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
第三十七场 封云社F
“咦?苍日,你……昨晚怎睡在这里?”
旧历十一月十一,又是一个下大雪的天气。
萧中剑在自家豪宅中过了一夜,便又起身上学,直至中午,才拿着报纸和午餐回到租住的公寓去。打开门,却见床上被褥凌乱,红毛的那个才从盥洗室内走出来,而黑毛的那只,却仍团在被窝里睡得正香。
“啊,萧……你回家了?”
昨天拉着黥武来找萧中剑散心,却遍寻不着,又见公寓内,狗不理的吃食饮水放得颇多,便大概明白房主人是回家去了。叔侄两人只好自己在那家火锅店吃了一顿,黥武心情平静后,便就近回皇华馆的宿舍,而朱武看看此处距离萧中剑的公寓不远,便又跑来看看人回来没有,从门口脚垫下找出钥匙开门,心中失望之余又不忍心离开了,便抱着狗不理过了一夜。天降大雪,日光反常,倒是一觉睡过了时辰。
“嗯……”将饭盒放在书桌之上,却并不脱下大衣围巾,转身又向门口,同时说:“不知道你在……先吃,我再下去买……”
“不,不,我还不饿,你先吃,我收拾好了自己下去吃……”似乎是能看出来萧中剑有点心不在焉,朱武虽然嘴里说着要出去,但仍是一边梳着头一边靠近过来,一把拉着萧中剑的衣袖,一眼瞥见他拿在手中的报纸上:
【皖系竞天宗 昨日投降广州矣】
看着报纸头版的黑字,便跟着念了出来,“广州军打到安徽了?”
“还没,竞天宗是越省投降。”萧中剑点了点头,其实上午课间便听见有所议论,急急出来买了报纸回来阅读,便是想知道始末了。
“竞天宗……不是什么像样的势力啊。”朱武虽然不太关心,然而近水楼台,这点情报对他来说只算得上是常识。
“嗯?听说是不大……”萧中剑点点头。
“土匪起家……几省交界处活动的……”
“哦……”
“不过玄貘战败,广州只怕便要继续进军,这个时候投降,时机还算不错……能保全个官职当当。”朱武一笑,这些予战予和的利害之说,在帅府听得多了,“只是跨省投降……实在是……没什么出息……”
“看看再说吧……”萧中剑摇摇头,虽然听着觉得朱武此次评价和自己有所出入,却也没多做表示,只是一叹,“唉……乙未年后,便是一直战乱……此次北伐……倒是成些气候了……”
“……哈。”这次,倒是轮到朱武涩声一笑,“萧,我下去吃饭,然后便去上班,不回来了……”
“嗯。”虽然觉得这人此次走得仓促,不过既然是要“务正业”的,萧中剑竟也终有欣慰之感了,抬起头,看着在门口穿衣的朱武,突然问:“外面雪大……你有围巾么?”
封云社的早晨总是来得比其他地方早些,苍今晚这一觉倒是睡得格外舒服了。睁开眼睛,觉得外面光线有异,听见刷刷的扫地声音,才恍然竟是又下雪了。
掀开被子起身更衣,听得外面被赭杉军叫出来扫雪的天草和伊达一边干活一边和史波浪打闹的声音,突然又是一阵陌生高亢的唱腔传入,竟是蔺无双在院内练功了。
“好啊,妙啊!”
等到苍穿戴整齐开门出来,却正好听见黑狗兄在前院喊好。走出去,却见师兄弟们已经围成了一圈,正中便是蔺无双与练峨眉两人了。
“苍师哥!无双师哥真是厉害得紧啊!”墨尘音看见身边多了一人,面心欢喜地说道。
“苍,起来了?”蔺无双此时收音立定,笑说:“今天起来,觉得清亮,便先溜溜嗓子,请师兄弟帮忙听听看看可不可以登台的。”
“我听了,真是不减当年啊。”苍颔首微笑。
“哈,哪里啊,前几年东奔西跑,早就将功夫全搁下了。”蔺无双笑着摇头,“想到又要登台,心里还真是没底了……”
“非也,无双师哥功底好……”
“对呀对呀,蔺老板这一来,封云社可又多了个台柱子了。”苍才说了一句话,黑狗兄便按耐不住插嘴了,“蔺老板,您看您J城首演选在那一天啊?”
“嗯,我看就今天吧!”蔺无双几乎是连迟疑都没,便回答了。
“啊?”
“怎么?不方便么?”蔺无双一笑,又看了旁边含笑的妻子一眼,“峨眉昨天也和我商量了,她也打算正式下海。”
“啊?”苍一愣,“这……大嫂不用……”
“是我自己喜欢,还是苍你觉得我这半路出家的登不了台?”
“不是……”对方说地坦荡,苍倒是没什么理由阻止,只是悄然地瞥了一眼从厨房端着粥锅走向堂屋的赤云染,“……大嫂若是喜欢,苍不阻止……不过其实,苍原本打算,将这全社生活拜托给您……”
“哈。”练峨眉一笑,“让我照顾?你们不怕吃了我做的东西全都爬不起来?”
此言一出,众人还在一愣的时候,蔺无双已经不由地忍俊不禁,偏过头去闷笑了。而众人一愕之后,也都心领神会笑了起来。
“咦,何事如此开心?”此时只穿着内里长衫的赭杉军拎着笤帚从门外进来,适才叫天草和伊达将院内积雪扫过,他出门看看,见院门口一段路上也颇为泥泞,所谓各扫门前雪,便索性带着两个徒弟,将门外一段巷子也扫了过去。
“赭杉,来得正好,我正说今晚和峨眉登台,只是行头赶不及,能不能先借你和尘音的穿?”蔺无双收了笑,扭头问道。
“嗯……不用。”赭杉军立定,愣了愣,才慢慢回答,“其实,在前屋内尚有新的,乃是上次苍病愈登台时,大帅送的贺礼。”
“哦?”
“嗯……”苍点了点头,“众人谦让,谁也没用动用,正好无双师哥和练大嫂首演,便取出来穿戴吧。”
……
“噗。”
饭桌上,几句话便已经定下晚上演全本【龙凤呈祥】,仍是苍和赭杉的主演,蔺无双和练峨眉,分饰周瑜和乔国老。而吃过早饭,众人便一起到存放衣服道具的仓库中,将弃天帝所赠的十个衣箱打开,将内中衣饰分拣,合着众人体型行当分开了。
“师姐,笑什么?”白雪飘刚刚打开衣箱,却听旁边的赤云染笑出声了,自然而然问了一句。
“我在想,苍师哥、赭师哥和无双师哥真是三个脾气啊。”赤云染越想越觉得好笑,“苍师哥便是个慢性子,能不做的事绝对不做;赭师哥虽不是拖沓之人,可也是按部就班一板一眼;端地蔺师哥就是个大急性子啊,要做啥事,想尽办法也要立刻达成了……”
“哈……说的也是。”白雪飘一笑,随口问了一句:“我呢?”
“你?”赤云染一笑,“小孩子脾气!有一出没一出的。”
“喂!”白雪飘刚要再说,却听外面史波浪喊着:
“阿爹,阿爹快来!大帅上房了!”
“少爷……您这条围巾……”当戒神老者听见声音,急急忙忙伺候冒雪归来的少爷朱武换衣的时候,自然看到了那条藏在大衣之内质地相当不错的灰白相杂的兔毛线的围巾,老人顿时觉得眼生了。
“哈哈,这是我从朋友那里借来的。大衣的领子昨晚给了黥武了。”朱武笑着回答——昨天黥武回到公馆的时候正是阳光最好的下午二点左右,空气中并无深寒,他又跑得实在是仓促,故此身上只是披了件大衣,并没有穿戴其他的御寒之物。然而离开时,已经入夜,气温骤降,朱武便将自己大衣上的水貂皮活领拆下来给有些瑟瑟狼狈地侄儿当围巾护着脖子,后来吃过了火锅,便也就强让他这么围着回去皇华馆。——之后,换了衣服的朱武继续问:“父亲呢?”
“老爷刚刚用过了午饭,此时正在二楼同众位官长开会……仿佛又有了什么变故了。”戒神老者将朱武的大衣收好,看着楼梯,又扭回头道:“哦,对了,老爷说晚上要去双仪舞台看戏,让我见到少爷问问要不要同去?”
“啊?要去看戏?这又是哪一出啊!”朱武挠了挠头。
“哈,今日乃是封云社三天整顿期满,重新开业的日子啊。”身后一个声音插嘴,竟是奉召而来的伏婴师,同朱武前后脚到达,见到正门恰好开着,便简直走了进来。
“……今日大雪,这票不知好不好卖了。”朱武回头看了一眼,见到伏婴师肩头鬓角的雪花,感慨一句。
“就是怕不好卖,才要过去啊。”伏婴师一笑,抢在戒神老者伸手之前,自己将外套等物挂在门口。
【昔日里梁鸿配孟光,今朝尚香会刘王。暗地堪笑奴兄长,弄巧成拙是周郎。月老本是乔国丈,母后做主定无妨。】
双仪舞台之内,霎时一片灯火辉煌。
坐在二楼包厢之内,看看凤冠霞披的苍款款而上,又看看一旁父亲以手托腮面露微笑,朱武低下头悄悄吐了口气,却又觉得说不出的别扭和不习惯了。下楼转了一圈上来,一眼看见站在一边靠柱不语地伏婴师,见他此时眼神也是一片专注,看着饰演刘备的赭杉军同饰演赵云的墨尘音拉扯做戏模样,竟是难得“嘿嘿”一笑。
戏入尾声,刚才被派出去的任沉浮缓步上楼,来在正在喝茶的D省大帅身边汇报:“大帅,已经吩咐经理了。今日初登台的那名小生及女老生一会儿给您返场一折【取南郡】,苍老板戏毕卸妆,换了衣服便上来相陪。”
弃天帝微微点头,扭头看着正凝神听着任沉浮说话的朱武,也不说话,父子俩就那么对望了一会儿,伏婴师突然插言:“舅父,小侄还有些事务须同表兄商讨。能否先一步告退?”
“好啊。”弃天帝此时才收了一直落在儿子身上的眼神,挥了挥手,转正身子去,低头抿了一口清茶,继续看着,这本的【龙凤呈祥】演全了是要直至刘备郡主平安回到荆州方止的,是以倒是还可以再看会儿。
“啊?”朱武猛然反应,其实方才听到苍一会儿要上来陪坐,看着父亲面容,心思却不知怎地竟飘到今晨匆匆一别的萧中剑那里去了,想想他拿回来的报纸,又想想下午弃公馆会议之上,众人对时局的讨论一时出神,脑中乱麻一般也不知是喜是忧,最后也只是在想——这时间,这局势,父亲怎会仍是如此悠闲……直至伏婴师过来拉他,才有所反应。
“表兄,小弟同你有事相商,且先回公馆去吧。”伏婴师一笑,已然拉着朱武下楼。而任沉浮等人看出端倪,也纷纷告退,连同警卫一起,坐到隔壁包厢去了。
所以,当卸妆更衣之后,沿着窄窄的木楼梯缓步而上时,苍恍若仿佛回到了中秋当日——拾级而上,却只见那一个人持杯小酌,静静等着自己的身影。
“长官……封云社今日复演了……”每次见到此人,其实苍总是觉得一种被完全看透之后地无语,似乎什么也不必说,对方便能明白;然而,却又觉得总要说些什么,才能再继续靠近他的身边了。
“嗯……”慢慢点头,看着那穿着一身素色长衫,脸上皮肤还带着些水汽的人慢慢走近,弃天帝自然而然将压在右腿之上的左腿放下。
虽然同样也是明了对方的心思如同对方看透自己,苍却仍是拉开了桌边方才朱武做过的椅子,慢慢坐下。弃天帝并没有表示什么,此时下面蔺练二人的返场已经开始,也就转身去看了。
“这两人……不差。”再次谢幕时,台下亦是彩声如雷,弃天帝转头,对着一直坐在身边一言不发苍说道。
“……是。”看着台下彩声如雷,苍认真地点头,再将眼神挪回对方身上时,却正好见到弃天帝似乎是无意地将头偏转了,情不自禁地说:“……蔺师哥、师嫂到来封云社,苍也安心了……”
看似心不在焉地“哼”了一声,隔了片刻,却仍是点了点头,却又沉声“哼”了一声,才说:“与我无关。”随后顿了一顿,扭头说:“今晚,跟我回家……?”
“无双,走吧……”
散戏之后,本来是要一起去便宜坊庆祝蔺无双和练峨眉J城首演成功的,不过,弃天帝不宣而至,中途又将苍找走,大家心里也就多少有数了。此时返场结束,众人也已收拾完毕,正要离开,却见卸了妆换好衣服的蔺无双仍在椅子上等着,没有要起身的样子。众人互相看看,赭杉军走上一步,轻轻拍拍对方肩头。
“等等苍啊!”蔺无双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突然被打断,回头看看众人一副将要启程的架势,又看看身边的赭杉军,理所当然地说道。
“苍可能……要明天了。”虽然说得有些 虽然说得有些尴尬,不过,这话题在赭杉军和蔺无双之间倒也不那么难过了。
“再等等……”蔺无双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苍应该会向大帅说明的。”
“蔺师哥,你不知道,弃天帝那人霸道得很……”黄商子忍不住插嘴,“刚才前面伙计来说了,师哥已经陪着他出园子了。”
“嗯,云染已经在那边等着了……要不留个人在此等着……吧。”白雪飘也插言道,眼光瞥向天草和伊达了。
“白师弟,你和经理先去饭馆,陪师妹在那边点菜,我还想再等一会儿。”蔺无双转身,认真说道,“万一苍回来,见到后台没人……不好……”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挑开一旁的门帘,苍缓步进来,听到了蔺无双的最后一句话,脸上自然带着浅笑了。
“苍师哥!”众人露出喜色,异口同声了。
“嗯……刚刚送走长官,便去给师哥师嫂接风庆祝吧。”苍点点头,而天草伊达已经跑去将他的大衣筒帽取来了。
“苍。”走在路上,赭杉军还是有些不放心,落下脚步,凑在苍的身边问:“……弃天帝……”
“……长官他,本来也有些公务待办。”眉头微微蹙起——最近的时局似乎又如同树枝上的积雪,在时有时无的脚步声中,不住地轻颤,唯独不知什么时候,便要突然落了下来。
……
“……我答应长官,等到这里席毕,便往弃家公馆去。”
封云社之众人今日难得欢聚,席上高谈阔论,酒足饭饱才出了酒楼。然而立在门口,苍看着面前双向岔路,立定了脚步,慢慢说。
“啊?师哥……”黄商子一皱眉,“现在都过了半夜啊!”白天还比较繁华的街面上,冷冷清清,唯有酒楼门口挑着彻夜不息的灯笼,光芒投射在门口不知何时又落下来的一层薄薄雪花上,灯影摇动,光线中,点点雪尘,四周远处黑漆漆无半点声音。
“我既然答应,总不能食言。”
“既然有约,便不能爽了,黄师弟,你和九师弟去送送苍吧。”蔺无双插话,已经走出数步,又转身回来,“天这般黑,这里距离不算近,莫要出了什么事情。”
“这……蔺师哥,这是让大师兄去……”黄商子一皱眉头,在他心中,弃公馆并非什么好去处。
“我去送吧。”孽角今日似乎一直有些心事,席上径自喝酒,很少说话,不过他平常也是寡言,倒是没几个人注意了,“……黄兄弟和九方兄弟累了一天,回去歇着吧。”
“不用!”九方墀一扯黄商子,小声说:“送送又如何啊。”
“我……我不是腿懒,只是……好,我们去送。”其实还是有些担心,不过既然蔺无双和赭杉军都没什么意见,黄商子也不好说什么了。
“……麻烦两位师弟了。”苍略微点头,三人变了方向,循着路途,直奔南边麟趾巷去了。
麟趾巷弃家公馆内,弃天帝走进二层会议室之前,突然回头,看着在自己身后端着茶杯的老管家。
“老爷,有何吩咐?”
“……晚上苍来,让他先睡。”
“是,老仆会照顾好苍先生。”
弃天帝点了一下头,不再多说什么,缓缓迈步走入会议室,只听齐刷刷桌椅响动,立正敬礼之声比之前更急促和壮烈了些,便叫从来不过问政事的戒神老者心中也是一悸了。
……
结束了军务会议,弃天帝不知为什么又在桌前坐了片刻,等到手下将佐官员全都告退之后,正要起身,却见戒神老者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点迟疑。
“老爷……苍先生还没到……”
实在是累得紧了,弃天帝点了点头,看看外面窗棱上竟也积起了白雪,出了口气,“不用等了。”说完这句,起身上楼。
昨夜的雪下得不大也不小,几个钟点也不过堪堪盖过院内地上的砖缝。
这时天还没亮,旁人都在熟睡,唯独封云社正堂上,蔺无双、赭杉军同孽角尚在,惴惴难安地等着竟一走便是两三个钟点不见回来的黄商子与九方墀。
“赭大哥,蔺老板,我出去找找,找不到,便直接去警察局报案吧!”孽角心急如焚,在屋檐下走了几圈,突然说道。
“先不急……路途遥远,此时不归,也在常理之中……”蔺无双摇头,掏出怀表看了看,“……再等三分之一个钟点,到了三点半,再不回来,咱们三人同出寻找。”
“这……无双,……”赭杉军一皱眉头,“……万一。”
“他们三人一起,有甚万一,也不至于一个都不回来,贸然出去,万一再惊动了什么好事之徒,岂不更糟。”
“可是……”见到赭杉军也面露焦急,孽角更加急躁。
便在此时,一阵有些凌乱的脚步声响,九方墀叩门声音传来。
蔺无双豁然起身,脸色倒比刚才还急了,慌慌张张跑过去开门,“师弟……苍他……”
“……蔺师哥啊,苍师哥走到一半,说听见金师哥的唱腔传来,非要去找,我和黄师哥陪他走了一个多钟点,劝他放弃,然而师哥便是不依……”九方墀头上肩膀落了些雪,一路急急回来也顾不得弹落,“现在黄师弟陪着苍师哥继续找寻,我赶紧回来请蔺师哥和赭师哥去说句话啊,苍师哥他……怕是……中了心病了。”
……
“总是……不能放弃啊……”
轻叹一声,手指间缠绕着久违的冰冷麻痹,苍坐在封云社自己的房内,耳边那隐隐约约透过冰冷了空气传来的一声唱,似乎从未停止过,硬是被蔺无双和赭杉军强拉了回来,苍心里无暇生气,仍旧满是歉疚。
“……苍师哥……其实……”蔺无双和赭杉军无言之时,墨尘音突然出声了,“您听得不错……两位师哥,确实是在那家茶馆教人唱戏。”
“啊?”脸扬了起来,其实他也一直坚信自己听得不错,只是闻声过去,茶馆已经打烊。
“……我,也是几天前偶遇……”墨尘音低头,“……紫师哥还在生气,金师哥……”墨尘音话说到一半,不知如何启齿了,若不是今日见到苍找得苦,其实他真的不愿说了。
“……他们,生活的可好……”
“清苦得很……金师哥说,若有机会,还是将他和紫师哥存在柜上的戏份钱要走……”
“嗯。”蔺无双点了点头,“那就尘音你明天辛苦一趟了……”
“……拿了戏份钱,便彻底要散了吧……”蔺无双话音未落,苍便垂了头,轻声地插言,却又强硬得让所有人心里一震。
“苍,这是他们该得,你我没有理由扣着啊。”赭杉军听得这声嘟囔,浑身打了个冷战,“而况现在他们急需用钱,怎么也不能不给……”
苍摇摇头却又强迫自己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尘音……”蔺无双愣了愣,叹说:“明日你取十块大洋,给两位师弟送去,就说,没得到机会开口,这是你自己的私房钱,叫他们先救急。”
“……好。”都明白蔺无双的用意,也要体恤苍的心情,众人也就不再多说了。
“苍,这样处理可好?今天晚了,你赶紧睡吧。”看着对方面颊还留着冻红,蔺无双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赤云染已经做好了三碗揪片汤,伴着些盐腌雪菜端了进来,“苍师哥,黄师弟、九方师弟,在外面冻了那么久,吃碗热的暖暖身再睡吧。”
“哦,多谢师姐。”黄、九两人早已筋疲力尽,端过汤碗,狼吞虎咽起来。苍亦低头吃着,突然抬起头来,说:“众位同门,我想……能不能给五色妖姬赎身……”
“啊?!”此言一出,众皆惊愕。
蔺无双愣了半天,才要说话,而身边其他人却已抢在他前面说:“师哥,不可啊!”
“有何不可呢……你们既然……能容我去弃公馆……便更应能让金师哥将喜欢之人带来班子里吧……”
“师哥,这这……我们……”黄商子急得张口结舌,最后终于一赌气说:“师哥,其他的先不论,单说钱的事,上次救赤宵练,一条人命,我没有二话,此次,给那姓金的赎相好的,我可不答应!”
“……我……大家若不答应,我也不勉强……我自己尚有存款,明天便请经理去……”
“苍!”赭杉军怒急,声调也高了,“别的不说,第一楼老板是薄红颜啊!她是曌云裳死党,如今和她谈此事,你……你是想再来一出千佛山么!此事万万不行!”
“赭师哥……金师哥因与我有了争执,他出走……我要负责……他既然能为了那女子出走,想来也是真心喜爱啊……”
“苍……”蔺无双苦笑,“此事不是能或不能,而是实行困难……日后相处更难……容大家静下心来慢慢商量看有无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如今天实在太晚,还是都休息吧。”
“朱武……”
昨天睡得晚了,早晨起来一直有点头疼。而事务多忙,倒也容不得弃天帝有余暇想些别的了。而上午十点之后,第一波的公务过去,看着来自己办公室领取公文的儿子,弃天帝突然一愣,出声将他叫住。
“父亲!”
“去看看苍……”
“嗯?父亲是让孩儿去封云社?”
“现在就去!”
“是!”放下怀中大摞公文,朱武挠着头出门了。
“苍,苍!”
在巷口下了车,跑进去,推上封云社大门,很讶异今日竟没有闩着了。前院没有人,朱武一面走,一面扬声招呼着,快跨进二道院子时,却见是白雪飘跑出来接上自己。
“朱武少爷……苍师哥发烧了……”
“啊?”愣了愣,才嗅到飘散在院子里的药气,这时后面练峨眉端着药碗过来——刚才正在滤这药汤,实在无暇迎接。朱武尚不知面前这落落大方的妇人便是昨日在戏台上潇洒出众的老生,有点诧异地先给她让了路,随后也跟着走入苍的房间里。
“朱武少爷?”
苍昨天躺下之后便觉得有些不舒服,今晨想要起来却是无论如何没有力气,迷迷糊糊躺着也分不清是睡是醒,而旁人知道他昨天累了,也一直没有过来打搅。直至蔺无双等了半个上午,要将心中想法再同他聊聊,才过来敲门,觉得不对,立刻请了郎中来。
“苍……怎么了……昨天不是还好?”朱武来不及和别人打招呼,凑到床边问道,不过等不到回答,便说:“父亲叫我来看看你……原来真的是……”
“……爽约未去府上,请朱武少爷替我向长官致歉。”
“不算什么,昨天父亲也几乎彻夜办公,并没有专门等你的。”朱武挥挥手,直起腰,“……请大夫了么?我去请?”
“多谢,方才已经请过郎中了。”赭杉军回答,此时蔺无双已经将苍扶坐起来,从妻子手中的碗内盛出药汤,喂给苍喝下。
此情此景,朱武看得有些发痴,猛然醒转,问:“这两位便是……”
“在下蔺无双,阁下便是弃大帅的公子,朱武少帅吧?久仰大名。”蔺无双等苍将药喝下的功夫,抬起头来回答。
“彼此,彼此,我这里也是久仰了。”朱武客气了一下,“情况这样,我便去回报父亲了。”
“嗯,您请便,这边不挽留了。”赭杉军说着,送朱武出门了。
“蔺师哥……”朱武来过之后,苍其实也安心了,喝了药汤,慢慢躺平,看着仍坐在床边凳子上的蔺无双,“我再躺片刻,应该可以下地,下午的戏……”“我再躺片刻,应该可以下地,下午的戏……”
“我们已经决定【赤壁之战】正好有兄弟班的来帮忙,……本来也没你的戏份。”蔺无双轻松回答,“躺上一天吧,昨天拉着你的时候,就察觉你一身大汗,这样天气,不生病才奇怪了。”
“……抱歉了。昨天是苍任性……”
“……以后有什么事情,先回来和大家商量,不要一个人担着……难道是我和赭杉还不足你信任?”蔺无双见苍渐有起色,当下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练峨眉收了药碗,也将门带上离开,屋内仅剩两人而已。
“并非如此……”脸上露出些惶急,“只是,那唱腔来得突然,我唯恐失去两位师哥的下落……”
“……我已经将钱给了尘音,让他送去了。”蔺无双轻轻叹了一声,“昨天,赭杉和孽角将最近之事说给我听,苍,此事当真不怪你啊。”
苍摇了摇头,“……但是两位师哥,总要劝回……否则,我走了,封云社便连旦角都没,要如何维持下去……”
“……苍,你走之后的事情,我来想办法……”蔺无双认真说道。
“……唉。”一个念头倏忽一闪,苍顿时心头一颤,摇摇头,闭目不提了。
“你歇着,我们吃饭之后便去园子了。”蔺无双见话题一时难有进展,也只得起身,开门出去。却见云染正端着午饭立在门外,见到自己时,不知为何将头一低,道声:“我把苍师哥的午饭端来了。”随后急急进屋了。
……
吃过午饭,封云社众人收拾停当,正要出发。却听得巷子里一阵清晰的汽车行驶的声响越来越近,终于停在门口。
“苍……还好吧?”不出所料,朱武从前面下来,看到立在门口的众人,急急问,“父亲命我来……问他一句话。”有点诡异的语气加上轻松的神态,倒叫旁人还不那么担心了。
“朱武少爷,我在……”
苍穿了长衫外套,本来是说觉得身体清爽了些,要跟去园子监场的,不过慢了几步,却正好遇到朱武进来。
“苍……父亲让我问你:你是留在封云社等他派医生来,还是现在上车去公馆就医?”朱武这次倒是爽快中还带着点急躁了,问完话,先是回头看了一眼停在门口的轿车。
问得突然,一时蒙住,不过这点停顿还算不上迟疑,苍便回答:“……我上车。”
旁人没说什么,朱武已经回身拉开车门,天气冷了,车窗上都拉着帘子,车内黑魆魆的,好像一个深洞。苍闭了眼,坐进车内,在车门关上的一刹那,竟是一把被人楼了过去。
“……还有点烧。”弃天帝轻轻摸摸倒在怀里有点吓呆了的苍的额头,吩咐前面已经在驾驶位落座的朱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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