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宫客
第十八章
“吾儿,你终于回来了。”
“你赢了,我只能回来。”
这种干脆的态度似乎更坐实了魔帝的怀疑,弃天帝阴沉的声音道:“如此难得,是何种力量能把你拉回来?”
“最大的功臣不是你吗?”朱武讥讽道,“你如此煞费苦心千方百计,我这小虾米挣扎还有用吗?”
弃天帝脸上却并未出现朱武预料中的得意神色,只是冷冷问道:“你回来,是为箫中剑,还是为苍?”
“……”朱武敏锐地感到了弃天帝语气中的奇怪,“此话何意?”
弃天帝将一条银链丢在朱武面前的地上。
“……”朱武看着他的魔契,突然联想到断风尘的话——你对魔皇太缺乏了解,你越是在意某个人,越会害了他。
一片寂静。天魔殿中冷风吹过,朱武忽然明白了过来。他呆看着弃天帝,脸上先是难以置信,而后渐渐变成了愤怒。
“这、这算什么?你吃的什么莫名其妙外星飞醋?!”朱武一时激动,几乎口不择言,“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男女通吃?箫中剑是我至友,苍……苍是我欠他人情,我此生只爱九祸一人!”
弃天帝看着朱武,依然阴冷的眼神中分明还有怀疑。
“抛下朕为你选的妻子,在外游荡胡混,还敢强嘴?你的魔契若是敢认外人为主,朕立刻毁了它!”
朱武冷笑一声:“何必这么小气,我不过是为了保护朋友,死物总比不过活人重要。”
“说清楚,魔契到底是给谁的?”
“你说呢?当然是箫中剑。如果一定要害一个人,我也只能选择实话实说。”
“是吗?”
“你把那一魄还给他,保他平安,我留下。做太子还是做战神,都随便。”
“哼,突然这么爽快,更让父皇不悦。”
“你真是……不可理喻。”朱武觉得对这个人完全无语,“……你居然还怀疑苍?这更滑稽可笑了,他那样……”朱武有些艰难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他那样寡淡的人……有可能吗?”
这句话非常有分量,令弃天帝一时陷入沉默。
“你就因为这个将苍下狱?”朱武抓住机会乘胜追击,“就算你不在乎他的死活,那你想过国家的体面吗?一国之后是可以随便关了又放,放了又关的?”
“住口!此事轮不到你插嘴。”
“当然,你们俩的事与我无关。”朱武说着,指指地上的魔契,“只是,若因为此物反而害我欠下还不了的债,我宁可自己毁了它。”
“哼,去苦境一趟,你越发沾染了人类的气味。”
“于是我也污秽了?既然如此,就不能做个好事放我自由吗?”
“哈!吾儿,到现在你还没有死心吗?”
“哈,是啊,我说说而已。”
又开始“吾儿”了,这说明他心情有所好转。
“总之,你放过我的朋友,我不会再私自出走了。”朱武有些厌倦地说。
“哼,朋友,对帝王来说是多余的东西。”
“所以我并不想继承你的衣钵。”
“吾儿,这次苦境之行有什么收获吗?”弃天帝微笑道,朱武觉得那张脸越美越是让人讨厌。
“很多。不过都是不能向你汇报的。”
“哼,不用听也知道你要说什么。那些堕落的想法,父皇慢慢纠正。”
“哈,你确定不会适得其反?”
“你是越长越任性了,像朕。”弃天帝看起来颇为满意地说,“不过,你要想在父皇面前任性,还太早了。”
“那,何时可以?”
“先想法超过朕再说吧。”
“你在外面等着。”脚步停在万年牢门口,弃天帝对随行的伏婴师道。
伏婴师缓缓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弃天帝,躬身道:“是,我在这里等陛下。”
弃天帝提着灯笼,独自走了进去。
万年牢空寂干净,深在地下,唯有天顶投下的淡淡月光,为四壁抹上一层薄霜。冬夜严寒,此地比外面更冷十分,几乎滴水成冰。
苍就卧在地上,衣袖和长发铺散,上面压着曲折的铁链。隔着铁栏,借着灯笼的微光,弃天帝打量昏睡中的苍,前日盛怒之下未曾留心,此时细看,见他因伤重而颜色如雪,倒愈发鲜明了浮云淡薄的出尘气息,然而眉间又有一缕天生凝结的忧郁,即使睡中也不曾舒展。
那郁结的眉心生着一道鲜红如火的朱砂。似乎就是这一滴红拖坠住了他,清冷中藏的一点热,淡漠中透的一点浓,所以纵然高绝脱俗得几可飞升,仍注定要为尘寰忧劳始终。
弃天帝看着苍,脸上渐渐露出不快和厌烦之色,这个人哪怕睡着之时,也有办法勾人心火。
从何时开始,本来的乐趣变成了烦恼?
万年牢静寂无声,旷如虚渊。弃天帝在牢门前站了片刻,苍始终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当”的一声清响,弃天帝将一物抛入牢门,恰恰落在苍的袖边。而后转身离去。
弃天帝脚步的回音完全消失后,苍张开了眼睛。
刚才他一直是假装昏睡。在未明弃天帝来意之前,苍不愿贸然与弃天帝对面,以免冲突,况且若是引得弃天帝一时兴动,他现在的身体恐怕承受不了。
苍拾起弃天帝丢在自己身边的那件东西,借着天顶漏下的清冷月光,苍看清这是弃天帝常随身的一块玉佩,产自魔境千年火坑的暖玉,其质如火,贴身佩戴则能不畏严寒。
将暖玉握在手中,便有不断的温暖袭来,苍默默出神了片刻,忽然心中绞痛,一口鲜血呕出,将手中玉佩染了半红。
不知何来的气力,苍忽的站起身来,法衣宽大的云袖鼓荡而起,头顶天窗卷下刺骨寒风,吹散他的长发。仰头看去,狭小的天空可见星辰。紫微幽闪,星相所显的天机,依然晦暗不明,杂驳难辨。但依稀走向,皆是预兆着极近的大变。
杀伐决断向来是苍所擅长,不需犹豫,也不会后悔。
苍沉沉合上了双眼。
“魔皇,您出来得很快。”伏婴师道,一边接过灯笼。
“嗯。”
“魔皇,您的玉佩……?”只一眼,伏婴师便敏锐地捕捉到了弃天帝衣饰上的变化。
“留在里面了。”
伏婴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朕倒不知道万年牢这么冷。冻死了他,岂不是史上笑话。”
“魔皇也开始关心历史评说了,这是好事。”
弃天帝不再说什么,迈步便走。伏婴师紧随其后,边走边道:“魔皇,你打算答应贤妃的要求吗?”
“什么要求?”
“让苦境名医绯羽怨姬进万年牢为皇后医伤。”
弃天帝脚步停顿了一下,“准了。叫她速来速去。”
朱武干躺在床上,望着纹饰繁复的绛绡帐出神。案上香炉是冷的,朱武没有叫人焚香,他不喜欢宫中太浓的薰香气。
又回到了这堆金叠玉的地方,之前的山风野舟好似一场梦,只是梦亦留痕。
朱武回宫后,并未住在他自己的东宫,而是在供大臣入宫议政休息的水云阁暂时安身。
灯花连爆了两下,随后有敲门之声。朱武自己起身去开门,这地方连上夜宫女都没有一个,当然了,也是他自己一切从简没去要的缘故。
开门看到红发道者,朱武并未太过意外。他们之间难免一场对谈,纵然赭杉军不来,大概他也要主动上门去。
“请进。”朱武将赭杉军让进门,“啊,你看我这里实在荒凉落魄,无奈难免招待不周了。”
赭杉军却不肯与他多做寒暄和调侃,只答了一句“无妨。”
不同于苍,赭杉军在入宫后几乎没有和朱武有过接触,所以对彼此的印象感觉仍停留在当年战场相对之时。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于是朱武也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为何事而来。连累苍至此,银锽朱武深怀歉意。”
“事已如此,不必多言了。我只想知道你见弃天帝,结果究竟如何?”
“自然是达成交易。我回来,他放过我的朋友。至于苍……其实我并未多说,以免越描越黑。话已点到,他自己该有判断,就我观察,他应该是打消疑虑了。其实从一开始,他便没有全信吧。”
赭杉军点头道:“他今日心情确实好转不少。……但态度仍然不明。”
“哈,他怎肯认错?”朱武冷笑,“恐怕苍一时半刻还放不出来,否则魔皇的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若是只有这点还好。我只怕弃天帝这样关着苍是另有目的……”
“……你指什么?”
赭杉军沉默不答,抬眼环顾四周,残烛冷帐,寒风拍窗,水云阁虽也富丽,冬夜里却显得极为冷清。
“你为何不回东宫?”赭杉军问道。
朱武一笑:“九祸不肯见我。只叫五色妖姬传话,说既然我回来了她就准备回娘家。还把我的铺盖从东宫扔了出来。”
“……”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我被赶出来之前总算被允许去抱了抱螣邪郎和赦生。”
“……”一国太子混到这个份上,虽然知道这是自嘲的夸大,赭杉军还是想说句节哀顺变。
“是讲为什么我总要对着旧敌诉苦,难道这就是命运吗?”
朱武(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令赭杉军的表情稍有柔和,半晌,红衣道子用正直的神色道:“情之一字误人深。”
“哈。确实,不管人魔,都是情关难过啊。”
虽然感慨出自肺腑,不过这样的对话放在这样关系的两人之间,总归有几分诡异。朱武转开话题道:“总之既然我回来了,便会尽力护苍周全。所欠人情,定当偿还。”
“嗯。”赭杉军谨慎地观察着朱武的态度,终于说道:“我今日来,并不为兴师问罪,而是另有要事。”
“嗯?请讲。”
赭杉军将魔龙之事说了一遍。
朱武闻言大惊,一言不发起身,在房中走了几步。半晌,朱武先问道:“你们的对策是什么?”
“目前的打算,一边稳住魔气扩散,一边封印魔龙。”
朱武停住脚步:“……连魔龙都能封印?你们的道术真是不可小视!”
“只要有足够的条件,连整个魔界都能封印。不过,那恐怕也要赔上玄宗乃至道境同葬就是。”
“……原来道士发起狠来,可怕程度并不比魔差啊。”
“哈。好说了。你可愿相助?”
朱武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赭杉军,你觉得人与魔的区别在哪里?”
“信念、性格与体质都有不同。”
“对,很大不同。人类中如你与苍这样的顶尖人物,不过是资质优秀出众,就算是天才,也只是人类的天才。而魔不同,个别魔中的高位者可以拥有超乎常理的奇异体质与力量。比如我能在战斗中借天地之气无限回复自身真元,无论修为多高的人类都不可能有这种能力吧?”
“确实如此。”
“在你们看来这或许是怪物吧,不管怎样,你们和魔界作战是很吃亏的。”
“这点深有体会。”
“这都是因为魔龙。源自异度魔龙的力量。”
赭杉军立刻反应道:“那弃天帝如此强大,也是因为魔龙了?”
“一部分是。”
“因为他是魔龙之主?”
朱武吃惊道:“你从何得知的?”
“……弃天帝告诉苍的。”
“……他竟然告诉苍?真是乱来。”
赭杉军不语。心想你现在也同样在乱来。
“那么,若是封印了魔龙,弃天帝的力量也会受影响吗?”赭杉军继续问道。
“关于这点我也不十分清楚确定。恐怕他仍然是无敌的,但不会像现在这样无懈可击、完美无缺。”
“嗯……你是弃天帝之子,封印魔龙也会影响你吗?”
“会。虽然我比弃天帝仍远远不如,也因为魔龙而有了‘战神’之能……血缘的悲哀。”朱武说着,声音中有了一丝苦涩,“可惜二弟与小妹都没有遗传到半点……这也就是弃天帝对他们毫不在意的原因吧。”
“……你对弃天帝的不满,是否因此而起?”
“差不多吧。二弟病重他毫不过问,二弟病逝他毫无动容。从那时起,我就不想再叫他父皇了。”
闻言赭杉军也不禁暗自叹息,平凡的后代,也许对弃天帝来说只是多余的耻辱。
“也不光我与弃天帝,魔龙若被封印,魔界上下战力必会受损。若是能因此令弃天帝打消吞并两境的念头,自然是好事。但也许反而会招来震怒报复?谁知道呢。”
“这件大计势在必行。若放任下去,两境都将变成死地。无论怎样都不会有比这更坏的结果。”赭杉军坚决道。
朱武沉吟片刻,道:“弃天帝此举,有些竭泽而渔的味道,恐怕会令魔龙损耗过度,其实对魔界也不见得是好事。”朱武说着捏紧了拳,“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偏激?!”
“这不得而知。”赭杉军似乎不想多探究这个问题,“朱武,苍曾去瀚山探过一次,对魔龙属性特点略知一二,但要设计阵法,这点信息仍远远不足。”
朱武听了也不答话,走过案边提起狼毫,饱蘸浓墨,于灯下走笔,画出一张图来。
“好!”赭杉军接图迅速浏览一遍,“有了此图,封印之阵便好排布了。”
“我能提供的信息只有这些,关于异度魔龙的种种本就是皇家单传的至高机密,我身为太子也只知道这点大概,虽有戒神宝典记载魔界所有秘密,但那只有异度帝王方可翻看,现在的我也无权去查阅。”朱武说着顿了顿,“对了,数月前红月祭上,听说出现了龙曜之象?”
“是。”
朱武听了赭杉军的答复,陷入了沉默。赭杉军问道:“听闻异度魔龙算是魔境的源头和基石?”
“是啊,基石怎么能随便动呢。所以魔龙平日处于浅眠状态,约百年才苏醒一次。那时的龙曜,恐怕就是先兆啊。哈,偏偏被他赶上了这个机会。”
“既然赶上了,唯有全力应对吧。”
“……只是,弃天帝是用什么手法令魔龙尽释魔气,我是毫无头绪。”朱武皱眉思索道。
“这已经足够了。感谢你的相助。”赭杉军将图纸小心收入怀中。
“封印之举我不能参与,受龙气庇护的魔界子民敢动魔龙会被天雷劈的。”朱武半开玩笑地说,“另外,你们考虑了弃天帝吗?有他阻碍,你们十个阵也别想成事。”
“我们会尽量找寻合适的时机。”
“好。最后我有一个问题。”朱武看着赭杉军,“你我并不相熟,你何以敢将这等大事告知我?”
“因为苍信任你,而我信任苍。”
“剑子啊,想不到汝在皇宫中也是如此的坚持个人特色,这必定是异度皇朝最寒酸的一个宫吧?”
“可惜不能过分失了皇家门面,不然我还希望更简朴一些。”
龙宿打量着豁然宫素净的寝房,大冬天的手中珍珠团扇依然摇个不停。
“汝竟敢约吾来此,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最危险也是最安全之处嘛。弃天帝正为苍和朱武的事心烦,留在朝露宫了,今夜不会来这里。”剑子一边泡茶一边说道,“哎,非常时期,我若出宫怕招来麻烦猜疑,只能劳烦你再次冒险冒寒前来了。”
“无妨。也算是一种挑战,吾笑纳了。”
剑子瞥一眼窗外的月色,“哎,龙宿,你这回来得真是巧啊。”
“吾已听说了。”龙宿略略收了笑意,“果然是天意弄人,苍现在如何了?”
“正在安稳吃牢饭。说来他也不是第一次了。”剑子叹一口气,“我说的‘巧’不仅是指这个,龙宿,这里有件大事,正需要你来凑人数。”
“啊,吾就知道汝这般殷勤绝无好意,说罢。”
…………
“封印异度魔龙?”
“正是。”
“剑子啊,汝揽来的麻烦一个比一个大。吾千里迢迢而来,莫非就是来替你担麻烦的?”
“龙宿,麦这样说,你也不希望儒门天下变为魔土、儒门弟子受魔气所伤吧?”
龙宿闻言,绢扇半遮着脸,灯下安静良久。
“龙宿?”
“剑子,昨日相逢匆匆,汝急忙走脱便罢了,今日吾入龙潭虎穴来见汝,汝还是这样只有满口公事?”
“……龙宿,这件事非同小可,拖不得了。”
“天下之事拖不得,个人之事可以拖得,几百年都拖得,是么?你可还记得昨夜吾说了什么,汝又应了什么?”
“……”剑子苦笑,“龙宿,我记得。”
“已经答应的事,莫想赖账啊。”
“啊哈……这个自然,自然……”
见剑子始终无心其他,龙宿叹口气,道:“罢了,相关资料拿来吾看吧。”
剑子展开苍的书信,二人聚在灯下探讨了半晌。
“嗯……苍的设想可行。只是关于魔龙的信息,仍不够详尽哪。”最后龙宿结论道。
“赭杉军前去与银锽朱武交涉,也许能有所收获。”
“哦,真是精彩,连异度太子都拉拢了过来?”
剑子笑道:“连儒门龙首都拉拢了,异度太子也不算什么吧?”
“此话动听。”龙宿傲然一笑,“不过……汝要想吾相助,就先付了定金如何?”说着忽然伸手,用灵巧的手法拉开了剑子工整束着的衣带。
剑子吃了一惊,急忙按住龙宿的手:“龙、龙宿!”
“哈!能看到你这般措手不及的样子,也算值得。”
“龙宿啊……我心脏不好经不起你这种玩笑……”
“吾是在玩笑吗?”
“……龙宿,如今大事当前,不可再生意外,有什么私事都先一搁行吗?”
见剑子严肃起来,龙宿也难得收了那掩在半幅团扇后似乎总在邪魅一笑的神情,冷静道:
“大事前夜,当了个人心愿。封印魔龙这等事,难说安危如何,变故多少。若不把握机会,后悔也难追了……汝说呢?”
“……”剑子难得默然。
“不答话,就是同意了?”龙宿低声说着,将优美的手指探入剑子衣内。
这一次剑子没有反对。两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世界瞬间寂静。
曾记当初,松下对弈,泛舟共饮,从不作想后事,就打算如此一生。若不是这场和亲与分离,也许他们反而始终不会迈出这一步。
谁知造化是媒人。
剑子自然随性,龙宿自在逍遥。不管昨日还是如今,不管清风明月,还是无间修罗,只要两人目光相接,便总是一拍即合。
见剑子在用目光检查门窗关得严不严,龙宿道:“何不加个结界,那不是汝之专科?”
“罪过啊,吾道门结界可不是这种用途的……”
虽然口中这么说,剑子已经一手取过床边柜上拂尘,望空一挥,便有太极印旋出,稳稳封于门上。
“啧,果然是方便。”龙宿一旁评价道。
“哎,不要把吾道门秘术说得像是居家旅行、偷鸡摸狗之必备一般。”作法毕,剑子放下拂尘。
“龙宿,难得我被你说服了。那就……把该做的都做了吧。”
剑子说着,也伸手去碰龙宿的衣服,却发现那繁缛远非他能企及之境,光是那满身珠玉就看得他眼花,根本无从下手。
……
来偷情还穿得这么招摇晃眼,龙宿你何苦来异度皇宫摆阔啊……
似乎读懂了剑子的腹诽,龙宿含笑道:“汝对吾的华丽风格可有异议?”
“哪有,岂敢,吾不是已经认命了吗……”
“哈。”不再多言,龙宿低声一笑,吹熄了蜡烛,只余月光如雪。
绯羽怨姬手提药箱,步入魔界的万年牢。
一眼见苍盘膝闭目坐在地上,茶色长发梳理整齐,在背后简洁优雅地扎成一束。
绯羽怨姬快步近前,苍开了眼,向医者点头致意。
“弦首,你……还好么?”
“如你所见,我还好。”
“…………”
见怨姬不说不动,苍便主动拉起袖子,伸出手去。铁链一阵喧响,触之冷如冰铸,令怨姬立刻红了眼圈。
苍看在眼里,也不说话,牢中一片安静。怨姬隔栏切脉毕,一言不发,低头向药箱中找药。
苍看着她,徐徐开言道:“大夫,你神情有异。”
“弦首,你何必如此?”怨姬含泪道,“都是我受断风尘所惑……事已至此,言语无益。弦首,有什么我可以作为致歉和补偿的?”
“怨姬姑娘,此乃防不胜防之事,吾亦失察,你不必自责。”
怨姬摇了摇头:“感谢弦首替我隐瞒,但这件事我必会向赭杉军说明致歉。弦首特地找我来此,是否并不止为了医伤?”
苍一点头,“苍有一件要事,必求怨姬姑娘相助。”
这极庄重的语气令绯羽怨姬心中微凛,“弦首说吧,无论何事,怨姬必定倾尽全力。”
伏婴师与断风尘候在六天台下。弃天帝在这座高台上已经独自待了三个时辰。
举目向上望去,可看见弃天帝宽大的黑袍在高风中猎猎飞舞。而那美如天神的脸上此刻是何种表情,就只能揣测了。
“就算魔皇喜欢这里,也很少会待上这么久吧?”断风尘道。
“呵呵。有心事吧?也许是在思考异度的未来?”伏婴师笑道。
“哈,分明是在为苍和朱武的事吧。我发现我有点低估了苍对魔皇的影响力。”
“其实早就有迹象了。不过必须承认,我也低估了。”
“在当时魔皇竟然仍没有杀他的意思。他这已经是犯了魔皇最大的忌讳吧?”
“呵呵,何必丧气呢,朱武这一局,总归是我们赢了。”
“其实朱武回来又有何用?他的心早就不在魔界了。”
“这无所谓,关键还是魔皇的态度……”
“不如我去万年牢杀了苍如何?”断风尘忽然道。
伏婴师看看断风尘,笑道:“淑妃忠勇可嘉,不怕魔皇震怒吗?”
“怕啊。可是让他继续留在魔皇身边,实在太危险了啊。”
“不,先不要急,魔皇近日必有大动作。这个时候,切忌添乱啊。”
“嗯?”
断风尘正欲详细询问,却见袭灭天来向六天台下走来。
“哦,是丞相大人。这么冷天,丞相进宫不易。”
袭灭天来道:“魔皇数日不曾上朝了,百官议论纷纷。听闻这几日魔皇都歇在朝露宫,贵妃是否知道点什么?”
“丞相大人抬举我了,帝心难测,我能知道什么呢?”
“这几天的奏章已经将吾书桌淹了两次。贵妃常伴君侧,也多多劝诫吧。”
“丞相大人稍安勿躁,”断风尘笑道,“我看魔皇思虑甚深,恐怕是要有重大决策了。”
“是么,希望如此。”
“啊,魔皇下来了。”伏婴师仰头望道。
三人立刻止了声,弃天帝从六天台上走了下来。黑发随风,步下高台,君临天下的气度,令台下三人一齐低头。
“魔皇。”
弃天帝在三人面前站定,遥望东边天际的云山,那是道境的方向。
“袭灭天来、断风尘听命。”
“臣在!”
“就在近期之内,择日发兵,出征道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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