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

第一章

  七月流火,正是秋高气爽、马壮羊肥时节。

  今日,魔侯率领部下文武,一早便来到边界之地,骑在马上翘首以待,遥遥看见朝阳之中,大将军断风尘旗号渐渐冒出荒草摇曳的地平线,似乎只一眨眼间,五十骑兵护送著一辆驷马之车,分开金黄蒿草,出现在众人视线之内。

  弃天见到车来,立刻跳落马背,身后众人,也跟著纷纷下马,第二排首位的螣邪郎还想别扭,却被特意退在他身边的先王二子朱闻苍日一拽衣襟,也只得乖乖下来,同众人一样垂首立在路边等候,只是一对眼睛忍不住偷偷向那样式奇特的玄朝战车上瞄去,想要一睹久闻大名的玄天子的两位叔父同时也是辅国之一的弦首苍之尊容。只可惜车盖下流苏车幔长垂,将车上瘦削之人的面孔遮去了大半,只见一袭紫衣飞扬,腰间佩剑悬珏,琳琅作响,一双洁白无暇的玉手搭在车辕之上轻轻巧巧握著缰绳。

  此时,弃天已经趋步上前,来在车边,微微抬起头来仰视驾车之人,异色双眼闪光,虽是抑制不住满心久违之喜,却仍是毕恭毕敬道:“老师,学生恭候大驾,望眼欲穿。今蒙老师不弃下临,真是……”一面说著,一面伸手搭住车辕,便要从那对玉手中接过缰绳。

  车上的人面色不变,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单手缓缓平移,轻轻将弃天搭在车辕上的大手推开,无声回绝了对方要上车来亲自执缰的意图,道:“贵为一方诸侯,如此大礼,苍不敢受,边境野外,非论礼之所,苍先往国中恭候。”说著一抖缰绳,驷马长啸,车轮滚滚,竟是无视路边等候的魔国众人,径自绝尘而去。

  大将断风尘随后赶上,看那满脸尴尬,也知道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此时,他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主君一眼,弃天耸耸肩膀,面露温和,淡淡道:“宫内已经安排妥当,将老师请去休息吧。”断风尘点头,向著同僚们略微拱手,便带领自己那风尘仆仆狼狈万分的五十骑兵,急急忙忙追赶那快得离谱的战车去了。

  转眼间,大道尘埃落定,只留下目瞪口呆灰头土脸的魔国众人和长发袍袖凌乱风中唯有一声苦笑的魔侯弃天。

  “陛下,”缓缓策马回转魔都火焰城途中,伏婴师悄然欺上,毕恭毕敬启奏。

  “有何高见?”弃天心不在焉,身体向后仰仰,无精打采的问道。

  “依微臣愚见,陛下此次恐怕又惹苍老师生气了。”

  “伏婴师。”

  “臣在。”

  “若非看在十年为质,你同我共患难的份上,孤王我现在就想砍了你。”

  “臣受宠若惊。”


  弃天君臣回到位于火焰城中心的天魔宫城之时,仅仅中午左右。按照本国风俗,玄朝天子叔父辅国弦首苍的接风宴预定在傍晚时分。时间尚早,弃天换过衣衫,悄无声息走向弦首临时歇息的位于宫苑一角的别院而去。

  “大王……”回来之后,仍旧盔甲未离身的断风尘此时仍尽职的守在别院门口,见到魔侯一个人溜溜达达过来,身形一凛,心中高兴终于可以卸下重任。欢喜之下正要行礼,却被对面来人做个噤声的手势制止。

  弃天将竖在口边的手指放下,探头进小院望望,只见四下静寂无声,唯有一片秋叶悄无声息落下。

  “大王?”断风尘压低了声音问道——身为宫廷近卫大将,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探头探脑的魔侯,但每次还都觉得十分新鲜。

  “老师他,休息了么?”弃天轻声问道。

  “是,弦首言说水土不服,路上劳累又染上风寒,此时应当卧病不起……”虽然觉得别扭,但是断风尘别无选择,只有如实转述。

  “哈,老师此次当真气得不轻啊。”弃天缩缩肩膀,不禁忍俊——以前在封云城的时候,生气装病就是此位夫子常干的勾当;“老师的从人和行李安顿好了么?”

  “弦首未带任何从人行李。”

  “啊?”

  “弦首启程之时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未尝见过在自家院中漫步还带著行李从人的道理。何况与大王您既有师徒之谊,魔国虽不是穷到连一个人都多养不起的,但总不如玄朝富足,当老师的一人过来吃白食已经于心不忍,也不好给弟子再添麻烦了。”断风尘缓慢转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模仿此话原述者的飘忽语气,可惜力不从心,显得格外滑稽。

  “哈哈哈哈。”弃天朗声一笑,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一路辛苦,你退下休息吧。只是可惜了任沉浮,只怕这一去玄朝任职,便再无归国之日了,不过玄朝本是他的故土,想来也不至于太难过吧。”

  断风尘拱手道:“临行之时,任大夫请末将奏报陛下,日后我国王公贵胄少不了往来玄朝,有个人在朝中经营照应,也是必须。而况,以微末之身,换得弦首万金之躯,任沉浮虽百死无悔。”

  弃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孤王定不会让他这番苦心白费。”说著,一挥袍袖,已经走进了小院。

  庭院不深,却甚是整洁淡雅,午后和煦阳光射在院内,四下浅浅的金光,一片难得的宁静安详。只见正堂之上,千呼万唤的万金之躯还在大被蒙头,蜷在席上高卧。秋季日头不是很高,将睡席摆在廊后一丈之地,满身金光,想也温暖惬意。此时应该是听见有人进来,苍更将被头向上拽了几拽,连露出被外的一只穿著白纱袜子的脚也缩了进去。

  弃天立在门口,双眉微扬,心中已有盘算,躬身朗声道:“老师,学生昨日温习圣人遗训,有一句不解,特来向老师请教。”

  “哼。”棉被耸动一下,隔了半天,才有个含含糊糊的声音冒出来道:“说罢。”

  “‘宰予昼寝’一句,当如何身体力行?”尚未直起身子,已经抬脸看著席上之人,眼眸中显出一丝揶揄的狡黠。

  “……此句之意:你就是宰了我我也要昼寝。”虽然如此回答,被惊了觉的苍还是无奈裹著棉被坐起,双目深垂,往日一张严肃紧绷的脸反常得红润松软,看来方才是真的睡梦正酣。此时却也不知是看著魔侯还是依旧打盹,过了片刻,才又点了点头,道:“上来吧。”

  “是。”弃天忍笑,脱鞋登堂,便如在封云城时一般,端端正正在苍下手长身跪坐。

  “坐到正面来。”苍虽然看似连眼睛都没睁开,却是对对方的行动了如指掌。

  “老师面前,学生怎敢越礼。”

  “国事当前,岂论私交。”苍的眼睛垂著,又将棉被裹了裹,看那凸凹形状,想来已经在棉被之中正襟危坐了。

  “是。是学生不识大体了。”弃天继续忍笑,慢慢起身,又转到老师正面坐定,道:“此地并非庙堂,弃非魔侯,老师也不是弦首,如何?”

  苍默不作声不置可否,弃天也是含笑不语,两人就这么静坐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

  “老师……”耐不住性子的弃天终于轻轻叫了一声,确定对方有反应而不是又裹著棉被坐著睡著了之后,正要开口,却看面前之人长睫一抖,似乎是难得想要打断自己说话,于是又急忙住口。

  “弃兄正当而立,小弟又怎能沾得上这个‘老’字。”苍头也不抬,裹著棉被的身体微微轻晃。

  “老师说笑了,弃虽早生三天,然而圣人面前,不序年齿,只论闻道先后。”

  “弃兄此言差矣,生辰乃人生所得第一件天赐之物,怎可不论?”

  “苍弟所言极是,如此高见,可以为吾师矣。”

  “……”

  “听说老师身体不爽,请问可有大碍?”

  “还好,承蒙弃兄关怀。”苍缩在棉被之中,含含糊糊回答,却也不再抗议了。

  “魔国气候不比封云城,冬日极寒,夏日极暖,如今深秋,虽然尚且温和,却也免不了乍寒,老师还要多加注意才是。”

  苍沉默片刻,缓缓道:“弃兄也已经十年未在此地过冬了吧。”

  弃天一笑,道:“老师所言极是,学生归国也不过半年而已,只过得夏秋二季,妄言冬春,确有些唐突了。”

  苍淡淡道:“想来是弃兄幼年记忆深刻,也并不奇怪。”

  弃天无言,静静打量对方,忽然动容道:“半年未见,不想老师形容憔悴得多了。”随后身体向前一欺,捻起那鬓边睡得略有些凌乱的沙色长发之中混杂的一根银发,道:“老师不过而立之年,鬓边却见白丝,让弃著实心忧啊。”

  苍略一转头,将自己的头发从对方手中抽落,道:“苍未白头,倒是弃兄虽非老眼,却已昏花,魔国前途才更是堪忧啊。”

  弃天眉峰一凛,二指伸出,出手如电,已将那根刺眼白发拔了下来,拎在苍的眼前道:“物证在此,老师还有何话说?”

  苍秀气的眉毛不动声色的蹙了一下,慢吞吞的道:“是白马尾。”

  想不到对方耍赖,弃天倒是有些意外,随手将那根白发绕在指上,面露微笑又指指那厚厚棉被,道:“未生华发,畏寒何来?”

  苍将棉被裹得更紧,道:“非是畏寒,只因一时疏忽,衣袍染了风尘,被下人拿去洗了。吾没有多余衣物可换,亵衣见客,太过无礼尔。”

  “啊?”探著脖子看看棉被缝隙中,露出的一点白皙颈项,弃天费了好大气力方才忍住不说:谁叫你自己不带行李这句话,只是反诘道:“裹被见客,便非无礼了?”

  “裹被见客,是客无礼,非我无礼。”苍的脸上亦露出:明明是你不该在我睡觉的时候来打搅还把我堵在被窝里的委屈表情。

  “老师高见,学生受教了。”弃天说完,将自己的外袍除下,站起身,轻轻披在裹紧棉被的玄朝辅国堂堂弦首苍的身上,随后又退回原地坐下。

  等到对方再次坐定,苍难得抬头,细长眼睛之内似乎有丝凌厉光芒一闪而逝,让弃天心头一凛,随后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封云城中飘来:

  “我有心事。”

  “……学生斗胆请问,老师心心念念,所为何事?学生虽然不才,未知可为老师分忧否?”弃天权衡良久,终于小心翼翼的问道。

  “想你。”苍吐出了两字之后,眼睑似乎垂得更低了。

  “啊?”弃天一愣,嘴巴张开半天,才道:“学生……受宠若惊。”

  “纵虎归山,蛟龙入水,再想驾驭,万难矣。”

  “……”弃天脸上闪过一丝失望,静默半晌道:“老师过誉了,魔国地处荒隅,弃乃一介蛮夷,日后还要向老师多多请益治国安邦之道。”

  “倘若我是来此祸国殃民的呢?”

  震惊过后,弃天脸上渐渐漾出笑意,道:“妖孽乱国,是君之过啊。”

  ……

  又是约莫一盏茶的静默。

  “吾累了。”苍说完,将身一倒,脑袋已经贴上了枕头。

  弃天直起上身,膝行近前,道:“学生伺候老师就寝。”说著小心将对方被褥整理妥当。

  苍不置可否,将身转向墙壁不看庭院。突然,地面微微一震,弃天竟是紧贴著自己,背靠背躺下,更随手扯过堆在被子上的外袍盖了身躯。心知无力驱逐,苍只得抱住枕头,将被子裹得再紧几分,不过,倒也乐得那人火热后背与自己紧贴取暖,宽大身形同时挡去廊下那微凉的恼人秋风。


  身为宰相,伏婴师很忙很忙,眼看接风宴开眼在即,而刚刚推行玄朝礼仪不久的天魔宫内,无论官员仆役,对这“繁文缛节”全都生疏得紧,往往顾此失彼,疏漏差错层出不穷,无论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的伏婴师简直是焦头烂额。眼见日头西坠,终于将一切勉强安排完毕,文武大臣性急的已经来在城门外的金顶大帐附近,自行搭起帐篷等候,各人手下的武士子弟,更是在会场外的荒原上赛马竞技、摔跤射箭,场景宛如节庆大集。

  伏婴师刚刚以为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却一眼瞥见魔侯随身的两个老仆人之一戒神老者战战兢兢走了进来。

  “伏婴大人,这个……大王他……?”看那戒神老者神情,伏婴师只觉得即令他口中说出:大王已经拐带弦首,两人私奔出宫去也,之类的话他都不会有半点惊讶,甚至在那一瞬间,脑海中竟冒出一句:那样我是不是也可以回封云城去拐……

  “大王他,同苍先生同榻而眠,睡梦正酣,实在是不敢惊动。”

  将不知飘到封云城哪个院子里去的思绪拉回来,看看帐中空空如也的王座,伏婴师冷笑一声,道:“苍老师,伏婴我实在是没有看透你啊。”随后,转身向著还在等著的戒神老者道:“你且去我的下处,让人将赭老师临别相赠的东西送至别院给我。”


  站在院内,看著在美丽暮色中背靠背睡得兴致勃勃的两人,伏婴师找回了久违半年的自还在封云城作人质时就习以为常的抓狂感觉:想当年,自己每日被赭杉军毫无废话,语重心长的圣贤言辞教诲了足足两个时辰,在听到老师终于摇响了案头那熟悉的铜铎后,精疲力尽的拖著步子来隔壁慰问应该还未散学的二王子的时候,十次之内五次能找到人的情况,所见到的每每便是如此景象。

  此时,家人已将那小心翼翼收藏的朱漆匣子送到。伏婴师打开盖子,伸手握住临行时赭杉军所送意味深长、讳莫如深的青铜铎那已经被握出手掌凸凹的木质把手之时,心中突然一凛,只觉得虽然顶著一副严正不阿不苟言笑的脸,但是那宽阔胸膛之内跳动的恐怕也不是一颗完全通红的良心。


  “当当当,当当!”


  熟悉又刺耳的铎声一下子传入耳际,弃天几乎是出于本能“噌”的一下坐了起来,朦胧中只觉得又要面对最害怕的奇首赭杉军皱著眉头叹道:“朽木不可雕,朽木不可雕也!”然后便是滔滔不绝,连苍都要假装正襟危坐一直认真听的始于“教不勤,师之惰”结束于“头悬梁,锥刺股”拉拉杂杂直到天黑的教导。然而侧头望去,却只见一身蓝袍的宰相立在院中,虽然眼睛未及聚焦却也知道此时对方脸上是何等表情。

  “伏婴……是你……”受了惊吓又起得急了,一时气息梗在喉咙,发不出声音,当完全看清院内的真相时,弃天其实只是做了个怒骂的口型而已,等到一口气缓了过来,看著冷眼立在廊下的伏婴师正要开骂,身边的老师却只是缩了缩肩膀,把被自己学生抢走的被子重新夺回,被角压在身下,嘟囔一句:“别怕,隔壁的散学铃而已。”摆好姿势,准备继续睡个回笼觉。

  弃天看向与自己同窗十年的臣子,愤怒眼神化作揶揄:伏婴……你也只记得散学铃的敲法么?

  伏婴师也用眼神回答:总比你这从来分不清的强吧。随后一躬身,朗声道:“陛下,接风宴时辰将至,请陛下与弦首从速更衣入席。”

  弃天缓缓起身,眼光落在伏婴师的青铜铎上,继续默问:这就是赭老师给你的临行赠礼?

  伏婴师一摊手,用眼神回答:同是乐器,同为“勤”字之喻,比苍老师赠你的有用多了。随后,又是一躬身,再次道:“陛下,接风宴时辰将至,请陛下与弦首从速更衣入席。”

  “知道了。”弃天很纳闷为什么刚刚睡醒,眼睛就如此酸涩,索性颇有师门之风的将眼睑垂下,随后道:“伏婴,派人去看看苍老师的衣服干了没有,若是没有……”他回头看看还蒙著被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无一不精的忠义两全、风度翩然、呼呼大睡的玄朝辅国弦首苍,向伏婴师做了个你自己想办法的手势,随后,走下厅堂。走过伏婴师身边之时,突然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青铜铎。

  “陛下,臣有事启奏。”

  刚走出几步,身后就又传来了那一本正经的声音,弃天立定,道:“讲!”

  “臣之敝物,承蒙陛下见喜,本当双手奉上,然此物为恩师所赠,倘若转送旁人,是为欺师;倘若不献,是为逆君。臣两厢为难,请陛下赐臣一死,死后愿将全部家产充归内府。”

  “答应以后不再乱摇,就还你。”弃天皱眉,心中疑问:眼前这人真是那正直无私的赭杉军调教出来的?

  “臣从不儿戏。”

  “好啦,好啦,拿去!”除却形似,简直并无半点师门之风,心中评议同时手一松,将青铜铎交回。

  “谢陛下。”

  “伏婴师。”

  “臣在。”

  “若非看在十年为质,你同我共患难的份上,孤王我现在就想砍了你。”

  “臣受宠若惊。”


  虽然已经有了城垣宫室,但是民风彪悍的魔国所有重大庆典,还是喜欢依照传统在城郊的金顶大帐举行。

  此时,日暮山远,红云薄天,弃天半身华服罩著周身闪亮黑铁重铠,一脸春风得意立在帐口,在众人议论纷纷的噪杂声中,渐渐辨识出了与本国骑兵截然不同的悠然的马蹄声。举目望去,果见断风尘陪同之下,那架驷马之车压著独特的节奏,从不太远的天魔宫城不紧不慢的驶来。

  “伏婴……”渐渐看清驾车之人的衣著,弃天侧头,目光正好扫到不知何时靠近自己身边的宰相。

  “陛下,臣体会陛下担心郊外寒冷,故将自己外袍留在别院的苦心啊。”伏婴师嘴角微微上翘,随后又缓缓落下,躬身道:“陛下唤臣何事?”

  “……无事。”

  “陛下现在贵为魔侯,实在不适合与臣下如此玩笑。”

  “那去取我的佩刀来吧。”

  “臣一介书生,恐难胜任。且欢宴在前,兵器不祥。”

  “……你等著。”此时车轮已经停下,弃天放开了握著腰间金刀刀柄的手,横了一眼满脸无懈可击的恭谨的伏婴师,将头转回,整整衣冠,踏著红毡,大步向前。见到魔侯有了动作,坐在周围马扎上歇脚的众文武,也纷纷起立,几十双眼睛注视正停下车子缓步走下的天子叔父玄朝辅国弦首苍:眼睑底垂将深不见底的眸子遮掩,一件宽大裘袍把瘦削身躯包了个严实。看见那黑中透出红色的裘袍,人群中的黑羽恨长风一愣,不由得失声疑问。

  “怎么了?”朱闻苍日侧目看向自己三弟。

  “这不是今年夏天陪同王叔出去打猎,所得的那件赤熊皮?”黑羽恨长风无论如何忘不了那日弃天赤手搏熊的情景。

  “那是魔侯之物,如何处置是他自由啊。”正当朱闻苍日斜著一对魔族少有的凤目暗自思忖的时候,只听得车驾处一阵小小骚动讪笑。他一抬头,却见魔侯正扶著一个踉跄摔下车来的贵宾。

  弃天的皮裘又长又厚,苍本以为抬足时能够如原来的丝衣一般轻易踢开前襟,却想不到潇潇洒洒一踹之后还是结结实实一脚踩了上去。

  “老师,小心!”幸而弃天脚步够快,几丈距离,竟是瞬间便到了身前,托住弦首双臂之时,左膝也已经落地。

  苍脸上倒没什么表情,右膝顺势也在地上一扫,淡淡道:“魔侯不必多礼。”

  两人对拜之后,各自直起身躯,却又是一愣,同时低头看向腰间——原来是方才相互搀扶之时,苍那长得有些过分的七尺佩剑的剑穗随风扬起,同弃天腰间金刀刀鞘之上的错金银镂空雕花缠在了一处。

  “……哈。”弃天一笑,转身之时,闪电般将刀从腰带左挪至右边,与苍之长剑相贴,侧头问道:“我与老师携手而行可好?”

  “魔侯请。”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著实失礼,苍便也不动声色,将剑鞘上两个佩环之一解开,剑柄一端下垂,一刀一剑并在了一起。

  “哈哈,老师请。”弃天一把抓住苍的手腕,率先踏著红毡,走入大帐。身后众文武,鱼贯而入。

  “将老师座位挪至孤王右边。”入帐之后,脚步一停,向著侍立两边的陪宴官吩咐道

  “右手为尊,苍不可喧宾夺主。”苍淡淡道,同时手臂轻晃,便要挣脱对方,低头摘剑。

  “入乡随俗,我魔国并无这许多讲究。”弃天微笑回答,手指收紧,又加了几分气力,强拉著自己老师入座。

  力不如人,不再强争,落座之后,苍凝神静观,一对眸子从眼睑间的缝隙中,缓缓从左向右滚去,已不动声色将魔国王后重臣扫视了大概。

  魔国王公大臣众多,然唯有最尊贵者才能入帐与魔侯共饮,其余中下等的贵族只在帐外围个场子,不多久就再不关心国君状况,尽情饮宴去了。武将之首乃是先王长子银锽朱武,虽与弃天有叔侄之份,其实年纪却是大了一些,娶妻邪族女首九祸,育有三子,均已成年。以他往下,顺次是先王三子黑羽恨长风、内廷大将军断风尘、骑将军暴风残道、武将吞佛童子等。文班之首乃是先王次子朱闻苍日,此时正眯著一对凤眼细细打量坐在魔侯身边,恹恹欲睡的玄朝贵宾。往下依次乃是宰相伏婴师与礼官算天河。朱武三子螣邪郎、银锽黥武与赦生童子,本应在武将一侧,只因帐中空间有限,排不下这许多班次,便续在了文臣后面。

  “众人听著,”弃天右手还是没有放开苍的手腕,左手端起面前镶金骨碗,向著帐中各怀心事的众人道:“今天迎来了我国最尊贵的客人,苍老师在玄朝是孤王我的老师,如今到了魔国,也仍然是孤王我的老师,玄朝有句话,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因此以后无论是谁,也不得对老师不敬,否则孤王我第一个不答应!”说著碗中烈酒一饮而尽。

  魔国众文武也只得同时举杯,高颂敬酒。


  酒过三巡,暴风残道看著坐在主位快要睡著的贵客,终于不顾弟弟的眼色,一跃而起,道:“苍弦首,魔侯离开之前,已是天下第一的英雄,如今却称您为师,却不知弦首大人这十年又教了陛下些什么呢?”

  “看书、识字、驾驭、射箭而已。”苍连头都垂下了,似乎一直在看纠缠在一起的一刀一剑还有弃天那始终没有放开的右手。

  “哈哈,看书识字,我暴风残道一概不会,活到四十,也未必见得就比别人矮了半头,驾驭射箭,只怕是我魔国子民一出娘胎就会的本事,哪里用得到你来教呢?”

  “吾亦不知,这个只怕要问先任魔侯作何想法了。”苍左手被抓著,忍无可忍,终于挪过了右手,侧了半个身子开始一根一根抽出纠缠在雕花之中的剑穗。

  “弦首所驾之车,暴风残道没有见过,只是想与弦首比比射箭的本事如何啊?”似乎是觉得已经被忽视,暴风残道提高了几分声音。

  “吾不会射箭。”苍专心致志开解刀剑纠葛,毫不在意此语一出,满帐哗然。

  “哈哈,弦首说笑了,自己不会射箭又怎能教习旁人啊?”暴风残道先是一愣,随后也只当作是个笑话。

  “马有千里之足,无人不能自往。难道,人便一定要比牛马擅跑么?吾虽不暗弓箭,却可教习旁人,这有何稀奇?”苍仍是全神贯注于解开剑穗,脑袋都快扎进错愕非常,不知道是该欣然抱著还是该轻轻推开的弃天怀里了。

  “你这是骂魔侯乃是牛马么?”不仅是暴风残道,众多武将都怒目而视,唯有断风尘,他从封云城一路护送弦首,对这位年轻夫子的口没遮拦印象深刻,此时只能悄悄转身抚额长叹而已。

  朱闻苍日眼珠略转,“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轻轻推开暴风残道,让他坐下,随后学著中原人的样子拱了拱手,道:“苍先生饱学夫子,想来骑射之道,非是不会,乃是不屑一顾吧?朱闻也曾读过几本玄朝经典,知道玄朝君子无剑不游,想来苍先生之剑术……”说话间眼睛开始渐渐也不由跟著苍正在解开剑穗的手指移动。

  “腰佩木剑,只为全礼罢了……”苍头也不抬的说。

  朱闻苍日愕然之际,帐中又一阵哄笑,等到笑声暂息,帐口边的吞佛童子似乎自己想到些什么,又轻轻干笑了一声。

  “吞佛?你也想说话不成?”螣邪郎便在对面,几人交情不错,随口问了一句。

  “听说玄朝战车厉害得紧啊。”吞佛童子也不起身,似乎是若有所思嘟囔了一句。

  “照啊,”螣邪郎一跃而起,指著停在帐外的驷马之车,道:“弦首既然驾车而来,总不能再说不会驾车了吧?不若上车执戈,和我较量一番如何?”

  此时苍看来是已经将剑穗解开,转身正襟危坐,双目垂地,道:“战车之阵,贵在以少克多,单打独斗并无甚值得夸耀处。”

  “哦?”螣邪郎一愣,随后问道:“那弦首以为御车能战几人呢?”

  苍垂著眼帘,似乎真的是在心算,片刻之后,眼睫一抖,道:“以马数计算,当然是四。”

  “好!”螣邪郎气往上撞,也顾不得对方回答中的骂人嫌疑,招呼一声:“来人!给我、二弟、三弟还有吞佛备马!”

  “只可惜……”苍坐在原地不动,正要絮絮叨叨再往下说,身边弃天终于扔下了他的手腕,豁然站起,大帐之内,顿时便安静下来。

  “苍老师远来辛苦,螣儿你如此欺生,可是削了自家面子啊。”弃天说著,面带微笑缓步走下主位,转身向著苍一拱手,道:“切磋之事,便由学生代劳如何?学生斗胆,请老师借宝车一用。”

  “……”

  苍还未回答,一旁银锽朱武已经欠身拱手道:“王叔,小辈无礼,您何必犯险?”

  “朱武侄兄,此言差矣,孤王我去……”

  “玩上两三个回合也无伤大雅……”苍突然插话,“只是,你半年未尝登车,难免生疏便不要对上那么多人了吧。”

  “三回合不胜四枪,弃天帝当场传位朱武。”弃天说罢,袍袖一甩,转身出了大帐,“来人,抬我的铜戈来!”说著,也不换衣,一身礼服,冕旒琳琅,袍袖翻飞,昂然上车。众人一见事不可解,唯恐不测,同时也心中好奇,都一窝蜂涌出去观阵,只有苍一人坐在主位,默默看著坐在下手也在若有所思打量自己的伏婴师。

  “伏婴,你不去看么?”对望片刻,竟是苍先开口。

  “我同苍老师一样,心中有数。”伏婴师缓缓放下手中啜了几口的酒碗,嘴角慢慢翘了起来。

  “……难怪赭杉兄长常常夸赞你。”

  “哦?”伏婴师眼珠微微一斜,嘴角翘起更高,道:“老师也会夸赞我这心术不正的孽徒么?”

  “嗯……其实兄长他……和你很像。”

  “哈。”伏婴师起身,“多谢老师夸奖,伏婴为苍老师奉酒接风。”

  “谢。”端起酒斗,在帐外一片骚乱之中,静静看著斗中酒水平平稳稳的上升。

  外面天已全黑,虽有满天星河璀璨绚烂,但众人立在远处,也只能看见夜色中五人朦胧身影。耳边只听声声呼啸,马蹄踏动,车轮滚滚,虽没有千军万马厮杀之声,却更是叫人惊心动魄。

  夜色掩映之中,五人瞬间接近,只听四枪几声呼喝,随即便是惊天动地的金铁交击,火星四射,飞入几人衣裘之上方才熄灭。

  弃天战车依次从与四人闪电般交错而过,眨眼间又已经分开丈余,却见马蹄一缓,双方都不像是要回马再战的样子。当杀气消散,四枪调转马头,渐渐行近,走入火光照及之地时,大家才看清四人面现颓丧,双手虎口溢血,四条兵器全都不翼而飞。

  “螣儿,赦儿,黥儿可有受伤?”开口的并非银锽朱武,乃是朱闻苍日。

  螣邪郎脸色有点发白,微微摇了摇头——错马之时,他首当其冲,第一个与弃天接战,如今瞑目回想,战神近身之时那由衷而起的无边敬畏再度重现,仍是心惊。

  此时,车轮缓缓碾压草地之声接近,藉著火光,只见弃天长袍胸口处,金镶玉的搭扣已经崩断,衣襟散开,露出内中闪著寒光的乌金铁甲,左手执缰,右手将铜戈反背身后,竟如战神下界一般,凛凛雄威,俾倪四方。众人心中一震,不知是谁已经高喊一声:“大王威武!”瞬间,万里魔国,莫不臣服。


  听见外面震动山川的颂扬之声,正在给苍敬酒的伏婴师仍是不为所动,而平稳的酒水却还是突然浇在了苍的手指上。

  “苍老师,您……”伏婴师赶紧提起酒壶,“身体不舒服么?”

  “吾醉了。”苍说完,酒斗脱手,滚落地上,人一下子颓然趴在了几案之上,瞬间应该是不省人事了。

  “苍老师……”伏婴师见此情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正要伸手过来扒拉扒拉,却听外面一阵大乱,喧哗嘈杂的人声由远而近,直奔大帐。

  “你这玄朝奸细!”暴风残道第一个冲进大帐,伏婴师回头,有点纳闷他所骂的是谁,心中正在盘算自己究竟做过什么没有,却见暴风残道虎著一张蓝脸,伸大手抓向“醉”在席间的弦首之时,才猛然醒悟,慌忙将身拦在两人之间,不顾身体被对方撞得一歪,口中急道:“弦首贵客,此时已醉,暴风将军莫要无礼!”

  “陷害大王,此时败露,便想装醉蒙混过关么?”

  “陷害大王?”伏婴师先是一愣,随后差点笑出声来。此时,见到弃天入帐,竟然也是满脸铁青,伏婴师神色方才严肃了几分,正色问道:“陛下?”

  弃天看著睡倒几案之上的苍,长出口气,道:“老师,学生惭愧,体大身沉,竟将老师车驾压塌,如今车轴已断,恐怕无法修理,特来向老师赔罪。”

  “……”伏婴师一愣,慌忙道:“陛下,弦首不胜酒力,怕是已经醉了。”

  皱著眉头,盯著那人颓然身影看了半晌,弃天脸上一丝阴霾才渐渐消失,叹道:“既然老师已经醉了,那……大家吃点东西也就都回去吧。朱武侄兄,老师已至,咱们这边的质子人选,也该定下来了吧?”

  “是,臣侄明日将召集三部贵族会商此事。”

  “嗯,事不宜迟,莫叫玄朝人说咱们言而无信啊。”弃天说完,拉起苍的手臂架在自己肩头,又伸胳膊一搂他的腰,道:“我送老师回去休息,大家不妨再喝几杯。”


  回到别院,夜已深沉,将苍放在内室榻上泰然高卧,弃天与伏婴师君臣坐在廊下悄声商议国事。

  “伏婴,明日三部会商决定质子人选之事,你代吾前往。”

  “陛下不亲自出席么?”伏婴师第一次没摸清主君的想法。

  “我只怕明日都得在这里看住老师……”

  “老师说他醉了。”

  “其实老师自己也不知道,他真正醉了,不是这个样子。”弃天说道,嘴角竟似飘过一抹傲娇神色。

  “啊?”

  “对了,伏婴,你有没有听赭老师说过老师他究竟会不会射箭、车战啊?”

  “嗯?”伏婴师一愣。

  “十年间,我只见过老师碰过一次弓弦。”一旦想起往事,似乎便有点控制不住思绪了。

  “那……还是会么?”

  “是他给我讲佩弦自急,佩苇自缓这个典故的时候……”

  “哦。”伏婴师沉默半晌,突然抬头问道:“陛下有把握在真正战车上胜得过赭老师么?”

  弃天摇头道:“你我战技,都是他传授,战车之上满站乃是三人,变数陡升,我并无此把握。”

  伏婴师继续道:“赭老师曾说:若论战车,他赢不了弦首。”

  “啊?!”弃天动容,“这……”

  “不过……”伏婴师突然拖长了声音道:“今天迎接弦首之时,看他驾车,我突然觉得此句或有别解。”

  “啊?”

  “断风尘是魔国第一骑手吧?”

  “嗯,若只论速度,与我也是不相上下了。”

  “你看断风尘一路追弦首追得多辛苦,若在战场之上,弦首全速,只怕没人追得上他……”

  “哈……”

  “所以,赭老师才只是说‘我赢不了他’而已。”

  “哈……伏婴……你说赭老师现在在干什么?”

  “嗯……一本正经的批奏章,思索天下大计吧。”

  “哈哈哈。”

  “陛下,今日车毁时,当真生气了么?”等到弃天帝笑罢,伏婴师突然正色问道。

  弃天脸上笑容骤然收敛,沉声道:“……伏婴,夜深了,休息去吧。”

  “臣告退。”


  卸下铠甲轻轻放在殿角,弃天再次登上正堂,向内室转去。

  室内油灯未熄,温暖的橙色光芒,射在横卧矮榻的那人清秀脸上,鬓边略有凌乱的两缕沙色头发,也被灯光照成了金色。

  似乎是感应到了地面传来的震动,仰天安寝的苍睫毛微微抖了一下。弃天停下脚步,听榻上老师静静说道:“抱歉,我没想到你比我重那么多。我本想,三个回合还是……”毫无语气,毫不间断的话音,突然,说话的苍只觉得身子一轻,领口已经被人抓住,从床上拎了起来。

  “这算什么?!”

  微微张开眼,很久没见这个人如狮子一般怒目横眉的样子,苍把头偏了过去。

  “你……”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当下愤怒何来,还有那最隐晦的毁车绝途之意,看著对方微蹙的双眉,却又没来由生出一丝怜惜之意。

  “苍从没打算再活著回去。”这话,如此平静,却叫对方怒火骤然升至最高。

  “听好了!”将对方再拉近自己,弃天一字一顿的说:“他日我必让你再度重返封云城颠!”说著,将手一松,把那丝毫不打算反抗的身躯重新丢回已经乱作一团的床上。

  “……哈……原来如此……”苍仰天躺著,听著弃天重重踏著愤然的脚步离去,嘴角竟流露出一抹谁也没有见过的凄惨笑容。


  不知过了多久,当苍缓缓坐起身,默默整理衣襟之时,院内又是一阵缓慢脚步声响,没有抬头,却在视线之余,又望见那并不熟悉却刚刚见过不久的黑底金绣的衣摆。

  “方才在宴上什么都没吃吧。”弃天用一面硕大的盾牌做托盘,端进一只炭盆和一整条烤羊腿,“哐”一声,放在苍的脚边,随后盘腿就地坐下,用随身匕首将已经炙烤到半熟的羊肉切成小块,置于炭盆边沿,炭火劈波,羊油在滚烫的铜盆边缘“吱吱”作响,羊肉的原始香气在屋内蔓延开来,“这是学生最喜欢吃的家乡风味。”似乎已经忘了方才的短短争执,弃天脸上现出了微笑,从怀里掏出一包盐巴,轻轻洒在肉上。

  “……”苍慢慢从不高的榻上滑坐到地上,“我终于知道赭杉那两只羊哪里去了。”

  “哈,伏婴的主意,他说偷赭老师的羊,只要回答: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就能搪塞过去。”弃天用匕首尖端扎起一块被烤得吱吱作响的羊肉,指向对面之人,“老师请用。”随后,目不转睛的凝神看著苍脸色不变,将头凑过来,轻轻叼住肉块,趁著自己抽回匕首的劲力,将羊肉撕了下来,在口中慢慢咀嚼。


  此时,在宫苑的另一边。

  “啊?伏婴大人!”

  “嗯,是我。挽月公主休息了么?”伏婴师怀中抱著一只小盒,微笑著问门口的侍女。

  “呵呵呵,婴哥啊,我在等你啊。”宫女尚未回答,活泼的公主已经奔了出来。

  “伏婴师,见过公主。”伏婴略微躬身。

  “讨厌,不是说了么,没人的地方叫我月儿。”朱闻挽月小嘴一撅,已经蹭上了自己未婚夫的胳膊。

  “可是这里到处都是人啊。”伏婴师一笑。

  “呵呵呵,婴哥,你真会说笑话,他们都是奴隶,怎么是人呢?”公主一面说,眼光已经落在了对方手中的盒子上。“二哥也真是的,宴会那么热闹的地方,偏偏不叫我去!”

  “嗯,那是男人们鬼扯的地方。”

  “算了,诶,听说你和大王的老师来了啊。”

  “只是大王的老师来了而已。”

  “哦,诶,对了,刚才螣儿来过,说他是个瞎子啊。”

  “胡说。”伏婴师一笑,轻轻在挽月头上一打。

  挽月吐了吐舌头,眼睛再次瞟了瞟那漂亮的盒子。

  “拿去,这是我托断风尘从封云城带来的上等胭脂和首饰。”

  “婴哥啊,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挽月双手揽住伏婴师的脖子,转了半个圈,拿过盒子打开看看,满心欢喜的说道:“玄朝真是好地方啊,我好想去看看呢!”

  “呵呵,在外乡住久了会想家的。”

  “有你在的地方,我去哪里都无所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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