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 Das Schloß
作者:Lamour
原载于http://www.36rain.com/read.php?fid=42&tid=97803
弃苍,其他角色请根据字母对号入座。类西方近现代背景,文化背景和历史背景什么的有穿越 = = 不过还是可以当笑话看。不喜误入。
声明:文中所有专有名词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 本文不涉及任何非霹雳的文化内容
历史是由每一个毫不足道的瞬间的错误和英雄业绩构成的。
——Franz Kafka
0. 楔子
平安夜,圣母院的钟声回荡在都城的上空。徐徐飘出的赞美诗反复吟诵著:Ave Maria!
“神甫……我想忏悔……”
每一个那个年代的人,临死前都有这样一句话,都有这样一个人,都有这样一种过去。
“我的父,我忏悔我的谎言……”
纪元813年平安夜,整个大陆的各国政府都沉浸在欢乐中。
杜伊勒里宫新改建的议会大厅里,一群人在暗暗庆幸。
“那个魔鬼的家族终于完了。”
“他的儿子死了,他被流放在荒岛,他完了。”
“这个赌徒再也没有任何筹码了。”
“世界从此太平了,这是一个名符其实的平安夜。”
议会大厅外,出租马车在大街上驰过。昏黄的灯柱下,乞讨者、流浪汉用他们浑浊的眼睛看著远处慢慢靠近的黑点。那是贵族的灵柩,黑色的马车上却没有任何装饰,让人难以联想躺在里面的人曾经是名噪一时的第一帝国王储。
没有鲜花,也没有送葬的队伍。
人们麻木地看著马车消失在巍峨的凯旋门下。
谁死了?
不知道。
这条宽阔的林荫大道上,曾经数以万计的人从这里开赴疆场,从疆场凯旋归来。
他们曾经那么重要,而现在已经微不足道。
点缀著白雪和彩旗的街面上,圣诞的礼花已经绽放,在夜幕中五光十色地闪耀著。远处,塞纳河的尽头,黑色的城堡的剪影若隐若现。
1. 雪盲
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背负的铁栅栏后面。
——Franz Kafka
Z先生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吊顶上繁复的洛可哥式花卉,他以为自己还在杜伊勒里宫或者又一次进入了枫丹白露的疆界。
老天,他已经向北沿著雪山走了数公里,难道依然是一次失败的潜逃?
“啊,这位年轻的先生醒了。”
一个甜美温和的笑容出现在眼前。一位十六七岁的贵族小姐坐在旁边的桃木心椅子上,忽闪著大眼睛看著他。
和这华丽的屋子相比,她的穿著朴素多了。可是从织金线的裙子面料上看,这也是个大户人家。
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嗯?”他不知所以地看著那晃动的手,眼神里流露出不解。
“啊,您能看到。这太好了,谢天谢地。很多从南坡下来的人,都会得雪盲。您还是幸运的。”
您是幸运的。
您多么幸运。
Z经常听人这么说——因为他那父亲。
这个时候,深红色丝绒装饰的大门打开了,镀金的把手转了转,进来一个穿著长礼服的年轻人。
“Y小姐,将军已经在礼拜堂准备好仪式,等您过去了。”
小姑娘听到那位将军的名号,仿佛十分高兴,欢快地答道:“好的,我马上就来。”转头又问Z:“您要一起么?见见我哥哥,是他收留了您。”
一路上,Z通过观察,大概了解到这是哪座城堡。
这座城堡名为封云堡,始建于十四任国王时期,是都城北部的交通枢纽,在比较久远的年代,也曾经是军事要塞。
之所以说是曾经,是因为第一帝国诞生后,此地五公里处新建了军事堡垒,由皇帝的亲信、雾月政变中的功臣,F大人亲自指挥。此后,这里便不再驻扎军队,也取消了军事指挥所。
这些Z都了解的很清楚。但是这座城堡的主人,他却从来没有在什么皇族聚会里见过。
小礼拜堂是此地每座城堡和宫殿都有的建筑,兴起于纪元时代的宗教一直是这个国家的传统,因此礼拜堂、修道院到处都有。这种情况直到大革命开始,才被突然打断。
虽然对于宗教机构的一些陋习和黑暗内幕一直为人所诟病,但Z所目睹的所谓“revolution”已经远远超越了本身的含义。在最终的最终,无论是推动者还是阻碍者,都有作为人的生存的权利。人们却总会忘记这一点。
信仰,阵营,观念,比存在更重要么?
断头台上的罗兰夫人留给后人一句话:“自由啊,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
Z到达礼拜堂的时候,那里并不是举行宗教仪式。而是一个简单的成年礼。
坐在中间的人,大家都称他将军,似乎是这里的家长,也是爵位最高的人。但是他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多岁的样子。一头沙色的长发,整齐地披在身后,简单硬朗的共和国时期的军装穿在他身上非常合身。只是他转过身的时候,小礼拜堂天顶的彩绘玻璃投下绚烂的光,膨胀的明快的色调,对比出他的身形有些许消瘦。
Z迅速在他见过听过的将军中搜索这么个人,但是现役的军官似乎都不符合。
他仿佛没有注意到Z,只是问:“妹妹,你来了么?”
“是的,哥哥,我来了。”
Y小姐快步走过去挽起他的手。
而他的视线还在茫然地搜索著。
“我在这里,哥哥。”
Y温和地提醒道。
“噢。是的。那么,门口是不是还有一个人?”他偏头去问。
“啊,是的。是昨天的那个青年,他醒了,想过来看看。”
“噢……您好。”
将军冲著他以为Z在的方向微笑,而Z已经走到了他的身侧。
“您好,将军阁下。”
声音从耳畔传来,显然令他惊讶。
“很抱歉,我眼睛不好。”
他笑了笑,补充说:“很高兴您能参加我妹妹的十六岁典礼。昨日我的鸟在雪地里发现了您,不知这样将您带回来,是否太唐突。能否冒昧地请教您的姓名,这样我可以帮助联系您的家人。”
他转向Z,似乎是通过声音传来的方向来判断对方的位置。
“请叫我Z,这个字母便是我的代号。感谢您的帮助,但是我有下一处目的地,等到雪停便会出发。”
“哦,那没有问题。我可以委托本地路管局送您过去。”
“不必麻烦了。”
Z并不希望自己的行踪被发现,因此生硬地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嗯……那但愿您在这里过得愉快。”
典礼与其说是一种仪式,不如说是一个温馨的家庭聚会。没有繁复的程式,一切围绕著如何让参与的人都能分享到喜悦。
这的确是共和党人的作派。Z在一边看著,默默地想。
回客房的时候,他从侍从那里了解到。将军有个简短的名字,苍。出于尊重,这里没有人称呼他的名讳,除了一个偶尔来造访的神秘人。此外,将军的眼睛正是因为雪盲。
他在多年前一个雪后的大晴天,单枪匹马穿越了南坡的雪原,从都城回来时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Z于是明白了Y小姐为什么问她是否能看见东西。
经过二楼视窗的时候,他不经意地一瞥,却看到一辆华贵的四轮马车驶入了城堡的坡道。凭著马车上“F”的标志,他确认自己认得这辆马车,以及它的主人。
管家拨弄了一下壁炉里的焦炭,更换了点心和茶水,退了出去。
“陛下称赞将军这里的茶是帝国最好的。”
“是么?”
将军显然没有什么同对方聊天的兴趣,兀自喝茶。
客人对自己遭到的冷遇倒是没有介怀,笑了笑说:“这是陛下的手谕。”
他递过去一封火漆封好的信。
“您念吧。您知道我看不见。”
“陛下用羊皮纸刻的,为了能让您……亲手打开。”
“我对他的作为都没有兴趣。”
客人显然碰了壁,有些悻悻地收回了手。
“多年前正是您的固执导致了您的失明,难道这还不足以令您醒悟么?”
苍无声地笑了一下:“那么您呢?您在那场政变中得到了什么呢?因为某人的死,使您从F将军到F元帅的转变是否令您满意呢?”
客人忽然站了起来,椅背上湖蓝色的披风滑落到了地上。他颤抖著嘴唇,却什么也么又说出来。
苍没有理会他,继续说:“同样的话我听了太多遍。我得雪盲,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即使再次让我选择,我也不会站到独裁者那边。雾月的事情,你我都不要再提了。”
客人看著他,眼神渐渐平静。
“陛下让我送给您一幅画,我已经交给管家了。他嘱咐您最好亲自、独自拆封。”
“多谢他的美意。城堡里已经足够华丽了,我不需要,我也看不见。”
“我只是负责带话儿。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去别处看看。”
说著,他就要往外面走。
“您是要去他安眠的地方么?”
苍扶著椅子站了起来。
F大人停在门口,没有回答。
“虽然这样讲很残酷,但是您真的认为他会欢迎您的造访么?”
F的背影有些颤抖,但是苍看不见。
“您只是被‘安排’在这里,而不是这里的主人。这是陛下的领土,您无权干涉我的行动。”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2. 故事
如果没有这些可怕的不眠之夜,我根本不会写作。而在夜里,我总是清楚地意识到我单独监禁的处境。
——Franz Kafka
积雪消融似乎是个很漫长的过程。
Z的计划于是被无限期地搁置了。
为了排解自己的无聊,他答应了一件消遣的差事,那就是为苍读书。
说起来,也很奇怪。一个行武出身的人,居然有一个楼层全都是藏书。简直是个小型的图书馆。
“此地都是您的书么?”
Z在梯子上,寻找著苍要的书。
“嗯,大部分是我的,也有朋友的。我的一个朋友喜欢东方的宗教,每次来都会带来新的书。”
苍坐在圆几边的靠背椅上,紫色的天鹅绒坐垫柔软舒适,令他非常放松。
“哦?他最近还来么?我也对东方很感兴趣。那里有著和我们不同的文化,也许没有那么多战火和争执。”
苍突然僵硬了一下。
Z察觉到异样,回头看著他:“啊……怎么……?”
“他在第三次反联盟军的战役里,阵亡了。”
Z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沉默。
“您找到《城堡》了么?”
苍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沉默。
“哦,是的,它正在我手中。”
Z迅速爬下来,来到他身边,找了张椅子开始从扉页上的简介开始朗读。
“土地测量员K来到一座……”
“呵呵。”
苍的笑声打断了他的朗读:“您不必从第一页开始读。请翻到127页,从第三行第二句话开始。”
第一次朗读,Z惊讶地看著他,半晌没说出话来。
苍居然能够将每本书的内容都烂熟于心,页码行数,丝毫不会错。
“这太厉害了,那您为什么还需要别人为您读书?”
“读过的书,一字一句地多读几次,体会还是会有不同……尤其是这本。”
“我不能理解。”
“您读了它您就会理解的。在我看来,它是一个关于生命的寓言。天赋权力,您拥有生命,可以追逐自己的理想和生涯——可是您永远只能趋近而无法达到。那道至关重要的城堡的门,您以为您就要打开了,却在最后一刻关闭了。”
“——给予了我们生命却不给我们把握自己命运的权力,给予了我们一个理想的国度,却又把我们排斥在外。”
Z喃喃地说,他曾经听人这么说过。
苍笑了笑:“这只是我的看法。”
“我也深受启发。”
“您这么说,倒像是个有故事的人。”
Z一愣,却也佩服苍的敏锐:“您呢?我对您的故事很感兴趣。他们都称您为将军,但是我从不曾听说帝国有这样一位将军。”
苍浅笑,在一片午后的和煦阳光中,显得娴静优雅。
“您是帝国建立后来到我国的吧?”
“嗯?”
“我在雾月政变中,是支持共和党人的。战斗中,被当时的执政官,后来的第一执政,现在的皇帝,弃天帝俘虏了。”
Z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坦白,惊讶地看著他。
封建君主被革命推翻后,他们的国家建立了大陆上第一个现代共和国体制,其他封建君主国家组成联盟军,进行了多次围剿。第三次反围剿胜利后,他的父亲荣升执政官,重兵在握。同年发动了雾月政变,推翻了共和国体制,建立了一人独裁。两年后,宣布称帝。纪元804年,第一帝国成立。
后来的史学家,对此事众说纷纭。他究竟是一个英雄还是一个可耻的窃贼或者强盗,似乎不经历一些时间的沉淀,总是难以给出中肯的评价。
“也许因为我在共和国时代三次击退了联盟军的围攻,弃天帝没有立刻处决我,而是将我软禁在此,削夺我的兵权。因此,我有著将军的头衔,却没有一兵一卒。”
“那……您的眼睛……”
“雪盲?是因为我得知政变的消息后从这里翻越满是积雪的南坡,赶去都城。激战的时候,枪林弹雨中没有机会松懈,虽然有重影,却没有意识到。”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整理思绪。
“在牢里的时候,因为一些原因,发作了。没来得及治疗,就成了这样。”
“啊……抱歉……”
苍看不见,但是依旧冲他笑了笑,表示完全没关系。
“好了,我们继续吧……”
正要开始朗读的Z被门外的叩门声打断。
“将军阁下,那位大人刚刚到了……”
苍听到这句话,笑容忽然就不见了。
他站了起来,Z连忙上去搀扶,以免他跌倒。
“哦,谢谢。请带我下楼吧!”
走到楼梯的转角,Z忽然瞥见有人上楼来。就在两路人要面对面的瞬间,他一下认出了来人的衣饰——皇帝!
“抱歉,请允许我稍稍离开一下。”Z将苍带到楼梯扶手处,便快步消失在长廊的另一头。
苍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道Z为何忽然离去。
刚要迈步,脚下却踏了空。失去了重心的苍向下栽去。
他以为这下又要摔骨折了——他经常会这样跌倒——忽然,身子却被人一把捞住了。
“仆人呢?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在楼梯口?”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楼道里。
苍只是试探著找了个地方站好,慢慢地说:“你来了。”
“嗯。”
简短到不能再简短的话语。
苍被拉著,带回到他的小图书馆。
Y小姐听说了皇帝的造访,连忙跑了上来。
“哥哥!”
她冲进屋里,仿佛那个人会伤害她亲爱的哥哥。
皇帝转过头来,不悦地看著她。
“出去!”
“哥哥!”
Y不顾那气势夺人的冷眼,只看著她的哥哥。
苍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请先离开吧。稍候我再下来看你。”
Y最后还是离开了。她站在门外担心地听了好一会儿,直到没有什么声响了,她才慢慢走开。
“你的妹妹长漂亮了。”
苍沉默著,脸上的笑容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警惕和淡漠。
“她会有一个幸福的未来的。”
“呵呵,是的,如果她的哥哥能够不再做傻事的话。”
帝王仿佛是在审视自己的领土一般,随意地翻了翻桌上的书籍,漫不经心地说。
苍蠕动了嘴唇,却没有说什么。
“你拒绝了我的信,也拒绝了我的画?”
苍对著声音,点点头。
“为什么?”
声音越发低沉了,而且靠近了。
“理由我同F大人都说过了。我想没有重复的必要。”
“你在向我挑衅么?”
“一个公民可以向他的元首挑衅么?”
“请你记住,这个国家没有‘公民’,只有‘臣民’!”
“是么?那这个国家也快完了。”
“碰!”
花瓶掉在了地上,被砸得粉碎。
苍被按在桌子上,而正俯视著他的皇帝,脸色极为恼怒。
“你是不是勾结联军?”
“哈!我不会为自己的利益而出卖祖国。不像一些为了征服不择手段的人。”
“……你还是不愿意站到我这边。”
“在政变那天我就告诉过你,我不会帮助独裁者。”
花瓶里的水流出来,浸湿了一大片地毯。
“那我就像征服世界一样,征服你。”
皇帝是第二天早上走的。走得非常急,因为前线传来了坏消息:第七次联盟军的前锋已经突破了边境.
3. 烈火
你可以逃避这世上的痛苦,这是你的自由,也与你的天性相符。但或许,准确地说,你唯一能逃避的,只是这逃避本身。
——Franz Kafka
大雪掩埋了工兵的标志,普通的行军在此刻变得困难重重。
F亲自带著要塞里撤下来的人马向都城方向撤退。他前前后后地跑著,催促著士兵抓紧赶路。
F有史以来第一次心事重重。他接到弃天帝的命令,撤离时要将沿途所有可用资源带走或者毁灭——包括封云堡。
“大人!!”
马背上的F回过头来看著忽然追来的勤务兵。
“怎么回事?”
“第三纵队在河谷遭遇敌军,有两箱陛下的私人物品被抢走了!”
“见鬼!你们怎么压队的?怎么会这么快遇到他们的先头部队?”
“请大人息怒……”
“我们损失多少人?”
“大概十来个……”
“立刻传令全军,急行军穿过封云堡盆地!”
“是!”
F带著他的士兵严格执行了皇帝的命令。沿途村落所有的壮丁都被勒令跟随军队后撤,田里成熟的庄稼被全部收割。不能带走的都被付之一炬。
溃退的军队是最可怕的。
当军队行进到封云堡地界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高高收起的吊桥。
守门人给他们的答复是:将军希望确定他们入城的意图。
为了让军队通过,F同意与苍在城里单独会面。
“您现在的所为无异于叛国。”
F咄咄逼人地说。
“我若默许你们在城中烧杀抢掠才是叛国。”
苍平静地回答:“我愿意打开城门,保证您的部队平安通过,并且,任何愿意跟随您的队伍的人也不会受到任何阻拦……咳咳咳……但是,请保持部队的纪律——至少在城堡地界内是如此。咳咳咳……”
F听他一连串的咳嗽结束,然后继续说:“抱歉,我必须执行陛下的命令。包括您在内,所有人必须跟随我后撤。”
“咳……首先,我就不会离开。”
F几乎从位子上弹了起来:“您不能留在这里,联军不会放过像您这样的人。更重要的是……”
“呵……咳咳咳……更重要的是……是您担心我倒向联军……咳咳……从而对皇帝不利……”
苍病了。好像是因为受凉,感染了肺炎。从皇帝离开的第二天开始就不停地咳嗽。可是这个人,即使在病中也是如此的倔强。
F看得懂他神情——他决心已定。
命令的最后一行字:
带不走的一切,悉数摧毁。
“既然如此,为了陛下和帝国,就请您原谅了!”
F抽出佩剑,向苍刺去。
“当啷!”
“谁!?”
F的剑被另一把剑搁挡住,穿过交叉的剑锋,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王储,皇太子,殿下,您!”
Z看著他,一言不发。
F最终还是收起了剑,单膝跪下。
“殿下……”
“带著您的人,安静地离开。封云堡的一根草都不许碰,听到没有?”
“可是!”
“您想造反么?”
F的人马在当天晚些时候通过了封云堡。确实有一些人加入队伍随他们一起后撤,更多的人却只是打开沿街的窗户,担忧地看著这支深色的队伍慢慢前行。
曾几何时,他们曾在这些视窗,向开赴前线的军队抛洒鲜花和彩纸——他们真的以为,这些人会保护他们,直到和平。
“您真的不回都城么?也许您在那里能帮上他的忙。保卫祖国不也是您的希望么?”
Z和苍在城门上,F的队伍在下面渐渐远去。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马上回答Z的问题:“Z先生,您为什么选择离开皇宫?”
这下轮到Z沉默了。
“我不知道……也许,我觉得他疯了,他只是一台开动的杀人机器。战争不仅是他的手段,也是他的目的。”
“我同您一样,我也感到疑惑。我曾经以为我在为每一个人的福祉而战,而您的父亲颠覆了我的想法。我发现我只是在为一些打著正义的旗子的人而战。而这些人……咳咳……总是优先自己的利益……《宣言》曾经是我们的支柱,而现在我却无法信……咳咳……信赖它……共和党被推翻,并不仅仅是您父亲的野心和铁血的结果,内部的崩塌早在一开始就埋下了伏笔。而我,虽然被赋予了公民的权利和使命,却对此无能为力。我应该去拯救他们的,我也做了。但是依然无法扭转这个结局。”
我们曾经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直到面对焦黑的土地和垂死的哀嚎。
死亡从你面前大摇大摆地走过,甚至向你挥舞他的镰刀。
你能做什么?
做什么?
我仿佛目睹一场火灾。
熊熊的烈火吞噬城市。人们抬著头,看著生活中的日常被化为灰烬。他们的眼睛里是悲伤也是恐惧,却只能无助地抬著头,任由灾难肆意摧毁……直到烧光了一切,自生自灭。
“倘若,”Z进一步说:“倘若忘记这一切呢?您有您自己的人生,您一定有您想做的事情。每个人都应该有,为了这个目的,难道不能令您将您的生命放在第一位么?”
苍对著空茫的大地笑著:“……咳……在生活中,一切都有它存在的……咳……意义……都有它的任务,这任务不可能……咳咳……不可能完全由别的东西来……完成。”
“……这里太冷了,您还是先进去烤烤火吧。”
次日,Z带走了Y小姐和一部分的居民,也向都城后撤。
他们离开的那个黄昏,北方已经传来了九磅炮的隆隆巨响。
苍坐在自己的小图书馆里,摩挲著他心爱的书。仿佛是同这些看不见的情人,一一道别。
我仿佛目睹一场火灾。
我知道靠近它会使自己烧成灰烬。
但是我却无法袖手旁观。
我忍不住,流下眼泪。
我永远得不到足够的热量,所以我燃烧——因冷而烧成灰烬。
——Franz Kafka
4. 审判
让我们站定,用双脚插入意见,偏见,流言,欺骗和幻想的淤泥烂浆,插入覆盖地表的这些冲击物,直到触及坚硬的石块底层。对此,我们称之为现实。
——Franz Kafka
“神圣联盟军第七届议会决定对您进行公审。下面宣读起诉书:
“苍,多次参与反对神圣联盟军的战役,并拒绝承认路易为他的合法国王。与魔鬼的弃天帝勾结,被指控犯有叛国、谋杀、悖德、淫乱、亵渎神灵等五项罪名。本起诉书自本人签字确认后视作签收。”
联军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将苍监禁了。
此时,都城周边的守军也被迫退至交通线,都城以北的所有地区全部沦陷。唯一可以依靠的,只剩下一个港口。
联军在这个时候,开始了对苍的审判。
没有人敢为他辩护,除了他在都城的好友,J先生。
J先生也是共和党人,但是在城里有个大富商朋友,经过他的努力,为苍争取到了拥有一个辩护人的权利——那个辩护人就是J先生本人。
审判就在封云堡的小礼拜堂举行。
庭审过程中,苍的情况一直不太好,不停地咳嗽著。
“您是否曾经担任非法的第一共和国骑兵上将?”
“我为我的祖国而……咳咳……而战……”
“无论如何,你曾经与联军为敌,反对你合法的国王。对此你有任何异议么?”
“……咳咳……我为我的祖国而战,而不是为……某个人……”
“既然如此,第一项罪名成立。第二个问题,你与篡位者弃天帝有密切的往来是否属实?”
“……咳咳咳……”
“请被告回答问题。”
苍停下来喘了口气,慢慢地说:“我……不曾为他做事。”
“可是他经常来你得居所和你私会,是否有这样的事情?”
苍调整了一下呼吸,慢慢顺气,然后掷地有声地、毫不迟疑地、连贯地说:“倘若他不是一个战争的疯子,我甚至认为他要比你们在座各位都要杰出。因为他至少是我的同胞,而非侵略者,或者带著侵略者屠杀自己同胞的流亡分子。”
法庭一下子嗡嗡地响了起来。
检查官的脸都绿了,他咬牙切齿地看著苍,然后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有人举报你是他的情人,此事是否属实?”
检察官的这个问题引起了场内更大的骚动。
“两个男人……天哪……”
“真是下流……”
“唉……主会审判他们的……”
J先生跳了起来:“反对!反对检查官无根据的猜测,并对当事人进行人身攻击!”
“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团成员,我有证据证明苍与弃天帝确实有不正当私人关系。”
“反对!该证据并未事先录入程式,辨方有理由怀疑其真实性!”
“法官大人,控方认为此证据为关键证据。辨方一直阻扰我方出示证据,其目的究竟为何,请法官大人裁夺。”
笃笃笃!
法官敲了几下锤子:“肃静!反对无效!请控方呈上证据。”
从旁边走进来两个人,带著白手套,搬了幅巨大的蒙著布的画走进来。
“法官大人,诸位陪审团成员,在场的各位。这幅画是在拦劫弃天帝近卫军的时候发现的。”
检察官伸手拉下了盖在上面的布。
画上是夕阳中的封云堡。火烧云热烈地燃烧著,城堡的轮廓被细腻地描摹。近处的高原上,一个清瘦的剪影烙在画面中。
画的右下角,一行很小的字写著:Q emperor /纪元803年霜月/第一次的风景
“鉴于被告目不能视,那我就将落款朗读出来:Q emperor /纪元803年霜月/第一次的风景……很显然,Q emperor就是弃天帝。请问被告,‘第一次的风景’又是指什么?”
全场寂静著,等待著他说是或者不是,等待著他辩白或者解释。
而他只是认真地听完,然后说:“请问,我能不能摸摸看?”
法官想了想,答道:“同意。”
苍从被告席走出来,J先生赶紧上前搀扶他,将他带到画前。
他伸出手,慢慢地在画面上摸索。
用眼睛看到的世界和你真实感受到的世界是不同的,所以我想让自己看到真实的世界。
很久以前,他的一个朋友说。
而他在失明后也渐渐体会到了这种真实。
比如,当所有在场的人只能看到城堡和落款的时候,他却在画上凹凸的笔触里,摸到了几个大写的字母:L-A-M-O-U-R
检察官还在追问,追问著他认为能够为他定罪的所有细节。
而苍什么也听不到,只是想著那幅画。腰杆依然笔直,依然昂著头。
他是一名战功卓著的将军,因为自己的理想变成了俘虏,而现在变成了一个罪犯,或者是在别人眼中更为不堪的什么。
但那些还重要么?
和平也许很快就要来了,战争也许很快就结束了。事情也许会成为他想像的样子,亦或者完全不是。但是他所付出的一切,总会留在这个世界上。
L-A-M-O-U-R
我把带不走的爱,还给世界。
L-A-M-O-U-R
苍下了个决心,决心用弃天帝的这句留言,完成他作为一个本国公民的最后一件事情。
您的失败,是无疑的。但我希望,您能从这一切毁灭中,将祖国同您的野心分开,使它不至于受到更大的伤害。
忽然间,他笑了。
法庭外的广场上,吉普赛人在唱歌,欢快地弹著他们的琴。旋律在旋转,在飞扬,在狂欢。忽然间,“啪”得一声,一切都停止了。
断了的琴弦卷曲成一团,迅速冷却、苍白。
“苍!”
苍就在一片惊呼中,这样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嘴角溢出鲜血。
绷得太紧的弦,断了。
5. 告别
用人类来考验你自己吧。它使怀疑者怀疑,使相信者相信。
——Franz Kafka
这座宫殿灯火通明,因为它的主人夜不能寐。
“陛下,左翼的迂回会遭到来自正面战场的猛烈炮火,这是无法完成的迂回。”
“不要同我说无法完成。这就是命令!”
“可是陛下!”
“陛下!城门刚刚被一发炮弹打中了,现在有了很大一个缺口。”
“派工兵去。立刻!”
人们愁眉苦脸地围著临时搭建起来的沙盘,争论著反败为胜的可能性。
“如果我还有一支预备队,如果我还有一支预备队……不,其实我只是需要一个战术灵活的将军,有过散兵作战指挥经验的将军……”弃天帝喃喃自语:“哈,可这些都是不存在的。”
他必须靠自己。正如一直以来他所做的那样,必须依靠自己。
“陛下!有位先生自称是来自封云堡的信使,在第一候见室等您。”
正在做沙盘推演的弃天帝,抬起头。整理了一下外套,走了出去。
候见室里的人,他见过。是坚定反对他的共和党人之一,J先生。
“阁下带来了什么样的消息呢?”
弃天帝说。
J没有说什么,只是简单地回答道:“苍希望我将此信交给您。”
弃天帝一愣,接过信,抬头道:“我本该惩罚F先生的失职,他居然将他留在那里……但是那不会很久,世界终将是我的。”
J先生没有表示赞同或者反对,只是淡淡地说:“这种局面下,您仍然能这么说,我感到很惊讶。”
都城的情况,实际上是被包围了。
如果这场保卫战打响,那么这座千年古城必定玉石俱焚。
但是弃天帝的信心并非狂妄自大。联军几次败在他手上,对他的惧怕已经让他们的战斗力打了折扣。这次小小的反扑,也是声势浩大地开始,却不免流于胶著的僵持。
弃天帝笑了笑,低头打开信。他想知道目不能视的苍,会写些什么给他。
信不是写的,而是刻在羊皮纸上,就如他上次所做的一样。
“尊敬的第一帝国皇帝陛下,
“倘若这样的称呼能够令您更愉快地接受我的信件,并感受到我期盼和平的恳切,那我将毫不吝啬这样的词藻。
“我能够想像您此刻正忙于沙盘推演和划定行军路线,而我的来信也许会打扰您的计划。因为我正是要告诉您,您的一切军事反击都将是必败的结局。倘若您有足够的时间,我会把所有可能的战场情况,详细分析,作为您的参考……”
弃天帝看著信,神色越来越凝重。
他无法想像,双目失明的苍是怎样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刻出这样的字句的。而他却不会怀疑,拥有这样敏锐的观察力和分析力的人,只有苍。只有苍能做到,将地图、战场和所有细节,事无巨细都记在心中。他也许是帝国最好的将领,可惜上天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您并非没有优势,而是目前所有的优势之和仍不足以支撑您的胜利。况且,一场战役的胜利并无法改变您缺少兵员和将领的困境。因此,我建议您,在联军仍对您保有敬畏之心的时刻,接受他们提出的议和,以最大程度保全我国的人民和财富不受外来入侵者的掠夺和破坏。
“若您愿意接受和平条件,无论联军将对您采取何种手段,我会愿意跟随您。也许这对您来说不算什么弥补,但的确是我能够为您做的唯一的事情。
Cang”
纪元813年初,弃天帝签署条约,宣布退位。联军依据要求,撤离了大部分的驻扎军队,但要求弃天帝承诺永远不再踏上大陆的土地。
他的流放,将从港口开始。
“呜……”
汽笛又在响了。这是第六声了。很快,他就不得不登上甲板,永远告别这片土地。
可是苍还是没有来。
弃天帝问自己,从头到尾,他是否相信苍的承诺。答案是否定的。
他甚至一直都在想,苍也许是骗他的。
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没有什么情份。一切都是幻觉,而他明知是谎言,还是一头栽了进去。
他为什么要签署那个荒唐的条约?就因为联军那群政客答应了撤走所有外国军队?
太蠢了。这太蠢了。
“呜呜……”
汽笛在催促他踏上无尽的旅程。
而他的目光却在这一刻捕捉到了一个扩大的黑点。
迎面而来的马车停了下来,门开了。
出来的人,却不是苍,而是前帝国王储,亲王Z。
“你?他们允许你来送我?”
“条约规定我必须留在国内,但是我仍然可以来送您。”
Z作为人质,留在国内。他的头衔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王位不再同他有关。
“苍呢?”
“他……是骗您的。”
弃天帝看著他,过了很久才答道:“哦……这不奇怪,他有理由恨我。”
苍还是在骗他。弃天帝转过身,将手背在身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你要好好活著……我会记得你欠我的这个承诺……
Z一直没有抬头看他,直到汽笛声又一次响起。船慢慢驶向大海……
尾声
谁若弃世,他必定爱所有的人,因为他连他们的世界也不要了,于是他就开始察觉真正的人的本质是什么。
——Franz Kafka
“我的父亲,也许您无法听到我的忏悔了。但是我撒了谎,苍没有骗您。他想来找您的,可是联军将他烧死了。”
最后的一段路程,苍走得很艰难。
重病缠身的他被酷刑折磨得遍体鳞伤。
最后,当局政府宣布他所有五项指控成立,由于他勾结魔鬼,被判火刑。
到火刑柱的几法里路上,时不时能看到他的血。当咳著血的他被绑到火刑柱上的时候,赶来的Y小姐在人群外无助地哭泣著。
刽子手点了火,Z想冲上去阻拦,被一群宪兵按在地上。
他看到苍仿佛在说什么,可是他听不到,到处是干柴劈里啪啦的声音。他最后的话,淹没在一片烈火中。
零纪元,神子降临,名为圣诞。三十三年后,死于救赎,名为受难日。
纪元814年新年,一个神甫到达了弃天帝流放的小岛。几天后,弃天帝忽然从流放岛神奇地返回帝都。从登上南部港口开始,一路上不费一枪一弹,就进入了都城。他宣布废除所有复辟的法律,承诺开创一个新的帝国。
同年,第八次联盟军成立,开始了又一轮围剿。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回来。
城门外,炮声隆隆响起。前线的部队正在交火。
火烧云和战火的硝烟融为一体,将封云堡衬托得分外清晰。
傍晚的时候,有卫兵路过前庭。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将一束白色的鸢尾,抛进了塞纳河。河流蜿蜒而下,一直流向远方沉默伫立的城堡的影子。
“我们都有一座无法到达的城堡。那里沉睡著无法唤醒的、莫须有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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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之所以取“城堡”的名字,就是因为喜欢卡夫卡那本书的荒诞式的悲剧。
大概在每个人的世界里都会有一个无法到达的城堡。我没有办法把这种感觉写成喜剧,所以就写成了BE = =
无论如何,总归是一种结局。至于文中提到的所有时代背景方面的东西,都是借来用一用的,这不过是个少女穿越文,请不要对号入座。 囧
谢谢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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