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场 双仪舞台C

旧历九月初四夜,两辆洋车急匆匆的停在了麟趾巷的巷口。

朱武跳下车,随手从口袋中抓出一把钱,分给了两个汗流浃背却又战战兢兢的车夫,眉头却因为看着从巷口开始一直延伸到巷子深处的停靠在一边自己虽说不上熟悉,却都认识牌照的汽车而皱了起来。

“朱武……这是……”这景象,对苍来说却是陌生的紧了。

“……看来出大事了。”眉头皱得更紧,拉着苍疾步走入麟趾巷,看着一辆辆J城显要人物的汽车,朱武不知是给苍解释,还是单纯地不知不觉说话,来让内心略微平静——脚下越走越快,竟不自觉跑了起来,幸而苍倒也能够跟得上,跑不了几步便来到了弃家公馆的门口。

隔着铸铁大门向院内看:用作办公楼的那半边,所有的房间全都亮着灯。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

戒神老者一直等在院口的门房,听见宁静的巷子里终于响起了急促的奔跑声时,慌忙出来,所以朱武还没按动电铃,门就已经打开了。

“戒老,什么事?为什么父亲这个时间……”跨步进来,脸上的神色也紧张了起来。

“少爷,快去会议室,老爷和众位官长正在议事!”戒老头一次在少主人面前抢话了。

“好!”松了手,又回头看看脸上露出担忧却又更加迷惑地苍,“我先去……”想想戒神老者应该会招呼,朱武等不得对方回答,便已经冲进了楼内。

……

“戒老……”立在院内,苍轻轻问了一声,“这究竟是……”

“苍先生……”戒神老者有点为难,转头看看放在大门口的两只箱子,“……您……方才老爷传话了……”

“嗯?”心中倏地一紧,苍只觉得心内惭愧,低头说:“我……是该对长官说声抱歉。”

“唉……”戒神老者一直在不停地摇头,“老爷他说:既然出去了,没我的允许便不用再回来了……弃家公馆不是任人想出就出想进就进的所在。”

双唇张开,苍这一次竟是真地是哑着嗓子出不了声,这话,言犹在耳……如此说,毕竟是忘记这话的自己的错吧……

“苍先生……”戒神老者指了指台阶上的两个箱子,“这是老爷命我给您收拾的箱子……而且还吩咐了老狼仔,他已经去后面发动车子了……我看好像真的出了什么大事,您先回去住一段也好,千万要记得保养身体……您的中药还有几副,还有西药,都放进箱子了,怎么吃,老奴也写了张字条,放在您箱中一件衬衫的口袋里了。”

戒神老者后面还说了什么,苍记不清了,这时车子从库中开出来,门卫帮忙将两只不算小的提箱放进车里,苍也没得选择,只有坐在了后座上。


朱武默默地立在一层紧闭的会议室门口,抬手敲了敲门。不是不心急,只是一路走来,整个公馆竟是肃穆得怕人,让他不由不收敛几分。

门默默打开,开门的是原本就立在门口的伏婴师,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时更是一片深沉思考时地凝固。

“朱武,站这里。”

坐在会议桌端头的弃天帝声音平稳得超出想象,异色的眸子滚至眼角,示意自己身边的空间。

“是,父亲。”慢慢地从J城城军政要员身后而过,朱武只觉得穿着便装的自己在这一群军容整肃的人面前当真是格格不入了。

“……广州方面,已在一天前发表《北伐宣言》,近期便要对距离最近的鄂皖两省起兵了。”人齐了,弃天帝慢慢地继续前面的话头,将把他从前往水屯的路上叫回来的消息告诉大家,随后,将手边一份文函拿起来,递给和满桌下属一同错愕地朱武,只说了一个字:“念。”

(PS:这里北伐的时间上不对的,但是为了凑弃总的生日,以及保持剧情的紧凑,当时没想好,现在后悔迟了。)

……

“父亲……”朗声读完,朱武的脸上变得愈发严肃了起来。

只是点了点头,对这内容并不置可否,“广东之变,蓄谋已久。总统府多次通令:练兵、抚匪以及兴办学堂,便是预料到必有此战,提前绸缪。此三件事,我皆有安排,眼下……好在尚有缓冲时间,今日急召诸位前来,并非想商讨什么长远之计。”此言一出,在座众人心中都暗暗松了口气,长远之计,无非是或战或降,并不是在听到消息地短短数小时之内能做出的决定,“只是想提醒:战事虽远,学潮却近,这几天之内,必有学生游行,是谓声援统一;有了八年前的教训,该当如何应对,诸君心中应该有数吧。断风尘,你说说看?”

“这……学生虽然手无缚鸡之力,然而人数众多,血气方刚,往往行为过激,又擅长联络士农工商,属下实在是……”

“……别惹。”

听到父亲断然说了这两个字,朱武不知为何,竟是长出了口气。

“长官……倘若学生围堵公馆……”警卫队长补剑缺不在,代行其职的副队长本不愿在这种场合说话,然而总觉得有些事,不提醒自己的长官恐怕不行。

“由他们。”弃天帝轻笑一声,“日后如遇此情况,公务交各部便宜行事,所有警察、驻军皆禁止上街。提前通知周围住户、商铺,为安全计,防止有人趁乱打劫。遇有学生游行,各人自行锁好门户,损失财产概不负责。”

“是。”一众军官文官,一起起身。


“朱武,”众人退出良久,回到自己办公室坐着的弃天帝终于叫了一声一直在身边侍立的儿子。

“父亲,今日之事,是孩儿不对,乃是孩儿强拉苍出门的。”

“……小事。”只用眼角扫了一下儿子,弃天帝的表情显然不是想和他讨论擅自出门之责,“刚才接到总统府急电,你收拾一下,马上跟我去北京。”

“啊?”

“快去。”还没等朱武问出一句:苍当如何?弃天帝便是一皱眉头,挥了挥手。

“是。”

等到朱武出门,弃天帝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从抽屉中拿出许久不碰,有些干涩的烟斗,叼在嘴角点燃了……


【虞兮虞兮奈若何~~】


不知从何时开始,心中一直在不停重复这句唱词,这时子夜无人,竟是在吞吐烟雾的间隙,忽高忽低地唱出声来,然而韵味虽足,只是音色实在难听,只唱了一半,便自己住了。



“苍先生……要不我去叫门?”

停在了那寂静的巷子里,补剑缺先打开对面的车门将两只崭新的牛皮提箱拎出来,随后又绕到对面去,看看下车后,迟迟没有动静的苍,不放心地问道。

“啊?”似乎是吓了一跳,方才一直紧盯着那紧闭的黑魆魆的大门,几个钟点之前,朱武拉着自己匆匆离开,竟没来得及回头一顾,确实不知道,那时曾有几人出来焦急地相送了;而再度拍响这门之后,又有几人怀着惊讶出来相迎呢?脑中瞬间蹦出了这个念头,却又觉得可笑之极了。“不用,……天不早了,我在此叫门便好……”

“哦……”稍微迟疑了一下,补剑缺挠了挠头,心中想着:苍大抵是不愿意让同门见到自己吧,因此也便不再坚持什么,“那您保重。”说着,转身上了车子,马达声响,缓缓出了院子,回去继续接送自己的主人了。

……

“啪~啪,啪”一长两短,悠悠然地叩门声刚刚响过,苍顿了顿,正要再敲,面前门扇,却是迫不及待被人打开,披着衣服的赭杉军赫然出现。而在他背后,原本应是寂静无声黑暗无光的屋内,竟是此起彼伏却又是在短短一刻间,纷纷透出了油灯暖黄色的光来。

“苍,你……”

“弃长官……让我回来。”本想将语气说地再轻松些,然而不知何时开始便不会在舞台以外的地方刻意微笑地苍,也只能淡淡地淡淡地如此回答了,况且,自己这一回来,便要做好再不会踏进那原本就应该和自己毫无关系的豪宅大门的准备了吧?

“他……让你回来……?”赭杉军一个错愕。

看着赭杉军愣在门口,苍那原本便想要继续说的“乃是被赶出来了……”正要出口,却被那一句喜出望外的“太好了!”赫然打断。

“太好了!终于回来了!”意犹未尽地再说了一遍。

自苍走后,一直惴惴难安,虽是宽衣躺下,却仍是辗转难眠,直到同屋的孽角突然提醒自己,似乎有汽车进了院子时,才立刻挺身坐起来,停了片刻,便等不得急匆匆披衣冲了出来开门,此时,赭杉军才终于确认,真地是苍回来了。

“……嗯,回来了。”轻轻点头,看着院子里的屋门纷纷打开,脸上只有倦色并无睡意地师兄弟们,纷纷冲了出来。

……

“师哥啊,我们都没有想到,弃天帝竟然这么简单就让您回来了……啧,不对,其实也应该能想到啊!”

在正屋之中,虽然已经过了半夜,然而除了赤云染强让几个孩子去睡觉,众人还是围着刚刚回来,手中捧着半杯热水的苍,询问缘由。

“嗯?”看看说话的黄商子,苍脸上挂了些疑惑,才落座不久,大家情不自禁地寒暄占了大部分时间,其实都没有机会开口。

“本来就什么事也没有,现在两边又都说开了……”

“老黄!”九方墀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屋内顿时沉默了。

“师哥,您……”墨尘音看看苍有些发白的脸色微微皱皱眉头,小心翼翼地问:“擅自出来,镇守使没生气么?自您走后,我们都担心得很……”

“我回去并未见到镇守使长官……”苍低了头慢慢回答,“……当时他已经传令收拾了我的衣物,放在门口,所以说,其实是将我赶出来才对。”

“吓!好大的脾气!”紫荆衣笑了一声,“不过,这到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谁说不是呢!难不成谁还愿意在他家呆着,这些人就是太自以为是了!”黄商子一拍大腿,倒是难得赞成这位的言辞了,“早知这样,师哥你早点溜出来便对了呢!”

“……是……是啊。”话是好话,道理也是道理,然而苍却不知为何,听在耳中不知是不舒服还是觉得不对劲。

“班主,你是不是担心弃天帝日后会有报复?”众人还在欢喜和嘲笑上流人物的自负之时,只有孽角看到了苍脸上些许尴尬,这话一出口,屋内顿时又是一静。

苍慢慢抬头,看着人群中最高却又最陌生的人——报复?自己竟是从未想过,单纯地不顺从那人之意,究竟会有什么后果;慢慢回想,自己似乎一直没痛痛快快让他顺意;然而他想做之事,到头来也没有一件是不遂地;弃天帝用来报复自己那渺小地执拗的,似乎便是他本人更加强硬地坚持而已。然而今次……乃是双方共同的意愿了吧……

“我想……不会,大约与镇守使长官的瓜葛,到今日便真的结束了吧……”一路回来,都是这么想着,此时,也便这么回答了。

“我想也是。”赭杉军微笑一下,“如今算是曲终人散,全身而退了吧?天不早了,你先休息,有什么安排,明日再说。”

“……好。”点头站起,想要回屋之前,又将众人扫视一下,正要道声晚安,猛地想起一事,趁众人未散,赶紧问说:“金师哥,还未回来么?”

“喝醉了,刚回来时吐了一地,现在睡得不省人事了!”已经要转身的紫荆衣哼了一声,“不知道遇到什么贵人了,喝了这么多。”

“哦……”实在是不好插话,苍只好点了点头。

“师哥,那你歇着吧,我们也睡去了!哈哈哈,这么多天,终于能睡个好觉咯!”

“嗯,师哥,快些睡吧,正好前几日才带着赤宵练,将您的被褥拆洗了,今日软软呼呼正好睡着舒服呢!”

……

和衣坐在炕头,看着一进院子便被师弟们拎进自己屋子的两只皮箱发了一会儿呆便倒身躺下,然而后脑和肩胛,却仍是被冷不防硌了一下,拉过被子,翻了个身,被头和脑后的荞麦皮枕头散发出淡淡的皂荚的气息竟是久违中带着陌生了。外面没有月亮,灭了灯,屋子里便是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静静听着午夜秋风送来的外面仍在兴奋欣喜的同修们的窃窃私语和窗纸的瑟瑟轻颤声,苍长出口气——结束了,回来了,唯独不是全身而退。然而,既然已经结束,那之前和那人之间的荒唐事情,当时说不上甘愿,然而到此也无甚后悔地念头,总是再提再想都是自扰而已然而,既然已经结束,那之前和那人之间的荒唐事情,当时说不上甘愿,然而到此也无甚后悔地念头,总是再提再想都是自扰而已了——缓缓闭了眼,打定了这样的注意,竟也就能安稳地睡去了。



旧历九月初五,睁开眼,天竟已经大亮了。

恍惚着什么都不记得,只觉得这一觉睡得久违地香甜踏实,躺在床上自然而然地翻了个身,看见近在咫尺的房门,苍慢慢弄清了方向和位置,再度确认自己真的回到了封云社。

“苍老板已经回来了?!”院子里,应该是黑狗兄的声音,并不是询问自己,不过苍也知道,如往日一样,这个时间,该起来了。


“经理……”简单洗漱一下,赶紧走出来,却见黑狗兄和赭杉军正坐在堂屋喝茶,应是等着自己了。

“哎呀,苍老板,苍老板……”黑狗兄跳下椅子,一把抱着苍的胳膊,看来也是相当高兴了,“这,这,没什么为难之处吧?”

“……并无。”轻声回答,随后向也起身的赭杉军点头招呼。

“你稍等下,粥快好了。”赭杉军脸上还有一大早出去练功留下的汗迹,身上倒是已经换了干爽的衣服,约略也是被突然跑来的黑狗兄堵在门里,不及洗脸,只能先穿了长衫出来接待。

“不急。”苍点点头认真回答的时候,已经被黑狗兄拉着坐下了,“经理,一大早跑过来,有什么事情?”

“这个……”黑狗兄将堂屋的门关上,“苍老板……您在镇守府,可曾听到什么?还是……”

“嗯?怎么说?”没想到这么快便又听到那称呼,苍的反应倒是比以前还要慢了一板了。

“因为……断厅长方才派人来说,婚期推迟,暂时不要堂会了。我在想,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呢?”

“这……应是有什么军政要务了吧……这几日,镇守使确实是比较忙的……”苍默默回想,微微摇了摇头,政务之事,从不曾听那人提起,亦不曾见他为此皱眉。

“哦。那便好……不过,两位老板,有句话得直说了,这堂会没了,咱们封云社的账面上,怕是要不太好看了啊。”

“……嗯?”

“苍老板不在,园子那边虽有赭老板和孽老板撑着,不过总还是掉座了,也就维持个大家日常用度。之前为了那事,大伤元气,这么算下来,断厅长要是这个月不结婚,咱们只怕连下个月的房租都困难了。兵荒马乱,手里没些个余钱不方便,如今苍老板又和镇守使断了关系……咳……我得做最坏打算啊。”

“我今日便登台,想来这个月,总能有所好转吧……”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苍之语气,好像如之前安排戏单一般了。

“苍,你身体没恢复,别着急。”

“是,不差这一两天,苍老板您就好好歇着,我跟您二位说这话,也就是教您心里有个数。其实……还有就是……金老板他前几日突然找到我,说是要提这一个月的戏份钱,我说是现在手里没现钱,让他再等两天……两位老板看……咳咳,这钱按道理讲也是该给,但是我就是怕,这么着急要钱用,金老板是不是在外面摊了什么事情了?”

……

“苍……”

屋内沉默半晌,赭杉军终于忍不住抬头,看看低头不语的苍。

“应该……只是最近变故太多,依照金师哥的性格……想有备无患也在情理之中。”默默低头,轻轻说,“经理,倘有可能,便给将戏份提一部分给金师哥吧……让他安心。”几乎是连想也没想便这么开口,一起十多年的师兄弟,苍实实在在的确定,他是认真了解每一个人的。

“苍!”屡次欲言又止,听到这个决定,惊呼一声之后,赭杉军迟疑了一下,才又开口:“这样……也好吧。”

“师父,师叔,粥滚了,吃饭了!”

天草一声喊,倒是打破了屋内三人的僵局。

“经理,您留下来一起吃吧。”赭杉军吐了口气,转过身子,一面走向门口,一面向着锁眉摇头的黑狗兄说。

“唉,不了,我在商界还有朋友,今日定了几个约会……”黑狗兄摇了摇头,走出几步,又转回身看看,“二位老板,事到如今,大家只能尽力而为……”

“经理……”苍已经站起,慢慢点了点头,“这段时日劳烦了……不过我想,总归是天无绝人之路吧。”

“哈,但愿如此。”黑狗兄拱了拱手,又和院内开始就坐的众人招呼了一声,便又匆匆离开了。

……

“师哥,小心烫!”

送走了黑狗兄,苍平静的脸上倒也看不出什么愁容——几年前也就是这么一群人苦苦支撑,其实算不得什么,转身走回,刚刚坐定,一碗金黄色热腾腾的稀饭已经递在眼前了,伸手接过,当手指触到那粗糙的碗底和碗口时,右手已经本能的提起了筷子,在自己最熟悉的位置,夹起了一条萝卜干……

“唔……”

“师哥,怎了?”看见苍咬了一口萝卜干,又喝了一口粥之后竟然有些发愣的模样,赤云染小心翼翼地问,“烫了?”

“……不是。”将粥碗放在面前桌上,抓起碟中馒头,就着口中萝卜干酸甜的余味,咬了一口——第一口粥入嘴,才发现是玉米碴而不是几乎已经是默认的小米,苍竟是因为这个不习惯,而吃了一惊了。

“师叔啊!大官每天吃什么早餐啊!”因为之前曾和新来的小兄弟史波浪吹嘘:苍师叔认得这城里的大官的,伊达我流似乎是要急着证明自己没说慌一样问,“是不是每天只吃肉啊?还有白煮蛋?”

赭杉军微微皱眉,然而看见几个小孩子已经凑上头去,眼中流露出来的好奇和羡慕,也只好将后面的话吞了。

“嗯……”苍停了停,眸子慢慢地向右边滚了半圈,“……其实也差不多,早晨都是吃粥加上小菜的。”

“哈,我还以为怎么样呢……”伊达了然了,又将头埋入碗里了。

“你还以为能怎样啊,笨小子!”白雪飘笑了一声,“天天吃肉那是野兽啊,人当然还是要吃菜和粮食的!”

众人一笑,继续一边吃,一边说着些苍已经有些听不懂前因后果的最近舞台上下、街坊邻里的趣事了。

“咦?今日的咸菜吃得好快!”赤云染喝了口粥,却见桌上两碟咸菜已经所剩寥寥。

“苍师哥回来了啊,你切少了吧?”白雪飘笑笑回答。

“……哦,那我再去切点。”赤云染想想,觉得此时再坚持:明明多切了,再说师哥口味很淡,也吃不了多少,这样的话,也没什么意思,便直接站起身,伸手去端碟子。

“嗯,麻烦了。”苍随口回答,伸出筷子将碟中最后几根咸菜归拢了夹过来,随后又抓起一个馒头掰了一半。

“哈,看来是有人饭量长了。”紫荆衣放下饭碗,抓起碟中最后一个半馒头,“某某人宿醉也该醒了……”

又想说话,看看苍还是低头专心致志吃着馒头,赭杉军也沉了沉心,“苍,你复原之后,打算用哪出戏?今日下午去戏园子,便请他们提早画戏报吧。”

“【龙凤阁】如何?”看看将女儿咩咩抱在腿上喂粥的孽角听到之后抬了抬头,苍索性将眼神对上,确然地点了点头。

“甚好,”赭杉军脸上也开朗起来,“不过,你同孽大哥初次合作,不如趁早,一会儿吃过早饭,便大致对对戏吧。”

“嗯。”此时,赤云染又切了一小碟咸菜端了出来,苍点了一下头,夹起一筷子咸菜,便又不语了。



“唉~”

千佛山,曌云裳看着别墅外空空如也唯余秋树的庭院,突然幽幽一叹。

“云裳妹妹,你今日都叹了一上午了啊。”听说手帕交心绪不佳,特意提出要来这别墅赏景,其实是来探望宽慰的薄红颜放下手中的红茶杯,含着笑意问,“还在为那日没看到盗仙草遗憾么?”

“过去之事……”本想说得释怀,然而想起今晨去店内视察时,见到那首席金匠手中的玉戒来。


“乃是镇守使送来的,说是要将这玉戒嵌在金托内,还要配条链子,能垂在胸口的。”


“……况且感情之事,便是再有能为,也是操控不得……”曌云裳画得清晰的眉头锁起,每吐一字,似乎都会下意识咬下嘴唇。

“妹妹言不由衷啊……”薄红颜如何看不出来,目光转转,嘴角微挑,“况且,若说完全操控不得,倒也不尽然呢……”

“你那经验无非风月场中事……”转头看着这新市场第一楼的女老板,脸上露出不快,皱眉道:“勾栏之下,同那高高在上的人焉有可比之处!”

“哈,”薄红颜一笑,“妹妹会错意了,其实,让他爱谁不易,要他厌谁,虽然有些费心,不过还是能够做到……若是为了妹妹出气,我眼下倒是有些题目可以发挥了。”

“嗯?”曌云裳眼神一下子犀利起来,嘴角微微垂下,过了半晌,才露出了些许好奇的神色,吐了一声:“哦?”

薄红颜继续笑着,“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镇守使既是君子,又是军人,若是出了什么违法乱纪,有违世风的事情……”

“怎有可能……以那人之乖巧聪明,怎会做出惹他不快的事情。”曌云裳虽是嗤笑摇头,心中却是更加不畅了,“况且,每人心中,难免有人特别……”

“那便是还有句话,所谓‘远不间亲,新不间旧’,那人纵使在镇守使面前一万个乖巧聪明,然而最大的傻处,我想妹妹也能看出。若是万一其实不相干,可惜又有几分相干的什么人惹了事情,总是不能不闻不问吧。我看照长官的个性,未必是有多余的耐性和宽容,便是勉强处理,心中不快也是一定啊……”

眼神一亮,曌云裳还未开口,却又被打断了,“是说,昨日听不逢说,暴风团长那个只会惹祸的前小舅子前来投奔了……那人本来没什么价值……”薄红颜眼珠转了转,“不过,因为我之前对他说了妹妹受的委屈……他想倒是可以用来给妹妹出出气的了,虽没什么大效果,不过总是咱们也没什么损失,看上一出闹剧,也是不错。”

“哈。”


吃过午饭,下午还要登台的众人便匆匆出发了,赤云染和赤宵练在前院洗着衣服,天草和伊达已经能上台跑龙套了,史波浪在房内看着妹妹,哄她睡觉。苍独自坐在房内,竟是一股陌生地寂寞感觉油然而生,两只提箱打开将里面的药包提出来放在厨房,和赤云染打了招呼,便回来继续收拾。一件一件不认识却是属于自己名下的衣服,慢慢地翻动,总觉得是不是又会像上次那样,有点什么如同那只用过几次的香皂一般的夹带小物滚落出来,然而此次戒神老者收拾得整齐,竟是不知不觉便将两只提箱全都腾空了。看看陈旧的床单上一摞摞光鲜的衣服和旁边两只空空如也的提箱,苍愣了半晌,也不知出什么表情,又开始将衣服一件一件放回去了。等到都整理完了,缓缓抬头,看着隔着窗纸透进来的光,竟觉得仿佛如梦初醒一般隔世了。

“苍老板,苍老板!大喜事了!”黑狗兄的声音传来,苍真的有之前所有皆是大梦一场的错觉了。

“经理……?”打开门,见黑狗兄不高的身躯跑得飞快,好像唇边的两摸小胡子都要飘起来了。

“苍老板,当真是如你所说,天无绝人之路啊!”

苍只来得及打个招呼,黑狗兄便已经冲到面前,那迫不及待地神情,叫人觉得简直是连蹦带跳了。

“商会会长,J城商会会长,会长说今晚想请您吃个饭!”

“啊?J城商会……是萧老先生么?”苍先是愣了愣,不过想起那日在泰丰楼的事情,虽然当时似乎所有的情绪都扔给弃天帝,然而此时偶尔回想,那慈眉善目的老者竟是如想象中的父亲一般亲切了。

“是啊,是啊!您认识啊?”

“……在镇守使那里时……曾经见过一面。”

“哈哈,想也是,镇守使自然会将您引荐……哈!”话说一半,黑狗兄突然一拍大腿,“原来苍老板您上午那么说是心中有数啊!还是我想多啦,想多啦,这不是杞人忧天么!”

“经理……”苍连皱眉地力气都没,只能轻轻提醒几乎欢天喜地要跳起来的黑狗兄,“并非如此,我和萧老先生其实只是一面之缘……”

“苍老板,不管这些,这时候也不早了,您休息一下,早点起来准备准备,听说是下午来车接您的!”不知是真的没有听见还是怎么,黑狗兄一句接着一句地替苍安排着,“可惜,镇守使送您的衣服当掉了,不,我先去给您赎回一套吧!”说着,黑狗兄已经转身要跑路了。

苍赶紧上前一把抓着,虽然只用了这一下力气,却又觉得有些憋气了,轻轻咳了两声,才说:“……经理,苍还有体面的衣衫……只是这事要不要请师哥一起去?”

“这个……其实,萧振岳会长倒是有提说,请您二位,不过赭老板今晚压台啊,我方才已经说明情由了,萧会长便也允可了。苍老板啊,莫再犹豫了啊,如今咱们迟疑不起了啊!”

慢慢闭了闭眼,似乎在什么地方,也有人教训过自己不要犹豫迟疑之类的话来,苍终于认真的微微点了点头。

“好咯,这就好咯,那下午我陪车来接您,您赶紧歇着,歇着吧,看您脸色还是不算好呢!告辞了,告辞了,我约了剃头的,还要刮个脸……”一面说着,这次黑狗兄真的是哼着什么调子转身了,苍在门口立了良久,才看见探头进来的赤云染和赤宵练,也终于猛地想起,这调子竟是贵妃醉酒中【你若是顺了娘娘心……合了娘娘意……】那商人拜江山曾唱过的段子了。



“萧,你今日是不是要回家?”感觉到天已经黑了下来,冷醉垛了垛手中的一叠稿纸,回身问正在收拾东西的萧中剑。

“嗯。”慢慢点了下头,萧中剑有点心不在焉的说,“快重阳了,回去看看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外出的安排……”

“哦,你这么一说……好像我爹是打算跑远一点……我正琢磨着怎么找个理由不用跟去。”冷醉一笑,继续收拾乱作一团的桌子。

“……能回去便回去吧,多陪陪父亲,总是人子的孝道。”将日常所看的一些书籍小心翼翼放进书包,萧中剑随口说了一句。

“哈?”转身看着好友,冷醉一笑,“萧兄,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啊?我记得以前,总是抨击忠孝礼仪的,便是你啊。”

浅笑一下,萧中剑被这一句点醒,也觉得奇怪,不过马上便又整理思绪,道:“不一样,我最近也才明白,姑且不论亲情天性,家中长辈总也是长者,总也有些你我少年人想不透的人生经历和经验总结……你我今日不满,也许,终有一日,会觉得……原来他是对的……”

“这话,听着像苍日的口气啊。”

“其实……你别看他好像什么都不用心的模样,也许有些道理他比你我明白……”话说了一半,想想其人行止,萧中剑也只好再补上一句,“也许……是天生就明白,不需动脑子的吧……噗~”说到这里,竟也忍俊不禁,笑出声,赶紧收了书包,说:“我回去了,你若是见了他……帮我应付下。”

“你还不打算带他去见伯父?”

“嗯……暂时先不用吧……”没听出这句话中的调笑之意,萧中剑认真地想了一下,“……还不用。”似乎是终于拿定了主意,慢慢拉开门出去了。


在路上又不知不觉地钻进一家日本人新开的书店,本想随手翻翻,却不料竟是不知不觉看到天黑,腹内饥饿难忍地时候,萧中剑才有点狼狈地钻出来,叫了辆洋车匆匆赶回家去。看到自家大宅通明的灯光时,应该也是晚上九点多了。刚刚走进院子,却见家宅大门竟是慢慢打开,管家领路,父亲亲自送了一位客人出来。

“……苍先生?”立在院子角落,看清出来的人时,萧中剑情不自禁叫了一声才开始后悔,不过这时,想躲也来不及了。

“萧……!”与萧振岳随便谈了谈,此时苍的脑筋还未放松下来,只叫了一个姓氏,便立刻明白了:这位在朱武口中自力更生的普通学生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哈,真是回来得正好。”萧振岳微微一笑,“来,过来认识认识,这就是你一直很仰慕的封云社的苍先生啊……苍先生,这是犬子萧中剑,现在求学皇华馆,其实,倒是他先向老夫提起您的呢。”

“苍先生,又见面了,真是幸会!”萧中剑抢步走上,不等苍再说话,已经彬彬有礼地略微鞠躬见礼了。

“哈哈哈,原来你们认识。”

“是,父亲,孩儿在双仪舞台听戏之余,曾去后台拜访过封云社众位。”回答得理直气壮面不改色,其实萧中剑不知道,这一点上,自己比之苍日都不逊色了。

“哈哈哈,早知道今日便早点派人去叫你回来了。”萧振岳爽朗一笑,随后向儿子解说:“我有意资助封云社众位,今日乃是请苍先生商谈会晤。已经谈妥,不过既然你们是旧识,我想日后执行监督之事交你如何?”

“是,孩儿乐意。”萧中剑再次看了一直缄口不言的苍一眼,“父亲,夜晚风凉,孩儿替您送送苍先生吧。”

“如此甚好。”苍只在此时轻轻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向着萧振岳再度道谢:“蒙您抬爱,施以援手,苍再次谢过了。”

“哪里,老夫心甘情愿,见外的话,苍先生便不要说了。犬子代劳,恕老夫腿懒,便不远送了。儿啊,现在天黑了,你索性将苍先生送回封云社吧。”


本来是应坐着萧振岳的自用汽车一路回去,只是苍最近身体不好,坐到一半竟是有些不舒服了。萧中剑看看前面剩余路途不算太长了,索性便和苍一起下车,陪他走这最后一段路,吩咐司机先开去南岗子新市场不远处等着,待送抵之后,再乘车回家。

“苍先生……”此时街巷全黑,少有路灯照耀,萧中剑微微一笑,“多谢您当时缄口,不过这件事情,还请您对苍日保密。”

“嗯?萧少爷,为何一定要隐瞒呢?”又是这等嘱托,苍眉头微微蹙着,实在是不明白似这等又富又贵人家的少爷,一个个都对自己的家事讳莫如深,究竟是什么用意了。

萧中剑耸耸肩,笑了一声,却不回答,苍也就不再问了。

“……不过,苍先生您知道了也好……”沉默良久,萧中剑终于再次出声了。

“怎么说?”

“我之前不是有向您提说过要学些青衣的基本做派,年底文学社文明戏所用的事情么?”

“嗯。”

“后来我想,我在外面租的住处甚小,去您那里又太过打搅大家,况且初学乍练,也有点不好意思。如今您既然和父亲有了合作,不如便隔几日抽个空子,来我家指点吧?”

沉默片刻,苍觉得自己没什么拒绝的余地,慢慢说:“……封云社现在的安排是演五日歇一日,萧少爷您若是不着急,便定在歇演日下午如何?”

“甚好啊!”

“嗯,九月初九原来是有堂会的,不过现在推了,不过便不知贵府上那日有什么其他安排没有?”

“这个……我刚回来,还没有问过父亲,我明日回学校前,再给您回复吧。”

“嗯。”轻轻点了点头,此时已看见那租住的院内的灯光了,这样地程度,应该是大伙散戏回来。而走入巷口之前,赫然侧头,却见曾载着自己过来的那辆汽车已经停在道边许久了。“萧少爷,街中那大院子便是苍之住处,里面黑暗,您无需进去了,便在这里上车吧。”

“好。”说着,目送苍一人慢慢走进巷子,叩响院门后,萧中剑才转身,敲了敲自家汽车的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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