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鸟之还

0.

北越天海今夜有暴雨。

三层楼高的浪毫不留情拍打着船舷，广播里说让所有人留在房间不要出来。苍泡了一杯茶，端在掌心看窗外——夜晚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一浪又一浪翻滚着击打窗子，他看到的只是无数破碎的水珠而已。

这样的天气，倒是适合放飞那两只暴风鹱。苍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盖，热气暖洋洋地薰着他，看来这又是一个难眠之夜，如有必要，他得再跟船医拿处方换半粒安眠药了。

苍慢慢喝完茶，在激烈的摇晃和撞击中走出房间。这种时候，和他视若生命的海鸟共处一室似乎更能让他心绪平静。舷梯下方是研究室，这艘科考船上除了他还有极地生物组和气象组的人，狭小空间里摆满各种仪器，指针和示数每过一小时都会被记录和关注。

突如其来的震动发生在他走下楼梯的时候——直觉告诉他科考船可能触礁或者撞上了什么东西。楼梯倾斜下去，他即使抓着扶手，也没躲开滑倒的一跤。尾椎骨隐隐作痛，他爬起来，听见楼梯间广播里传来警报声，而他离那排实验室只有三步之遥。

“警告，警告，所有人员注意，请取下救生艇，随时准备弃船……”

意外竟然来得这样快。他头顶上方传来纷乱嘈杂的人声，水压示数变成红色，船体缝隙中开始渗出海水。

苍咬着牙冲向生物实验室，这几步路走得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他顶着门打开锁，检查了一下脚环和伤口，把两只鸟从笼子里放了出来。

“飞吧，希望你们躲得过今晚。”它们停在苍肩膀上迟迟不愿离开，苍顺着变形的楼梯往甲板移动，一扬手，它们才借着风向咆哮的海面飞去。

——如果幸运，它们会遇到下一班赭杉军的船。

苍这样想着，船体忽然又倾斜过来，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到舱底，后背狠狠撞在栏杆上，脊柱钝痛，感觉内脏都要碎了。冰冷的海水灌进来，他本能地闭气想往外游，但所有仪器都被卷做一处，他完全分辨不出哪里是出口，只模模糊糊地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侧船体解离的声音。他和那些设备一起被吸出窗外，只要他还能分神回头看一眼，就能看到他搭乘的科考船在北越天海的死亡漩涡里缓缓沉没。

此时此刻的苍显然没有力气去想了。他徒劳地挥动手臂，刚刚热茶补充的体力已经和所剩无几的空气一起消耗殆尽。漆黑的海面遥不可及，他只能认命般闭上眼睛，吐出一连串气泡，让海水灌进肺里，夺走他最后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