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

第五章

  即便是接近年关的隆冬,玄朝的天气仍旧是如此让人恹恹欲睡的温和。


  “伏婴大夫,久违了。”立在城郊十里柳林尽头迎接的,只是一个蓝发的年轻将军和寥寥数骑随从而已。

  “墨尘音将军,自边境一别……当真久违了。”伏婴师一愣,虽然亦曾想过会否在第一时间见到老师身影,不过,天朝辅政弦首、奇首地位不逊于一方诸侯,只怕只有魔侯亲临才会出迎,九祸仅是一部首脑,自己也只是下臣,墨尘音前来迎接,恰如其分。

  ……

  “这不是通向天子宫殿的路啊。”与墨尘音并辔而行。进入封云城内,伏婴师当然无心观景——无论四季,眼前景物仍是如此熟悉,除了层层叠叠的青石院墙就是冒出院墙之外光秃秃的树枝,半年间,也不见街道有什么变化。

  “是,昨日天子大朝方过,九祸殿下与伏婴大人还要再等两日方能觐见。”墨尘音脸上略带歉意,“因此,尘音奉奇首之命先请两位前往北驿歇息洗尘。”

  “嗯?我记得……啊,不,没什么。”低头,顿时想起半年之前,两位师长日日夜夜操劳不息的模样。

  “伏婴大人忘记了么?天子去年已经亲政了,如今天子每三日一朝,雷打不动。”墨尘音苦笑一声。

  “哦……”

  “伏婴大人,驿馆已到,啊,任沉浮大人已在门口等候了。”


  虽是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国,赭杉军在封云城的家宅却是在不失礼数自降身份的范围内简朴到了极致,与其说是主人不尚奢华,倒不如说,除了眼前桌案、胸中天下,他根本没时间去注意周遭琐事,自从隔壁那人走后,更是如此了。

  “今日,伏婴师又去拜访何人了?”坐在自家正堂上,衣冠整肃,正襟危坐的批阅公事,赭杉军此句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今日,任沉浮大夫陪同伏婴师宰相去拜访了正巧也在都城的昭侯金鎏影以及尹侯紫荆衣两位陛下。”下首书吏白雪飘听见问,赶紧将已经准备了一整天的消息报了上去。魔国质子来此已经过了七天,见过了玄天子之后,这位陪同而来的魔国宰相便开始在“内应”任沉浮的引荐之下,四处拜会玄朝文武大臣。

  “哦。”头也不抬,又换了一卷竹简,缓缓展开,同时将手中毛管又在朱砂砚中湉湉,“你去催一下,让翠山行尽快协同赤云染女官,将天子春巡所需用度花费列单呈上,顺便跑一趟乐府查问礼乐之器的铸造进度。……也差不多该来了。”赭杉君继续埋头书卷之内,吩咐已经开始整理书简的白雪飘。

  “是,这就去办。”在他吩咐同时,白雪飘已经起身,听到最后一句,突然一愣,道:“奇首,什么该来了?”

  “啊?”赭杉军茫然抬头,“什么?”

  “啊,无,无,属下听差了。”

  “哦,办完事便直接回家吧,天色不早了。”

  “是。”白雪飘躬身退出。

  又批完了几卷公文,赭杉军抬手抓起从桌上陶罐之口,从中倒了半碗凉水出来,一面慢慢荫湿嘴唇,一面瞑目养神,略作休息。等到凉水喝完,突然睁眼,吩咐下人道:“告诉后厨,今晚宰只肥羊。”

  奇首家中的厨子不明白,饮食一向清淡的主子为什么今天要吩咐他们烤一只羊,而且,等到羊都烤熟半天,还不见吩咐开饭。


  从昭侯和尹侯所居的东驿馆出来已经接近傍晚了,封云城内炊烟四起,更显得迷蒙,伏婴师立在已经寥寥无人的街道中央,并未登车,而是仰首向已经执起缰绳的任沉浮道:“任大夫,我有些私事要去处理。”

  任沉浮心领神会,道:“伏婴大夫去拜会奇首,可需要准备什么礼物么?”这几日陪同伏婴师拜访玄朝要员,这位宰相出手豪阔令他乍舌,黄金裘皮,玉石玛瑙,一件件不停自手中流出,让他怀疑是不是魔侯弃天直接搬空了国库让伏婴师来明目张胆的行贿。而现在,看看两手空空的伏婴师,他实在是有些诧异了。

  伏婴师一笑,道:“我一会儿在路边买些便好。”

  任沉浮不敢多言,只身驾车回府了。

  在封云城内的街道之上,伏婴师便是闭著眼睛也不会走错,只是没想到为质十年,竟是如此快便又故地重游,恍惚之间,又看见街口那棵熟悉的柿子树了。虽是冬天,树枝光秃,只有零星几片枯叶挂在树上,却也可以看出,这树又长高了几分。

  “婴哥啊!”

  刚要在树下怀缅片刻,突然清脆的声音叫了自己的名字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扑了过来,一把抱住自己的脖子。

  “挽月?”几乎是出于本能,伏婴师还未看清面容便叫出了此时一身玄朝装束的魔国公主之名。

  “我就知道,你必定会来看望你那个老师,也必定会从这柿子树下经过,你看我聪明不聪明,你讲那么多遍,我早记住了。”挽月喜笑颜开,向著自己的未婚夫邀宠,“我可是天天就在树下等你啊,三天了,终于抓住你了!”

  “……你怎会在此?”伏婴师四下看看,好在已经是黄昏,街上几乎无人,不过,挽月身后,三个英挺的年轻人立刻吸引了他的目光。

  “我舍不得你,也想来玄朝看看啊!”挽月笑眯眯的回答,浑不知自己走后惹起多大风波。

  “我是说,有人送你来此吧?”伏婴师看著那三个年轻人,略有些心不在焉。

  “对啊,无人陪我来。”挽月快乐的回答,“我给你引荐啊。”说著回身向一直被伏婴师眼角连瞟,看得有些不自在的三个年轻人招手。

  “无人陪你来?不是有人么……”伏婴师有点晕。

  “嗯,萧大哥,冷大哥还有月小弟,来吧,这就是我婴哥了!”

  那三个年轻人腰间佩剑的年轻人此时才挪动身形,来到伏婴师面前,为首的俊美青年一拱手,彬彬有礼道:“在下萧无人,幸会。”

  “哦……原来是无人……啊,萧兄幸会。”伏婴师虽是恍然大悟,却也产生了更多疑虑,他四下看看,只见不远处一家酒肆,随即道:“路上并非讲话之所,请借一步说话吧。”

  ……

  “事情经过便是如此,我们巧遇迷途的挽月姑娘,觉得她一介女流万里寻夫不易,又对玄朝一切皆不熟悉,唯恐路上出了变故,正巧我们跟随二哥也要来封云城办些事情,便一路同行保护,如今见到伏婴兄,便完璧归赵了。”三人之中,萧无人深沉谨慎、月漩涡孤僻寡言,最健谈的乃是那短发青年冷醉,坐在酒肆之中,将过往经过一一道来,最后道:“想不到挽月姑娘口中的情郎,竟然是堂堂魔国宰相。”

  “哈。”对方毫无避讳亦没有偏见,伏婴师微微有些惊讶,但是却又不好出口,干笑一声道:“多谢三位,挽月任性,想来是给三位添了不少麻烦。伏婴在此谢过。”说著又是站起身来一揖。

  “伏婴兄不必客气。”为首的萧无人似乎是有什么心事,连回礼都有些心不在焉。

  “伏婴兄,我知道你疑虑什么,你放心,我们兄弟三人生于边境,月漩涡小弟更是有半个魔族血统,伏婴兄你在玄朝呆了十年,也算是半个玄朝中人,挽月姑娘又是豪爽可喜,大家交个朋友又有何妨呢?你说是不是,萧二哥?”

  “嗯,正是。”萧无人脸上总是带著超越年龄的严肃,然而眼中真诚倒是清晰可见。

  “哦,三位是哪里人士?”虽然这样问,眼睛却扫向旁边一言不发的月漩涡,伏婴师似乎是眉头一蹙。

  “我们……从萧关而来。”看看旁边的萧无人,冷醉略有迟疑,不过还是回答了。

  “哦,原来如此。承蒙三位英雄不弃,伏婴师便交三位朋友。”伏婴师爽然一笑,在月漩涡注意到之前,已经移开了目光。

  似乎注意到了对方走神,三人相互使个眼色,同时起身,冷醉又是一抱拳,道:“伏婴兄啊,我想你此行怕是要来拜见奇首,我们便不耽搁你的正事,告辞了。”

  “三位在何处落脚,不若随我一同回北驿……”伏婴师亦站起身来还礼。

  “我们自有去处,不用担心。”冷醉讳莫如深的一笑。

  “这……既然如此,伏婴便不多事,只是能否再麻烦三位,替小弟将挽月送回驿馆。”

  “不嘛,我也要跟你去看看那个赭老师,看看他的眼睛是否也如苍老师的一样小!”挽月一路奔波早就紧张劳累不堪,刚才甫见爱人兴奋过度,男人的话题她又不感兴趣,已经披著伏婴师的外袍趴在桌上睡了一小觉,此时隐约听见,立刻直起身子插嘴,说到后来,已经是一阵阵“咯咯”娇笑。

  冷醉“哈哈”一笑,道:“伏婴兄,此事,我们不便代劳啊。”说著弯腰替挽月捡起从肩头滑落的伏婴师的衣服,往桌上一放道:“挽月姑娘,后会有期啊。”随后,蹦跳著出了酒肆,追上已经走出一段的两位兄弟去了。

  留在酒肆之内的伏婴师望著三人背影,嘴角微微上挑,情不自禁脱口而出道:“有意思啊。”

  “伏婴啊,你在说什么有意思?啊!对了,冷大哥人最好了,最会讲笑话,像个小孩子一样啊;还有萧大哥,你别看他那样,其实为人最帅了;还有月小弟,其实……呵呵。”挽月说著,掩口偷笑。

  “你还笑得出来,看你回去,朱武与苍日表兄怎么罚你。”伏婴师皱了皱眉头。

  “我不怕,你会护著我的!”挽月踮起脚尖,伸出手指在伏婴师鼻头一点。

  “哈,挽月……”伏婴师一把抓著对方玉手,突然口风一转,不过再一转念,“……算了,你便随我一起吧。”知道劝她回去也不会答应,伏婴师唯有苦笑,“将自己的未婚妻引荐老师,也是应尽的礼数啊。”

  ……

  “老师,伏婴来看您了。”立在外院,定了一定,伏婴师依著玄朝礼仪,躬身拱手,趋步上前,向著站在廊上的一身朱袍的玄朝奇首而去,到得面前三尺之内,遽然停步,跪倒尘埃,伏地叩首。

  “起来吧。”赭杉君等到伏婴师礼毕,走下屋廊,不疾不徐的掺起爱徒,随后看见还立在院门口满脸莫名的挽月,又看看满脸兴奋的伏婴师,问道:“这位是……?”

  “啊,学生一时忘了引荐,她是学生未婚妻,朱闻挽月。”伏婴师略微回身,用目示意挽月过来见礼,可惜对方没有领会。

  “……哦,请上,方才已经吩咐下人们准备晚膳,一起来吃吧。”赭杉军脸上还是那一贯的木讷,缓缓点头,放开了手。

  “是,多谢老师款待。”伏婴师慌忙转身再次一揖,随后在赭杉军转身之际,略微侧身,招呼一旁的挽月过来。

  “进了内院,不必拘礼了。”听到背后一男一女似乎在窃窃私语,赭杉军丢了一句话,率先走上堂去,点首唤管家,吩咐起宴。

  ……

  “老师,学生偶得一块上好子玉,只因尺寸太小,无法上贡,于是路上无聊,便雕了一块玉佩,赠与老师。”

  用过晚膳,挽月著实累得紧了,伏婴师借了一间屋子让她睡下,随即与赭杉军进入书房,对坐闲聊,一叙别离,等到夜色深沉,两人从久别重逢的生疏渐渐回到往日的熟稔之时,伏婴师再度站起,从腰间解下还有刀痕玉屑的双羊玉佩,双手奉上。

  “劳你费心了。”赭杉军单手托著玉佩,只见玉质晶莹,几乎能透过案旁如豆灯光,照见内中细微纹理。他凝神观赏片刻,脸上似乎是挂著半分微笑道:“见到此佩,便想起那两只误入歧途的瘦羊啊。”说著将玉佩挂在腰带之上,又随手解下腰间青铜书刀,递给伏婴师道:“此物随我多年,虽然刀为利器,然而能够修编汗青,也算用在正途,如今赠给你,权作勉励。”

  “谢老师教诲。”伏婴师亦毕恭毕敬接过,同样挂在腰带之上,随后道:“学生临行时,苍弦首亦命学生传话:请奇首莫在对那两只亡羊心心念念了。”

  “哈。”只是发出了一个与笑相同的音节而已,赭杉军似有所思,缓缓道:“当日,定要一路追去的,并不是我啊。”

  “学生明白。”伏婴师嘴角含笑,并不坐下,而是一躬身道:“时候不早,学生伺候老师沐浴。”

  “难为你还记得。”

  “朔望之日,浴身沐发,十年不变,忘却也难啊。”

  赭杉军静静点头,起身道:“你走时,尚有些衣物留在这里,被我收在后面,今日一起吧。”

  ……

  “伏婴,半年之间,你的手劲变重了啊。”将枣红头发盘在头顶,赤身坐在浴桶边矮凳之上,水汽氤氲之中,赭杉军突然感叹一声。

  “啊,学生疏忽了。”伏婴师双手一停,看看手下那通红宽阔的脊背,问道:“惹得老师不快了?”

  “并无啊。”赭杉军并不回头,“如今才真是恰到好处。”他吐口气,继续道:“听说塞外饮食以肉乳为主,因此魔族体质彪悍,虽是日夜策马狂奔也不觉劳累,吾尚不信,如今见到你归国半年,就结实了许多,才知此言非虚啊。”

  “老师说笑了,只要是血肉之躯,怎有可能不觉得劳累?是说,老师身体也结实了很多啊。”伏婴师眼神落在了赭杉军挂满水滴的粗壮臂膀之上。

  “我少年时原本便是要习武的啊,谁知这许多年劳神案牍,却把本业荒废了。自你们走后,沐浴时才发现小腹和大腿上的肥肉已经能捏得起来,不禁汗颜。这半年来,无论多忙,每天总是要去校场练上个把时辰,如今总算是将肥膘卸下了。”

  “哈,老师勤奋,文武双全,伏婴不及也。”伏婴师轻轻放下手中丝瓜瓤,拿起旁边木桶,温热净水从赭杉军头顶缓缓浇下,随后捻起一旁犀角梳,道:“请为老师沐发。”

  赭杉军起身,跨腿坐入浴桶之内,任由立在身后的伏婴师将自己头顶发髻打开,用握在手中缓缓梳理。

  “与其溺于人也,宁溺于渊,溺于渊尤可游也,溺于人不可救也。”

  听到这声突如其来的感慨,伏婴师手中在那枣红色发丝之间穿梭的莹润角梳一停,身体前探,看著赭杉军半张侧脸,问道:“老师怎地想起盥盘铭来了?”

  赭杉军也是微微仰头,回答道:“哈,如今溺于桶中,便想起来了。伏婴……”

  “老师有何吩咐?”直了身子,伏婴师手中角梳再动,同时轻声问道。

  赭杉军便也将头转正,道:“玄朝世代耕作,有土地的地方便是家国,定居数代,便是故土难舍;魔族游牧,又是以何为家,以何为国呢?”

  “这……”伏婴师沉吟片刻,扣心自问,整理思绪,终于缓缓说道:“亲之所在则为家,君之所在既为国吧。”

  “哈,受教了。”低头看著面前白汽氤氲的水面,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缄口无言了。

  ……

  将最后一根牛骨簪子插入赭杉军头顶梳得顺滑的发髻内时,院外恰恰传来初更梆响,伏婴师微微一笑,将手收回,道:“幸好没有耽误老师休息。学生告退了。”

  “今日晚了,不要惊动下人,便与我同榻吧。”赭杉军站起身,将沾水的素丝袍脱下,另换了一件干净的素绡中衣,随后便向床铺走去。

  “哈。”伏婴师一笑,道:“学生僭越了。”

  并肩躺在榻上,似乎只是一转念之间,耳边已经听见了赭杉军入睡后那不怎么均匀的呼吸声,伏婴师忍不住转头去看赭杉军近在咫尺的安详睡颜,又是会心一笑:落枕即眠,天明即起,这是无论谁也比不上赭老师的地方啊。


  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入眼时,赭杉军眼睑一动,还未睁开,却听外面白雪飘直冲进来,一路大叫:“奇首,奇首,不好了,萧振岳老将军……”冲进后堂,见到榻上情景,竟是一时结舌,后面的半句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微微起身,将伏婴师放在自己胸口的手臂推开,赭杉军正要下床,却见中衣一角被弟子压在了身下,他轻轻扯了几下,想不到伏婴师睡得忒熟,竟是连动都不动。

  “白雪飘,将我的佩剑拿来。”赭杉军脸上不带半点表情,不疾不徐的说道。拔剑出鞘,剑锋贴著自己身体小心翼翼将被压住的下摆割下,下地之后还剑入鞘,看看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白雪飘,道:“去书房说吧。”说著拎起一旁的外袍,披在身上。

  ……

  “便是如此,老将军来国都述职,说到现在边关给养不足,兵士们不得已都要种地自养,请天子增加边境粮草的运量,天子回答:既然能够自己种地,还问朝廷要什么粮食,大军驻守边界,好几年都未见开过一仗,难道便这样白吃国家粮草么。气得萧老将军要带著儿子部下告老还乡,此时正在南驿收拾呢!”白雪飘一面帮著奇首将外衣穿好,一面已将早上得到的讯息如实上报。

  “啊?!”赭杉军动作一停,“你先去南驿留住老将军,无论如何且等我面见天子之后再做道理。”说罢,一面系著帽缨,人已冲出。不多时,车轮滚滚,碾过块块铺路条石,直奔封云城颠王宫而去。


  “大伯父,白雪飘一走,就知你一定会来。寡人方才静思,也觉处理不妥,萧关乃是边界要地,将帅人选,半点马虎不得;萧家军驻守萧关多年,颇有名气,乃是不可多得的虎师,怎能轻易废弃?方才我已经将旨意写好直接送去南驿了。”王宫天子书房之内,年仅十四岁的玄天子看看进来的赭杉军,放下手中书卷,洋洋自得的说道。

  “这……陛下自省若此,臣深感欣慰。”

  “哈,寡人既然已经亲政,怎能总是叫‘奇首’操劳呢?”

  “陛下,臣还有一事启奏:昭侯金鎏影与尹侯紫荆衣今夏协助朝廷治理水灾有功,已经在都城中等候陛下封赏多日了。”

  “咦,昭、尹两国富庶,天下皆知,既然能出粮出钱帮助朝廷赈灾治水,还要朕给他什么?再说,寡人当日宴前赐酒三杯,不是已经赏过?若是加封,他二人已经是诸侯表率,位极人臣,难道让寡人罢了奇首、弦首,将这辅国的位置赐予他们么?”

  “陛下……这……有功不赏,难免两位心中有些想法啊。”

  “哼,‘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则不逊,远则怨。’这不是大伯父你念给我的?昭侯、尹侯算起来也是寡人叔父,若宠幸太过,难免没有非分之想……哎呀,抱歉,忘了大伯父您,也是庶出啊。”

  “陛下……”

  “大伯父还有何事?”

  “臣告退。”


  驱车到达南驿,只见天子的传令官刚走,赭杉军下车进入,却见院内白雪飘正扶著刚刚跪接圣旨须发皆白的萧振岳起来。

  “啊!奇首……”看白雪飘那脸色,赭杉军心知,方才这道命令,只怕并非如自己所望那般,此时白雪飘战战兢兢的道:“方才天子才来传过旨意……那,并非是奇首之意吧?”

  “嗯?天子旨意为何?”赭杉军心中骤然一紧。

  “呃……”白雪飘看看气的说不出话来萧振岳,只好自己开口,“天子说,萧老将军年事已高,特准解职还乡,立刻回归原籍,乐享天年。公子萧中剑武艺出众,能征惯战,又通晓兵法治军之道,随父戍边多年,颇有战功,特准子代父职,擢升萧关大帅。又说萧关重地,不可疏忽,命萧公子即刻上任,今后没有召见,不得擅自离守。”

  “啊?这……”赭杉军一愣,“老将军,我……”

  “唉,奇首,萧某之事只是小事,犬子能为国效力,也是他的福气啊。”萧振岳此时大概是心情平静了一些,略微整理一下衣服,道:“老夫这就收拾行李回家,难得还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奇首,倘若不弃,请入内一谈吧。”

  ……

  “奇首,贵高足两日之前曾来拜访过老夫了。”

  “啊?”

  “奇首,我原以为你与弦首乃是我玄朝肱骨之臣、堪为社稷支柱,但是见到伏婴师之后……奇首,恕老夫直言,倘若世道有变,你与弦首只怕便是我玄朝立基以来,最大的国贼啊!”

  回府途中,赭杉军立在车上,萧振岳之言不住在耳畔回荡,竟让他一时恍惚了。


  “苍,这一去,只怕是凶险万分啊!”

  “那是你我亲手放出的野兽,苍不是有始无终之人啊。”


  眼看便要转过巷口,突然,两辆车飞快的从眼前奔驰而过,赭杉军慌忙提缰。“这是……昭侯和尹侯的车驾啊!”站在身边蹭车回家的白雪飘脱口而出,“难道要往城门的方向……”

  “唉……”赭杉军眉峰一紧,催车追了下去。



  “大伯父,伏婴师要求的东西,寡人已经全数恩准了,你让他准备准备就回去吧。”

  “陛下,恕臣直言,互市可行,但是粮种万万不能赐予啊!”

  “大伯父啊,伏婴师可是您的学生呢。再说弦首还在那边,难道真要寡人眼睁睁看叔叔饿死?”

  “可是,陛下……”

  “大伯父啊,叔叔离开国都了,您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难道还要如此狠绝么?”


  坐在堂上,看著为上次不告而别请罪并且前来辞行的伏婴师,赭杉军竟是出了一会儿神,突然问道:“伏婴,还有什么需要的么?”

  “这……”

  “说吧,只要吾力所能及,必无不允。”

  “这,魔侯有言,弦首来的仓促,没带行李,不知此次伏婴师能否替弦首搬些日常用品?”

  “弦首家宅便在隔壁,他走后一直是由我打理,一会儿我命管家拿了钥匙,你自己进去看著拿吧。”

  “多谢老师……”

  “还有什么?”

  “这……本来天子赏赐如此丰厚,不该向老师开口,只是索要之物实不足道,不敢惊动天子。”

  “是何物?”

  “请老师赐伏婴新鲜大葱百棵。”


  “任沉浮,我托你一事。”十里亭外,伏婴师猛地回身,却把跟来送行的任沉浮吓了一跳,“此事……既是国事也是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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