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鸟之还
9.
赤云染很小的时候,有年夏天,家里曾经闯进来一只鹦鹉。鹦鹉从阳台没关严的窗户跌跌撞撞飞进来,站在花枝上凄厉地大叫。他们找不到鹦鹉的主人,就这样一直养下去。赤云染努力教它说话,鹦鹉对此无动于衷,这毫无结果的一对一课程持续不到一个月,终于在大家的劝说中放弃。但是某一天,鹦鹉突然像人一样开了口——尽管只能说清楚一个字。
“你听,它喊的是你。”赤云染在打给苍的电话里说,“是不是很神奇,你都不常在家的。”
被一只鹦鹉叫魂般喊名字似乎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体验,但兄长对小妹历来是没有抵抗力的。苍夹着手机微笑,”那说明你们平时叫我的时候比你教它说话的时候还多啊,它听得久,就潜移默化地会了。”
“还不是因为你要考试,暑假都只回来一周。”
“考完就会待久一点。”苍只能安慰她,“到时候我有空就教它。”
“好啊,不然它都不知道自己叫的是谁。”赤云染说,“对了,你不是想去研究鸟么,是不是也能顺便研究一下怎么让它说点别的话?”
“那要先考上才有这个可能。”
“一定可以的,从小到大,你想做又努力去做的事都会做成。”
后来苍始终没见到那只鹦鹉,只能通过为数不多的照片还原它的日常生活。它在学会其他的话之前飞走了——家里只给它准备了一个架子,它自由地来又自由地去,赤云染伤心了一周,很快投入新的爱好,便不再提鹦鹉的事了。
苍也没有想到自己本来准备研究的鸟类繁育课题逐渐演变成现在这样,需要天南海北地追寻海鸟踪迹,更危险,更刺激,更有挑战性。他快要不记得上一次回家是什么时候了,每次远行都像失踪,如果一个人一年要在自然环境中待上九个月,就很难不觉得人声鼎沸的都市喧嚣吵闹。不过这样也好,传统意义上无效社交大多断掉,孤独的同路人们聚在一起,可能某一个人很久都不出现,但友情更加稳固,不会轻易被时间消解。
苍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想起那只鹦鹉,也许情感联系是内心最坚实的支撑,他可以用永恒与寂寞刺激弃天帝,忘了自己同样绕不开这个话题。他打开电筒,在笔记本的新页面勾勒出新的鸟的轮廓。
“在怀念你的人类社会吗?你曾经拥有的一切?”
似乎感知到他的情绪波动,弃天帝再次出现了。
“算是吧。”苍抬起头,“神没有类似的社群?”
“没有,也不需要有。”弃天帝高傲地说,“群体只会带来不必要的争端。”
苍回想他读过的神话故事,那里面的众神从形象到欲望都与人类相差无几。说到底,人类的神话是由人类传颂下来的,如果鸟类也有神明,苍毫不怀疑它们的神明会拥有明亮的眼睛、华丽的翅膀,高超的捕鱼技术。
“也就是说,你不需要繁衍生息。”
弃天帝好像觉得这句话古怪,“繁衍”是与他毫无关系的事。
“神不会考虑这种事。”
苍很想问,他和弃天帝,到底是谁被困在这个叫做万年牢的空间里?人类有生死,万物有生灭,神却什么都没有,他甚至无法理解这些行为背后的意义。
不过他没有问出口,而是打算把这句话记在笔记本上。弃天帝凑近想看,苍用手遮住画面,飞快地折起一角,把这一页掀过去了。
“我折页的这些内容,你还是暂时不要看的好。”
“苍,你在命令神?”
“建议,只是建议。”苍垂下头,看在弃天帝眼中是难得的示弱时刻,“刚才那一页是碎片,等我把全部内容写完会给你看的。”
“哼,故弄玄虚。”
“随你怎样想。”苍的第二页还是空白,“你之前等待过那么久,现在不至于连一两天都等不得吧?”
“那不一样。”弃天帝本能地回应——尽管他没意识到这有什么不一样。
苍看着他,自从上次弃天帝收起六翼,他就再也没见过神展翅的样子了,只有那根黑色的羽毛证明那不是他高烧之下的幻觉。
“弃天帝,是不是哪种生物作为当前世界的主宰,你就会是哪种生物的形态?”
“也许吧,形态对神来说亦无意义。”弃天帝很快回答,又很快因为上次的失误狠狠盯着苍,等待人类用下一个问题作为还击。
不过苍没有再问下去,上扬的唇角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出卖了他;他换了另外一种颜色的笔芯,却迟迟没有动笔。
“想笑就笑,吾没有那么专横。”
“不,咳,没关系。”苍忍住了,“我刚刚在想,你这里出现其他访客的可能性。”
——作为鸟类之神的弃天帝,作为恐龙之神的弃天帝,作为节肢动物之神的弃天帝,再远一点,甚至可能会有作为草履虫之神的弃天帝。
这离奇的想法只要从脑海中闪过一瞬,苍都觉得弃天帝会随时杀了自己。
“那种可能性是零。”弃天帝毫不留情地阻止他继续联想下去,“其他访客有这么好笑吗?”
“你刚刚还说自己没那么专横。”苍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快点画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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