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场 弃家公馆L

西历已经到了一年的最后一天,而旧历却还是十一月十六这种不痛不痒的日子。

“咦,萧少爷?”

过了8点才来上班的任沉浮和算天河是从弃公馆侧门进入的。

当算天河掏钥匙打开一层会计室的两扇房门的时候,却见从走廊另一头萧中剑似乎是闻声跑了过来。

“算会计!”

“萧少爷怎地来的这么早呢?”看他似乎是在门厅等了一会儿,听见动静赶紧过来的样子,算天河回了一句,同时打开会计室的门,先将屋内的火盆点起来。

蹲下帮算天河拨弄火盆,萧中剑愣了一下,笑说:“上学,习惯了。是说,帅府不需要这样早么?”

“哈。”算天河起身,“你昨天走得早,应是不知道了。晚上苍先生来了,所以今天不必这么早的……”

“……啊?”

“呃……”随口而出,却见到萧中剑脸上明显地尴尬,算天河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长官他……会陪苍先生吃早餐,下来不会那么早……对了,我是和任秘书一起来的,这会儿他也该准备得差不多了,你上去吧。”

“好。”才上班第二天而已,萧中剑知道这地方乃是机要重地,倒也处处谨慎,只是想着方才算天河的话,走出会计室,看看头顶的楼板,心中莫名堵了块石头一样。


“萧少爷?来得早啊!”

其实任沉浮是被吓了一跳的,往日都是自己最早进来,若说有谁等着自己或是随后就到,那就只有那作息时间极不规律的长官了——不过昨天既然把苍接了来,任沉浮倒是毫不惊讶他走时放在长官桌子上的文书还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

“任秘书早,我唯恐来迟,不料矫枉过正了吧。”担心再从任沉浮嘴里说出同算天河同样的话来,萧中剑抢先了。

“哈,其实来得正好。”任沉浮点点头,“昨晚长官又布置了几份书信和布告,我让他们写了个草稿,萧少爷现在拿去修改,过会儿长官下来,应该就要看了。”

“好!”虽然有点惴惴,但是萧中剑还是定了定心神,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提笔的时候,却有一眼瞥见这宽敞的房间尽头,D省大帅那巨大整齐地红木公桌,却实在想象不出,坐在那后面,是个什么心情了。

……

“萧……少爷?”

苍看清了在餐桌后面的沙发上,有些惴惴难安地青年后,顿时便是一呆——梳洗完毕,从弃家公馆三层下来。因之前戒神老者上来说,主人请他去一层餐厅用午餐,所以当从从容容走进那阳光明媚的餐厅时,绝对没有想到会见到也是应邀留在弃公馆吃午饭的萧中剑了。

“苍……”苍惯穿布鞋,脚步又轻,萧中剑听到呼唤,抬头看时也是一愣,随即赫然起身,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变成了尴尬。不过,立刻意识到其实苍出现在自己面前必然不如自己带给对方的惊讶如此之大,萧中剑立刻带着些点愧赧地解说:“……昨天开始,我便在这里做见习的文书……”

“那……你……”差点脱口问出,朱武的事情你全都知道了?不过就在此时,身后那熟悉地脚步声已经接近了。

“大帅!”萧中剑赶紧转正身形。

“下班时间,叫我伯父。”话虽亲切,却又不假辞色,随后又转头看了看立在一边,眉头已经微微蹙紧的苍,“你们相识。”

“嗯,萧少爷是封云社的资助人。”略略低了头,在萧中剑诸多身份中,挑了一个最合适的,苍同时更在心中盘算——弃天帝到底会不会在此时将朱武的事情和盘托出。

“大帅……”

“叫伯父。”闻声侧头,弃天帝再度瞥了一眼那年轻人,眉毛扬了一下,却又似乎被这似曾相识地情绪牵动,看了看在旁边深吸口气的苍,又将眉梢缓缓放下了。

“……不敢高攀。”略微低头,没有看见对方脸上的变化,虽然知道这么回答后患无穷,萧中剑心中却是一种莫名的抗拒:不想和这个人真地有什么关系。

眉毛再次扬了扬,看了看垂首立在面前,不卑不亢的萧中剑,弃天帝终于哧笑了一声,难得用略嫌温和的眼神望定苍之外的人,慢慢说:“……把我当做上司,便要听命;否则——我子朱武比你尚大,这一声伯父……是礼貌吧。”

“是。”咬了一下下唇,其实当时正在寻思以“下班时间,又称伯父,小侄可不听您的命令”为由,再次反抗,却想不到竟被对方用这诡辩地言辞抢先了,然而既然没有想象中的声色俱厉,自己再强言拒绝,便是理亏了。

“你和苍关系密切,随意称呼吧,我不强求。”弃天帝点点头,继续寒暄,无视苍的皱眉和萧中剑略微抬头时露出地诧异,说:“稍等,我还有一位客人。”此时,正好有汽车的喇叭声传进了院子。

……

“父亲!?”

萧中剑坐在客厅,听着被戒神老者领进来的那位客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忍不住一跃而起,接出了餐厅。

“你……唉……”萧振岳先看了看儿子,叹了口气,随后便赶紧走上去向坐在主位不动的弃天帝行礼,“大帅,小犬顽劣,承蒙不弃。”

“哈,萧老客气了。”弃天帝此时才慢慢站起身,点了点头,“请坐。”

“萧老先生,久违了。”一旁的苍早就站起,然而却是最后一个说话了。

“谢坐,想不到苍……苍先生也在帅府,幸会了。”

称自己为“先生”,萧振岳谈吐上并没有什么不妥,然而苍却觉得,坐在对面这位老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已经不复当年在泰丰楼拉着自己的手轻言安慰地慈祥了。此时,给萧振岳扶着椅子的萧中剑也已经落座在父亲身边了。

“哈,萧老,本帅当真羡慕你。”等到萧振岳坐定,弃天帝难得先开口了。

“老朽惶恐,大帅所指为何?”

“有子随身,胜强本帅多矣。”

这时,午餐已经开始,仆人流水一般,将菜肴端上。

“大帅过誉,少帅文武双全,年轻有为,堪为表率,岂是小犬能够相提并论的呢。”萧振岳先看了儿子一眼,随后才一侧身面向主人,陪笑回答——昨天萧中剑自作主张去帅府的事情,乃是他今晨回到自家才听说的,正在焦急时,又收到邀请,立刻毫不犹豫急急赶来,虽然看见儿子尚且平安,然而既是见到了苍亦在座,纵使萧振岳忠厚长者,也难免生出些连自己都觉得有些龌龊地担心来。

“萧老会错意了,我羡慕的并非令郎才华,却是方才,他给您老拉开椅子的举动啊。”

“啊?”

“纵使不提朱武顽劣大意,便是现在,身赴沙场,不知何时能再陪在身边了。”弃天帝这话,虽在外人眼中,好似说笑,然而苍在身边,眼中却分明见到那异色双眸深处地落寞。

“大帅说笑……”萧振岳顿了一下,只因萧中剑手边杯子赫然歪了一下,不过好在并未倾倒,便又继续说:“少帅善战,想来不日便能旗开得胜,凯旋而归了。”

“哈,戎马倥偬,纵使百战百胜,又与你我为人父的这点小小私心何益啊。”洒然一笑,端了刚刚被苍斟满的酒杯,“其实,当日和萧老相谈,乃是请令郎做朱武身边参谋。可惜如今他人在前线,我倒是不敢便催萧公子即刻赴任了。”

“哎呀!大帅错爱,犬子见识短浅,一介书生,只怕……”心中赫然一惊,萧振岳又是情不自禁的看苍一眼,所谓“朱武不在,待为照顾”之类的说辞,瞬间随着报纸新闻的景象,浮现眼前。

“啧,萧老这话,莫非是觉得朱武不配令郎……”

话说到此,一直默不作声地苍忽而呛了一口,手忙脚乱之下,又是将一整杯蜜水打翻在了身上。

弃天帝止住了话音,抬手轻轻拍拍身边人的后背,嘴角却翘起来了。

“抱歉,我……我去收拾……”咳得两颊通红,苍确实是觉得有些无地自容于自己的不谨慎,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声之后,背后抚摸的大手停了停,松开了,他也便自然而然起身,退席出去。

“伯父、父亲,晚辈告退,去看顾苍……先生。”萧中剑也立刻起身,亦快步出门追了上去。

……

“萧少爷……”喘息平复之后,苍用戒神老者递来的手巾擦掉衣裳前襟的水珠,抬头看跟着自己来到外面盥洗室的萧中剑,表情更加认真起来,皱眉说:“您,究竟竟是为什么而来的呢?”

“我,我就是想多知道些战场的消息……还有,了解一下,D省督办其人。”萧中剑立在苍的对面,轻声回答,“我不想,在苍日……回来之前,一无所知……”声音有点发颤,其实真正想说的是,不想对他将以何等状况归来,一无所知。

似乎是低头看看——身上这件长衫的料子极好,处理的及时,也没有留下什么水渍——苍将毛巾放在大理石的盥洗台上,慢慢点了一下头,过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不能每日相见之所以痛苦,便是因为,将会一无所知吧,生死,也是一样么……

“苍?苍你怎么了?”见到对面人的眼神一下子茫了,定了,萧中剑真是吓了一跳。

“没事……我想,苍日现在战场,你替帅府做事,也算是能帮上他了。”已经同弃天帝打过招呼,下午要回去风云社,其实苍心里,有一半的念头是在琢磨账面上的事情了。

“……是……是吧。”这次倒是轮到萧中剑迟疑着点头了——替弃天帝做事……自己竟又是被那家伙猝不及防的行动说服,不知不觉地便跟着他的步调了么?从去青岛的那晚开始,便懵懵懂懂却又仿佛完全是出自本心地一件接一件地做这些荒唐事?可是,若说不荒唐,为何竟就不带分文跟着个陌生人上了火车?为何那日戏台上便仿佛理所当然被他抱了深吻,事后被人揶揄时,连句“为了艺术”都懒得出口?又为何他上战场的第二天,一直说要上京请愿的自己,却又先跑来和北京政府同气连声的弃天帝手下来做事呢?

……

“贤侄?贤侄?”

弃天帝连叫两声,才让陪苍一同归席的萧中剑猛醒,抬起头。

“大帅……伯父有何吩咐?”

“令尊回府,你且陪同,稍后再回来上班。”

“谢伯父。”其实脑子还有点浑浑噩噩,看着已经端起茶杯的弃天帝,只是靠着礼节的习惯应付。

“咳,时候不早,老朽正该告辞。”对方端茶,又见儿子心不在焉,萧振岳正好迫不及待的起身了。

“请。苍,你替我相送吧。”看着跟着起身的身边人,弃天帝又是一笑。

苍点了一下头,跟着走了出去。

……

“父亲……”跟着父亲上了车,萧中剑终于说出了一直想要说的话,“孩儿任性,使您担心了。”

“唉,你的心思还有那个人的事情,醉儿都告诉我了。”萧振岳吐了口气。

“父亲,这是孩儿……”

“……那个苍日,单只是听说,便不单纯。”萧振岳苦笑一声,“只是,我现在跟你说,也没什么用了。”倘若之前,能让儿子带他来见自己一面,或许……能有些更多的发现吧。

“父亲,苍日来历……孩儿不知,但是,孩儿也不是交友不慎之人,他之人品素常,孩儿绝对不会看错。”

“呵呵。为父信你。”萧振岳嘴上虽如此说,然而脸上的苦笑却更加明显了,顿了一顿,“你既然已经身在帅府,更要多加留意,言语上莫再轻率,臧否时弊之类的言辞,莫对不相干的人说起,更加不要落在纸上了……似你这样的出身和资历,为大帅青睐,难免会有人看不顺眼……”

“是……”眉头微微蹙了蹙,想不到一向敦厚的父亲,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万一有什么不检点,被人抓住把柄……赶紧去找苍先生。”

“父亲!”本以为刚才已是极限,此刻简直不信这样的说辞会从父亲嘴里说出,然而又想起父亲刚到弃公馆时,对苍的称谓,一时有些愤愤了,再也忍不住说:“父亲,那样的事情,孩儿做不出来。”

“……能将大帅改变至此,真是不易了。”似乎料到会收到如此回答,萧振岳也没再多表示,只是仿佛自言自语地感慨了。

……

萧中剑不再言语,直至送父亲回府,自己独自行在回麟趾巷的路上时,才赫然一悟:

难道父亲改口,称苍一声“先生”,竟真的是纯出敬意了?

这一念下去,竟是回想起中午在餐厅中,那两人一坐一立,在正午阳光之下,竟是般配得紧了。


“苍先生回去了?”

再入公馆,却见办公室内,只有众秘书身影,相询之下,弃天帝带任沉浮往焱山议事堂公干,似乎是还要顺便送苍回封云社去。

“萧少爷有事要见苍先生么?”

来送本月账目的算天河倒是出现得及时了。

“没……也没什么事情。”

萧中剑有点不好意思,其实随口问起,也只是突然动了念头,想对苍说他和弃天帝格外般配而已,不过此时,被这许多人问过之后,突然又觉得自己简直如那人一般鲁莽可笑了。

“苍先生应只是回封云社办事。刚才送苍先生的司机回来加油,听说说是晚上还要再去将他接回来,萧少爷若真有事,不妨晚走一会儿,看看能否碰上。”

“还会回来?”

“是啊,萧少爷难道忘了,明天是西历新年啊。”



“只是西历的新年而已,还没到真正过年啊……”

下午,苍踏进封云社的院门时,却正好看见白雪飘带着天草、伊达等一群小孩子抱着刚刚用过的碗筷从内院出来,带着些气急败坏的解释。

“可是史波浪听咩咩说,明天就是元旦新年啊!”

“现在元旦不是旧历新年了,旧历的新年叫春节啊。”

“明明就是新年啊……咩咩还有新衣服了……”

伊达不依不饶的吵嚷着,连苍迈步进来也没察觉。而第一个跑过来迎接的苍回来的,倒是已经长得很壮的小猫“大帅”了。

“苍师哥!”眼前一道黑影冲了过去,白雪飘才看见门口大衣几乎垂到脚面的苍,不仅是又惊又喜中还带着些惋惜,“您再早点回来,便能和大家一起吃饭了呢!”

“嗯?”其实,这情形也习惯了,特意提起,应该是有什么不同了,苍愣愣,问:“怎么呢?”

“伏婴先生今天叫了菜请大家在院里喝酒啊。哦,您快进去吧,经理和众位师哥都在里面呢!”白雪飘怀里还抱着大摞的碗筷,只是一侧身示意了一下,便又开步向着厨房去了,其实也就是将这些餐具暂时堆在厨房,一会儿自有伙计来取的。

“好。”这时,身后引擎声响动,将自己送来的D省大帅的副驾也开走了,苍转身先虚掩院门,便抬步向后面去了。

“苍师叔,苍师叔啊!”其实才走了几步,天草和伊达便又迫不及待放了手里的东西追了出来。

“嗯?”

“明天,带我们去游园会吧!”伊达冻红的小手扯着苍翻毛貂皮袖口,抓着便再也不放手了。

“游园会?什么游园会啊?”苍有些纳闷,这时却也已经迈步进了二道院子,看见正堂上,赤云染、爱染冥娘和易水心、赤宵练正在收拾酒席过后的残局。

“新年游园会啊!史波浪说,断夫人明日要带咩咩去游园会,我们也想去啊。”这消息其实是上午的时候,房间被伏婴师占着的孽角带着史波浪上街闲逛,偶遇出门游玩的绯羽和咩咩,便受邀喝茶了。伊达这么喊着,正在擦桌子的赤宵练和易水心也偷偷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期待了。

“嗯……这……”

“伊达,别缠磨你师叔!”闻声赭杉军从苍的房间出来,喊了一句,“苍,回来了?”

“嗯,”本来就想接着说,晚上还要回去,然而却又不忍心满怀期待的孩子们猝然失望,又觉得没甚困难的话,还是应该满足孩子们的愿望了,“师哥,明日……”

“明日还是照常演出……”赭杉军点头回答,“无双和黑狗兄在等你了,快来吧。”

“好。”其实,坚持要回来,一定要办的也只有这件事情吧。

“苍。来得正好,其实上午我们已经算过一些了……”因为赭杉军的房内有别人,所以,蔺无双、黑狗兄和赭杉军,一直都在苍这间屋内商量事情了。

……

“我看,便这样挺好……”再次看了看细账,苍点了点头。

“那……明天我去提现钱,然后送去?”黑狗兄其实一早便想好了,“第一楼那个地方,几位老板都年轻,易惹是非,就不用去了。”

“嗯,烦劳您了。”

“唉,跑腿是小事……”


“师傅,师叔!”

正感慨间,伊达和天草碰地推门进来,倒叫大家都吓了一跳。

“师傅,伏婴先生说,他可以带我们去游园会的!师叔……”伊达机灵,说了前半句,眼睛已经瞥向苍和蔺无双了。

“唉,你干嘛答应他们!”赭杉军索性不理会孩子,直接看着后面跟进来的伏婴师,一皱眉头。

“赭老板,难得在J城过个新年,小孩子的要求又不过分……去玩玩何妨呢?”伏婴师慢慢回答,倒叫屋里几个人心中都有了些涩涩的滋味了,“况且,我本来就和断厅长一家有约,他们也不是外人,能一起玩玩,何乐不为呢?”

“师哥……便叫伊达他们去吧,上午出去……”

“吃过午饭,便即送回,绝不误事。”伏婴师顺着苍的话说道。

“无双,你的意思呢?”

“……我想明日上午,无论老小大家想去游园便都去吧。”蔺无双想了想,回答道,“这么多孩子,便叫伏婴先生一人照顾也不妥当,赭杉,不如你和孽角也一起……”

“……好吧。”赭杉军点了点头,心中明白,也就不再异议了。

“苍,你呢?”安排了这边,突然又是心中一动,蔺无双扭头问。

“……长官他,说要等我一起吃晚饭了。”苍慢慢回答,“不过,明日应该便能回来。”

“哈,好,那我们准备,等明日散戏,再叫上一桌酒席,大家一起,先把西历的年饭吃了!”蔺无双一愣,随即笑着安排。

“嗯……好。”在孩子们的欢呼声中,苍轻轻点头,嘴角翘起一笑,然而却是牵动心口某处,刺痛了一下。



“萧少爷……”

萧中剑听见声音的时候,刚吃了午餐,正在闭目养神,抬起头来循声看去,却见两个小文书探头探脑的立在就在自己身边的大帅的办公室门口悄声叫着。

“两位……”正要说请进,突然想起这间办公室当真是闲杂人等不能入内了,虽然此时弃天帝和任沉浮都不在,然而还是有两位机要驻留,萧中剑也就站起身,走了出去,问:“两位前辈有什么事情?叫我小萧便好了。”

“哈,不敢,您将来必然是少帅的心腹人,我们不敢这么称呼。”两人尴尬笑笑,“萧少爷,这个……”说着从怀中的纸袋子里,掏出一份文书,“我们写了稿子,想请您先改改……听说,大帅喜欢您的文章……”

“嗯?”萧中剑先收了文稿,又是一皱眉头,“这从何说起,我才来几日而已……”

“听任秘书说,就是国货商场那篇,大帅常常用作范本,让大家学习……那是您的大作吧……”

“啊?竟是那篇……好久之前的事情了……”萧中剑突然觉得浑身一冷,中午还觉得这个人对自己还算不太冷淡严厉,应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而已,难道……说不清楚什么滋味,其实大约算是有点怕了吧。

“是啊,所以,这几篇公文,昨日被任秘书发回重写,我们今天想先请您帮我们看看……”

“好……我下班前应能改好……”说这话,却也有些心不在焉了。

“谢您了!”

两个文书急匆匆跑走,萧中剑回到自己桌前坐下,信手看了看那几份文书,皆是些例行公事无伤大雅的口水文章。他此时心中说不出的不安,更没心思修改,而翻阅最后,似乎是触动了什么灵机——其实这一天,弃天帝给自己的工作也无非便是这类,如今看来,倒真的没甚必要非在大帅办公室内加个位置不可。如此厚待……萧中剑不是无自知之人,如此却不知是不愿想还是想不透了。

低头看看手边剩下的工作,最后一份竟是明日庆祝西历新年酒会之上的贺词,任沉浮上午起了稿子,因为下午要去议事堂,便匆匆给大帅看过一遍之后,简单批示了下,就交给自己修改。

弃天帝的字不能说好看如书法家,也不能说太过不堪。本是潦草的方块字,写出来又似乎是带着几分西洋字母的风情,而龙飞凤舞之势,却是难得的大将风度,朱砂笔画,纵使只有几个字,也是满纸飞扬,任沉浮那堪称字帖的小楷,反而显得不值一提的寒酸了。只是写得仓促,萧中剑又初来乍到对他的笔体尚属陌生,看过几页之后,倒是有一半辨认不出了。

皱眉想想,便拿起这几页草稿,下楼去找算天河了。


“哈,最后这句话是:‘吾儿朱武,不宜不提,不宜多提。新年之际,莫要论武,以期待凯旋之日,有大惊喜矣。”算天河虽然来到帅府任职的时间也是不长,不过管理日常账目,大帅的笔迹倒是见得多了,看了一看不费吹灰之力便认得了。“这应该是说,要稍微提到一下少帅,不用太多,还有就是别写前线打仗的事情。”

其实因为少帅领兵,所以只要听到这称呼或是什么战事相关,便情不自禁想起失踪的苍日来,然而大约是强压着自己的思绪,不要多想,萧中剑只是沉默一下,并没说话。

“就是写两句场面话,简单夸奖一下便好吧。”见对方没有回答,算天河只能再解释得简单些了。

“……我没见过少帅,万一写了什么不合适的言辞……少帅他,应是深谙武事了吧。”萧中剑皱眉,自己心中对这家人本身就颇有看法,如今还要写文夸赞……他此时心情,不愿听到有人夸奖朱武,却又想确认他之能力能令大部分属下全身而退了。

“其实,少帅他……”算天河其实也大致明白,想了半天,说:“……确实也没什么显著优点。”嘴角有点抽搐,明明是去想优点,却不知怎么脑海中出现的尽是些奇奇怪怪地事情或是前段时间这父子的矛盾了。

听到这样回答,萧中剑心中更加忧愁,如今苍日便是跟在这样一个不知所谓之人的手下……

“嗯,不像你啊,至少文笔好,书也读得多,少帅好像对这些事,也并没有特别感兴趣的,若说武事,这也是他应该做的事情了,在大帅那里,这种事情其实不值得夸耀了,可是若是只写少帅孝顺,似乎又不够分量……”

“孝顺?!”萧中剑听到这个词倒是一惊了。

“其实……唉,其实前段时间那些事,报纸上断章取义,在我们看来,少帅其实还是……唉,萧少爷,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又是月底,算天河工作本来就头晕脑胀,现在越想越是说不清楚,“萧少爷,不好意思,我还要算账,少帅的事情,不如您去找戒老聊吧,他是管家,看着少帅长大的啊。”

“嗯……”想到自己两位挚友,萧中剑倒是认同算天河的感慨,再度道谢之后,便从会计室出来,又有些迫不及待去找那慈眉善目的老管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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