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场 封云社G

旧历十一月十四,西历的12月29日,送走了朱武,对于其他人来说,边都是一如往常了。

“伏婴师!”

跨步走进弃公馆的断风尘,看见那个在走廊里晃了一下的影子,当即一声喊,直接追了过去。

“多谢,多谢……”

此时,弃天帝可能还在楼下会议室开会,只有这两位似乎别有任务,等在三楼的书房之内。而伏婴师看见断风尘,立刻连连作揖,满脸赔笑。

“多谢也没用,你什么时候把那村姑送走!”断风尘揉着肩膀怒道,这几日,挽月缠上伏婴师,而伏婴师只好把她介绍给了断夫人绯羽,然后以“夫人小姐之间的闲聊,鄙人不便参与”为由抽身,倒是苦了劳累一天的断风尘,回到家里还要再听憋了一肚子怨气的夫人抱怨。

“是,是……明日再想别的办法……”

“挽月还没走?”

“大帅!”

身后声音响起,两人立刻转身行礼。

“不是只住三天么……”其实倒也不太在意,径直走向书桌后面,“伏婴师,此事处理好。”

“是。”

弃天帝打开手边柜子,取出一只文件夹,往桌上一放,先是一皱眉头,不过马上又严肃了。

“朱武不在,咱们把那件肮脏事办了吧。”

伏婴师断风尘两人神色一凛,同时躬身。

……

“伏婴师啊……”

安排完毕,已经到了弃天帝可以留他们二人吃饭的时间了,用过午饭,钻进自己的专车,断风尘擦擦汗,迫不及待的对还在看着手中文件的伏婴师说道。

“大帅要除掉恨不逢,从第一楼下手是我早知道的,不过,这份东西,我也是第一次看见……”眼睛发亮,在断风尘看来,此时那个一直阴森森叫人看不出想法的同僚,这时竟有了那么一丝丝明显地欢喜或者说兴奋。

“那是谁……不是你不是我,谁给大帅做的这个?”

“如果只有你我,大帅就不是大帅了……若说人选,比如:任沉浮……”

“啊?他?”断风尘挠挠头,真是没想到,自己和任沉浮私交不错,然而说到公务上的事情,似乎只有交报告或者请求会见的时候才能想起这个似乎永远都坐在弃天帝办公室门口的机要秘书。

“哈……别多想了,这种事,不知道比较好。”伏婴师一笑,“先看看这事怎么开始着手吧……在少帅回来之前总要了结了啊。”

“不急,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一步,按照正常程序走就行了。”断风尘一笑。

“哈,那我也……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了。”伏婴师眼睛眨眨,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着对方难得一现的志得意满的神色,断风尘突然便觉得有些不平起来,猛然想到一事,当即不怀好意地忍笑说:“对了,我想起一事,其实绯羽今天是要出门给咩咩办入学的手续,所以……”

“啊!”

看着伏婴师露出狼狈而惶急地神情,断风尘顿时舒心很多,接下来继续笑着问:“你想去哪里?我送你……”

“爪哇国。”伏婴师白了一眼对方,吐了口气。



“你们……”

看着立在院门口的几个穿西装的,赭杉军脸色凝重,不过看着他们手中几乎高过眼睛的文件,却也无论如何紧张不起来。

“伏婴师长官命我们将文书送到这里,说他稍后会在此办公。”抱着摇摇晃晃的文件摞,小文书有点吃力地说,“请问,放在哪里?”

“……跟我来吧。”赭杉军愣了愣,转身带着这一串人走进后院,迟疑了一下,还是无奈地打开了自己的屋门。这时已经是下午,眼看众人就要出门了。


“师哥……这是……”

来送公文的一队人走出院门的时候,正好和送走萧中剑的苍迎面碰上,立在院门口,等着这四五个人,每人向着自己一个鞠躬之后,默默离开,苍脸上也带着诧异了,抬头看着最后一个过来的赭杉军。这时,其实一直在观望的其余众人,也围拢了过来。

“我也不明白……”赭杉军摇了摇头,“他们说,一会儿伏婴师要来……办公……”这话音,连自己也说得蹊跷了。

“这……”

“赭杉,我看,你就留下处理……伏婴师不是无聊之人,可能以此为借口有些什么动作吧。”

已经穿戴整齐的蔺无双接言。

“好。”答应得有点涩,赭杉军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好孽角去断府给咩咩办入学的事情,我便先等等吧。”这么说着,突然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安全了。


“咦?赭杉,怎么来得这么快?”才刚刚开演,就见赭杉军和孽角双双来到后台,一直觉得伏婴师不好应付的蔺无双倒有些吃惊了。

“嗯。”赭杉军点了点头,似乎是不太想说什么,而孽角因为将要登台了,便赶紧去换衣服了。

“伏婴师走了?”蔺无双也在上妆,扭头对着镜子问道。

“没有……”将大衣交给门口的打杂,赭杉军摇了摇头,走向自己的妆台。

“啊?”

“他让我把他锁在屋里……”赭杉军继续摇头,实在是捉摸不透这个人的想法,反正他自己带了杯子和晚餐,屋里有个取暖的炉子可以热饭,又存了两壶开水,关上几个钟点倒是也没什么,实在急了,也是可以跳窗的。

“……什么意思?”坐在旁边的白雪飘也忍不住插嘴了。

“不懂。”皱眉摇了摇头,赭杉军接过天草递上来热毛巾擦了擦脸。

……

“哎哎,这位小姐,这里是后台啊,要找人您去前面啊!”

“我不管,前面没有就是在后面啦!伏婴啊~~”

高声叫嚷,这嗓子的用法让所有人都皱了皱眉头。正说着,只见一位粉红色的小姐已经“腾腾腾腾”地冲了进来。

……

“哎呀,哎呀……真是……”惋惜地看着地上打碎的茶碗和撕碎的戏单子什么的,黑狗兄又是连叹了几声,让开一条路,让伊达和天草慢慢收拾,而后台忙碌却也没有因此而索性停止,“幸亏啊,今天殷二小姐在啊,不然这位帅府的表小姐……哎呀,哎呀……这位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后台乱起来的时候,黑狗兄其实是在前面的包厢里和几位名流攀关系,确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他也还算是急中生智,请今天来听戏的殷末箫的次女殷芊嫿出面解围,两位小姐倒是投缘,便就这样走了。

“经理,真的不是我们的错啊。”这时,苍、赭杉君和蔺无双都在台上了,白雪飘双手一摊,“本来是来找伏婴师的,后来看见苍师哥,就喊苍叔,然后又……然后……其实大家没得罪她啊,回话还是小心翼翼的……”说着说着,眼角已经向孽角瞥了一眼。

“叔,是我多了句嘴。”孽角此时已经勾完了脸,凑过来说了一句。

“唉,算啦,算啦……”摇了摇头,“是说,怎么找伏婴先生找到咱们这里了……”

“这……其实,伏婴先生是藏在赭师哥房间里的……”

“啊!”白雪飘的话一出口,黑狗兄正在点烟斗的手顿时一抖,差点烫了自己,“这,这……这从何说起啊,难道又……”本想说,难道又是第二个大帅啊,然而孽角“哼”了一声,转身去披靠了。

“不过老板啊,这么看……”练峨眉有自己的换衣间,此时出来,倒是含笑说了句,“我倒是觉得,那位伏婴先生,可能真的就是为了躲这挽月小姐了吧。”

“唉唉,但愿吧,就一个月了,可别再出事了……”


正在从下场门出来的苍,听了这句话,脚步停了一停,下意识地望向挂在门口的日历:

西历12月29日,旧历便是十一月十四了吧。


“行了,你可以……”

散戏回到封云社,看到后院一扇窗子亮着灯,赭杉军才想起屋里还有个人。心情当然不能说是好的,当即走过去,开了屋门,准备将此人驱逐,却见屋内,伏婴师裹着自己的被子缩在床上仍在办公。

“哦,赭老板……你没烧炕。”活动活动冻僵地手指,伏婴师抬头——这屋里里这么冷,即便生了炉子,也是已经渐渐住惯了西式洋房的自己所要忘记的了。

“……我,忘了。”一眼即明,赭杉军也有点愧疚了。

“……挽月小姐……是不是跑去戏园子了。”就是不看着赭杉军的脸色和他身后黑压压的全都带着逐客表情的众人,伏婴师也大概知道。

“嗯……”不愿多说,可是看着对方还有点瑟瑟发抖地裹着被子,赭杉军也有点不忍心立刻就赶他走,“云染,你给伏婴先生倒碗热水……”

“好。”赤云染忍着笑,“这就去烧水。”

“师姐我帮你生火!”白雪飘看出了什么,也跑走了。

然后大家也就这么讪笑着出门,孽角犹豫了一下,还是暂时先去前院小孩子呆的房间去,然而进了屋子,才想起女儿已经住在别人家了。

“伏婴先生……”苍和蔺无双倒是没离开,走进屋子,找地方坐了,屋内狭小,赭杉军无奈,只得也在自己的床角坐了。

“苍老板有何吩咐?”这时大约是人多了些,伏婴师也觉得渐渐暖和了。

“那挽月小姐……”

“哦,是舅父的远房侄女,原本只是经过,不过因为听说西历新年J城有各种游园,便说要待到那个时候了……”伏婴师有点头疼,“因为当初是我去接的,所以……”胳膊从被子里探出来一摊手,“有点缠人。”

“哦。”

“所以……”斜眼看了坐在床角的赭杉军一眼,又往被子里一缩“我可能还要在这里躲几天才行。”

“……这,”蔺无双其实倒是觉得无所谓,“赭师哥你说呢?”

“……毕竟也是女孩子,你这么晾着她,不怕出事么?”赭杉军双手按在膝头,说了一句。

“……其实我让断风尘安排了两人暗中人跟着的,这个倒是不必担心。只是,纵使是位窈窕淑女,现在各位也知道,这个时局,实在是没有心情风花雪月,何况还是……”伏婴师吐了口气。

“……呆到她走,不要打搅其他人的生活。”今天晚上领教了那小姐,赭杉军想了想,还是点头了。

“好,我……欠赭老板一个人情。”伏婴师微微一笑,看着赭杉军宽阔的后背,眼神又恢复往常了。

“现在大家要休息了,伏婴先生请回吧。”似乎是感觉到了后背的视线,赭杉军起身,一边走去拉门,一边说道。

“赭老板忘记了么,我在等水开啊。”伏婴师笑着说。

“那……赭师哥,我和苍先去休息了……你再陪伏婴先生坐会儿吧。”蔺无双接过了僵在门口的赭杉军手中的门环,和苍走了出去。


“无双师哥……”才将门掩上,又放下了加挂的棉门帘,苍微微皱眉说道。

“嗯?”

“难道长官,其实有意把挽月小姐和伏婴师撮合?”

“……我只能说,感觉他没什么不良的居心。”蔺无双立在院中,抱肘吐了口气,表情也稍微严峻了一点,“或者,没有什么恶意就是了……”

……

伏婴师喝了热水,在和孽角睡一屋而赭杉军去苍的房间睡,以及自己先回家明日早来两者之间,做下不甚艰难的选择之后,便独自一人走到麟趾巷。刚到巷口,一辆小轿车正好开出来,他倒认得那是法院院长殷末箫的专车——殷末箫是老派又廉洁的人,所以这个时间,车上所坐必是本人了。

从巷口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走出来,伏婴师笑笑,慢慢走回弃家公馆去了。


“表少爷,您可回来了,老爷还在等您!”

来开门的戒神老者终于看见了悠闲踱回的伏婴师,赶紧迎了上去。

“舅父等很久了么?”

慢慢悠悠换着衣服,其实在巷子里已经看见二楼办公室一排窗户的灯光,伏婴师也知道弃天帝不会半夜不睡等着自己的。

“这倒是没。晚饭后殷末箫院长亲自陪着殷二小姐送了挽月小姐过来,又和老爷在书房谈了很久……才送走,老爷便要找您了。”

“……挽月小姐……现在……”

“老爷已经命补剑缺将她送回别墅了。”

“哦。”听了这句话,伏婴师这才迈出了走进公馆内的第一步,扭头问关门的戒神老者,“我现在去见舅父?”

“嗯,老爷在办公室里处理事情,您自己上去吧。”

……

“舅父,外甥回来了。”伏婴师是在会议室见到D省督办的,脸上立刻挂了严肃,虽是开着门,也先停步轻声告进。

“嗯。”弃天帝略微点头,抬头对着弃天帝略微点头,抬头对着屋内不多的几个人说:“元旦之日,我宴请城内名流,你们准备得如何了?”刚刚应付了殷末箫老先生的谆谆教诲,脸上还有点疲态,说话的声音也不高。

“属下明白!”断风尘立刻起身回答,“魔晦王已被密探诓回J城数日,不过恨不逢学乖了不再理他,现在被咱们的人藏在城郊,日夜有人监视,不过他本人倒是毫不知情,只以为是恨不逢派人保护。今天已经联络过,让他们保证元旦之日将之骗往第一楼。”

“嗯……”任沉浮亦点点头,等断风尘汇报完毕,也站起身说:“已经确凿,诚如吞佛所说:半年前,第一楼打死一个叫无艳的姑娘,尸体便埋在他们后院。现在知情人也都控制了,埋尸地点他们已经画了出来。介时,断厅长打着追捕通缉犯的旗号去,在这个地点搜查,必有蛛丝马迹。而且,属下又查出,这个姑娘是目下广州军中一个中级军官失散的姐姐……”

“嗯,这件事情,可以等处理完毕,再做文章。”弃天帝冷笑一声,转头看着刚进来的伏婴师。

“舅父,外甥今日守了半天,封云社那边没有什么变化,也不见和金鎏影再有什么往来。”伏婴师认真说道,“看来……”

“嗯,你便一直守在那里……”弃天帝点点头,“只要第一楼别通过金鎏影去给苍添麻烦便可。”

“舅父,外甥以为那两个人对苍叔来说,只是累赘,不如趁此机会……”提出这个建议,伏婴师其实也是犹豫了很久,然而只说一半,便被弃天帝挥手制止了。

“……按原计划。”本来还想再多说几句作为解释或是喝止,只是沉静了片刻,还是想不到如何表达个中分寸,索性换了话题,“抓捕时,多加注意,切勿让恨不逢逃往南方,给朱武和吞佛找麻烦。还要提醒东宫神玺,让他提防。”

“是!”

“各自准备,明晚再来报告我知。伏婴师留下,你们走吧。”

断风尘和任沉浮行礼退出,伏婴师也大约知道,弃天帝要问他那件事了。

……

“任秘书,刚才殷院长来干什么?”断风尘晚上准备完毕前来汇报,却被告知殷末箫正在和弃天帝会晤,竟是等了这许久。故此,一走出会议室,伏婴师被留下,断风尘便开始向着任沉浮打听了。

“挽月小姐不知怎么和殷二小姐认识了,在院长那里叨扰晚饭。院长约是忍着不能对女士发作,又实在看不过眼,便直接来抗议了。”殷末箫来意不明,弃公馆猝不及防,因此谈话的前半段,任沉浮是在场的了。

“哈,原来如此。”断风尘做出一个理解的表情,想想这几日所见所闻,向着已经甩在身后的会议室指了指,“那……这事……”

“伏婴的计策吧,他不想开口,就丢给长官。”任沉浮一笑,心中已经在盘算着派谁去送挽月回魔界村了。

“不过,挽月小姐是不是对他有意思啊?”断风尘挠挠头,“追的他没处躲没处藏的。”

“这……听说第一天把他错当成少帅了,然后伏婴师又礼貌性地请她看戏,不巧那天上的还是【花筵赚】,讲的就是温峤假借他人之名追求表妹那事……也算是倒霉啊。不过其实看当初大帅的安排,就知道这姑娘没什么前途。”任沉浮摇摇头,“我觉得,本来大帅不想明着管这事,既然是夫人那边的亲戚,也不太好伤了。但是……连殷院长都惹来了,又听说还砸了封云社的后台……二罪并犯,便是大帅也要头疼了。”摊手无奈,除去公务和军事上的事情不说,其实弃天帝最头疼对上的两个让他哭笑不得的人,一个曌云裳已死,硕果仅存的另一个,就是殷末箫了。

“哈,我还想呢,前两天伏婴打听最近都什么人去双仪舞台看戏干什么……”

“他是奸猾……不过……”任沉浮和断风尘此时已经走到公馆院门口,看看天色,欲言又止,“断厅长慢走。”

“咦?你不回家?我送你!”断风尘倒是奇怪了,扭回头看,才发现其实任沉浮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公事未完,我已经跟戒老说了,今晚加班,不回了,反正一个人,哪里都一样,帅府挺好。”

“唉,其实,我说你也该成个家了。”大约是今晚话题的缘故,断风尘倒是开始多嘴了。

“哈。非常时期,此事别提,太危险。”任沉浮眨眨眼睛,转身回去了。

走回二层,正要打开客房门进去继续工作片刻再休息,却见到表情有点奇怪的伏婴师也正走过来。

“表少爷……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没,只是被一件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搅乱了心神和肠胃而已。”伏婴师脸色还是铁青,不过说了这句话,似乎也便释怀很多,手扶上了自己卧室的门扭。

“长官的坏心眼其实不比别人少。”任沉浮不知是今天心情不错,还是刚才开会或是同断风尘谈话的余兴尚存,竟是难得话多起来。

盯着对方看了好久,伏婴师突然好像恍然大悟一般,又学着戏台上的样子一揖到地,“前辈,晚辈虚心求教,尚有什么秘诀,请事先教导吧。”

“任沉浮平平庸庸一个秘书,惹到长官又如何收场,其实还是少帅和表少爷您体会更多吧。”笑了笑,“天不早了,表少爷,晚安。”说完,迈步进屋了。

“唉,表兄么……”伏婴师叹了口气,正要进屋,却见任沉浮又开门,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和谨慎的神情,认真问:“伏婴先生,明日您的公务是送去哪里?”

“……下午送到封云社吧……元旦之前,都是如此。”

“好,上午整理完毕,便让文书送去。”任沉浮点头,这次是真的关门了。



西历12月30日,翻了一下,旧历是十一月十五日,上午。

“萧!”

冷醉直接冲进了萧家一众管家仆人倒是习以为常,没有什么阻拦询问,纷纷让路让他上去三楼,一把推开门走廊尽头的木门,果然看见萧中剑立在自己那宽敞简洁的卧室内,正在换衣。

“嗯?冷醉?”

正立在穿衣镜前认真地打着领带,从镜中见到后面冷醉喘着气冲进来,萧中剑一愣转身。

“怎么竟回家了……”

先从学校先去公寓,却连狗不理也不见踪影,冷醉想了想,应该是预备回家了长住了,然而事情等不得,便又赶紧冲了过来,此时还有些气喘,也不只是紧张还是刚才一阵疾跑的缘故了。

“嗯……发生了什么事?”对方的问题,回答起来很复杂,萧中剑转身再次整理了一下身上还没穿过的这身定制洋装,索性先行跳过,问说:“你今天不是有个考试?”

“没有什么考试了!”冷醉这次也难得一本正经严肃起来,“今天早晨,考了一半,弃天帝便下令,全省的大学校提前放假。‘只因战事紧张,体恤学子归家路途,所以作此决定’。然后先生们可是直接进考场来赶人了。”

“啊?竟有此事?”

“是……门口已经贴了大告示了,我在学校看了一圈,很多人都收拾行李了。”

“战事紧张……”说到这里,萧中剑语气颤了一下。

“萧……”顿时明白他担心朱武,冷醉也实在是不好提醒,其实此时更加严重的难题乃是:上京请愿,尚无策划,而学校放假,众人皆散,今后联络不易了。

“算了,事已至此……冷醉,其实我已决定,这便去见弃天帝,答应他在帅府任职的聘请,并且请求即日起便开始实习。”

“啊?!”其实冷醉这时方才喘息平定,才看出来,萧中剑今天穿得当真是难得的华丽体面了。

“……能第一时间知道前方战事的所在,只有帅府了吧。”辗转一夜,总觉得对那个人,不是一句:前方情况不知,唯有听天由命而已,便能放下的,“况且,明年毕业之后,我身在何方还是未知,先答应下来也没甚妨碍了。”

“萧!”

“……我确实应该先了解下弃天帝其人……或许,等苍日回来……便可说服他了……”

“唉……”冷醉摇了摇头,“那,上京的事情……”

“……请愿是义所当为。当下提前放假已成事实,那也只能尽力联络,努力看看了。”萧中剑说着,走向书桌,取出了那纸许久不见的聘书,“我需现在出发,联络之事,等我回来再去学生联合会商量吧。”

“好。”皱了下眉头,冷醉轻轻拍拍萧中剑肩头,想劝些什么亦或宽慰两句,却又无论如何不得要领了。

“你放心……我心里有分寸。”

“……弃天帝不好惹,不过……也不要太紧张。”憋了半天,冷醉自己也纳闷为啥出口的是这一句,“对了,我好像没看见伯父……”

“父亲去郊外看厂子了,我自己去。”再次整理了一下领口和头发,萧中剑似乎是连心中最后一点忐忑也压下了,迈开步子,走下楼的身形中,带着那么一丝兴致勃勃了。



“啊!表叔?”

拎着书箱放假回家的黥武也有那么点摸不着头脑,不过刚进门正要去给叔公道声平安,就被一直守在门口的伏婴师一把抓着了。

“萧中剑……在里面……”比划了一个手势,伏婴师拉着黥武从另一侧的楼梯直接去了三楼。

“啊?学长他……”

“嗯……舅父已经安排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实习做文书了……所以你以后小心……”

“这……这……”

“刚才舅父已经吩咐过了,你暂时搬去别墅住。”

“可是……别墅有挽月小姑……”黥武有点抖,其实也无非是挽月刚来那次,陪着吃了顿晚饭而已。

“我上午刚把她送走,现在别墅空了……”吐了口气,可以看出,伏婴师每说一次这句话,都是由衷地快乐的。

“哦,那好,我收拾一下!”

“嗯!正好我要去封云社办公,一起从后门走吧。”

“好!”刚刚回来,完全不明就里的黥武,也没听出来“去封云社办公”这样的说法,究竟是哪里不妥了。



吃过午饭,大家都开始回屋准备去戏园子上戏了。

蔺无双从前院和众位师兄弟最后安排回来,正要回屋换衣服的当口,却见苍和赭杉军竟都立在院中而且似乎是毫不相关地发愣。

“呃……”一扬声,倒不知道该先叫谁好了。

“无双,我再等等……”总算赭杉军站得离院门较近,倒是率先打了招呼。

“啊?你是要等……”

“嗯……他不来,我不放心。”赭杉军一脸正色的烦恼着,倒叫旁人不用误会这句话的含义了——昨晚,因为被子上似乎沾了点什么奇怪的香气,弄得有点睡不好了,心神恍惚之下,只有一个念头:跟那人在一起的时候,仿佛没察觉他身上还有这股气味的。

“其实,……也许昨天,只是和那个小姐临时吵架罢了……倒叫咱们做公亲……”蔺无双笑了一下。

“……那样也好。”赭杉军想了一下,突然扭头看见,望着原来金、紫两人住着的屋子发呆的苍了,“无双,我没关系……”说着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

“苍……”

“啊?无双师哥,要出发了么?”其实每次看见那屋子,就想起负气而走的那两人,可是想要提起,又担心其他师弟有些什么想法了。

“……前几天,又让尘音去给他们送了点钱……”蔺无双有点无奈, 轻声说。

“啊?两位师哥,还是不愿回来么……”其实,这件事苍是知道的,颜色一正,其实便要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这……”其实正要开口,抬眼却见带着两个秘书的伏婴师走了进来。

“三位老板,伏婴师又厚颜前来打搅了。”看来心情是不错的,随后轻车熟路,直接推开了赭杉军的房门,却是身形猛地一停,让开阴沉着脸,用高了半头的眼角瞥了一下自己的孽角,才赶紧吩咐身后的秘书,进屋将火炉和火炕一起烧了起来。

“您不用招呼我了,我自便就好……”扭头看着跟进来的赭杉军,伏婴师眼睛眯了起来。

“……今日还要锁门么?”不理会,直接问了一句,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对这个人,似乎有点坦然了,而且,仔细分辨了一下,才发现面前这位洋装革履的先生,确然是用了些香水之类吧。

“不用。”被对方难得不带什么敌意或者不满地盯了这么久,伏婴师将手里的几本册子放在桌上了。

“云染今天不去园子,今天不走,我一会儿会托付她给你烧两壶水。”其实,赭杉军这么说,也有些托付的意味了。

“麻烦云染了。对了,赭老板,今晚上什么戏呢?”问这话的时候,伏婴师已经毫不客气地坐在床上,身子一歪靠在叠得整齐的被子上。

“【坐楼杀惜】……伏婴先生有兴趣?”其实赭杉军人已经半身跨在屋外,回头问了一句。

“唉?这出戏,不是金老板和紫老板的拿手戏,怎地……啊呀,明知故问了,明知故问了。这两位,还没消息么?”

赭杉军停了脚步,回头看看伏婴师,却也没说什么,从门边拿起帽子和大衣,正要掩门,却又被伏婴师叫住,

“明日封云社休息,今晚大帅应该会去接苍老板的。”

“……我该说,多谢告知么?”赭杉军本已经有些难看的脸色更加绷紧,冷冷地回答了一句。

伏婴师耸耸肩,低头不再说什么了。


“其实……金师弟和紫师弟……一直在躲第一楼追债的啊。”


蔺无双其实倒是庆幸伏婴师的到来了,否则他当时被苍猛地一问,还没有想好说辞,墨尘音昨日回来这句,要是全部转述,真是担心此时正走在前面,默不作声的那个人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蔺无双嘱咐了有点不太舒服,便留在家里的赤云染几句,因为里院好歹还有个大男人在,又时不常有几位送公文的来往,总算也是比较放心。此时看巷子口,苍跟在众人的后面慢慢走着,便追上去,接了方才在院内的话。

“苍,金紫两位师弟生活只是略微清苦……”

“无双师哥……我亦想过了,苍……总是要走的人了,两位师兄的事情,我不坚持要师哥你做到什么地步,只是……想至少能再见一面吧。”

“……好,我会留心,找个事宜的机会。”其实,以蔺无双的性急来说,这样的回答,和拒绝没什么两样了。

“对了,无双师哥,第一楼的人是不是没来要过账?”苍沉默一会,路过一间小当铺,没有仔细看,然而一眼撇过去,出来的或是进去的都没有好脸色了。

“是。”苍的脚步比自己慢,蔺无双压着的步伐,又因为这谈话的气氛,倒是觉得有些时走时停的涩味。

“……那定去找金师哥和紫师哥的麻烦了……蔺师哥,从我的戏份里出,纵不能全还,也先给他们一部分,别叫金师哥难受。”

“苍,便是要还,也是该用他们自己的戏份儿……”其实听了金紫二人的处境之后,如何还债这事,蔺无双还真想过——直接将存着的金鎏影的钱能给多少就多少,可是用苍的话说,若不是还有欠钱这一层,与这两人便真的再难说有什么非联系不可的瓜葛了吧。

“……两位师哥的钱,便给他们吧……那日说那话,是我昏了头。若是想靠着这点钱将师哥引回来,是苍太卑劣……如今他两人正困难,便给他们,咱们无权处理,更不能雪上加霜啊。”

“可是,那苍你不需用钱么……”

“这戏份钱加上录唱片的收入,到年底我也用不上,用不完……金师哥的戏份,估摸着是不够还债,倒不如留给他自己应急,众位师兄弟也是如此……今后若有公共的用度,先从我的账上出吧。”

“苍,戏班子的用度,有萧老资助的款子,怎么花我心里有个分寸,不用担心。只是,就算你要走,也总要留些贴己钱啊,将来……哪怕做个路费救急……”看着苍慢慢地摇着头,蔺无双知道不该说了,虽然,其实两人都知道彼此绝不是在现实中质疑什么或者执拗地肯定着什么,因为更是同知道:这时局之下,最脆弱和不确定的,早已经不是什么情爱了。

蔺无双静了静,想了一下,说:“我一会儿去跟黑狗兄打声招呼,今晚还是明日,大家算算,提个细账出来,寻思个两全的用法吧。”

“多谢师哥。”

“苍……”其实还是觉得少说了句话的,只是苍已经自己变了话题,认真讨论起今晚将要首演的新剧目来。而沿途街道,似乎是因为躲避战乱的灾民涌入,竟显得有点拥挤了和越发混乱了。


Pageview:

results matching ""

    No results matchi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