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

万年牢深处,苍的牢房中白光一现,弃天帝带著苍回来,将苍摔在地上。听到这不寻常的动静,朱武向这边看过来,弃天帝却并未像往常一样封起结界。

弃天帝看来动怒不轻,这用力的一摔直接摔散了苍的头发。苍没有立刻起身,刚才的强行出招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长发散乱地盖了一身,保持著摔倒的姿势侧卧在地,苍心中默想,幸而没有让赭杉看到。

弃天帝将苍的身子扳过来,地面冰冷,苍强忍著没有打寒战。

长久的沉默后,弃天帝说:“你似乎已经很清楚自己要面对什么了。”

“因为吾已对你足够了解。”苍说,目光投向虚空的黑暗。

弃天帝盯著苍,似乎硬要从苍一片平静的表情中读出什么东西来。

“今日之事证明,吾给你的余地太多了,苍”

“吾赞同。”

“…………用一句话惹动吾,你的专长啊。吾知道你其实是灵活的人,为什么在吾面前只会自讨苦吃?”

“若吾示弱,对你还有价值吗?”

弃天帝又一次无话可对。

“……苍,你有觉悟得过头了。”

“来吧。”苍口气很淡地结束了对话。


弃天帝抬手做出一个召唤的动作。五支长箭在苍的头顶上方一字排开,不祥的幽蓝光芒照亮了苍的脸。

“认识吗?”弃天帝问。

“封神箭。”苍安静地说,他的面容在箭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

“知道还能如此镇静,苍,你真是让人难以怜惜的存在”

弃天帝说著捏住苍的下巴,仿佛是奖赏般地,低头轻吻了苍一下。


隔壁的朱武一直面无表情地听著,这与他无关,而且并不新鲜。他早就隐约知道苍和弃天帝之间有什么,自从被关进万年牢就更确认了这一点。对于苍的遭遇他没有什么感想,魔界对待俘虏一向是残忍的,要是落在鬼知那帮人手里,苍还要惨上十倍。

朱武只是很厌烦为什么弃天帝这次连结界都不加,他对观摩这类事毫无兴趣。

皱了皱眉,朱武不再往这边看,但是当封神箭特有的幽光出现时又被吸回了视线。蓝光刺目,朱武的神情也不由添了一分凝重。

专克道士的封神箭。五支。

是弃天帝终于玩腻了苍,想要让他死么?


牢房这边,苍在弃天帝吻他的时候无声无息地手中聚力,招出弃天帝轻松避过,一根黑色镶金边的衣带被削落坠地。

“你不知封神箭的用途吗?你在催促我吗?”

“正因知道,所以吾在把握最后的机会”苍坦然道。

“你的反抗确实可以增加游戏的趣味,但是记住,吾从来不会喜欢被反抗。”

弃天帝说著,拈过一支箭来。

“五大命门,说吧,要什么顺序”

“皆可。”苍答道。

又是这种最能激起弃天帝心火的态度。

“哈……看在你陪吾许久,吾就给你一点适应”

话音落时,第一支封神箭钉穿了苍的左手腕。

一注鲜血喷上阴湿的石墙,缓缓淌下刺目的殷红。

苍喘息著,细汗从光洁的额头滑落,那支插在腕上的箭渐渐消没,转为无形的暗钉。

“你给赭杉军的纸条是什么”

弃天帝问。

苍一时无法说话,闭上双眼表示拒绝回答。

弃天帝冷笑两声。

“你以为这步棋你赢了吗?随你们努力什么,对吾都构不成滞碍。”

“所以……你为何事而怒?”

苍的声音很轻,却正击中弃天帝心里。

那并不仅仅是输了一局的挫败,更多的怒火,弃天帝自己也无法解释。

还有什么别的。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弃天帝却一时找不出来,只知道,和苍有关。

这一点令他更加无明恼火。愈来愈烈。

弃天帝一把捏住苍的另一只手腕:“不后悔,对吗?”

“为苍生,为至友,悔从何来?”

“哼!这种处境,还想当保护者吗?”

“所谓天性。”

“赭杉军还不知他害了你”

苍没有接弃天帝的话,继续低声道:“还有人可以保护……是苍之福”


最后的,仅剩的,唯一的——这点福分,决不放弃。


同时右手腕上落下第二支箭,闷响一声,苍的血溅满了弃天帝的半幅衣袖。

苍抖了一下,在彻骨的痛楚中视线开始模糊,但耳边弃天帝的声音依然清晰

“你的表情太少了。令吾不悦。”

闻言,苍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又是令弃天帝意外的反应。完全读不懂这个笑容的含义,甚至分不清是讽刺还是顺应。

苍暴露自己的东西太少了,就算弃天帝早就抓住了他的弱点,也无法真正地攻破他的防线。无论什么处境中,苍永远都有读不透的部分,所以才能始终对弃天帝保持新鲜感和吸引力。

想著这些,弃天帝不自觉地碰触上苍的面颊。

苍尽力偏过头去,避开弃天帝的轻抚。

“你,不怕暴虐,却回避温柔,这叫做犯贱,是吗”弃天帝收手,问道。

“因为呵护不适合你”

“同样,被呵护也不适合你”

“是啊……”苍勉强一笑,苍白带血,“所以就如此……最合适。”

他说著,声音愈发低弱下去。

第三支箭插入了锁骨

“啊!……”苍终于叫出了一声,带著隐忍的余音,鲜红迅速濡开,染透肩头的道衣,随后剧痛掐断了他的意识。

弃天帝看著昏厥在地的苍,伸手拢过他脸侧的碎发。

“有什么观感吗?吾儿”

“与吾无关的事,没评价。”朱武远远地回了一句。

“那你一直关注的目光,是哪方面的兴趣?”

“提醒你,如果不想太快把他玩残了,有点分寸。再强他也是人类,坦白说他能撑到这时,吾算惊奇”

弃天帝转头看向朱武,一阵深沉的寂静。

“吾儿,你是想让他更不好过吗?”

“……”

“做吾的玩具,韧性是必须的。他若撑不下去,那就死吧”

“…………”

“怎么,吾儿,这意外的表情?”

“有点意外,不过仅此。”朱武不再说话。

“那就好。”

弃天帝说著,把第四支箭插了下去。

苍无意识地轻吟一声,醒了过来。

睁眼,近在咫尺的仍是那张美得如同噩梦的脸。此时的苍却对这张脸感觉不到太多的情绪,身心快要走到极限的时候,无论是害怕,憎恶,还是别的,都如水洗过般淡去了。

唯一清晰的感觉,是生命正在从体内流失出去。

“醒了?”

“……”苍发白的唇微微一动,似要说什么却无力开口。

“慢说,吾不急。”弃天帝仿佛体贴的把躺在地上的苍扶了起来。但是苍根本没有自己坐住的力气,只能随之靠倒在弃天帝的肩上。

弃天帝一手揽住苍,一手理了理他垂散的长发,“说吧”

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苍要用来说什么?

一片静谧,仿佛是情人在私语的情景。如果不是血正一滴滴从苍的唇角淌落。


“……弃天帝,”苍说,“无情与有情……何者更为强大?”


一声低语令弃天帝心中一惊。看似无心,却正中要害。连弃天帝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要害。

苍却恍然无觉地继续说下去:“前者,无懈可击……而后者……潜力无穷”

“住口!”弃天帝喝止道,一把将苍扯转过来面向自己。

“……不抓紧机会说点有用的吗?”

苍却不再开口,闭上眼睛,颜色雪白的脸上神情近乎安宁。仿佛进入了某个别人无法打扰的深静的世界。

弃天帝收紧了五指。

最后一支箭自眉心贯入,苍无知无觉地倒在地上。长发散落一地,淡得缺乏颜色的发梢上沾著点点刺目的鲜红。

弃天帝站起身来,低头看著地上的苍,心火仍未平息。

让弃天帝心火炽盛的,正是区区一个苍却能让他如此恼火的事实。

这才发现事情有些超出他的预计,被一个人类引动情绪,简直是失了神的分寸。

太晚地发现苍是一个危险的存在,所以有了让他死的念头。


听到一切结束的响动,朱武向这边看过来。

身为魔界之王,朱武早就见惯了各种场面,而他自己本身也不是什么心软之人。但是看到记忆中那个永远从容仙逸,如同天边白云的玄宗首席接班人此刻的样子……朱武也感到了一点怪异的不适。

此外还有敬意,对这个昔日令人头痛的死敌。朱武不得不承认。自己每次和弃天帝多说几句就觉得难以忍受,这个苍,他是怎么在弃天帝的手中坚持了这么久的?


“在看什么?吾儿,你心疼他了?”

“吾在厌恶你的残忍”

“令人感动的回答,朱武,你以为你很仁慈吗?手上人命无数的魔界战神?”

“吾不否认,但你这是无意义的残忍。要封他的功体,多的是方法。”

“哼,吾的目的不止如此。”

“要他死?但他还活著。”

“既然命韧,就许他多活两天,作为嘉勉吧”


日后银锽朱武与六弦之首苍结为战友共同抗天的日子里,两人都不曾提起在万年牢中的事情。苍面对朱武时的态度始终自然平静,仿佛那段从未发生过。朱武意外之下,反而要为自己隐约的尴尬感到没趣了。这是后话。

此时在万年牢中,朱武为不知哪里来的抑郁叹了口气。既然苍挺过了这一劫,那便要继续操心营救的事。


“苍所提无根之花与神鸟之灵等物,吾会设法,但解破逆反魔源之人,尚无头绪……恨长风,你在听吗?”

“……啊,抱歉,一时走神。”

“无妨。此行大致就是如此。”

“嗯。……赭杉军,你所救的苍,是怎样一个人?”

“…………”赭杉军看向对方,从来沉默寡言的黑羽恨长风,今天实在有些反常。

“算了,是吾多问。”

“非是赭杉军有问不答,但……待救出苍时,你可眼见为实。”

“……哈。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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