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
第三十四章
瑞雪飞降,在魔国与狱国交界处群山间之一处山坳内,两位文士却是不畏寒冷,在一间茅屋前的石桌旁对坐饮茶。两人身前不远,一带闪亮冰川从绝崖之上垂挂下来,却是这山内瀑布,表皮已被严寒冻结,而内中水流照样汹涌而下,宁静无波的外表之下,却隐隐传出闷声水水涛激荡之声,倒也是一处奇景了。
“好友……”坐在客位的虬髯客突然说道:“观此情景,只怕春天便要开战了。”
“冬季。”寂寞侯轻轻的回答一句。
“啊?”
“伏婴与弃天冬季起兵。”寂寞侯轻咳两声,依旧低声回答。
“这……”虬髯客身子向前探了探,“这便是你信内所说么?”
寂寞侯摇了摇头,道:“这并非吾之建议抉择,吾只是说弃天必会冬季起兵而已。”
虬髯客略微沉思,道:“好友你的意思,似乎并不赞成冬季起兵了?”
寂寞侯将两人已经浮了一层薄冰的茶杯倒空,淡淡道:“吾只做过耀相,当然只会站在耀国立场谋划。魔国得失,吾算不了这么清楚。”
“这话,好友莫不是有心出山了?”
“能够亲历朝代更迭,天下一统,试问古往今来几人能够,倘能参与其中,可堪不枉此生,然而,吾现在更想活著看完这出大戏。”提起火钳,轻轻拨弄身边茶炉,通红火焰腾起,虬髯客竟是一时错觉,似乎看到对面人心中压抑已久的兴奋化作眼中火光,瞬间闪亮。
“好友……”虬髯客拖长了声音,“以好友之才,只做观众,未免太过委屈了吧?”
“你莫劝我,我倒要劝你。”
“哦?”
“狱君师九如早被圣阎罗害死了。”
“好友!”
“料想狱国之内,此时已经是谣言四起了。”
“这是……伏婴师所为?”
“若狱侯尚在人世,如果出面澄清,圣阎罗又该如何?怕是也不会将大权老老实实双手奉上吧?如果避祸不出,便也与死无异;此言无论真假,只怕问天谴皆不会善罢……好友你身份特殊,立场难做,不如便留在这里,看戏吧。”
“唉……”虬髯客长叹一声,“好友,难道不指点一个破法?”
“事必有因,况且,纵使圣阎罗迎回狱侯,与问天谴将相和睦,忠心辅佐,也只能保狱国三年平安。不过……旁观者清罢了。”
“唉。”虬髯客摇了摇头,脸上也露出无奈神色,然而突然精神又是一振,道:“狱国虽近在咫尺,威胁总不如过昭尹联手,而况还有好友之耀国啊。”
“狱国好比魔国脚边顽石,虽然无害,却是硌脚。耀国虽强,然而我不在朝,只怕魔兵未到,自己便先招灭国之祸。至于昭尹所谓联手……哈,好友何妨拭目以待啊。”
“好友这话说的傲慢了。是说,你让我送给伏婴师的那封书信内,便是如此策划吧?”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伏婴师之阴谋奸宄,不下于我,何须多言。吾信内只是提醒伏婴师,要杀弦首,必先向弃天要的许可而已。”
“这话……”虬髯客不由得皱皱眉头,“说得又玄了。”
“看便知……只是,如今看来,伏婴大约还未明白,小看弦首,恐怕反惹其祸……”此时,炉上雪水滚沸,溢出壶口,寂寞侯闭口不语,侧身提壶。
虬髯客默默看著好友泡茶,突然道:“想来九江春之死,也应给魔相一个警示了吧?”
“……他杀九江春,便是给自己留了天大的破绽啊。”
“怎讲?”
“好友变笨了……”
“不杀九江春,或能挑拨玄朝君臣关系,伏婴师虽错失了这个机会,然而也不算大错吧。况且九江春同他擘画许多,早晚也被他灭口。”
寂寞侯放下手中水壶,轻轻摇头,道:“死人未必不会漏泄秘密,然而,若要洗冤作证,却非活人不可。想来此点,苍之抉择与吾相同啊。”说著,寂寞侯轻轻端起面前清茶,微啜一口,皱眉道:“这茶,沏得草率了,哎,倾之可惜,聊胜于无吧。”
“补剑缺,”一声呼唤,补剑缺只觉得混身一抖,转身看去,果见魔相从远处缓缓而来。
“宰相大人。”转过身来躬身一揖。
将手中一封书信轻轻塞在补剑缺怀里,嘴角微微翘起,于这大雪飘落的落日时分,更让人一阵彻骨深寒,“带我去拜见陛下。”
此时,天波宫内,倒是一片融融暖意,屋内两人共抚一琴,悠悠琴声传出,竟是听不出任何破绽了。
“大王,伏婴宰相求见!”
“啧。”听到补剑缺通报,意兴正浓的弃天帝一皱眉头,苍的左手却已经按在余韵未消的琴弦之上,“让他进来。”一面说著,一面回身,拎起方才抚琴时被自己丢在一边的白狼皮外套,披在苍的肩头,随后方才走出内室,在堂前一坐,等著伏婴师进来。
“参见陛下。”走入被数个炭火盆蒸得有些闷热的屋内,伏婴师开门时带入的冷风想来也叫弃天帝的精神为之一振。
“何事?”
“启禀陛下,探子来报,昭侯尹侯将在边界会面。”
“哈,想来是上月孤王一时兴起,给尹侯送了张床当寿礼去,倒叫昭侯有点坐立难安了啊。”
“正是。尚有一事,耀侯大夫人法云子暴毙,侧夫人月蝉宫被立为正室。”
“啧,旁人家事,管他作甚。”
“臣以为此事颇有蹊跷,月蝉宫乃是玄朝歌姬,三年前被天子赐下的美人……”伏婴师拖长了声音,眼睑微微一动,“如今看来,红颜惑国乃是玄朝惯用伎俩,请陛下……”
“伏婴……”弃天面色一沉,“国事甚忙,倘无甚需寡人裁准的大事,便退下吧。”
伏婴师再拜,道:“陛下,臣尚有一事,请陛下与弦首允准。”
“哦?”本已准备起身入内,弃天微微颤动的身形又定了下来,“怎还与老师扯上关系?”
“再过三日,乃是微臣生辰,将在府内设宴,想请弦首驾临。”
弃天微微沉吟,异色双眸在在对方身上打量良久,道:“宰相寿宴,只请老师,却不请孤王么?”
“黑羽殿下拜衮之宴,陛下并未出席,伏婴深有自知之名,虽得陛下宠幸,然而总归外戚,万万不敢僭越了。”
“……好吧。孤王替老师答应了。只是宰相大人切忌莫再让老师与贵府盘桓一宵了啊。”
“臣受宠若惊,定当谨记。”伏婴师说罢,再拜告退。
……
“寿宴?”苍微微一皱眉头,“去年此时,怎的无人提起?”
“去年此时,老师正在病中,且挽月当时行踪不明,伏婴无心做寿了。”
“哦。这么说……也快冬猎了吧?”眼睑低垂,似乎是在心中盘算什么。
“正是,算天河与暴风残道已经接手此事,学生本想再过几日时间定下,在征询老师意见,不过既然老师提起,那……今年冬猎,老师您是去也不去呢?”望定对方,虽然嘴角含笑,然而去岁冬日的凄怆,又怎能忘却。
“自然相随。”几乎回答得毫不犹豫。
“这……老师身体,露宿雪地,难道不勉强么?”
“吾此时总胜过去年吧。”表情平和,语气却隐隐含著坚定。
“既如此,明日我便吩咐暴风残道与算天河照此准备吧。”弃天帝也不坚持,淡淡一笑,此时,天色已然全黑,戒神老者缓缓将温在冰鉴之内的饭菜端上几案。
三日之间,魔国无甚大事,天下之内,也唯有昭尹会面之时,昭侯突然发难,击杀尹侯之事,值得人们略微震惊一下。然而,究竟如何处置此时长驱直入攻占尹国,兵临都城紫印城下的昭侯金鎏影,乃是玄天子之事。因此,魔相伏婴师的廿七寿宴,照常举行。
“老师稍候,三位殿下尚未来到……”清幽花厅之内,伏婴师虽是今日寿星,却仍是一身常服,丝毫不见喜气。开宴在即,前面噪杂,是以苍一到来,便被让至后园的花厅之内。伏婴师在前面接待来客,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抽空前来探问一番。
“无妨……”一个人静静坐在花厅之内,虽然伏婴师早有吩咐,周围三只炭盆将屋内煨得甚暖,然而心内却也难免凄凉,“此地,便是上次大哥来所居之地么?”
正要告退,听到这一句不知是询问还是自语的声音,伏婴师愣了片刻,小心翼翼答道:“正是,这间花厅落成,赭老师便是第一位主人,之后,学生偶有彻夜劳形,唯恐打搅贱内休息,也是在此地过夜。”
“嗯,那青蚨厌胜之钱,便也藏在这附近吧。”语气不变,平静之态胜似闲庭漫步。
伏婴师微微一笑,坦然答道:“正是。”
苍微微抬头,似乎是漫无精神瞟了他一眼,道:“此事关系苍之性命,难道吾不能知晓么?”
伏婴师垂首,道:“此事亦关系到赭老师性命,请苍老师相信学生必能办妥。”
“你这话,是不相信吾了?”
“学生谁也不信。”回答同时,抬眼望定对方,眼中亦是一片坚定。
苍静静闭眼,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了些微妙的变化,缓缓点了点头,道:“吾知晓了。”
“而且……”伏婴师突然直起身子,外面双层绵纸的格窗上似乎也多了一个人的影子,“学生……”
苍静坐不动,道:“让吾先说吧……那玉佩,乃是大哥失落在汤谷,辗转落入我手中的。”
“嗯?!”虽然只是轻轻一声,却也听得出这怪异声调之中,透出的震惊。
“我本想当面交还给他,只是事情不巧,便将其放在桌上……”说著站起,转身走向桌案,“当时,案上尚有大哥刚刚写就的《忠臣传》一册。”停顿了一下,身后之人除了越发急促的呼吸声,竟是不发一语,苍继续道:“你新婚之夜,大哥在浩淼居过夜,我见他腰间并无此玉佩,吾……”说到此处,竟是微微摇头,心中懊恼之极,突然后悔,当时为何没有多问一句。
“……”长出口气,伏婴师定定心思,道:“多谢老师破解此事,然而,在伏婴心中……在伏婴心中早已……早已……”本以为重整心绪,能够将此话说得圆满,谁料声音竟是毫无先兆的一涩,索性将心一横,直接道:“苍老师,得罪了。”
话音刚落,花厅之门突然打开,左门佑军冲了进来,急道:“大人,银锽朱武已经领兵包围相府了!”
“啊?!怎会是他!”猛然回头,只说了一句,便看见了院墙之外冲天火光,同时一阵噪杂,由远及近急速传来。
“伏婴……”苍静静转身,立在两人之前,“如此情形,你还真要取苍之性命么?”
“什么!孤王还未传令,你们竟敢……大胆!”御书房内,弃天帝勃然大怒,一拍桌案已经站起,若不是旁边补剑缺苦苦拦著,只怕腰间雷天剑已经斩上在面前伏地叩首的朱闻苍日脖颈。
“陛下恕罪,事情紧急,故此大哥与臣侄方才斗胆先斩后奏。”朱闻苍日算算时间,知道现在银锽朱武应该已经到了相府,将牙一咬,不卑不亢道:“陛下,臣确实怀有伏婴表弟对弦首不利的证据,请陛下看过再说!”
“……”拔出一半的雷天剑缓缓归鞘,剑身却是撞击剑鞘一连串“嗡嗡”作响,弃天肩头起伏,缓缓走回座位,道:“是何证据,讲来!”
“是,乃九江春绝笔书信,告发伏婴师在家中密室之内,行那厌胜诅咒之术,欲害弦首性命。”
“……”瞳孔收缩,脸上震惊之色,绝不似作伪,“……为何如此麻烦,伏婴要杀老师,机会比比皆是啊。”
“启禀陛下,根据九江春信中所言,只因弦首浩淼居搬迁之时,表弟发现弦首已然身中双杀之咒,而另一名被咒杀之人,几经验证乃是奇首……”
“俟~~”又是倒吸一口冷气,“难道便是那次老师受惊,奇首遇刺之时?”
“正是。”朱闻苍日说话渐渐流畅,“此咒若解,除非施咒与中咒者鲜血,否则,唯有将中咒一人抢先杀死,另一人自然脱困。”说到此处,朱闻苍日从袖内取出一封布帛书信,双手奉上,具体事件,九江春信内写得清楚,陛下一看便知。”
沉静片刻,颤颤巍巍将布帛接过,正要打开,突然又是一声断喝:“大胆!九江春处死已有数月,为何你此时方才出首此事,分明是伪造托词!”
“陛下赎罪,此信这两日才辗转落在臣侄之手,各种经过,连臣侄亦知之不详,当时读过,尚有疑虑,唯恐有心人陷害表弟,然而暗中留心,窥见种种端倪,今日又听说弦首亦会出席表弟寿宴,信中所写,年内不解此咒,则两人皆亡,本来依照咒术效应,弦首早该命绝,但是只因陛下弦首朝夕相处,龙气护佑,以致咒术失败……”
“所以他便要铤而走险了!”弃天帝拳头重重敲在桌案之上,将手中布帛丢下,强压怒气,向著补剑缺道:“速去相府传令,只要老师平安,孤王便留他伏婴一命!”刚刚说完,突然又是起身,道:“罢了,孤王亲自前去,苍日你也相随!”
……
不眠之夜渐渐过去,晨曦微露,等在街口的弃天与银锽朱武众人,才终于看见追兵捧回的一套熟悉的衣帽。
“……”弃天脸上却不知是愤怒、颓丧还是终于松了口气,“……伏婴逃了?”
“想来昨日看见人影乃是有人乔装改扮,引开众人注意,”银锽朱武却是满脸懊丧,“表弟……伏婴师应当是乔装而走了。”
弃天轻轻阖上泛起血丝的双目,“孤王已经答应饶你一命,难道竟不愿当面解释么?”
“陛下……回宫吧。黑羽三弟已经在各个城门布下人手,遇到表弟,定将他请回便是。”银锽朱武轻声劝道。
“挽月呢?”看著两名兵卒将封条贴上丞相府门,弃天帝难得想起这宅邸的女主人来,昨夜银锽朱武冲入,若不是挽月挺身阻拦,拼死不让长兄入内,自己赶到之时,只怕所见便只是几具尸体了。
“月妹由华颜将军照顾,方才二弟已经陪她回到自己府上了。”
“……好好照顾,将来孩子生下来,孤王必待之如己出。”弃天说完,却不和任何人打招呼,胯下玄貘竟是不需主人催动,自行迈开四条长腿,向著天魔宫方向而去,魔侯身后卫队,也缓缓催动了起来。
回到宫内,卸去盔甲,来到天波宫前。
“戒老,老师睡了么?”
“苍先生说要等著大王,此时应该还在堂前坐著。”戒神老者请请回答。
“啊!”疾步走入院内,一掌推开房门,“老师……学生……”
苍缓缓摇头,道:“错不在你,亦不在他……朱武未至之时,伏婴与苍独处花厅之内,他若要取我性命,早已动手了……”
弃天缓缓点头,道:“我知……只要伏婴肯回来自首……”此时,侧目,赫然看见挂在床头的铜镜,慌忙走了过去,一把拽下。
“弃兄?”见到此等莫名其妙的动作,苍脸上露出诧异。
“此物乃是伏婴所赠……学生只是想收起来。”
苍不听弃天言语,皱眉道:“我现在只是不明白……伏婴为何突然对我下此杀手……”
“啊……这……想来是孤王的过错。”
听到这句话,苍的脸上现出悲哀神色,淡淡道:“妖孽乱国,君之过么?”
“正是。全是弃天过错,是吾对不起老师与伏婴。”缓缓攥拳,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若有杀孽,也该吾为你们承担一次了。
封云城内,天子大朝。
“奇首,你出班,倒是觉得哪一件事寡人处理失当,叫你怀有异议呢?”天子眉头微微一皱,同时又看看一旁手捧圣旨,即将出发却又硬生生被赭杉军拦下的刑无错以及孟极、武罗三人。
赭杉军向上行礼,道:“臣斗胆,陛下两份裁决,臣皆认为尚需商榷。”
“哦?”
“昭侯无义,暗害尹侯,陛下理应传旨降罪,号召天下诸侯共诛之,而陛下却派刑无错前往怀柔,岂不是同不义之辈为伍?耀国太子千流影篡位在先,起兵紫宫,妄想夺取王位,臣更以为应将之拿下,送交耀侯管教,然而陛下却领孟极、武罗两位大人前往弦国,名为辅佐代弦相曼无歆,实则乃是暗助千流影。父子反目,陛下不施规劝,反而如此推波助澜,岂是天子当为之事?”
“尹侯之死已成事实,昭侯不日必将攻克尹都紫印城,势力庞大,寡人下旨降罪,难道他便会乖乖请罪么?倘若昭侯不服,将矛头指向寡人,又当如何?”
“陛下,昭侯、尹侯皆是善惊多疑之辈,比之尹侯明哲保身、处处保守;昭侯之为人,色厉胆薄,见利忘义。倘陛下挟天威,严词斥责,对其必有震慑之功,反之,倘若一味纵容,不臣之心,越加昭彰,无异于豺狼在侧,恐有断劲之威。”
“大胆!赭杉军,危言耸听、语出不祥,你这是在诅咒寡人么?”玄天子盛怒,愤然一拍龙位扶手,额前十三条冕旒哗啦啦啦一阵乱响。
赭杉军面不变色,道:“天子承天命,遵天道而行,天运亨通之势,又岂是区区言辞所能撼动!”
“哼。”重重哼了一声,玄天子怒而不言,只是与阶下红衣之人冷冷对视。
“奇首,下官倒觉得,陛下如此处置,也有道理。”任沉浮缓步出班,先声夺人之后,先向著天子一揖,见他没有阻止,方才微微侧身,转向脸色微沉的赭杉军,继续道:“此时昭侯风头正盛,陛下如此决定也是一时权宜而已。昭尹二国唇齿相依,昭侯尹侯向来交好,突然发难,必有所因,当下局势,当先以稳妥为上,一面请刑将军稳住昭侯,以免他再生非分之想,暗中可派能人调查,若能抓住把柄,再行讨伐,一来师出有名;二来亦可准备充分啊。”
“……”赭杉军看著任沉浮灼灼闪烁的双目,无奈的摇了摇头。
“哈,那此事定下。”玄天子适时插言,向著刑无错挥了挥手。
“陛下……耀侯之事……”
“奇首,此事其实……”任沉浮正要开言,却被玄天子拦住,道:“任爱卿,此事寡人自己向奇首解释吧。”
“请陛下示下。”任沉浮无奈,只得归班站著。
“奇首之意,是要寡人帮六祸苍龙管教孩子了?”
赭杉军一皱眉头,正色道:“臣之意,子伐其父有逆人伦,况千流影手下不过攻入紫宫家的兵卒数千,断然难成气候,陛下若要相助,徒然惹事上身,消耗国力而已。”
玄天子眉头一皱,道:“长辈有过,难道晚辈便不能纠正么?听闻六祸苍龙宠幸侧室,正夫人死的蹊跷,千流影为生母讨个公道,为国除去一个祸害,乃是大义啊!还是……大伯父以为,只有长辈夺下晚辈王位的道理呢?”身体前探,“大伯父”三字咬得甚重,嘴角泛起冷笑看著面前身形微颤的辅国。
虽然经此变故,然而国事不能荒废,冬猎还是要如期举行了。
出发前夕,吞佛童子缓缓策马行在火焰城大街之上,若有所思穿过万家灯火炊烟时,一眼瞥见一条巷内酒肆之前松松垮垮拴著一匹熟悉的战马,低垂的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
“二世子……”下马走入酒肆,只见前面连掌柜都已不见,三张桌子,唯有最里面那张,一人独酌,不等那人招呼,已经迈步跨过满地狼籍酒瓮,坐在银锽黥武对面,“二世子有此雅兴,怎不叫上末将啊?”
“……”醉眼乜斜看著对方,银锽黥武也不说话,顺手拎起一只酒瓮,当的一声放在桌上。
“谢。”吞佛童子捧起酒瓮,吞了一口,再次望定对方。
“表叔要杀弦首,父亲要杀表叔……挽月姑姑太可怜了,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还要答应她嫁给表叔?难道不是……”嘴长了半天,却突然忘了要说什么,最后竟是一把将吞佛童子手中的酒瓮抢过,倒了满脸,才又道:“究竟哪句话才是真的?二叔嫁挽月是假,表叔娶姑姑也是假,弦首对陛下也是假的吧?陛下他……哈哈,难道也是假的?”
“二世子……”吞佛童子原本低沉的声音,此时越发苦涩,轻轻夺下对方手中酒瓮,“末将……”
“你想说你是真吧?”脸上突然浮起了笑容,“哈,那我问你:剑灵是不是你的儿子?”
“……”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蒙住,心机将军几乎是首次露出错愕神情,不过转眼之间就变成淡淡嗤笑,回答道:“是。”
晃晃头看著对方,银锽黥武显然还不想放过他,继续问道:“娘是谁?”
“哈,记不清了。”吞佛童子突然觉得那目光格外刺眼,不由得将头偏过。
“……你究竟有过多少情人?”
“你是问认识你之前还是之后?”对方有此一问,吞佛童子索性又坐得端正了。
“之前?”银锽黥武似乎也有些清醒了,眼中竟露出单纯好奇神色。
“……记不清了。”
“之后呢?”
“……”吞佛童子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随后站起身来,欲扶对方,“二世子醉了……”
银锽黥武几乎是抱住对方才能站起来,摇摇晃晃中突然一把抓著吞佛童子的衣领,将他的面孔拉近,直勾勾盯著,问道:“你为什么老缠著我!”
“……因为二世子和剑灵的娘亲很像。”微笑回答,领口一松,怀里却是一沉。
“原来……都是假的……”听到对方嘟囔了这一句,等到察觉出胸口衣衫被什么湿透之时,吞佛童子已经半拖半抱,带著银锽黥武走出巷子百步了。
当夜,驻守北门的兵卒照例关了城门,正欲回转门楼时,却见两匹马一前一后,从空无一人黑魆魆的大道之上缓缓走来。
“什么人!”喝问一声,手中灯笼已经举起。
“是我。”灯笼照亮来人面孔之时,吞佛童子特有的声音已经震醒了昏昏欲睡的门军。
“吞佛将军!”两个门前小卒慌忙行礼,然而仍是仗著胆子问道:“将军,城门已关,您此时出城是为了何事啊?”
“黥武二世子饮醉了。”吞佛童子难得用温和的语调回答,两位门军这才看清吞佛将军怀中竟是醉到不省人事被一袭黑色翻毛披风裹的严实的二世子,“明日冬猎,城外点卯,我唯恐世子宿醉不醒,误了时辰,陛下责怪,想先带他出城,往外面营寨歇息,落得从容。请两位通融。”
“这……”两位门军对望一眼,看看吞佛一行,除了两名贵人之外,便是一个瘦弱马伕替银锽黥武牵著战马,再度对望,点了点头道:“将军请。”
城门缓缓开启,三人两马缓缓走出了。
……
旷野荒郊,河汉高悬,初雪反射星光,倒是不觉得周遭黑暗,那名马伕翻身上马,几下加鞭,已经与吞佛童子并马而行。
“宰相大人已经出城,有何打算?”吞佛童子从马背上的包袱之内扯出一领皮裘,递给脸色已经冻得发青的伏婴师,却是丝毫不奇怪现在两人策马的方向,并非东面玄魔边界。
一面将皮裘穿上,一面看著吞佛童子怀中的银锽黥武,“将军你的打算呢?此时分手,两不相干,又有侄儿作证,毫无破绽啊。”
“呵呵,伏婴大人不忘末将承诺,落难之时前来相投;末将此时,也是情愿一赌。”
“哦?吾赌的乃是将军的心机,却不知将军赌的又是什么?”
“陛下对宰相大人之信任,还有……陛下洪福。”
“哈。天荒峡谷!”说罢,策马扬鞭,两匹马向著西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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