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

第66章


一瞬的天地无声,凝固的时间重又喧嚣奔腾。随著万丈惊雷再次劈空而下,天地间忽然下起瓢泼大雨,半空激起的澎湃巨浪归入大海,又再一次冲向陆地。

「弃天帝⋯⋯」

苍试图在禁锢中抽出手,推了推眼前的魔神。滂沱大雨浇湿了他们的发,两种颜色的发梢湿漉漉地交叠在一起。

苍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毁灭之神。

弃天帝没有言语,但苍察觉到天地间有什么失控了。


「弃天帝!」苍微微提高了音量。

毁灭之神突然松开了他。隔著密集的雨丝,苍望向那双熟悉的金蓝异瞳。一直以来,那双眼睛总是压迫太过,侵略太过。而如今,终于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他变了。

而自己,也变了。


道者胸口的鲜血被雨水的冲刷氤氲成清淡的红色,汇入石缝中雨水形成的小溪。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开来,弃天帝微微一怔,脸色瞬间一沉,伸手就要掀开道者胸前的衣襟。

「弃天帝!」苍试图抵抗,毫无意外地没什么效果。

——还是那么任性。


弃天帝铁青著脸,掀开了道者身上的斗篷,脸色霎时变得更加阴沉逼人。苍叹了口气,在魔神的注视下无奈地垂下了手。

斗篷之下道者未著寸缕,纤长禁欲的躯体上遍布青青紫紫被蹂躏过的痕迹。道者心口是一处触目惊心的空洞,血水顺著雨水的冲刷滚滚而落,欢快地在萧瑟山脊上晕染出一地淡红的花朵。

「弃天帝。」道者一声叹息。

毁灭之神仍不言语,只是铁青著脸将手掌覆上道者血肉模糊的胸腔。「呀——」

浩然澎湃的再生之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自天地开辟以始最为纯粹浩荡的力量源源不绝地汇入道者胸膛,牵引得天地瞬间风向大变,百兽齐鸣。待到风声止息,弃天帝抬掌——

赫然一道剑伤,出现在心口正中的位置。


「弃天帝!」苍再次提高了音量,随后湮没在骤起的飓风里。毁灭之神的脸色更加阴沉,并不言语,而是再次抬掌,更加雄厚澎湃的再生之力又一次汇入道者胸膛。

一秒。

两秒。

三秒。

⋯⋯


漫长得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弃天帝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苍无声地一叹,揪住魔神湿漉漉的金色镶边袖口。「弃天帝!」

魔神铁青著脸,收回的手掌罕见地有一丝难以觉察的颤抖——

鲜血虽止,伤口仍在。


「别白费力气了。」苍平静道。

「住口!呀——」弃天帝再次抬掌,向道者胸前贯去,力度之大让苍险些向后踉跄一步。


庞大的再生之力超出了道者躯体承受的限度,随著天际再现惊雷万丈,浩然而澎湃的力量在道者心口透体而过飞入云霄,一声轰鸣后骤然绽放,化作点点星火坠入人间。

所过之处,绿意萌生,繁花待放,春回大地,玩物复醒。

——伤口仍在。


「弃天帝!吾时间不多了。你还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吗?!」

道者平静而有力的声音似乎将毁灭之神从徒劳无功的尝试中拉了回来。弃天帝目光一凛。

「谁准你死?!你的身体是吾的,没有吾之同意,你敢死?!」

「弃天帝。」道者再次一声叹息。

⋯⋯终究是,太迟了。


「你敢死,吾明天就让这人间覆灭!!」

「太迟了。」

弃天帝再一次将道者紧紧抱在怀里。一个疯狂而偏执的拥抱。「住口!」

「吾不管你之前做了什么,停下来!」

「⋯⋯」苍默然闭上眼睛。

「停下来!听到没有!停下来!」毁灭之神一手捧起道者面如白纸的脸颊,强迫他看著自己,「停下来!无论你做过什么,吾可以既往不咎!」

依旧是不容置喙的语气,却带了一丝孤注一掷的味道。


终究是⋯⋯不同了⋯⋯苍沈沈地想。


「你不会死。你是吾的,吾不许你死,你就不会死,听到没有!」

苍默默地闭上眼睛,任由毁灭之神冰凉的手指一遍遍摩挲过自己的面颊,冰冰凉凉,不知是弃天帝本来的温度,还是雨水的凉意。

「留在吾身边,只要吾每日给你续命,你就不会死。听到没有!?」


脚畔的巨浪愈发翻涌,雨水顺著俊美无俦的轮廓喧闹地流淌,却丝毫未折损天神倾倒众神的气度。他只是紧紧揽著道者,自顾自地强调著,自欺欺人似地,一遍,又一遍。


「没有吾的同意,不准死!⋯⋯」

原来⋯⋯那日道者竟是一语成谶⋯⋯

——自以为拥有「绝对的力量」,能达成一切的愿望,却也有主宰不了的生死,也有想救也救不了的人。


「你不会死。吾给你续命。你是吾的,吾不准你死⋯⋯」

「弃天帝。吾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苍平静地打断。

金蓝异瞳微微一怔。道者的话点醒了他长久以来虽然深知于心,却不愿承认也不敢承认的一件事实——


苍……会离开。

从何时起,原来早已在心中构筑起一张脆如薄纸的假象,让他自欺欺人地忘了苍是个人类,再强也有极限⋯⋯让他甚至默认为,这个不知进退的人类会永远留在他身边,与独立顶峰的他一同俯瞰人间⋯⋯

从何时起,原来高傲的他竟早已默认,未来的漫长生命里始终有那一人的相伴?

而如今一切将荡然无存,像是有什么訇然破碎了,风卷残云,潮水退去,徒留一地狼藉。


「弃天帝,能否给苍一点⋯⋯再生之力?」

苍突然开口,将弃天帝从沈思中拉回了现实。

「哼。」

毁灭之神闷闷地哼了一声,似有不满,但什么都没问地却照做了。他缄默著抚上眉间那红得滴血的朱砂流纹,一点灵力没入其中,看著它绽出耀眼的红色光芒,复又恢复安宁。

「多谢。」苍轻声道,向毁灭之神投去一个疲倦的笑意。


如此,足够了。他已经有了所需要的全部,只需静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哼」弃天帝皱了皱眉。抚过道者眉头的那种熟悉的异样感⋯⋯

——浊气?


毁灭之神顿时脸更黑了,阴恻恻地一把将道者拦腰抱起。

「弃天帝!」

双脚猝不及防地悬空,然而未待苍有所挣扎,一阵沈重的倦意袭来,再也支撑不住的道者终于沉沉睡去。




大荒西北,不周腹地,乌云蔽日,风沙漫漫。苍茫大漠中,天界武神立于山崖之上,劲风吹得一袭黑袍烈烈作响。

金蓝异瞳放眼八方,极目远眺。远处传来号角的长鸣,那里旗帜林立,昔日的不周神柱直贯云霄,残阳的一点光亮透过厚厚的云层,照亮了那道巨大的裂痕。

⋯⋯这污秽的浊世啊。像是不愿被眼前之景玷污视野,他微微阖上眼睛。

虽然并无太多兵马可用,但他不需要,更不在乎。不如一举覆灭这污秽的人间,再从头来过。


毁灭之神优雅地背过手,美目低垂,缓缓踱向那个承载著太多回忆的地方。

⋯⋯该结束了。




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天波浩渺自己那张熟悉的床榻上。这段奔波劳碌的日子简直像一场梦,他甚至有一瞬的迟疑什么才是真实。

弃天帝并不在他的房里。此时自己身上依旧披著那件斗篷,浊气贯体之感完全消失了。苍坐起身,有些惊讶地发现身体被擦拭的很干净,连逆反魔源也被解开了。

「哈。」道者极浅地一笑。

高冷任性的毁灭之神终究是找回了那么一点柔软吗?


一阵寒风吹开窗檐,夹杂著些许潮湿的凉意。苍向窗外看去,天波浩渺不知何时起竟然下雪了。

窗外的翠竹绿意盎然,说来还是弃天帝上次来时大发慈悲。风吹竹叶,难承其重,积雪簌簌地滚落下来。竹林外是一株白梅树,枝头素白含苞待放,随著凉风送来极淡的香气。


他还在这个世界,说明时间尚未用完。如今已经收集到计划需要的所有,连日的奔波后终于可以偷闲片刻,得以一洗风尘。

心口的血止住了,剧烈的痛楚也稍有缓解,看来是弃天帝为他稍微作了疗复。只是那处血肉模糊的伤口仍在,毫无意外再也无法愈合了。

周身一阵酸楚与倦意袭来,苍小心而缓慢地起身,翻出了最后一件旧道袍。

幸好,还剩下最后这么一件。

说起来,他的道袍还都是被弃天帝撕坏的⋯⋯罪魁祸首此刻并不在房里,不知是跑到哪里去了。


井然有序地梳洗一番后,苍坐在朴素的镜台前,正欲给自己束个简单的发,忽闻一声厉喝:「谁准你起来?!」

苍转过头,弃天帝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手里拿著一块濡湿的素白绢帕,颇为不满地看著他。

「吾好多了。」苍平静道。

「哼,非要逞强。」弃天帝走上前来,「还是那幅自讨苦头的愚蠢模样!」

「吾睡了多久?」

「两日。」


抬起那块濡湿的绢帕,他给道者擦了擦脸。这种前所未有的柔和让苍微微一愣,停下了给自己束发的动作。

他真的变了。变了很多,苍有些释然地想。


下一次轮回,只要早早地回到过去⋯⋯早早地遇见他,一定还有机会,阻止一切的发生。


——下一次相遇……吾一定会救你。一定会⋯⋯救得了你。


弃天帝给道者擦拭著面颊,有点闷闷地发现苍方才一定是已经梳洗过了——他拿著的帕子好像并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哼。」他有点不高兴地重重一哼,一把薅走了苍手中的梳篦。

猝不及防地手中梳篦被夺,苍有点无奈地转头看著他。

「真不懂你们道士。墨守成规束什么发。看了就心烦。」

「弃天帝。」苍颇为无奈道,「高贵的天神,能否尊重一下人类的习惯?」

⋯⋯活了几千万年,一点都没有天神的样子,反而还是那幅小儿心性。虽然这样想著,苍并没有呛回去。


「你是吾的,没资格与吾讨价还价。」弃天帝简洁地命令道。金蓝异瞳闷闷地在镜中瞪了道者一眼,随后闷头给他梳起发来。

苍不再言语,转过头,静静地看著镜中的天神。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苍微微一诧——

他忽然发现,弃天帝正在认真地尝试给他束发。

「⋯⋯」道者嘴角荡起一个极其细微的笑意。


「哼,连头发也毛毛躁躁,和你一样是不知进退的愚蠢!」

「⋯⋯」

——一个千年老魔和头发较个什么劲?不过苍并不戳破这些欲盖弥彰的话语,也就由他去了。


弃天帝笨手笨脚地给苍梳著头。这次他很小心,没有再扯掉道者的头发。然而高傲如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种事他并不擅长。梳著梳著,他开始有点心不在焉了。

一时间,他没有说话,苍也没有说话。


「朱武……吾放他走了。」

半刻难熬的沈寂后,弃天帝突然开口。

「嗯。」垂著眼睛,苍淡淡地应了一声。

「怎么,没点别的表示?」

「怎么,要吾说声感谢?」

「他是你什么人,你要替他道谢?」

「朋友。」

「又是这可笑的二字。」

「那你想让吾说什么?」苍有些好笑地说。他随即顿了顿,转而直率道,「弃天帝,你早该放他自由了。」

「哼,耽溺于情,不顾大局,本可成为吾之传承,却偏要沾那污秽之气。吾,没有这种不成器的儿子。」

这颇有怨气的话一出口,反倒让苍有些忍俊不禁了。

「早点滚蛋也好,转世投胎,离吾远远的,也免了在吾面前闹事烦心。」

「⋯⋯弃天帝,如今的你,当真是对朱武的多情耿耿于怀吗?」

苍忽然犀利地看向镜中的魔神,毫不留情地⋯⋯戳穿。

弃天帝重重一哼,随手扯掉一根道者的紫纱袖带。

「谁给你的胆量,又来揣度神之想法?!」

「⋯⋯你啊」苍对著镜中的魔神微微一笑。

「哼!!!」

「情感带来的支持与陪伴,随之而来的信念与坚守,是否像你想的那样全是污秽?」

「那是自然。」

「⋯⋯哦。」

「吾主导七情六欲,而不为七情六欲所扰。吾,不需要那种东西。」

「⋯⋯」苍垂下双眼,由著魔神心不在焉地摆弄著他的头发。「罢了。」

然而弃天帝接下来的话让道者瞬间睁大了眼睛,瞳孔微微一颤。

金蓝异瞳在镜中神色晦暗地与他对望。「但吾⋯⋯愿意学。」

「⋯⋯」这段熟悉的话语让苍有一瞬的恍惚。

「苍……」

「嗯。」

「吾,不懂。你,教吾。吾,愿意听。」低沈的声线缓缓说道。

道者叹了口气,无声地收拢了五指。


不等苍回应,谈话间弃天帝已转移了视线,将那根扯下的紫纱袖带束在了道者的发上。苍定睛一看——

一个扎歪了髪冠,歪歪扭扭,像个违章建筑。

「⋯⋯」

魔神一抬手,一道凌厉气劲削断了一段梅枝。袖一扬,含苞待放的白梅随著点点飞雪,飞入窗棂,落入他的手中。

弃天帝微微低头,将那段清冷的梅枝插在了道者的发上。他再看向镜中的时候,苍也在静静地看著他。

——顶著一个歪歪扭扭的髪冠。


「难看。」弃天帝点评道。

「⋯⋯」苍无语。


「好好的束什么发!」魔神掌一拍,滚滚内力从道者头顶直泻而下,浅色长发随后瀑布般散开,流泻在道者肩头。「还是这样看了顺眼。」

「弃天帝。」苍无奈道。

「随你吧。」弃天帝一甩袖,优雅地背手转身,大步走了房间。走到门口时他突然脚步一顿,「反正以后也同吾没关系了,眼不见心不烦。」

「哈。」苍对著他的背影笑了笑。


八千万年前,或是八千万年后,不变的一点是,有时还是那么像闹脾气的别扭小孩。

简单地给自己束了发,正欲起身,苍忽然被那枝含苞待放的白梅吸引了目光,微微一凝。

犹豫了片刻,他最终还是把这段素冷的梅枝插在了髪冠上。


推开门,弃天帝正背对著他,面向那片覆了雪的竹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道者出门的声响,他转过身,依旧居高临下地打量著梳洗完毕的道者。

看到道者头上插著的那段梅枝时,他的目光微微一滞,但什么也没说,而是沉默地移开了目光。

不管是万年牢的那三年,还是后来的北越天海或磐隐神宫,再到后来的多日相处⋯⋯他们之间始终是敌对彼此。弃天帝忽然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苍。

也是他留不住的苍。


「还有多久?」弃天帝似乎有点漫不经心地问。

「不太久了。」苍平静道,「弃天帝。」

「说。」弃天帝简洁道。

苍微微抬头,目光镇定而无畏。

「吾想见见⋯⋯另一个你。」

「!!!」弃天帝黑著脸,傲慢地瞪著道者。

毁灭之神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但苍不为所动,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

「⋯⋯!!」


僵持了片刻,毁灭之神忽然大度地一甩袖。刹那间,浩然圣光笼罩魔神周身,耀眼的光芒让苍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睛。待圣光散去,一头黑丝瞬转白发,两道浅眉斜飞入鬓,一袭黑衣的毁灭之神再现圣洁无瑕的天神之貌。

「谢了。」苍轻声道。

「哼。」弃天帝再次重重一哼,但不再言语。

「吾想去海边走走。」苍道。

弃天帝沉著脸,让出了脚下落雪的青石小路。苍微微一笑,走上前。经过弃天帝身侧的时候,后者自然而然地揽住了他的腰。

「弃天帝,吾自己能走。」苍无奈道。

金蓝异瞳不甘示弱地瞪著他。

「吾好多了。」苍坚持。

弃天帝手臂一僵,随后有点不满地放开了道者。但他依旧靠得很近,几乎与道者相贴——仿佛生怕一阵风就要将道者带走,离他远去。



从后山到怒海的路是一条向下的山路,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向海畔走去。空气依然是肃杀的寒冷,离海愈近,风也愈来愈大。雪依然在纷纷扬扬地下著,落在他们的肩头。

走著走著,苍忽然感到肩头一沉,转头望去——

弃天帝解下了他的白色披风,盖在了道者的肩头。

出乎意料的本能举动,毁灭之神显然自己也愣住了,手僵在了半空。


在道者的目光中,毁灭之神微微一顿,试图给自己找个借口。「海边风大。」

——然而听起来更刻意了。


「⋯⋯把你吹坏了,又要费吾气力,惹吾心烦。」想了想,魔神又黑著脸补充了一句。

——然而还不如不说。


「苍多谢。」苍淡淡道,适时地给他找了个台阶下。

「哼,走吧⋯⋯」



也许是受到了此前再生之力的影响,天气虽是极寒,大雪覆了山路,但天波浩渺。仍有万物苏醒的迹象,时不时传来海鸟的鸣声。苍在海边的沧浪亭中坐了下来,弃天帝也在他身边站定,望向远处的海浪。

「你输了。」弃天帝突然道。


苍知道他指的是那个赌。所谓『三十天⋯⋯吾赌你自愿放弃毁灭人间』。

「未来可期⋯⋯也许未必。」迎著风,苍淡淡道。

「哼,还在嘴硬,虚张声势。」

「苍倒认为⋯⋯一切未成定局。」

——因为下一次相遇,吾会救你。


「哦,怎么,你觉得那所谓三教顶峰能阻止吾吗。」

「人类会让你意想不到。」

「笑话。」

「笑话?那如今的一切,在你预料之中吗?」苍淡淡地反问。

「⋯⋯」弃天帝突然缄默不语了。片刻,他往亭上重重一靠,「随你怎么说。」

「哈。」

「明日,这污秽的人间将在吾之神威下覆灭。期待吗?」

「到时,无人与你一同见证人间的覆灭,寂寞吗?」

「⋯⋯住口!」弃天帝气乎乎地重重一哼,「临死还改不了这说教的毛病!」

「弃天帝,非要如此吗?」

「怎么?」

「放弃吧。」苍正色道。

「以后没有你碍事,你认为还有什么拦得住吾吗?」弃天帝不屑地一哼。

「⋯⋯罢了。」苍叹了口气。观念上的冲突⋯⋯终究无法调和。

那就⋯⋯重新来过。

下一次相遇,重新来过。


「反正吾所创的新人间⋯⋯不会有你这种不知进退的愚蠢道士,惹吾心烦。」

「是吗,那苍⋯⋯恭喜。」苍凉凉地说。

弃天帝再一次不说话了。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在悬崖峭壁的边缘,海风扬起一头银丝如花般绽放,留给苍一个萧瑟落寞的背影。


雪不知在何时停了。时不时依旧有流火坠落,光线在燃烧,剥落,纷纷扬扬地坠入大海。毁灭之神忽然生出一种「太迟了」的感慨。

太迟了。


「过去的吾⋯⋯是什么样的?」弃天帝忽然问。

苍没有预料到他会这样问。「哪段时期的你?」

「随便!」

「高傲,任性,固执。苍这个评价,你满意吗?」

「哼,难道你就不固执?」

也许正因为如此⋯⋯那三十日里他们谁都不肯让步,才走到了今天。

「⋯⋯哈。以及⋯⋯」

「以及什么?」

「多情。和朱武如出一辙的多情。该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吗?」

毁灭之神脸色一沉,明显有些不快。

「住口!没那回事!」

「你既不信,又何必问吾。」眼见金蓝异瞳怒意隐现,苍不著痕迹地话锋一转,「当然,信不信随你。就当是吾命不久矣,在说胡话吧。」


道者直接的话语,莫名地让弃天帝突然缓和了下来。他语气僵硬地一转,「⋯⋯还剩多久?」

「一首长曲⋯⋯足够了。」苍答道。

「那就弹琴吧。」背对著道者,弃天帝不耐烦地手一挥。

苍双手拍案,紫色水袖如云翻飞带出怒沧,稳稳落在案上。稍加思索,他忽地思绪与云涛绵延翻涌,即兴一曲,低眉续续弹奏起来。


「这首叫什么?」

苍略一思索,取了个名字。「踏古」。


清透有力的琴音仿佛穿越了所有时空的距离,从八千万年前庄严肃穆的大荒之山一场初见,穿越十丈红尘中他们踏过每一处山川河谷,如同他们交织的命运线,沿著崇山峻岭的脉搏,随著百川归海汇入汪洋。


海岭经行处,往事梦里违。命途今日在,世路几人归。

流水有深浅,青山无是非。西风零落尽,故人影熹微。


一曲踏古,惊天地、泣鬼神,从宛转清澈的泠泠琴音,到雷霆万钧的山海之音。道者十指起舞翻飞,望向前方形单影只的白色背影。

——你,听到了吗?


弃天帝突然回过头,两道英挺的浅色长眉下,金蓝异瞳像是隔了八千万年的时空与道者沉默地对望。琴音愈发势如急雨,苍一边拨弦,一边试图读懂金蓝异瞳那愈发驳杂难辨的神色——

天界武神忽而瞬移上前,与道者隔琴相对而坐。


当弃天帝在怒沧上奏响第一音时,苍微微一笑。也许他早就知道,弃天帝是懂音律的神。

莽莽天地,十丈红尘,一人一神隔琴而坐,同奏踏古。天地相荡,阴阳相摩,雷霆相鼓,天地相和。时空苍茫得像是只有一人一神,却又像不再有人,也不再有神。

凡音之起,由心生也。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

无感无情的天神,终于也有了人类的情感么?


隔著势如山海的琴音,苍听懂了高傲的神祇无法诉诸于口的话语——

——吾想⋯⋯爱你。

——吾想学会⋯⋯如何爱你。




八千万年时光的彼端,燃灯道人惊讶地抬起头。『轮回一念』像是受到了剧烈的扰动,在空中飞速地旋转著,随著似有似无的韵律流彩翩翩。

这是——




——琴声?

天界武神茫然地抬起头,望向乌云蔽日的天际。在那里似乎有遥远的琴声传来,隔著莽莽山海,隔著所有时空的距离。

那是他自己奏响的琴声。

——吾想⋯⋯爱你。

——吾想学会⋯⋯如何爱你。


「琴声。」天界武神喃喃道。

魔兵们一片茫然。琴声?哪有琴声?



那一日无人明白,为何毁天灭地势不可挡的毁灭之神,会在向不周山进发的途中,于一处山崖停下脚步。亲眼目睹的人们,只知道他静静地站著,低下头望向了自己的双手。




一曲终了,繁华散去。复又归于宁静的怒海之畔,道者收起怒沧,对著曾经势同水火的毁灭之神释出一个平静的笑意。

「弃天帝,为你占的那一卦,吾会把它刻在白虹的剑柄之上。」

「嗯。」最后一次,毁灭之神将道者揽在怀里。最后一次,捧起道者清瘦的面颊,想在那眉间鲜红的朱砂流纹上印下一吻——

「弃天帝⋯⋯」苍轻声道,「今生,永别了。」


那一吻终究没能完成。怀中的道者如烟云散去,弃天帝下意识地用力,最终却只能留住一条清透的紫纱袖带,形单影只地躺在手心。

一如当年那一场跨越时空、却被他遗忘心底的初见。

弃天帝猛地将那条紫纱袖带钻在手心。


他终于⋯⋯永远地失去他了。那个叫「苍」的人。

原来,自以为拥有主导一切的力量,强大到主宰一切的生死,却也有想留也留不住的人。


弃天帝再一次走到悬崖的边缘,望著脚下愈发急切的滔天巨浪。他再创的人间,会有一个叫「苍」的人吗?

也会弹琴给他听吗?

也会那样不知进退地愚蠢吗?

也会与他呛声,困兽犹斗,妄想著撼动天地吗?


高傲的神祇缓缓闭上眼睛,漫漫地想著。过了明日⋯⋯整个三界将会归入汪洋,最终重回混沌之初。是时候了⋯⋯也许⋯⋯也许在重建的人间,还会有一个叫「苍」的人。

极天之力再次引发天地失序,大地轰鸣,江海奔涌。堕天之神倏忽睁开异色双瞳,向天地投去极寒的目光。在汹涌的海浪倒灌中,他忽地拔怒山而起,向云端飞去。

——至少,留下这处方寸之地。

一个有山有海的地方。


小剧场

弃猫:(叉腰)我生气了!我吃醋了!那个臭猫把我家宝贝折磨成这样,葱花宝贝还想见他的样子!

某蓝:喂,弃总,你连自己的醋也吃吗。再说也没差的啦,反正也是你自己干的好事⋯⋯

弃猫:住口!我都不记得了,那能说是我干的吗?

某蓝:什么逻辑?????

弃猫:(敲桌)证据呢,证据?有照片吗?

某蓝:没⋯⋯

弃猫:有录音吗?

某蓝:没⋯⋯(哎,朱大王好像在武神一百问的时候录过一段⋯⋯朱大王呢?)

朱武:(突然探头)在呢,要录音是吧

弃猫:(猫爪把探头的朱大王拍飞)哼,什么证据都没有,还敢诬陷本猫?

某蓝:好好好,看你下一章还能不能理直气壮


急急急!向不周之山进发的天界武神将如何走上极端?

惨惨惨!痛失所爱的毁灭之神又将如何见证人间覆灭?

重回洪荒的六弦之首·苍,能否力挽狂澜?

玄宗四奇之赭杉军、墨尘音,究竟去了哪里?

玄宗首席,三教顶峰(流氓),又将跨时空并肩作战?

欲知详情,请继续收看(?)霹雳布袋戏弃苍同人《天命》之六十八回:

「纵古横今归去也,今生无悔笑风沙」


Pageview:

results matching ""

    No results matchi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