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
第52章
翌日,武神应苍之请,一同去看魔龙。
来到这处地下行宫已有几日,苍尚未寻到机会一窥全貌,此时才发现前几日居住之所状似一座鬼斧神工的小型寝殿,而所在的石室像是寝殿的内室。苍紧随著武神向幽深的外围走去,周遭渐渐开阔起来。山壁上似乎永不停歇的火焰虽熊熊燃烧著,在群山环抱的山体内部却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四下依旧昏暗不已。山壁上方隐约可见嵯峨嶙峋的钟乳岩,伴随著点滴水声,在昏黄的光线中折射出斑斓的色彩。
地下行宫的空间并不逼仄,昏暗的环境却如未来的魔界般有种似有似无的压抑感。弃天帝的口味大概也是肇始于此?苍安静地走在武神身侧,暗自将四下环境牢记在心。
「不说话,在想什么?」武神似乎有点漫不经心地问。
未及苍作答,前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一队魔兵迎了上来。武神随意地摆摆手,魔兵肃整有序地在二者面前停下脚步。
「启禀魔皇⋯⋯我方与敌方在瀚山以南三百里发生交战。」为首的魔兵跪拜后抬起头,毕恭毕敬地奏报。
听闻「魔皇」二字,道者心中蓦地一颤。他不动声色地默默观察著,这队魔兵皆有血色的瞳孔,面孔粗砺多髯毛,看起来像是血狼族的始祖型态。也许未来异度魔界的鬼族血狼一脉,便是由此进化演变而来。
武神低垂著眼睛,面色稍有不耐,「战果如何?」
「双方各损失泰半。」领队的魔兵垂头回复,冷汗不由自主地从额间滑落。
「哼。」武神轻蔑地哼了一声,「竟然败给人类,吾之魔界不留废物。」
为首魔兵猛地颤栗了一下,随后整队人马齐刷刷跪倒在地,「请魔皇责罚⋯⋯」
「死了就死了吧,吾会再造新的出来。」
默不作声地站在武神身侧,苍抬头望去那张熟悉的侧脸。火焰的光亮勾勒出天神俊美英挺的轮廓,墨色的长发流泻著绸缎的光泽,依旧是他,苍却恍惚中有种看到弃天帝的错觉。
「是⋯⋯」
「那老贼呢?」
「我方探子来报,应当在瀚山以南五百里的营地中。」
「知道了。退下吧。」武神不耐烦地摆摆手,始终敛著双目,似乎完全不屑于看他们一眼。
为首的魔兵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这才注意到另一侧站立的紫衣美人。
——竟然是人类。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随著一声严厉的呵斥,苍猝不及防被猛地一拽,被武神拉到身侧紧紧拥住,「眼睛在看什么地方?!」
「是,是⋯⋯」
「还不快滚?!」
待到魔兵们窸窸窣窣地消失在不远处的黑暗中,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偌大的群山深处陷入了压抑的寂静,武神依然阖著双目,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苍小心地斟酌了片刻,打破了沉默。「⋯⋯老贼?」
「嗯。污秽的东西。」武神看起来依旧有些心不在焉,有力的臂弯紧扣著道者的后腰,「同你无关,不需要你操心。」
『老贼』是谁,也并不难猜,苍便不再追问。
「他们称你⋯⋯魔皇?」
「怎么?」武神似笑非笑地剜了道者一眼,扣著他继续向前走去,「人间有帝王,就不许吾之魔界也有帝王?」
禁锢中苍踉跄了一下,只好紧跟武神的脚步。「吾只是觉得⋯⋯这个称谓并不适合你。」
「哼」武神有点闷闷不乐地哼了一声,「管的真多。」
「哈⋯⋯」苍干涩地苦笑一声,「也罢,不过是个称谓而已。」
「那你倒是说说,什么称谓更适合吾?」
「⋯⋯」
「哦?怎么不说了?」武神脚步一顿,似笑非笑地侧过脸,伸手捏了捏道者的脸蛋,「说说看。」
「⋯⋯殿下。」
「⋯⋯哼!」武神高傲地扭头,似乎不屑一顾,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你是天界的武神殿下⋯⋯」苍无视了武神假装不屑的神色,正色道,「自开天辟地以来,与天地同在。」
「哼,这还差不多。」武神闷闷地小声咕哝。
「⋯⋯」
「姑且允你了。」
「⋯⋯刚才的交战又是怎么回事?」苍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最后的百年即将到来,时日所剩无多,他必须尽可能地搜集到有用的信息。
「哼,」武神瞥了一眼苍,漫不经心地甩袖,「愚昧的人类,兵灾战火,是应有的惩罚。」
「⋯⋯」
「不过,游戏太早结束,就失去了乐趣。吾也乐得给他们些余地,倒也断断续续地交战了一百年。」
「那你的魔兵是怎样造出来的?」
「苍,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武神说著,手臂扣得更进了些。听到苍不由得低喘一声,这才有些缓下力度,「吾说过,这种污秽的事物,不需要你沾。有吾在,什么都不需你操心。」
「抱歉,天性使然。你是如何造出魔兵的?」
「魔龙之气孕育而来。喏,就是正要带你去看的那条。」
「那魔龙又是怎么造出来的?」
「⋯⋯没完没了。吾的一点残识,加之炼化后的五浊恶气及天地至阴之气,聚化而成的近神异兽。」
谈话间地势渐陡,空气也不知不觉更加寒冷。严寒中地面却仍然潮湿,暗色青苔匍匐岩上,一不小心便会打滑。道者脚步依然很稳,武神却不自觉把他搂的更进了些。「快到了。」
将前来的路线熟记于心,苍默不做声地细心打量著,生怕遗漏了细节。强烈的魔气愈发侵骨,与道门功体相冲,苍只能竭力压抑住寒颤的本能。
脚下的山岩愈来愈陡峭,近乎变得垂直。不多时,他们稳稳落在一处平坦的地面上。这里像是一处巨大的地穴,上古的黑曜岩山壁深有千仞,常人莫及,难怪无魔兵看守。
「出来。」武神随意地挥挥袖,四周的山壁上火焰应声接连燃起。随著一声低沈的龙吟,远处的黑暗中亮起两颗硕大的血瞳,一条周身遍布硬甲,高十余尺的黑龙缓缓立起身。
「过来,见见你的新主人。」
魔龙长吟几声,向道者匐匍前来。剧烈的魔气让道者遍体生寒,气息不畅,但他隐藏的很好,丝毫未动。武神低声喝令道,「跪下」
「呜呜⋯⋯」凶悍的近神异兽在不容置喙的神威之下顺从地俯下身,竟然显出几分乖巧,「呜呜⋯⋯」
「以后,让它给你当坐骑。」武神亲暱地揉了揉道者柔软的浅色长发,「可惜就是长得太慢,一百年过去才这么大。」
「呜呜⋯⋯」魔龙似是而非地呜咽几声,似乎想抬起头。见道者与武神都毫不理会,像是有些委屈地再次低伏下去,退了几丈。
「你用什么喂养他?」苍问。
「吾之血。」武神漫不经心地对著魔龙摆摆手,仿佛面前不过一条小蛇,「起来吧。」
苍随后沉默下去,静如止水地望著与自己一步之遥的魔龙,眉头似有愁云流动。见气氛稍有和缓,魔龙晃动著躯干缓缓挺立,似是讨好地在道者脚边磨蹭著,「呜呜,呜呜⋯⋯」然而任凭它如何讨好,道者始终一动不动。「呜呜⋯⋯」魔龙有点不甘心地主动探出头,在道者低垂的手心蹭了蹭,可怜巴巴地呜咽著,「呜呜,呜呜⋯⋯」
苍默默地抽回了手。魔龙眨眨硕大的血瞳,委屈地张望著,「呜呜⋯⋯」
武神见状皱了皱眉,「它饮吾之血长大,它很喜欢你。苍,它很乖的。你⋯⋯摸摸它。」
「⋯⋯」苍最终还是缓缓伸出手去,轻轻抚过魔龙额间锐利的龙鳞。
——异度魔龙的前身。
——挚友同修所有悲剧的起点。
再强大的自控,也终究难抑心中悲恸的潜流。
「呜呜⋯⋯」被道者抚摸后,魔龙心满意足地甩甩尾巴,击打在泥泞的地面,溅起的泥团险些飞溅在道者素雅的道袍上。武神适时地挥袖挡下了污泥,不满地喝斥:「又开始不知分寸!」
然而魔龙似乎尝到了甜头,兀自在道者周身亲暱地磨蹭著。见苍一动未动似是默许,便更加胆大妄为起来,猝不及防地扬起头,在道者清俊的侧脸上「叭」地亲了一口。
「⋯⋯」未及苍有所反应,一道袖风劲扫而过,伴随著一声严厉的「放肆!」瞬间将魔龙席卷出数十丈有余,坠落在不远处的地面,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魔龙吃痛,低声长吼。冲击的余威久久才平息,四周的黑曜岩山壁仍有碎石簌簌陡然坠落。
「此般不知分寸,罚你断食三十日,面壁思过。滚!」
「呜呜⋯⋯」摔在地上的魔龙翻了个身,抻长脖颈,似心有不甘,依旧向道者的方向眼巴巴张望著。「呜⋯⋯」
「还不快滚!」
摇尾乞怜的魔龙扑腾几下,隐没在地穴里。龙吟的低沈回声渐渐消散,地穴又恢复了方才的死寂。苍冷静地观望著,面色却有些苍白。
武神回过头,望著道者眉间似有似无的一点愁云,皱了皱眉。「怎么,苍,有心事?」
道者坦言,「是。」
事到如今,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
「说。」武神简洁地命令道。
苍深吸一口气,垂眉敛目。「这条龙,不能留。」
也许还有更委婉的说辞,但道者不知此时是否还有迂回的必要。
「这是什么意思?」武神皱起眉头。
「这条龙,不能留。未来,它会造成浩大的劫难⋯⋯」
武神的脸色渐渐阴沈下来,金蓝异瞳寒芒毕现。「这条龙,是吾之魔界的载体。」
道者的手指微微一颤,随后攥紧了双拳。「魔界,也不能留。」
地穴的气氛霎时入千尺寒潭,冷到了极点。一片死寂中道者冷静地抬头,与金蓝异瞳对视著,温和却丝毫没有相让的态度。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武神逼上前来,「吾创立魔界,是为毁灭人间。这,是人类应得的惩罚。」
「一味的毁灭并不合理⋯⋯」苍温和地辩驳,「光影并存,虚实同在,人心亦然。」
「哈哈哈哈!吾倒觉得,合理的很!」
「抱歉,是苍之过。苍相信人心本清澈,只是一时蒙蔽。若加以引导,终能走向正途⋯⋯况且,这世上并非全是『污秽』。」
「蒙蔽?!引导?!哈哈哈哈!」武神轻蔑大笑几声,「那还不如毁灭重建来的痛快!」
「这太极端了⋯⋯」
「极端?极端?」金蓝异瞳凛冽地逼视著道者,「是吾极端,还是你愚昧!」
「⋯⋯的确,苍无资格替你评价。但,倘若你吾之间尚存一点⋯⋯」苍顿了顿,低垂双目艰难地开口,「情份⋯⋯苍能否请你,再给人类一次机会。」
「情份?!情份?!哈哈哈哈⋯⋯你吾之间怎样的情份,让你为了一群毫不相干的人与吾做对?!」
「⋯⋯吾只是在阐述吾之立场,就事论事。」
「哈哈哈哈!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就事论事!立场?!就事论事?!」武神逼近几步,缓缓低下头,金蓝异瞳与道者几乎只有一寸之遥,「那吾问你。倘若有一日吾要毁灭人间,你是不是会为了一群污秽的蝼蚁站在吾的对面?!」
「⋯⋯」苍低头不语。
「你沉默了?!你竟然沉默了?!这是需要犹豫的问题吗?!?!」
「抱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抱歉!」
「⋯⋯告诉吾,一百年前发生了什么?」苍轻声问。
武神并未理会,兀自冷笑著,「今日你说这魔龙不能留。那吾便告诉你,它受吾之血滋养长大,如今与吾紧密相连。它死,吾之力量亦会受损。倘若有这么一天,你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地对它下手?!」
「⋯⋯」
「哈哈哈哈!答不上来吗?!」
苍黯然望著一寸之遥的金蓝异瞳,狂盛的怒意几欲蒸腾。良久,他冷静地开口,「的确。苍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任何神人也许都没有资格再要求你什么。若苍是你,未必比你做的更好。」
「知道就好!」
「但⋯⋯」
「看够没有?!」一声低沈的怒喝猝不及防打断了道者的话音,与此同时强悍的掌功向前方的山壁破空而去。随著一声冲击的巨响,上古的黑曜石豁出一条狰狞聚缝,伴著碎石四溅,几个身穿朴素道袍的道士满身是血地摔落在地面上。
「又是哪里来的老鼠,打洞打到这里来了!」
只闻一声怒喝,众人丝毫不得喘息的机会,第二道迅猛的掌劲带著毁天灭地之力再次袭来。如同受惊的鸟兽,几人惊恐地眼看著袭来的掌功,一道至柔的气劲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几人推了出去。武神的掌功扑了个空,堪堪打在离几人几丈远的黑曜岩上。第二声巨响,整个地穴晃动起来久久未能平息。
——苍在几名道士落地之前抢先反应,瞬息之间急挥拂尘,柔软的尘尾扫出的气劲,让几名道士堪堪躲过了一击。
山壁停息了颤栗,武神回过头冷冷地望著道者,仿佛暴风雨来临的前奏,气氛压抑得可怕。
「就这么喜欢忤逆吾吗,苍?!」
「⋯⋯抱歉。至少听他们⋯⋯」
「够了!」武神猛地甩袖,左侧的山岩再次应声开裂,「这群人类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了一群素不相干的人类,你不惜与吾做对?!」
「先听他们⋯⋯」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也要拦那也要拦!苍,你吾之间怎样的情份,你甚至不愿意与吾站在同一边?!」
「⋯⋯对不起。」
「哈哈哈哈⋯⋯」低沈的笑声力透山岩,武神冷笑道,「苍,为了一群素不相干的人与吾做对,吾在你心里,可曾有过半点位置。哈哈哈⋯⋯」
苍温和冷静地望著他,拉住他的衣袖,「殿下⋯⋯」
「够了!让开!」武神不耐烦地一把推开道者,「随便你。你若想走,吾便不留。」
道者被推得踉跄几步,险些被推倒在地。高傲的背影微微一顿,随后毫不犹豫地没入了黑暗中。
偌大的地穴随即安静下来。苍叹了口气,微微平复了心情,来到几名道士身前。
「现在安全了。敢问诸位来自何处?来此有何目的?」
狼狈不堪满身血污的几名道士颇有敌意地望著眼前的紫衣道者,四下对视几番,谁都没有开口。
「吾不会伤害你们。」苍道。
「呵呵,与魔为伍,」离苍最近的是一名灰袍道士,「我们如何相信你?」
「若吾有意伤人,方才没有必要救诸位脱险。狂且⋯⋯」苍语气温和地一顿,却有一种无法辩驳的气场,「诸位不是吾之对手。」
灰袍道士咬著牙盯了苍片刻,又回过头与同伴交换了一下神色,最终攥著拳头缓缓开口。
「多宝道人,来自玄都玉京。其余诸位是吾之同修。」
他们此番前来是为探魔龙究竟,获得情报便打算立刻折返。没想到即将打通地道时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放肆!」随即眼前的石壁就被炸开了花,猝不及防地露了馅。
「玄都玉京离这里很远。」苍静如止水地打量著几人。「诸位可是来自附近的营地?」
——多宝道人,道门典籍中确有此人记载,应当是燃灯道人的同门。
「瀚山以南五百里。」灰袍道士充满敌意地答道。
「吾要你们做一件事情。」
「与魔为伍之人,我们凭什么为你做事?!」灰袍道士突然喊出口。
「师兄⋯⋯他毕竟救了咱们一命,该还。」身后的道士推了推灰袍道士,后者咬了咬牙,像是不情愿地坚定著某种决心。
苍并未将灰袍道士的心里挣扎放在心上,背手转身。「这件事,并非为吾,而是事关天下众生。」
「助纣为虐,好个事关天下众生!」灰袍道士忿忿地道。
连番挑衅似乎对沈稳的道者没有产生丝毫影响。苍并不恼,慢声道,「难道诸位以为,自己有得选?」
「⋯⋯」灰袍道士垂下头。面前的紫衣道士气质温和出尘,清冷的凤目平静无波,却不怒自威,难以逼视。嘴唇微张著愣了半晌,灰袍道士生硬地开口,「阁下有何高见?」
苍随后在腰间掏出一卷帛书。这是他前几日同时写的东西,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吾会护送诸位离开这里。请把它交给瀚山以南五百里营地的最高指挥——你们道祖的师尊,所谓『圣人』。」
「⋯⋯你怎么知道?」灰袍道士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满是血污的手接过了帛书,「『圣人』,不是我们这种道士能接触的。」
「回报时请阁下说明,这份帛书来自一名紫衣道士,请圣人一览。吾相信,阁下不会遇到阻碍。」
「这⋯⋯」
「事关重大,还请阁下切莫犹豫。」苍徐徐道,「吾送你们离开。」
「好吧⋯⋯谢了。」灰袍道士生硬道。
苍轻扫拂尘,柔软的尘尾卷起堆积的碎石,露出石壁狰狞的裂缝,「对了,阁下来自玄都玉京,是否认识燃灯道人?他是道祖元始天尊坐下弟子,或许与你们还是同辈⋯⋯」
「燃灯道人?⋯⋯」灰袍道士闻言有些神色复杂,「他⋯⋯一百年前就叛出道门了。」
苍微微一愣,「叛出道门?为什么?」
「昆仑山除魔之战之后就叛逃了,没人清楚原因。阁下是否清楚他的下落?道门仍在寻他。」
「不知。」苍苦笑一声,「除魔之战之后叛逃?一百年前,昆仑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时我们都不在场,不清楚始末。只是后来听参战的人说,那魔物把自己的心挖出来了⋯⋯」
黑暗中道者沉静的瞳孔猛地一震。苍深吸了一口气,「走吧,吾送你们离开。」
太阳神殿座落在六天之界最高的浮洲上,无一砖一瓦,似黄金铺就,变幻莫测的金色圣光自云雾缭绕中漫射而出,洒满六天之界的每一个角落。殿前金碧辉煌的太阳神像安静地矗立著,下方是一座金碧古朴的祭坛,金龙银凤在周遭环绕。
六天之界的最高贵圣洁之所在,寻常神迹亦是罕至。在安宁数千万年之后,一声巨响打破了沈寂。
开天神兵破空疾射而来,带著毁天灭地之势,坠落在太阳神像上。随著一声巨响,溅起天际流星纷纷坠落,神像应声炸得粉碎。
又一声巨响,祭坛随即金碧四散。狂风高高扬起毁灭之神的衣摆。「滚出来!」
太阳神手执金色权杖,缓缓走出神殿。
「怎么,又要挑起战争吗,弃天?」
「吾不听废话。说,苍在哪,怎么让他回来。」
「哈⋯⋯」
「一直以来就是你在搞鬼!」
「弃天,这么说吾可是有些冤枉了。你的作用也不小。」
「闭嘴!」
「心虚了?」
「呀——」弃天帝手一扬,开天神兵的寒锋霎时直逼太阳神面前。随著「当」的一声巨响,万道金光崩散,太阳神横杖抵挡,被震的连退数布,开天辟地之势透身而过,将身后的太阳神殿炸成了齑粉,转眼荡然无存。
「弃天,你要弑神吗?」
「倘若你以为,弑神便是触怒吾之底线的后果,那你未免太乐观了!」
「哈。」
弃天帝缓缓上前,开天神兵利刃生风,所过之处天塌地陷。「吾说过,他若有失,吾拿你六天之界陪葬!注意来!」
「哦?弃天,一直伤他的是谁?」
「闭嘴!!呀——」
又是「当」的一声震耳欲聋的脆响,气劲爆冲间太阳神勉强稳住身形,「弃天,他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他,回不来了。」
「闭嘴!」
「赌局尚未见底,怎么,你要现在走上极端吗?」
「也该见底了!吾给予你的时间,已经够太多了!」
开山破石的掌劲轰雷一击,太阳神抬杖格挡,再次一声惊爆,气劲四溢,颤抖的金色圣光中,世界尽头的仙岛浮洲齐声哀鸣起来。天际流火剧烈地燃烧,纷纷扬扬,自高空坠落。
太阳神猛地抬头。他的记忆在开始变化。
「还敢分心,是嫌命长吗!」
「正如吾所言,赌局,尚未见底啊——」
瀚山五百里以南的天虞山,上古神祇登高望远,天地辽阔,四野寂静,手中握著来自紫衣道者的帛书。天虞山比瀚山低数百丈有余,五百里外的山巅上,道者迎风而立,一袭紫衣在月下仿佛披了星霜。
五百里,非人类视野所能及。太阳神知道紫衣道者看不到自己,但自己却能将对方一览无余。
数个时辰前紫衣道者缓缓登上瀚山之巅。瀚山高耸入云的高度,四海一览无余。山顶的狂风吹得衣摆烈烈作响,紫衣道者抬起深海沈沈的眼眸望向深邃的星空,手指微微蜷曲,似乎在测算著什么。
自从来到远古世界,他的天眼与预知能力大幅削弱,星象昭示的天机晦暗难辨。苍苦笑一声,也许这也是道之所在,万物都有其制衡,逆天而行也终究有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失去了预知,对未来的测算与掌控,便只能靠心智的博弈。道者缓缓闭上眼睛,冷静地计算著。算算时间,灰袍道士应当已经把书信送到了——
五百里外的山巅,遥望著紫衣道者单薄的身影,太阳神轻声自语。
「人间的道者,想与天斗吗——」
像是听到了神祇的低语,道者睁开沉静的眼眸,极目远眺瀚山以南的嶙峋山野,虽然那里他并不能看到什么。
「——与天斗,又如何。」
「哈⋯⋯」反应过来道者不过是在自言自语,太阳神轻笑一声。「天意不可违——」
四野空旷,万籁寂寂,天地间似乎无人应答,唯有道者低声自语。
「——若天意不可违,苍,势必逆天而行。」
「哈,的确是有趣的人类。」面对远处山巅之上摇曳的一袭紫衣,太阳神轻声道。
人间的道者不可能听到他的讲话,那么道者的对答只可能来自对他的预判。金色权杖破空而出,轻叩地面。
「人间的道者,吾之后人,这份邀约,吾接了——」
「——苍在此静待阁下一谈。」道者盘腿坐在山巅的一块巨大花岗石上,化出怒沧,开始低眉续续弹奏。琴声由缓转急,仿佛清幽溪涧向东流去,汇成辽阔奔腾的江河,汇入大海激起惊涛阵阵,骇浪滔天。
太阳神仔细地品味著。道者的琴声,他听懂了。借水喻人吗?
上古的神祇落在瀚山之上,手执权杖缓缓走来。
「久违了,人间的道者。」
最后的琴音消散天地,道者收起怒沧,缓缓起身,「果然是你。」
「哈。当年一见,恍如昨日啊。」
「方才吾还在思考,一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见到阁下,苍心中已有答案。」
「你很善谋。」
「却仍棋差一步。是苍技不如人。」
「敢与神斗,已是人间顶峰。」
「不敢当。你,欠他一个道歉。」
「人间的道者⋯⋯」古老的神祇温和地欠了欠身,「吾并没有人类的善恶观。吾之所为全为三界恒常流转,如果你想用人类的善恶看待吾之所为,那便落了窠臼了。」
苍冷冷地背过手去,「今日邀阁下来此,另有要事相谈。书信中苍已粗浅说明了。」
「条件交换吗?」
「然也。」
「哦?」
道者轻扫拂尘,「吾要你即刻撤兵,广告天下,再不得与他为敌。」
「你想要什么?」上古神祇锐利的金瞳趣味地审视著眼前镇定自若的道者。
——第一个敢与他如此对视的人类。
「吾,要他余生安然度过,人类再不得伤他分毫。」
「哈哈⋯⋯」太阳神意味深长地笑了几声,「那你又怎知,他不会找人类的麻烦?」
「吾会想办法。」苍冷冷道,「再说,是谁逼他至此?」
「作为条件,你又能提供什么?」
「那把剑——」苍有意无意地顿了顿。
「哦?」
「吾知晓你要做什么,而吾也是为此而来。吾之提议很简单,他若余生安稳,吾自会在他生命的终点,给他留下那个所谓的⋯⋯破绽。」
「哈哈哈⋯⋯」太阳神温和地辩驳,「若不呢?」
苍凤目轻抬,一字一顿,气势凛凛。
「那你永远都找不到那把剑,苍会让你,永远无法达到目的。」
「哈哈哈哈⋯⋯」太阳神大笑几声,但并不恼火。他走上前,与道者一同往向辽阔的四野,天地在这里一览无余。
「吾之后人,道门一脉的传人,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你,真的做得出这种事吗?」
「那那你敢赌吗?」苍并没有看他,只是自顾地望著茫茫山野。天际已经很久没有掠过一只飞鸟了。
「有趣。」
「谬赞了。」
「人间的道者,你并非吾之对手。只身赴会,如此托大,不怕落入吾手中吗?」
「那你敢试吗?」苍淡淡道。
「哈。」
「你应当清楚,那把剑并不在这个时空。而苍碰巧在赴会前,将开启时空的关键藏在了不为人知的所在。带走吾,你更达不到目的。」
太阳神仔细地品味著,「可以。」
「答应了?」
「若真如你所言,让两方停战,而你,最终会在他身上造成剑伤破绽——」太阳神微微一顿,「吾可以给你机会,对他暂不出手。」
「多谢。」苍不露痕迹地松了口气。「相信神不会出尔反尔吧?」
「那是自然。但倘若事情走向无法挽回的余地,或是被吾发现另有盘算⋯⋯莫怪吾再次出手。」
「那是自然。」苍用同样的话淡淡回应,「事关天下苍生,苍从未忘记使命。」
「还有⋯⋯」太阳神打量了道者周身一眼。
苍沉静地投向闻讯的目光:「嗯?」
「他的躯体已是五浊恶气的载体,并非人类之躯所能承受。与他交合,对你百害而无裨。」
「⋯⋯」
「再这样下去,你时日无多。好自为之吧。」
「不劳费心。」道者淡淡应道,「苍早已心中有数。」
「哦,看来倒是吾多言了。」太阳神转身缓缓离开,却又突然停下脚步,留给道者一个高深莫测的轮廓,「人间的道者,你真的以为,既定的命运可以变改吗?」
苍目送著神祇的背影,目光冰冷却平和。
「那吾也告诉你,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将他推向深渊。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促成预言的发生。」
「错了。」太阳神背对著道者,「命运无法改变,吾做与不做,都会发生。世界会自动修正它的因果,导向同一个结局。」
「看来你吾无法说服彼此,言尽于此吧。」道者淡淡道。
「哈。人间的道者,再会了。」
「对了,苍还有一言。」
「哦?」
「苍始终相信,人类的自由意志,可以改变未来。就请阁下见证,何谓真实。」苍顿了顿,「对了,这句话并非说给现在的你。」
「嗯?」太阳神再次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深邃地望著道者。
「而是说给——」
「——吾。」从回忆中抬起头,太阳神堪堪接下毁灭之神方才的一掌。
「又在打什么哑谜!!!」
「弃天,吾开始明白为什么⋯⋯他是个能让你另眼相看的人类了」
小剧场I
武神猫猫:(甩袖,转身)哼!爱走就走!我不留你!(趴趴走,离开)苍怎么还不追上来?苍怎么还不哄我?(猫爪趴趴地敲在地面上)我走了!我真走了!苍怎么还不追上来!(开始趴趴原地踏步)苍呢?苍怎么还不来哄哄我?⋯⋯
某蓝:(插嘴)喂,人家葱花有正事要忙,好吗。谁像你一样天天葱花宝贝长,葱花宝贝短(?)地天天喊来喊去!
武神猫猫:我难道不是他的正事吗!
某蓝:他也是为了你啦!
武神猫猫:哼!
某蓝:别等了,回去吧⋯⋯
武神猫猫:呜呜呜呜呜(哭著跑开了)
小剧场I
(猫咪绝育处)
弃猫:(抱著小电视)愚蠢的人类!
某蓝:在
弃猫:给我半只西瓜
某蓝:(唯唯诺诺)好
弃猫:给我一个勺子
某蓝:弃总,请用
弃猫:(猫爪用勺子悠闲吃瓜)打起来!打起来!我爱看!这样苍就能回想起我的好,回到我的身边了!
某蓝:(狂汗)喂,弃总,您心里没点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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