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

第三十三章

  “苍啊,想不到这里竟然也有橘树!”

  行在旷野之上,弃天手中缰绳一紧,不慌不忙拉著一乘暖车的黑牛立刻停了下来。

  “橘树?”苍亦从车内探出头来,看向弃天手指的方向,看见不远路边山坳处,零零落落几点青黄颜色,也有些惊讶,道:“这几棵橘树结实倒晚,想来北地天寒,能在此生长也算不易了。”

  “嗯……我第一次吃橘子,是在苍你家里吧?”

  “弃兄第一次一天吃掉半筐橘子,确实是在在下府上。”当时昭侯入都,带来昭国特产“洞庭红”数筐,天子分给大臣,给苍的一筐,叫弃天帝两天之内一个不剩,全都吃了,所受之惩罚无非满嘴起泡三天说不了话而已。

  “哈,橘子美味,说来也是苍你教给学生的啊。”

  “吾只告诉你要挑红色的剥皮而已……”苍说得有些无力。

  “哈,学生自当勤加练习,以期举一反三啊!”弃天说著,心中怀念橘子香甜,已将赶车鞭子丢在一旁,跳下车去,“我去摘几个来。”

  “且慢……”苍刚要阻止,却见那一条壮士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树下,将黑色长袍铺在地上,攀枝拢叶,眨眼之间那聊聊有限却也不算少的数点金黄就已从树叶之间消失了。

  “来,”用外衣兜著二斤多野橘子一路小跑回来的魔侯弃天帝,本想说句“趁热吃……”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对,将外袍铺在暖车前半,几个橘子顿时滚入车厢内。

  “嗯……”眼睁睁看著对方剥开一只,撷下一瓣,递在自己口边,苍虽然知道真相,却也只好小心翼翼含著,看著弃天迫不及待将数瓣塞进自己嘴里。

  ……

  “甜么?”两人默默对望,看对方将口中水果咽下,弃天目光闪烁问道。

  “甜。”苍轻轻用舌尖舐过嘴唇。

  “甜的就好。”弃天栖身上前,两人双唇已不知是这七日来第几次贴在一起了,口中所述,两人一般;口中滋味,亦是相同。

  “弃……”半身倒在车内,趁对方在自己鬓畔厮磨之时,苍闭了眼,颤声道:“来日方长,该回国了……”

  “……是啊,来日方长啊。”面孔深埋对方颈窝,弃天放在对方脸旁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攥成了拳头。



  萧关。

  秋意已浓,纵使皮裘加身,立在城关之上的萧中剑还是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惬意。

  关城之内,处处炊烟,街道两边支起行军铁锅,锅内稀薄米粥,却是逃难至此的灾民们果腹求生的唯一希望。“大帅,”忘残年走上,“再这样下去,只怕支持不了几日了。”

  “……”萧中剑不语——虽然父亲在时,曾令军队闲时垦荒种粮,然而毕竟萧关只是一座关城,人口稀少,靠近边界,收成有限之极,今年年景不好,又有刑无错用兵,借了一部分军粮给他,故而留下的余粮本就不多了——回望晨曦中玄朝方向的城墙,萧中剑更加无言——父亲病重,天子却始终不允自己回家探望,如今天气渐寒,除了眼前种种惨状,心中更是惴惴难安了。

  “大帅……”

  “大哥,您有何建议?”

  “这……”忘残年面露难色,“大帅所指,何事?”

  “……有何区别?”

  “若是解决饥民生计,我有办法;若是大帅之烦恼,唉……我不知如何启齿。

  “大哥何出此言?”

  “眼下饥民蜂拥而至,仅凭萧关存粮,断断是没有生路了,唯有向周围求援了。”

  “这我明白,然而尹国与狱国也受灾害,只怕自顾不暇乃是实情。况且我曾派人求见,圣阎罗闭门不纳;而尹侯虽然接见,言语之内也对天子颇有不满了……探子回报,这两国对前来自己国内的玄国灾民都不放行,更不用指望他们救济萧关内的百姓了。”

  “难道大帅忘记了……”

  “大哥是指……魔国?”

  忘残年不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这,吾虽有心,只是尚需契机啊。”天子与魔侯不睦,总所周知,然而萧中剑心中不可为外人道的思量乃是:此事倘若当真惹得天子不快,只怕自己再无见到老父一面的机会。

  “如今,魔国大殿下银锽朱武即将归国,不如到时开关之时,便趁机让灾民过关吧。”

  “这……未知对面是何状况,贸然开关,倘若魔侯亦不纳……岂不是……”说到一半,突然看见关外魔国土地之上竟是烟尘四起。

  “二哥,二哥啊!”此时,冷醉正巡逻回来,不顾满身霜寒,三步并作两部窜上城墙,脸上兴奋神色,溢于言表,“魔国境内,架起十几里的大锅,正在煮粥啊!”

  “啊?”萧中剑一愣,此时,顺风而来的不只有粟米飘香,似乎还有牛肉香气。

  “大哥,开关吧!”冷醉向著腾起炊烟的方向一指,“饥民得活,咱们也便轻松了啊。”

  萧中剑不语,此时,在城内负责监视灾民动静的月漩涡也静悄悄走上城楼,“大帅……”还未说完,只听下面又是一阵“腾腾”脚步声响,副帅冷霜城也焦急万分的跑了上来,“贤侄……”一时愣住,竟不知先报哪个消息为好了。

  “冷伯父何事?”萧中剑抬手示意月漩涡稍后,随即向著面现惊慌的冷霜成道。

  “这……不知这些灾民从何处得了消息,说是关外魔侯舍粥赈灾,此时已经成群结伙向著关口来了,另外,探子回报,玄国境内另有大批灾民听闻关内情形,已经涌来,只怕不日便至!贤侄早作准备啊。”

  “二哥,开关吧!”冷醉听完父亲之言,“否则,灾民又至,恐生暴乱啊!”

  “醉儿,说得什么糊涂话?”冷霜城吓得一哆嗦,“此时开关,倘若天子怪罪,何人担待啊!大帅,不如早早派人出去,一面安抚城内灾民,一面劝离再来之人,当务之急,还是赶快向天子请旨为要啊!”

  “冷将军,非是大帅不为,三次请旨,均石沉大海,如今火烧眉毛,又怎来得及啊?”萧中剑不语,忘残年替他回答。

  “可是……”此时,关城下人声已经嘈杂起来,不看便知是不满粥饭日益稀薄的灾民叫城,而对面飘来的炊烟竟是越发浓郁了。

  正在众人沉默之际,却见一队人马摇摇而来,虽是魔国军士模样,却不打旗号,为首乃是一架形制特异的战车,中间立著一名红袍文官,左右御者、骖乘虽是便装,却也看得出来乃是武将出身。

  “这是……”萧中剑凝目下望,两名武士面容年轻,发色一黑一褐,虽有些面熟,却不认得,而中间那名文官,正是“朱闻苍日!”此时,这队人马来到护城河边,那文官左手骖乘张弓搭箭,一声轻啸,一只捆著书信的响箭已然射上城楼。

  萧中剑一把接著,将系在箭杆之上的布帛取下,却见内中乃是魔相伏婴师亲笔所书,看罢俯身,却见朱闻苍日催马上前一揖道:“小王替魔侯、魔相多多致意萧大帅,来意已在信中写明,请萧大帅念在苍生一脉,允准了吧。”

  此时,忘残年从萧中剑手中将那飞信抽出,与冷醉几人一同观视,却见乃是伏婴师所写,请萧中剑放灾民出关求生的信函。

  “贤侄,不能答应啊!此乃魔国邀买人心之计啊!这些灾民一旦出关,只怕再次归来之时,便是魔国兵勇了!”冷霜城第一个说话,冷醉虽有异议,但碍于父子之别,唯有缄口不语。

  只听冷霜城继续道:“未若此时将朱闻苍日诱进关内,软禁起来,等到骗过银锽朱武,便将他们当做魔国奸细押解至封云城内,届时天子必定圣心大悦,大帅立功,便可趁机请旨回乡,萧关内的灾民也能得个活路啊。”

  “父亲!”冷醉一皱眉头,却不知该说什么,看向一旁忘残年,却见他竟是拈须不语,似是沉思又似是含著微笑看著萧关正副元帅,静待裁决。

  “……”看看城外除了一张孤弓便是手无寸铁的寥寥数人,又看看城内已经渐渐聚集门下,面黄肌瘦的百姓,萧中剑长叹一声,道:“传我将令,开关!今后再有灾民取道萧关入魔求食,一律放行!”

  “贤侄啊!”冷霜城还要再辩,旁边忘残年突然出声,道:“不如这样,大帅何妨借机派几百精明强干的兵卒混迹灾民之内,进入魔国境内伺机而动?”

  “对啊,如此也是妙计!”冷霜城面露喜色。

  萧中剑轻轻摇手,道:“魔侯赈灾乃是替天行道,我萧中剑又怎能做出这等卑劣小人之事。倘若魔侯察觉,因此迁咎于民,闭门不纳,那我倒是做了好事还是坏事呢?三弟,冷兄弟,这就下去,引导灾民,缓缓出城,莫要著急拥挤。”

  “是!”两人干脆答应一声,下城去了。

  “大哥,如此大事,萧中剑已经越权,还要劳烦大哥写份请罪表章,递送天子。”

  “是。”忘残年亦不再多言。

  此时,冷霜城突然插言道:“贤侄无我无私,倒叫我这做叔叔的汗颜了,不若这份表章,为叔去送,想我与大司马刑无错尚有几分交情,请他代为通融,或许能有些转机啊。”

  萧中剑闻言,竟是单膝下拜,“侄儿任性,却要叫叔父费心了,侄儿不求官爵俸禄,还请叔父多多美言,但愿能回家见到老父一面,纵使萧关帅印不要,亦心甘情愿!”

  “贤侄请起,此乃当为之事,吾亦挂念大哥病体,定然力争啊。”冷霜城掺起萧中剑,一旁忘残年也道:“大帅,萧老将军一生忠义,只怕最大心愿还是大帅能成一代贤臣良将,抛官弃印之念,还是莫动吧。”

  此时,城门已开,灾民虽然步履甚急,却还算有序,让在一边的朱闻苍日带来的几十兵士,亦分散开来,一面带路,一面维持秩序井然。朱闻苍日向著城头一揖,道:“萧大帅深明大义,心怀苍生,小王由衷敬佩,但愿后会有期!”说著,带著身边银锽黥武与赦生童子,调转车头下去了。

  “……”忘残年看著三人背影,不禁摇了摇头,暗道:“即便大帅采纳冷霜城之建议,于你也未有任何损失吧?魔相伏婴,当真能臣啊。”

  ……

  “大哥!”当日下午,萧中剑突然走进忘残年书房,“吾突然想起一事,请在表中加写一句,今日已现端倪,唯恐边关将有战事,请朝廷早作打算。”

  忘残年刚刚将请罪表章草稿写就,正欲誊写,听到萧中剑此语,也是微微一笑,道:“大帅也看出了?”

  “嗯,适才所见那架战车形状……”



  “宰相大人。”处理公事完毕,正当午时,伏婴师正要回府用饭,却被吞佛童子叫住了。他立身停步,答道:“吞佛将军何事?”

  “倘若萧中剑不开关,宰相大人又作何打算?”

  “吾料定他必会开关……”伏婴师嘴角微翘,“请将军放心,苍日殿下只怕傍晚时分便可归来了。”

  “哈,如此甚好。却说,陛下出游已经七日,宰相大人不心急么?”

  “急有何用呢?”伏婴师脸上露出不悦,正欲拂袖,却见对面螣邪郎亦急急冲来,见到自己一步跨前,直接问道:“你曾保证,二叔、赦生今日便归,如今人在何处?”魔国有规,长子守城,因此,螣邪郎、银锽朱武以及弃天帝三人,不可同时离都,如今父亲未归,魔侯又微服出游,是以螣邪郎虽然担心亲族,却也无可奈何。

  伏婴师脸上不悦之色更浓,淡淡道:“如今只是晌午,大世子如此沉不住气,有失风范。”

  “这……”螣邪郎野口无言,突然瞥见一旁的吞佛童子,当即一把扯住,道:“我不能出城,吞佛你带人前往接应!”

  “大世子……吞佛乃是战将,此时并无兵权啊。”吞佛童子苦笑一声,眼睛却是撇向一旁伏婴师。

  “无妨,你带我卫队出城!”

  重重出了口气,伏婴师终于开言:“罢了,吞佛童子你领三百人出城,打探消息,禁止动武,傍晚即回。”说完,袍袖一甩,愤然去了。

  当日下午,用吞佛童子护送归来的,不只是前往萧关交涉归来的朱闻苍日叔侄三人,还有巡游七日,御驾回都的弃天帝与弦首苍。



  “……圆斗战车吾亦见过了……”苍端坐天波宫内,面前几案上摊著数卷典籍,而对面却是二殿下朱闻苍日,“玄朝战车乃是方形,魔国此次所造之车车斗圆角,吾曾问过督造此车的监工,所言乃是为了节省材料,然而魔国自产铜矿,取之无尽,用之不竭,除非……开采艰难,一时之内又急需许多,方有节省一说吧。而况我与魔侯出游之时,所见:兵不入库,粮不入仓,此大战将开之兆啊。”

  “啊!”朱闻苍日身往前探,凤目微转,道:“如此说来,近日大哥与三弟、华颜等人所接调兵命令……两相印证,小王明白了。”

  苍缓缓点头,缓缓将面前竹简翻卷半圈,道:“……一旦开战,便不宜举事,相信三位殿下自然明白各种利害。”

  朱闻苍日缓缓点头,道:“小王明白,只是从何下手,请弦首指点。”

  苍缄口不语,只是轻轻翻动面前书册,突然道:“吾需大殿下银锽朱武一个保证。”

  朱闻苍日一愣,随即道:“请弦首宽心,倘若大哥登上王座,自当送弦首归国。”

  “……非是为此。二殿下,苍之要求,你是断断做不了主。吾已写好一封书信,烦劳转交大殿下。只消见到想要的保证,剩下之事,苍必会全心相助。”说著从怀内取出一张折好的轻薄布帛,放在几案之上,向前一推。

  朱闻苍日眉间三道深痕浮现,然而也只得接了,小心翼翼收好,随即眼中亦流露出算计神色,问道:“弦首之意,小王一定转达大哥,只是……弦首诚意,是否也该有所表示?”

  “吾之诚意……亦在此信之内,相信三位一看便知了。”话音刚落,却见戒神老者已经陪著前来施针的绯羽走入院内。苍轻叹一声,缓缓将右袖挽起,随后轻轻叹道:“若说苍之抉择乃是不堪此苦,二殿下倒是信也不信?”

  “这……”尚未回答,绯羽已经走入,打过招呼也不多言,葱指微动,一根金针已经刺入,苍之五官便是一颤。



  秋粮丰收、安置灾民等等事项皆告一段落之后,魔国天空竟已经飘下了第一片雪花。

  巡查范围之外的御书房中又传出了魔侯不耐的声音,吞佛童子与银锽黥武从墙外巡查走过,听到这声响,竟是再次下意识的勒住了马蹄。

  “吞佛?”银锽黥武似乎心中正在思忖什么,不防备前面之人突然停下,若不是战马机警自行停步,只怕主人便要撞上前人。

  “无……走吧。”似乎是侧耳听了听书房内魔侯与丞相之争执,吞佛童子脸上虽说是没有什么表情,却也似乎不如往日轻松。随口回答一句,催马向前,却时不时回头看看跟在自己身后半马的银锽黥武。

  “是说,吞佛啊,最近朝廷气氛不对啊。”银锽黥武其实也有心事,倒也没太在意对方,大约行了百步之后,突然说道。

  “哦?二世子有何高见呢?”吞佛童子缓下马蹄,让银锽黥武与自己并肩而行。

  “二叔与伏婴表叔立场仿佛互换一般啊,如今,二叔对弦首之事,已经不闻不问,反而是表叔,事事针对弦首,虽然如此,陛下对表叔也有些过于苛责了吧?”银锽黥武缓缓摇头,自从弃天出巡回来,本以为便可专心国事,谁知愈发变本加厉,留恋天波,终日不出,竟连早朝也是时常取消,全副国事重担,尽皆压在伏婴师肩头,若叫众人观之:昏君之相已现苗头。

  “哦?”吞佛童子微微一笑,道:“苛责又如何?”说著,摇了摇头,道:“二世子还是没有看透啊。”

  “哪有心机将军这般睿智。”银锽黥武哼了一声,其实倒也不是真的动气,又不知道想起了何事,竟是长长一声叹息。

  “二世子此叹,倒是忧国还是忧家呢?”

  “……”银锽黥武缓缓摇头,既然被对方说中心事,却也坦然了,“那个位子,难道真有如斯重要么?”

  吞佛童子脸色似乎有些舒缓,淡淡道:“二世子何须烦恼呢?”

  “嗯?”

  “想来,无论如何,二世子必是站在令尊一边,既无犹豫,坦然便是,又哪里来得这许多烦恼?倒是像末将这样无依无靠,还是得早做权衡打算啊。”

  银锽黥武脸上并不轻松,继续道:“况且,表叔与陛下,亦是黥武家人啊。父亲、二叔论文论武,又岂是陛下与表叔的对手啊?”

  “倘若再加上弦首呢?”

  “怎有可能!”豁然抬头,望定对方,“陛下待弦首如此,弦首怎会……”

  吞佛童子微微摇头,笑道:“你莫忘了,弦首此来,无非是为了那四字而已,如今情形,难道不是弦首之功么?”

  银锽黥武眉头皱起,缓缓摇头道:“唉,吾却觉得,以陛下对弦首之好,倘若是吾,只怕早就心软了,难道弦首当真是铁石心肠么?”

  “哦。”吞佛童子或有所悟,微笑道:“原来似陛下如此做法,最能让二世子动心,吞佛受教了。”

  “吞佛!”银锽黥武叱了一声,轻轻一夹马腹,已经行到前面去了。

  此时,两人早已远离书房,宫苑清幽安静,吞佛童子淡淡道:“伏婴宰相虽受苛责,这权限倒是却来越大了,世间焉有此理啊。”



  “奇首,奇首!”白雪飘接到文书,吓了一跳,立刻乘车,赶来见正在府上养病的赭杉军。

  “白雪飘,何事?”这几日封云城内骤寒,赭杉军夜染风寒,天子给了半月假期,命他莫问朝政,安心调养。

  “萧振岳老将军……身故了!”白雪飘说著,声音不由哽咽,虽然他与萧振岳交往不深,然而老将军为人和蔼正气凛然,钦佩敬仰之情,自是由衷而发。

  “啊?!”赭杉军一个踉跄站起身来,顿时通身冷汗,一个不查,将案头水罐碰翻到了地上,他不顾身上一大滩冷水透湿,赶紧绕过几案,拉著白雪飘,口不择言问道:“何时之事?陛下知道了么?萧中剑又作何反应?”

  看著奇首一连串发问,觉得他抓著自己手腕的手虽然有力却是不停颤抖,白雪飘也有些张口结舌,最后终于回答:“老将军辞世之后,家人即发讣闻,陛下此事已知,萧元帅尚无反应。”

  “哦。”终于冷静下来,有些木讷的放手,一面缓缓坐下,一面道:“算算时日,也应该在十日之前了……萧关距离荒城更近,想来再过几日,便有所动作了。”然而刚刚在席上坐定,又是一跃而起,道:“更衣,备车,我要见驾!”

  白雪飘一把拖住就要出门的赭杉军,语带哭音道:“奇首,您便稍微替自己著想吧!”萧中剑开关放灾民入魔,天子本欲降罪,赭杉军与几位大臣力保,方才无恙,然而所得便也是这半个月的“假期”,如今假期未满,再因萧中剑之事拜见陛下,只怕是难于善罢了。

  “正是,”两人正要争执,却听任沉浮的语音和脚步声一同接近,“奇首稍安勿躁,此事陛下已然知情,且看圣意如何吧。贸然干涉,只怕徒增陛下不快,于事倒是无补啊。”任沉浮说著已经走上厅堂,和白雪飘一起,将赭杉军按坐席上,又将水罐之类略加收拾,“奇首,且等萧中剑表章到,再去面圣,也算有理有据啊。”

  “唉,”只觉得已经缓解的头疼又再度爆发,赭杉军无奈摇头,道:“是吾莽撞了,多谢两位。”

  三日后,萧中剑表章送至,赭杉军打开一看,只见满眼暗红,竟是中指写就一张血书。

  怀揣此书,在任沉浮陪同之下,步入天子书房,默默将表章呈上,静待圣裁。

  “大伯父。”玄天子微微一笑,“萧将军也将此事看得忒重了。”说著,将血书随随便便往桌上一放,道:“其实寡人接到萧老将军不幸身故之讯当日,便已下旨,让萧中剑得以替老父送终下葬,此时大约使者已在路上了。”

  “陛下圣明。”赭杉军一揖到地。

  “呵呵,总是不能老叫大伯父操烦啊。”玄天子微微一笑。


  “大帅!”

  萧关帅府之内早已设了灵堂,四下皆是一片素白。萧中剑乍闻噩耗,便即昏厥,如今虽算不上生病,然而形容憔悴神不守舍之态是一目了然。冷醉与月漩涡唯恐他伤心过度,只好日夜陪他守在灵堂之前,惟愿时日一长能稍微舒缓丧父之痛。

  此时,忘残年引著一名家人走入内宅。

  这几日萧关落雪,萧中剑难得今天尚觉得有些精神,走出灵堂,正在大雪中舞剑舒愤,一眼瞥见那通身素缟的家丁,手中宝剑“当啷啷”落在脚边。

  “少爷!”那家丁哭倒在地,满身风尘,竟是彻夜兼程的模样。

  “快说,如何了?”

  “天子降旨至府上,为全孝心,让少爷能给老爷送终入葬,命我等将老爷尸骨送来萧关……那时老爷已经下葬,他们竟……竟将老爷棺椁撅出,当场焚化了!只怕再过几日,便要送到了……”

  萧中剑闻听此言,愣可可站了半晌,突然“啊呀”一声,口吐鲜血,仰天而倒,冷醉手快,一把扶住,再看之时,已经是人事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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