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

第57章

伤重的道者被人拖拽著穿行了大半个城池，在地面上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乌泱泱的幸存人群陷入了狂欢，似乎人人都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此时纷纷击鼓相庆，欢呼雀跃。锈迹斑斑的长钉穿过桡骨与尺骨之间，道者双臂被打横张开，钉在了横木之上。他的双腿早已被人敲断，此时被牢牢地束缚在垂直的行刑架上，身子才没有滑落在地。

「与魔为伍，残害同类，活该千刀万剐！」

「听说他还和那魔物行男女之事，不知廉耻！」

极端的恨意在人群中一触即燃，开始有人向奄奄一息的道者投掷碎石。「呸！他死也难解咱们心头之恨！」

碎石接二连三地砸落道者的头颅与周身。额头突来痛楚，唤醒了昏迷的道者，灵识渐复一丝清明。

武神如何了？他又在哪里？

他不能倒下，不能倒在这里⋯⋯

苍试著微微抽动手臂，手心传来剧烈的刺骨之痛，这才发现自己被钉死在了行刑架上，双腿也不听使唤。额头留下温热的血模糊了他的视野，除了茫茫的一片鲜红，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不远处鼎沸的人声。

「哈哈哈，坏事做尽，自有天收，那魔物也完蛋啦！」

「神罚现世，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苍轻启双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把他千刀万剐！」

「一人一刀怎么样！」

「我先来，我先来！」

⋯⋯

武神如何了？他不能倒在这里，他不能倒下⋯⋯

「都给吾退下！！」前方突然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

「啊，是圣人来了⋯⋯」

「都退下吧。」严厉的声线温和了些，似乎越来越近了，但依旧毫无温度，不可辩驳。苍努力地睁大双眼，眼前出现朦朦胧胧的一个身影，在一片血红中并不真切。

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太阳神语气温和，听不出是嘲讽、怜悯抑或是惋惜。

「人间的道者，还想与天斗吗？」

苍张了张失去血色的双唇，再一次昏死过去。

「好个天极神光！」毁天灭地的魔神嘴角嘲讽，美目微阖，人类映入眼中都是对他的亵渎。横开的双掌再度发力，天地再次失衡，山川颤栗，草木折腰，星辰坠落，足下的土地在金色战靴的赫赫神威下分崩离析。

通天教主心一横，凝意剑锋，三锋青萍宝剑横刺而来，「死来！」

侧面攻势转瞬已至，魔神似乎不屑转身相迎，依旧微闭著双眼。唇边一抹笑意似有似无，一侧横开的手掌翻掌推掌，「哦～」

通天教主直觉这豁尽全力的毕生一击打在了护身气罩上，伏龙降虎之力全部反噬己身，身体却像石化一般动弹不得，只有粉身碎骨的剧痛贯穿了四肢百骸。「啊！」

「那个人类呢。」天界武神闭著眼睛问。

「哈哈哈哈！」见自己死到临头，通天教主索性放声大笑，「问出这种问题，说明你也不过尔尔！」

「嗯⋯⋯」天界武神品味著，气定神闲地手掌轻推，通天教主一声痛乎翻出了数百丈外，不及落地已爆体而亡。「这具躯体，不够承担吾。但消灭你，不用费太多力气。」

「好恐怖好恐怖⋯⋯」方才一拥而上的人群此时如鸟兽散，仓皇失措地争先跑开，推搡间局势乱作一团。

金蓝异瞳缓缓睁开。冷感无情的眼，望著争先恐后陷入踩踏的人群，优雅地缓缓道「人们，你们，尽力了！」

他垂眼向地面望去。地上有一条蜿蜒的血迹。

苍的血。

横开的双掌缓缓落下，他负手而行，沿著血迹向前走去。

来到血迹的尽头，行刑架前落了一地碎石，而那血的颜色更加浓艳鲜红，似乎微微刺痛了他，金蓝异瞳再一次缓缓阖上。天界武神衣袖轻挥，滚滚火焰冲天而起，转瞬将行刑架焚烧殆尽。

地上尚有几人，被方才山崩地裂扬起的乱石击中，摔倒在地不及脱逃。天界武神手一挥，袖一扬，一人被强悍的气劲扼住脖颈，飞到他面前。

「那个人类呢？」武神闭著眼睛问。

「被⋯⋯被带走了⋯⋯」

「嗯？到哪里？」

「听说，听说是西北的不周山⋯⋯啊！！」

熊熊燃起的神之烈火燃彻周身，眨眼那人已化为灰烬。

「火焰，是净化腐败的最美之光啊。」金蓝异瞳倏忽睁开。

西北，不周山？回忆如连成线的珍珠，纷至沓来。独立顶峰、孤高绝伦的他，明明对一切都不在乎，却也曾在碧空之上，为那人折一枝桃花。

多可笑啊。

他一边想著，一边向西北方向疾疾而去。黑色披风随风而鼓，如一朵盛开的黑色巨花。

为什么，明知可笑，却无法停下奔向那个人类的脚步。

再回这具躯体，强行逆转经脉，他的神力只能维持三十天的寿命。尘世的寿命结束，他将永久地回归六天之界，再也无法与那个人类相见。

多可笑啊，从不受感情束缚，主导一切的他，竟然也会觉得有那么一点点⋯⋯不舍的酸涩。

天地四柱压制了他的本体力量与再生之力，加上躯体的衰败，功力甚至不到原有的两成。

看来势必要毁掉天地四柱了。

四柱俱断，他就能再临人间。

这一日，人间最大的都城无人存活，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不存一具完整的尸体。男女老少，甚至襁褓中的婴儿，无一幸免。

城中随后燃起了三日三夜的大火，将一切过往焚烧成灰，那火势炽烈得似乎要燃尽世间一切罪恶。

三百年繁华，弹指间飞灰烟灭，尽付笑谈。

西北海之外，有山而不合，是为不周。刀刻斧凿的两座山崖峭壁紧相对望。两山的缝隙形成一道狭长的山谷，一座神柱冲天而起，直上九霄，传说中那是人间唯一能够到达天界的路径，令人心生敬畏，难以仰望。

山谷形成了一座天然的神宫，这里的自然之气异常充沛，神火在神柱十丈位置熊熊燃烧，像是古老而无声的守护。

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神柱脚下。他昏迷了多久？

身上的伤奇迹般地痊愈泰半，苍不由得一愣，随后想起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句话——

「——人间的道者，还想与天斗吗？」

太阳神平和地说。手执权杖的神祇正站在不远处，金瞳高深莫测地观望著他，目光驳杂难辨，不知是怜悯还是嘲弄。

「吾的伤⋯⋯」苍站起身来，心绪有些复杂。「谢了。」

——虽然他很清楚，太阳神不是出于好心。

「你体内的魔气吾暂时替你压制了。天极圣光对于常人本是无效，对于道门功体甚至有所裨益。」太阳神顿了顿，「至于你的身体为何会反应激烈，相信不用吾言明。」

苍苦笑一声，「吾自然明白。」

「看来又是吾多言了。」

「阁下救吾，想必是为了那把剑吧。」沈吟片刻，苍慢声道。

「嗯，果然是聪明人。你是连结两个时空的关键，你死，那把剑怕是要永远失落了。」

「哈。」

「怎么，又要坚持人定胜天吗？」

「又要试图说服吾，命运无从改变吗？」

「难道不是吗？」太阳神温和地反问，「吾答应你暂不出手，他依旧走向了毁灭人间的命运。」

「⋯⋯这是意外。」

「意外也是因果。」

「⋯⋯他现在如何了？」

「他正在降罚人间啊。」

「⋯⋯」苍黯然地垂下眼睛，缄默不语。

「还在犹豫吗？」

「⋯⋯还有机会。吾会救他，吾会救他⋯⋯」

「还是下不了手吗？」太阳神执杖向前，金瞳怜悯地注视著道者，「莫非，你有私情？」

「非也。」苍顿了顿，淡淡道，「而是苍始终相信，尚有转圜的余地。」

太阳神语气带了些许嘲弄。「该说你坚韧，还是该说你愚蠢？」

「既然道不同，那不说也罢。」苍冷冷地回应。

「哈。」太阳神轻声一笑，并不恼，「局势已然失控，他的寿命将尽。人间的道者，吾之后人，这一剑，你还要待到何时？」

「这一剑，吾自有决断。若是担心吾下不了手——」苍顿了顿，面色平静无波，「那阁下大可放心。职责所在，天下众生，苍，从未忘却。」

「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无功。命运，无法改变。」

「苍始终相信，人类的意志可以改变命运，只是过程并非一帆风顺罢了。」

「意志？置身于既定的轨迹中，人类有决定的自由吗？」

「既定的轨迹，却也有你料不到变数。」道者的声音镇定而平和。

「人间的道者⋯⋯或许吾比你更懂人心。」

「哦？那阁下猜得到苍的想法吗？」

「⋯⋯」太阳神观察著道者毫无波澜的神情。

「熟练操控读取人心的你，却无法探测吾心中所想。」苍有意无意地语气一顿，「吾，猜的不错吧？」

「哈，的确。」此回是太阳神有些讶异了，稍有赞许道，「如何猜到的。」

「很简单。如果阁下探取了吾之记忆，就会明白，苍道心坚定，从未动摇。那一剑，苍必然会刺下。」

「既然如此，看来不必再说了。」

「是啊，你吾难得也有共识。」

太阳神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再言语，转身向神柱缓缓走去。

苍有些不明所以，紧随其后。三百年前，武神和他乘著巨龙，迎风而来，重新点燃神火，也曾在这里彼此护著对方。

「预言所示，八千万年后，这里会发生一场战争。」太阳神缓缓道。

苍点点头。上次来到不周山，他初步判断，这里对应了未来的磐隐神宫，只是地势大为不同，连绵高山变成了无边黄沙。而武神在这里，自断一臂，立下了最后一根神柱。

「三教中各有一人，将会成为人间最后的守关者，在这里与魔神一战。」

道者蓝紫色的眼眸突然惊雷般一震。压抑住驳杂沈重的回忆，只闻太阳神缓缓道——

「他们将在这里共修『天极神光』，为人间存续留下一线生机。」

苍不由得退了一步。

他明白了。

「这就是⋯⋯天意吗。」苍喃喃地说。

「天极神光现世时，吾并不在场。目睹了全程的你，告诉吾，神罚之招的催动条件是什么？吾要将它刻在这里。」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以这种方式，牵涉进横贯古今的因果中？这就是天意作弄吗？道者茫然地抬起头，望向一线天空。

「⋯⋯人间的道者，吾之后人，你在犹豫什么？」太阳神转过头，目光毫无温度。

苍紧握双拳，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这⋯⋯」

「这一战，事关人间存续的希望。来自未来的你，想必对这场大战了解颇深。你，还要迟疑吗？」

道者眼中沉积已久的伤痛缓缓涌动，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三先天在这里共修天极神光，磐隐神宫一战，是人间最后的希望。他不能犹豫，不该犹豫。

太阳神扬起金色权杖，微缩的星轨飞速地流转著，有些不耐地再次问到，「天极神光的催动条件是什么？」

「⋯⋯」

「若不在此留下神招，人类绝无生机。其中利害⋯⋯」

「吾，自然明白⋯⋯」苍紧闭著双眼打断，强大的自控也几乎无法掩饰声音的颤抖。

「三式同出，凝功费时⋯⋯」

金色权杖在神柱上缓缓刻下同样的句子。

「需逢返照风雷之变⋯⋯」

太阳神安静地雕刻著。

「三式净土之光⋯⋯」

⋯⋯

苍睁开双眼，沉静而痛苦地念出回忆中的最后一句——

「唯一破魔之招。」

太阳神挥杖写下最后一句。眼前的画面与回忆中的磐隐神宫渐渐重合，苍一声长叹，垂下了头。

「——那么，你对此作何感想呢。」太阳神背对著他问。

苍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这句话不是说给他的。一声闷雷在天灵无声地炸裂，道者的颤抖著回过头——

一头散开的漆黑的发，两颗寒潭般冷酷的眼瞳，唇边似笑非笑，金色镶边的黑色衣袍随风而鼓，武神，或者说魔神，一声不响地注视著他。

同样的金蓝异瞳却似乎有什么不同了，此刻目光如电，毫无笑意。

太阳神缓缓走上前。「久见了，武神。」

「你吾之间的帐，吾自会找你清算。」天界武神并未看太阳神一眼，此时目光尽数倾注在道者周身。在金蓝异瞳强悍的神之威仪下，苍镇定而痛苦地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不想解释吗，苍。」

「⋯⋯」

沉默著对视了许久，武神缓缓开口，低沈的声线似有痛苦涌动。

「⋯⋯为什么？」

「⋯⋯」苍近乎一字一顿，「未来，你是降罪人间的魔神⋯⋯」

「哈哈⋯⋯降罪人间的魔神。」金蓝异瞳晦暗驳杂地紧盯著道者，「初见时你曾说⋯⋯未来，吾是护佑众生的天神⋯⋯」

「⋯⋯对不起。苍的确⋯⋯说了谎。」

「⋯⋯吾曾以为，你和其他人类不同。」武神缓缓逼近，危险的鼻息掠过道者面颊。

苍垂下头，「是吾之过⋯⋯」

「这就是你来到吾身边的目的？」金蓝异瞳寒意中透著嘲讽，武神毫不留情地打断，「所以故意接近吾，企图找到吾的破绽？」

——原来一开始的相遇，不过是个一厢情愿的笑话。谎言，欺骗，仅此而已。

——四百年凄风苦雨的夜里，他曾以为，那是他唯一的光亮。

有什么东西好像訇然破碎了。

「⋯⋯」

「这句谎话，是为了掩盖你的真实目的吧。」武神冷酷地品味著道者脸上的痛苦神色。「如今摆出这副表情，是给谁看？」

「⋯⋯」

「吾，平生最厌恶背叛。」

「⋯⋯」

「不说话，是无话可说了吗！」

「⋯⋯」苍双唇微动，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却发现早已没有解释的必要。

他的确是为寻他破绽而来。接近他，找到他的弱点，为未来的人间换得生机。

他否认不了。

——这就是天意作弄吗？

「苍，无话可说。」半晌，苍修眉低垂，平静道，「是苍之过，苍⋯⋯愿承担后果。」

「哦，这就是你的觉悟了？」武神有些玩味地抬起他的下颌，逼著道者与自己四目相对。「那把剑呢？」

「在一个⋯⋯」箝制之下，道者有些呼吸不畅，「⋯⋯你找不到的地方。」

「哈。留著那把剑做什么？」

「⋯⋯」

「说！」

金蓝异瞳的逼视之下，道者无声地闭上眼睛，掩去了眼底深可见骨的悲恸。

「——杀你。」

小剧场

武猫：（哗啦——）（那是心碎的声音）心都碎了⋯⋯

弃猫：（得意）哈哈哈哈！活该！你把我的葱花宝贝抱走，这不，报应来了！

某蓝：喂，弃总，您这样真的好吗⋯⋯

弃猫：（猫爪把某蓝拍飞）看来葱花宝贝就快要回到我的身边啦！

某蓝：（爬回来）呃，哪里来的自信⋯⋯

太阳神：你怎么嘴上对苍说著狠话，但是不打他，只打我？

武猫：不打你打谁！回去还会跟你算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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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武神猫100%黑化进度完成！

黑道大哥暂时落了下风，不过放心，他最后会赢的

太阳神 == 搅屎棍（这是个很大的妖，但是他不作这个妖，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其实苍和武神矛盾已经无法调和了）

我这里解释一下，为什么太阳神不惜把武神逼得更疯，也要激化苍和武神的矛盾：

设定里太阳神是个100%决定论者，他相信预言是真的，武神会走向预言说的那个结局。所以他觉得，无论他出不出手，武神都会黑，所以他完全不在意是自己的所作所为把武神逼黑了。他觉得，他即使什么都不做，武神也会因为别的原因黑了。

所以太阳神的关注点完全只有一条，「给他造成破绽」，这样未来预言（第二次天界战争，三界覆灭）成真之后，对著破绽来一剑，问题就解决了。至于造成武神黑化，他不在乎，他只要解决未来的祸害（弃：合著就是白嫖我的劳动力，是吧）

太阳神是完全没有感情的，神无感无情，所以他就是维持三界运转的一颗螺丝钉(?)，没有善恶观也没有同理心。但你说他是坏蛋吧，其实也不全是，毕竟人家对于好坏的判定和人类不一样。

弃总是有感情的（但是他死鸭子嘴硬），那是因为苍+五浊恶气的影响，有了人性，并不是无感无情的一个神。

所以太阳神一开始给了苍机会，哦，你说让我不出手，你会给他造成破绽，你还想和天斗，行啊，那我给你机会，让你试试看。因为他觉得苍是错的，他即使不出手，武神还是会走向失控。这不，被他说中了。所以这回他更加坚信自己没错了。

苍确实有点失算，确实没料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和武神决裂（太阳神这里太狠了）。但是黑道大哥还有最后一步棋，也是本文最关键的剧情，哈哈不知道友是否已经猜到，苍是怎么破局的。这个情节非常关键，猜到的也不要剧透哈哈！（但是你不说人家怎么知道有没有猜对啊！你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悄悄说，其实我觉得评论区有道友已经猜到了～

说回太阳神。他不在乎把武神逼得更疯，因为这在他看来早就是定局。所以当太阳神发现苍一直在迟疑不肯动手（但他判断错了，苍不是迟疑，而是还有计划。苍要两全，从来没动摇过），那么太阳神的目的变成了「造成苍和武神的决裂」，借此来逼苍对武神动手。「你看，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吾之后人，你还不动手吗。」

…..十分的搅屎棍(汗)。好像原剧里太阳神就是个很差劲的上司？听说把天者挖眼来著，但是天者的剧情我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