大家去戏园子吧。”苍轻轻吐了口气,转身走了。

……

“师叔……”

说是换衣服,其实只是想在屋里独自坐坐。不过才坐了一会儿,便听见有人敲门,苍站起身,开了门,却见天草和易水心站在门口,用块毯子仔仔细细地裹着小黑。

“嗯?怎么?”

“这是大官送给您的猫,我们不敢养了,怕养不好……”天草指指易水心抱着的小猫,伊达和赤宵练有点舍不得,不过他们商量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把猫还回来。

“……天草,这猫咪既然抱了回来,就是咱们大家的。”苍微微弯下腰,用手背摸摸还在打瞌睡的小黑猫。“师叔这么忙,又不会养什么小动物,所以请你们帮我照顾,好么?”

“师叔是说,猫猫还让我们养着?”天草其实也舍不得,听苍这么说,倒是高兴起来了。

“嗯!”

“那……那我们能给他改个名字么?”

“啊?”

“刚才他睁眼了,一个蓝色一个黄色,可漂亮了,所以,我们想叫他‘大帅’,这眼睛和那个大帅一模一样啊!”

“……好啊。”脸上也露出顽皮神神色,苍禁不住笑了。

“哦哦,大帅!大帅!我家养了只大帅!”天草便这样叫着,一路快乐的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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