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
第二十四章
“……世子为何如此看著末将?”吞佛童子难得用靠坐的姿势呆在自己城郊帐篷内的熊皮椅中——他虽不是上将,但也是重臣,在火焰城内也有自己的府邸,不过他戎马惯了,除非轮值巡夜,绝不在城内停留。此时虽然左右太阳穴涨得厉害,浑身也酸疼无力,但是以手支头,看著立在自己面前的银锽黥武脸上专注表情,嘴角却又翘了起来。
“好奇。”银锽黥武的眼睛似乎又睁大了一些,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
“哦?”吞佛童子的眼睛反而眯了起来,“末将身上,还有能引起世子兴趣之处么?”
“我只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虚伪矫饰的阁下而已。”银锽黥武说的认真,竟是毫无揶揄取笑之意。
“哈,原来末将在世子心中一直是正直形象啊。”听了这种说法,吞佛童子倒是来了兴趣,似乎连头疼也减轻了。
“非也,平时阁下演技出众,以假乱真。此刻,强忍病痛故作轻松的模样却是拙劣的紧啊。”
“哼……”吞佛童子却不回答,眼睛却已经缓缓闭上。
“……”看看对方疑似隐忍的模样,银锽黥武犹豫半晌,还是缓步走上,手掌已经轻轻抚在对方额头。此时,帐帘突然掀开,光线陡然一亮,他吃了一惊,赶紧将手放下,回身看去,却是吞佛童子贴身的哑童端著一盆清水进来。
“剑灵?”看著那红发小童子照直走到自己主人面前,气哼哼将水盆往几案上一敦,随后用搭在盆边的鹿皮巾沾湿了水,放在对方额头,银锽黥武只觉得好笑——剑灵乃是孤儿,为吞佛童子收养,照顾他日常起居琐事,倒是贴心。此时,那剑灵转过身来,乌溜溜的一对眼睛望定了他,指了指水盆,又指了指嘴角略有些无奈笑容的吞佛童子,转身出去了。
“看来你真是生病了……”银锽黥武一声叹,看著一股水流,顺著他鼻梁流下。
“……原来末将竟是如此不可信之人。”吞佛童子微笑一声,“可惜了世子你一直深信在下了……莫说魔侯陛下不是市井小民,纵使当真寻短,也不会跳井吧?不过……”他眉头皱了皱,“想不到竟连伏婴大人也如此剑及履及……此事倒叫我觉得疑心了……”
“……又是心机……”黥武将头扭过,道:“有剑灵照顾,想来你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吾回去了。”话虽如此,脚下却不移动。
“哈……若无心机,只怕世子与末将,尚不能如此心平气和的谈话啊。”吞佛童子微微一笑,然而眉头却仍是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汝之心机用在我的身上是浪费时间。”
“哈,彼此愿意,便不是浪费了。”
“吞佛,汝病的不轻啊。”银锽黥武眉头一皱,反而走上前,轻轻将压在吞佛童子额头的已经温热的鹿皮巾取下,投在水盆之内,重新浸透了冷水,略微拧干,放回原处。此时,帐帘又是一掀,银锽黥武的手又是一哆嗦,回头看去,只见又是剑灵站在帐口,只是这次,两手空空用目示意外面的人进来。
“你是……”看著进来的武者,银锽黥武一时迟疑,同时已经闪身站到一边。
“伏婴大人命下官前来递书。”左门佑军见到两人,深深一揖,随后从怀中掏出那份素帛,双手捧著,递给已经坐直了的吞佛童子。
“伏婴大人身体如何?”吞佛童子不看素帛,直接问道。
“大人下朝回来,便即卧病不起了。命末将将此书信送来,务请将军傍晚宴席之前,送至陛下手中。”左门佑军双目垂地,缓缓转述主人吩咐。
吞佛童子沉吟良久,道:“吾知道了。”
“末将告退。”左门佑军等到得了对方许可,倒退而出。
吞佛童子展开素帛缓缓看罢,嘴角微微翘起,竟是随手丢入一旁的水盆之内,等到银锽黥武吓了一跳伸手下去捞起的时候,只见原本就没干透的布帛之上只剩下一团深深浅浅的墨云。
“吞佛,你真的烧糊涂了!?”银锽黥武托著滴水的素帛,看向又重新靠上椅背的吞佛童子,也不知道应该愤怒还是担忧。
“是啊……失手了。”吞佛童子轻轻扶了扶略微滑下的鹿皮巾,淡淡说道:“有负宰相所托,真是无奈啊。”
“你……”见到对方此等表情,银锽黥武倒是不再迷惑了,“这等大事,你究竟有何图谋?!”
“……只是失手而已啊。”吞佛童子仰头叹道。
“哼……既然你病重,我便不在此打搅你休息了,告辞!”
“……伏婴大人才是糊涂了。魔侯与天子只怕都不是喜欢旁人掣肘之人,无论对错,心中不快是一定的……宰相大人信中所托之事虽然重要,然而此等大事魔侯陛下与他若连这点默契都无,又岂是能叫他忠心辅佐之人?况且此事必须得陛下自己抉择,指指点点,唯有徒增反感而已,吾,这是在救他啊。”
吞佛童子难得说得明白,银锽黥武倒是无言以对,随口问道:“……怎么又扯到玄天子身上?”
“哦……吾亦不知,大约是脑筋混沌,有了什么旁的联想吧。啧,给你说得如此明白,看来我也是有些糊涂了。”
“……去后帐歇息吧,强撑并无好处。”
“恩,也是时候了。”
傍晚时分,得了妹妹通知的朱闻苍日先至伏婴师府上,看望了已然卧床不起的妹夫,聊表慰问,又安抚了不知所措的挽月几句,随后才在九江春引荐之下,再见耀相寂寞侯。两人一道出了府门,并马缓辔,也不需侍从随行,向著不远处的天魔宫而去。进得宫内,却见补剑缺已经在门口相侯,朱闻苍日赶紧下马,道:“狼叔,有劳了。”补剑缺嘿嘿一笑道:“二殿下来得倒早,陛下吩咐,谢媒宴改在弦首居处天波宫浩渺居,请耀相与二殿下随老仆前往吧。”
“天波宫……?”寂寞侯略显迟疑,“吾未执相印之时,游历各国,曾于封云城拜访两位辅国,记得弦首斋号便是‘天波浩渺’啊……”朱闻苍日凤目一挑,道:“正是,陛下想到弦首远离故国,时日一久难免思乡,故而伏婴师去岁隆冬出使封云城之时,将整栋天波浩渺拆建至陛下寝宫之旁,取名‘天波宫浩渺居’。”说著将手一摆,不卑不亢不亲不疏,将寂寞侯引至路上。
“嗯,原来如此。”寂寞侯不置可否,默默前行,突然问道:“魔侯与弦首日常相处得如何?”
“哈。”朱闻苍日脸上一阵尴尬,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了半晌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陛下对弦首敬爱有加,不逊孝子;至于弦首么……倒也不失长者之风啊,日常问答谈论古今,连小王也是受益匪浅。”
“咳。”寂寞侯轻咳一声,“那日在朝堂之上见到弦首……倍感亲切。看来贵国军国大事,魔侯倒是不瞒著弦首。”
“呵呵。”朱闻苍日干笑两声,道:“莫说耀相,连我等也是首次见识此等光景,当日弦首重病垂危,陛下有此越矩之举,只怕是唯恐留下遗憾吧……”
“垂危……是了。”寂寞侯缓缓点头,倒也不再发问,“既然有了伯藏主殿下之事摆在眼前,可想魔侯为质玄朝,若无弦首照顾,处境也是凄惨,如今回国,此等礼遇重视,却不过分。”
朱闻苍日顿时站定,五官微微颤抖一下,顿时黯然,隔了片刻,才幽幽道:“大嫂在封云城,未知过得如何了……”
寂寞侯亦停下了脚步,道:“此间事了,吾归国经过封云,二殿下是否有话要传呢?”
朱闻苍日摇摇头,道:“朱武大哥不在此地,苍日不便,多谢先生美意,小王心领了。”说著,已经抬步继续向前。
寂寞侯慢慢跟上,似是自言自语一般道:“也对,魔侯秋尝日入朝司祭,届时必能一见九祸王妃,无需在下多事。”
朱闻苍日眼光一亮,凤目微微一挑道:“先生说笑了,陛下现在只怕尚未拿定主意究竟出兵与否啊。”
“祭酒之位,乃是耀侯为紫瑛公主预备的嫁妆,魔侯陛下无论如何也会替弦首收下。”
朱闻苍日眉头一皱,道:“先生恕苍日直言,小王虽然不学无术,却也知道无端受惠,后患无穷的道理啊。”
“哈,殿下多心了。”寂寞侯淡淡道,“耀与神素无冤仇,又不接壤,强行攻打,徒增伤亡而已。耀侯登基初年便为天子祭酒,于这荣耀早已看淡。如今天朝衰弱,诸侯各自为政,昭、尹二国一衣带水,又占尽神州富庶之地,早就暗通款曲;耀国东临大海,虽有渔盐之利,奈何偏居一隅,退无可退;魔国土地虽比不上昭、尹富庶,胜在疆域广大,与我国一东一西,各占地利,虽不是唇齿相依,却呈犄角之势。吾国想得这一有力盟友,此种程度的诚意还是提得出的,嗯……便是此地了吧?”寂寞侯望定面前亦扇半掩木门。
“正是。”听得眉头紧锁的朱闻苍日神色一整,自从上次苍之生辰曾来此送礼之外,这是他第二次踏入此院,却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
此时,一直走在前面,对两人对话充耳不闻的补剑缺已经推开院门,同时道:“苍先生病没全好,不能出迎,已经吩咐让老狼请两位见谅,直接进入便可。大王尚在处理国事,请两位暂等,老狼这就去请。”
“叨扰了。”寂寞侯淡淡说道,一撩袍襟,跨步进入。
院内,尚未摆宴,只见苍一人坐在堂内几案之前,面对久违怒沧琴,抬起左手虚指按弦,虽然听不见声音,然而却是专注之极,虽有人进入,却也毫无反应,兀自弄弦。
寂寞侯来在院内站定,却也并不出声,双眼望定苍轻抬的单手,便似聆听一般,面露些许陶醉之情。朱闻苍日见此情景,也默不作声,静立一旁。
过了片刻,似乎是苍一曲终了,将手轻轻压上琴弦,方才缓缓抬起头来,细长眸子扫过堂下面色灰白的中年文士面容。
“……弦首,久见了。”寂寞侯缓步走上,拱手一揖,朱闻苍日也紧跟其后,拱手道:“弦首,小王有礼。伏婴染病,不能出席,小王代他向弦首请罪。”
苍略略一愕,随后轻轻点头道:“伏婴最近操劳过度了。”随后向寂寞侯微微颔首,扶著面前几案站了起来道:“寂寞先生远来辛苦,昔日封云一唔,不觉数年光阴,苍没想到竟能再见先生。请入。”
“自执耀国相印,有朝一日必能够再聆弦首雅奏,吾倒是不觉得意外。只是吾以为再见弦首当在弦国之都明玥城的天波宫内。”
“哈,吾倒是以为,可能会在耀都紫耀城之龙威宫中。”
“天下兴亡自有时……”寂寞侯轻轻摇头,看看苍身前的怒沧琴,道:“适才贸然进入,打扰弦首雅奏,未知现下还有兴致为在下弹奏一曲否?”
“请先生指点……”苍说著,再度转身,正襟危坐,缓缓抬起双手,压在弦上。而寂寞侯与朱闻苍日也静静坐在一边,戒神老者拎著茶壶,将每人面前矮几之上陶杯斟满。
……
等到一段简单小曲奏完,寂寞侯与朱闻苍日尚未回神之时,却听得院内响起了零落掌声,众人一惊回头,却见魔侯弃天帝不知何时已经立在院内了。
“学生亦有许久,没听到老师抚琴了。”弃天帝缓步走上,向著抢先起身施礼的朱闻苍日点了点头,随后向著寂寞侯拱手道:“寂寞先生,弃天有礼,先生远来敝国提亲,真真感激不尽啊。”
“陛下太过客气了,弦首与敝国公主良缘,魔耀交好,均是在下自然乐见。”
“哈哈,孤王亦同。”弃天一笑,示意戒神老者出去吩咐开宴。
堂内狭小,宴席设在院内。此时天色已暮,院内点起层层火把,倒是温暖明亮,而细心仆从排摆几案坐席之时,更在上手苍之位置加了两层草垫与一个火盆。
“老师,寂寞先生,请入席。”弃天将手一摆,寂寞侯道声:“请。”已经拎著袍襟下堂,而才走出几步,却听身后异声,回头看去,却见苍已经倒在抢步上前的弃天帝臂弯之内。
“老师……怎样了?”看见苍刚刚起身,还未迈步便是双腿一软,弃天眉头有微微皱了起来。
“无妨,跪坐太久,双腿有些酸麻而已。”苍亦觉得有些狼狈,勉强站直。
“老师病体未痊愈,血脉不畅,也是理所当然。”弃天肩膀一动,刚要俯身去揽他双腿,打横抱起,却被对方猛地按住一推,只得撒手退开,小心翼翼跟在缓步入席的苍身后下堂。
苍在病中,除却每日例行鹿血之外,滴酒不沾,席上觥筹,皆由弃天代饮。酒过三巡,寂寞侯仿佛是想起苍之窘境,淡淡说道:“听闻弦首日前大病,倒是一场劫难啊。”
苍缓缓坐正,无视弃天关切目光,淡淡回答:“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倒是不足为奇。”
寂寞侯轻咳一声,道:“若是寻常病弱伤痛,总也有些征兆,只是听闻弦首自到魔国,无妄灾劫不断,在下粗通易理,不如替弦首补上一卦,看看其后是否有祟为患?”
苍的眼睑向上一挑,停留半晌,复又垂下道:“多谢耀相好意,只是苍实在想不出有何无聊之人想要如此暗算在下,卜卦易占,泄露天机,有损阳寿,耀相还是将之用在军国大事之上吧。”
“哈,也是,想弦首正气凛然,贸然下咒,这逆风反噬的危险却不是谁都承受得起,倒是在下多虑了。春季之日,风邪多发,还请弦首多多注意,保重身体才是。”
弃天一皱眉头,道:“老师,今日乃是谢媒之眼,莫要再提起这等不快之事了吧?”随后,转身向著寂寞侯敬酒一杯,等到对方饮罢,才正色道:“寂寞先生,老师有意亲往耀国就亲,孤王权衡良久,亦觉得这样比较妥当,准备等到月余之后,天气转暖,老师身体大好之时,准备亲送老师,取道狱、神,一面达成天子之命,一面将老师送去就亲,未知先生意下如何?”
没想到魔侯一下子便切入正题,在座诸人都是一愣。
“这……”寂寞侯略微一愣,道:“弦首万金之躯,长途劳顿,诸多辛苦,且奉女出嫁,如鸿雁之归,理当由太子千流影护送前来……”
“耶……耀侯盛情,孤王岂能草率。紫瑛公主金枝玉叶,自幼不离父母身边,此时出嫁,即便是归于明玥城,弦、耀虽然接壤,却也不是可以朝发夕至的所在。何况远嫁魔国,更是天涯相隔,难会一面,只怕心中难免不舍,前往就亲乃是老师体恤之情,让公主在父母膝前多些时日承欢尽孝,寂寞先生务必致意耀侯,一定允可才是。”
“弦首之意,在下感念,只是紫瑛公主福薄,怕是承受不起魔侯亲来道贺的重礼。”
“哦?”弃天微微一笑,正要说话,苍却已抢先道:“陛下亲自送亲,于礼不合,况且一国之君率队穿越三国疆界,如此劳师动众,只怕引起天下动荡,天子亦是难免怪罪。未若派一文臣武将陪同吾取道蓝关,穿过奇国,便是苍之故国了,此路更比狱、神近了两成。”
“陛下,臣侄亦赞同弦首之意。”苍话音一毕,朱闻苍日亦转身拱手道:“陛下一国之君,怎可轻易移驾跋涉山川?而况朱武王兄、黑羽王弟此时皆不在国中,伏婴宰相卧床,陛下若在离开,除去随行官员,试问国内尚有谁可主持朝政啊?”
“哈……”看看众人皆不赞同,弃天帝微微一笑,道:“听说耀侯一代雄王,孤王本想借机一晤,不过,既然众人如此建议,吾亦觉不妥,率军远涉,一来失礼,二来迁延过久,国内空虚。然而孤王既承天命,代天子巡狩于神国,此事更不能耽搁。方才孤王灵机一动:耀侯不舍公主,此心孤王之于老师亦同,未若你我两国便将一对新人送至玄朝东都月华城,更请天子主持完婚。老师乃是天子叔父,贵为辅国,此事,想来天子必当应允。”
寂寞侯不等苍与朱闻苍日回答,已经抢先道:“甚善。”
“哈。既是如此,此事定下,烦请耀相回去贵国多多致意耀侯,至于天子允诺,便请老师亲自修书如何……”弃天说罢,转身看著低头不语的苍。等到他轻轻吐出一个“可”字,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后举杯,与众人共饮。
傍晚时光,转眼即逝,等到大事抵定,细节也有了头绪,已经是入夜时分了。
“能与先生共论天下,弃天受益匪浅。”弃天一笑,又是举杯相敬。
寂寞侯谢酒之后,道:“陛下赞谬了,陛下有伏婴宰相与三位殿下辅佐,倒叫耀侯羡煞。”
朱闻苍日面露惭色,道:“寂寞先生,大哥与三弟乃是仅次于陛下的猛将,受先生赞誉,当之无愧,只是伏婴表弟身负大才,小王惭愧的紧,实在不能相提并论啊。”
寂寞侯似乎是带著些许醉意,缓缓摇头道:“非也,魔国人才济济,非是虚言,便连伏婴大人门下一小小门客九江春先生,亦非等闲。”
“九江春?”一直沉默不语的苍突然插言,轻轻一声,院内竟是沉默,苍见无人回答,便继续道:“难道是东海天乞门名士,暮夜九江春?吾记得四年之前,奇首亲往东海请他出仕,怎会……”
“哈……倒是学生疏忽了。月前攻打白狐国之时,九江先生为刑无错随军主簿,因不满主帅作为,夜奔白狐国,才令全国百姓免遭毒物屠杀,然而先生自己亦因揹负叛国之名,无处容身,身怀伯藏主荐书投奔魔国,伏婴将他收留府内,已经有些时日了。”弃天含笑解释道,“九江先生自觉愧对老师,故此羞来拜见,并言只为谋士绝不在孤王驾前任职。”
“……既然知错,便应回归封云城,自缚请罪。”苍冷冷说道。
“老师,九江先生之作为虽名为反叛,然而却是救人无数,照吾看来,于天子非是有过更是有功啊。”弃天双目闪烁,望定面色已经不复方才一派淡然的苍。
“救人是实,反叛也是实,是功是过,自有天子定夺。若是觉得刑无错所为不妥,大可上承天子,弹劾其过。擅自决断,叛逆逃逸,非人臣所当为,陛下收留玄朝叛臣,却不知又是为何?”
“这……”弃天一时语结,虽然心知天子非是明理之人,却又不便出口,而寂寞侯与朱闻苍日不知各自怀了什么心思,却都垂目不语,他只得慢慢说道:“老师,天子此时只怕正在气头之上,只怕一时判断有失公允,况且吾收留九江先生在先,此时将他送回玄朝,便是失信背义。九江先生身负大才,当世名士,实不忍其含冤。此事从长计议,待到时机适当,吾必当上表天子,将此事分辨清楚。”
苍缓缓垂目,轻叹一声,道:“也罢。”
弃天一对异色眸子望定苍光洁额头上微微渗出的汗滴,道:“老师累了……”
寂寞侯亦知趣道:“弦首病体,不宜久坐,亲事既然谈妥,在下告辞,明日便即启程归国,向耀侯报喜。”说著起身,向著两人一揖。
弃天亦站起还礼,道:“只怕怠慢了先生,苍日贤侄,你替孤王送先生吧。”
“臣侄令旨。”
……
“二殿下……”在朱闻苍日陪同之下,先步行后乘马,将近伏婴师府邸之时,寂寞侯突然问道:“弦首之右手四指与尾指,近日是否受伤?”
“嗯?”朱闻苍日一愣,随后道:“上月末弦首生辰,不慎为毒蛇所伤,创口是在右腕之上,至于手指,并未听说。先生为何有此一问?”
“……无,大约是我多心了。”寂寞侯讳莫如深,突然又道:“魔侯有伏婴丞相辅佐,如鱼得水。虽然二殿下列在文臣首班,恕我直言,只怕分量仍是不足啊。”
朱闻苍日提缰停步,眉峰一立,凤目内闪出一抹精光,道:“寂寞先生,您这句话说得有失长者之风啊。”
寂寞侯不为所动,继续道:“冷眼观之,能够左右魔侯心思的人,除了伏婴师,便只有那人了……”说著,轻挥马鞭,进了巷子,叫开相府侧门,默默进入了。
朱闻苍日骑在马上,沉思良久,忽而转头望向天魔宫方向良久没有动静。
将寂寞侯送至院门,弃天转身走回,却见苍仍坐在原地,“老师……天晚了,回去休息吧。”
“此地便是浩渺居,弃兄让我回去何地呢?”苍说著,勉力起身,拖著有些酸麻的双腿,转身入堂,绕过屏风,却见内室诸多家具俱全,唯独少了自己那张矮榻。
“老师……其实是……工匠一时不慎,将老师睡榻损毁……”弃天有些不好意思,照直转述伏婴师之说法,看到对方脸上凄然之色超出预料,却又紧张起来,问道:“却不知老师这张榻……难道有些来历么?”
“……此榻乃是陛下亲政之时,尹侯贺礼,只因陛下睡不惯窄榻,才转赐于我。”苍缓缓说道,“大哥的紫霞之涛亦然,乃是原本乃是昭侯敬献,天子用著压手,便赐给了大哥……”
“这……损毁这等珍贵之物……学生之过,明日便上表天子请罪。”
“罢了,这等小事,无需惊动天子,只是想起故物,心中有些不舍。”说著,苍已经缓缓挪步,向著院外而去,看样子是打算乖乖认命,回去魔侯的寝宫了。
“老师,这边走……”弃天见此情景,突然一笑,轻轻扯住苍的袍袖,指指院后一角不易被人察觉的小门,“从这里穿过,便是学生寝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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