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

作者:殇雪

抱歉,又开始挖坑了.

实在是因为弃文都萌完了,饥渴太甚.

抱歉,抱歉- -+

顺找阿弃的同好.愉快的勾搭吧.


强光袭来的时候,苍闭上了眼,在他丧失最后一丝神智之前,感觉到身体掉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宽阔的胸膛和强有力的双手。


致命气旋摧枯拉朽的在山峦间奔腾,岩体崩塌,草木灰化,矗立数千年的峰峦被夹杂着天火的风流轻轻一碰便整体化为碎末倒塌。

在一片毁天灭地的景象里,男人张开了背上羽翼,用黑羽圈出那平静的方寸之地,看着安稳躺在手中人,金银双瞳首次染上似乎是温柔的神情,嘴角溢出了丝丝微笑,用赞叹造物神奇的语气轻声呢喃:‘苍’


他想起了在这个世界第一眼看到的颜色,是流淌着布满天空的紫,无声安静的蔓延过了天穹的每一个角落,翻腾的乌云和炫目的闪电,燃烧着血腥的魔火,令人呛息的浓烟,一一被这紫色攀沿吞噬,美丽得让人屏息的景象。

当紫色浸润了双眼的瞬间,沉寂了数千年的心脏像被针刺般猛然跳动,这带着痛楚的愉悦自己有多久没尝到了?

上一秒,他还在讶异自己苏醒的原因,下一秒,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是被这个人唤醒的,让那个寂灭无声的世界第一次染上另一种色彩,使他的心再一次体味到悸动的滋味。

所以,一定要得到,让这美丽的颜色只为他一人而绽放。


章一 无言


魔,历来是执着的生物,执着爱,执着恨,执着胜利,执着血腥,宛然便如靠着这执着证明自己是生存在这世间的。

但这个执着,也会如双刃的利剑,不顾一切地伤己伤人。

魔历来如此,都是如此,谁也不例外。


这是谁都知道的,但是谁也不会说出口的秘密。

所以断风尘看着华颜无道结结实实向前踏出一步,低声喊“吾皇”时,只能无奈的暗叹一声。

这女人,全然已经痴了。

朱武是个好男人,这点连断风尘也不得不同意,但是当好男人替换去了应该有的好君王,就彻底变成了笑话。

分清侧重,拿捏大局,千数年时间培养出来的帝君一夜间为了所谓爱情竟然不惜抛弃一切,或许连身为魔这一点也毫不在乎的抛弃了。

怪不得弃天帝会一怒之下将人关进万年牢,杀不得,放不得,关进牢里悔过只能算是不得已之下的最好结果。


果然,下一秒,上座的凛冽怒火已经盯准了这个蠢女人“谁都不得说情!”宛如利刃般的言语,掷地有声,让断风尘觉得要是再放任华颜无道继续说下去,现任的魔界大将就又要少一名了。

自己应该改名叫重情重义断风尘才对,

断风尘再度暗叹,然后抢在华颜无道前快速开口“吾皇,中原现有玄宗助阵,欲界对中原亦是虎视眈眈,吾军主帅既失,但魔界不可一日无主………”

“魔界之事交由汝主理,吾出关之前,暂代朱武之职,吾亦给予相当的能力和权力”让人芒刺在背的凛冽不见了,相反是稍微趣味的目光和语气。

“做好该为之事,不然………”

断风尘哪敢等上座把话说完,已经低下头去“断风尘定当肝脑涂地完成任务。”

背后的华颜无道轻轻哼了一声,想是对上座的决定颇为不满。

这个当然,一直誓死效忠的主君被关进了万年牢,现在换了同为四大天王的自己坐上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当然会不服。

不过这当口,断风尘已经没功夫去理会这个女人的烦恼忧愁,或者说要烦恼也不是今日的事。

玄宗与魔界积怨已深,千余年缠斗下来,几个主要名目,如六弦、四奇一类的人物已经让魔界印象颇深。

四奇仅剩赭衫军,而六弦也只剩下了弦首苍,赭衫军现在琉璃仙境,成为中原支柱,但是苍却是被魔皇抓住灵识关进了万年牢。如此算算,借由苍之灵识引赭衫军入毂,倒是大有可为。

“苍么?”上座魔皇听完断风尘的建议,突然静了下来,在那片让人心惊的沉默里,魔皇放轻了声调,可以说是慢慢的柔声道“苍之事,吾自有打算”

惯于与人花前月下风流潇洒的断风尘,惊骇发现那声音竟然透着股十分熟悉的味道。

他瞪大眼盯着魔皇嘴边缓缓浮出的笑意,仿如看到了九天十地的魔神。

吾皇,该不会对苍有什么想法罢?



风的声音,远远听起来就如流水淌过树林。

宁静而安谧的风从大地彼端刮过来,抚过千顷树梢,在松针间徘淌,就变成了海浪般的松涛,和着那天穹中山巅银白满月,永无休止的奏出天地间祥和的旋律。

布满银辉的天空,还有随风俯仰低唱的群峦松浪,是那样熟悉。

是了,自己曾不止一次见过。


“这松林真好,这月也很好,人生几何对酒当歌,当浮一大白”黄衣道人似乎陶醉得狠,对着月举起手中酒坛,也不在意礼仪,就着坛口只顾将内里的琼液大股大股倒进口中。

旁边的赭衣人似乎看得欢乐,指着他噱笑“黄商子你永远都是这么嗜酒如命,偏偏又无文彩,翻来覆去就是好,很好。”

白衣人正在拨弄手中的琴弦,闻言便也笑,看着道“九方犀,你若是怕待会赏月时候黄商子灌你酒就直说,也不用现在拿话压他。你之酒量就如他之文才,一杯即倒,我等也不会笑”

显然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九方犀微黑的肌肤下泛出些许红,转身取过腰伴系的碧绿玉笛,一把拉住白衣人扬言要比试乐斗,谁的弦声低了便要输酒。

两人一个偏过脸笑直摇头,一个拉住了一定要比,正在拉拉扯扯间,飘过来一声清脆莺音“九方犀,白雪飘,你两人不要拉扯了,等弦首出来又是失仪”。

背负琴剑,白衣青丝的女子举着几叠果盘走过来,身上的薄纱被林间风吹起来,便如出水芙蕖,又夹着股无可忽视的勃发英气。

女子环视一周,颦着眉问“弦首呢?”

几个人不约而同指向坐在一旁伏首看书的人,同声到“你去问翠山行”。

那人合上书抬起头微笑道“快来了,刚传音说大殿会议未完,让我们先行喝酒赏月。”

黄商子一个欢呼抛下手里的空坛,又拍开坛新酒“让我先喝个痛快”

“赤云染,你快拉住那个酒鬼,喝醉了又要来”“一招出来,我们可就赏不了月了!”

“我哪里拉得住他,九方犀快拿走他身边的酒,翠山行你不要光在一边笑”

“你们不要挡我,就是弦首来了我也不…”

一个清脆的暴栗准确敲上他额头“弦首来了你也不怎样?”

“哎哟,痛!女子怎可这等粗暴,小心嫁不出去!”

“哇啊,黄商子你居然敢对赤云染说真话,白雪飘快去找老大,不然我们要准备收尸了”

“………………我看你最好先准备好你自己的棺木。”

“弦首尚在大殿商议要事”

“翠山行你不要说的那么轻松,黄商子真醉就惨了耶,赤云染你快放手,小心让老大看到你的老虎样”-

“九方犀,你闭嘴!!”

“你们在闹什么?全部都喝醉了?谁快去找弦首来,真奇怪,还没喝几坛怎么会醉?”

“弦首在哪里?……”

“………找弦首来,就等他…………”

“老大救命,我好想你!赤云染,母老虎,你还不放手,咳,咳!…………”

“弦首什么时候才能来?…”

“弦首………”


那是…………

遥远到以为不曾存在过的记忆刹那间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风的声音,松涛还有那幽幽淡淡的松香,连远处山间隐约可闻的钟声也鲜明的似乎可以随时伸手触及。

苍努力凝聚苏醒后尚略微朦胧的意念,终于看清眼前的景象,是许久前的玄宗,遥远的松下华月。

翠山行,赤云染,白雪飘,九方犀,黄商子,一个一个名字从口中自然流出,冰冷的胸口同时也感到一阵暖流。

许久不曾波动的古井心境平的震起了波澜,苍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探向那些久未相聚的同伴。

只是一瞬,海岸上树起来的高架,和架上随风而动毫无生气的吊挂人体闪电般打入了苍的脑海。

九方犀,黄商子、白雪飘,赤云染早已经亡故了,连同着最后一刻仍跟随身旁的翠山行也逝去了,无可挽留,无可悔恨。

这只不过是一场由彼岸而来的幻梦,亡者的影宴。


就如水滴凝固在半空,突兀而止,连带着周围一切情景也同时凝固静止。

“真可惜”有人不悦的哼出声“浪费了这一场美梦”


仿佛感到了莫大痛楚,睁开的紫眸瞬间变得莫名晦黯,随即又恢复了锋锐。

留恋和放弃,长久以来心如止水的修道过程教会了他什么是沧海桑田白云苍狗,也告诉了他什么是逝者一如流水。

紫发道者起身端坐在地,随意拂拭下袖摆,已经回复了一惯的举重若轻泰然自若,紫眸带着戒备,凝视着身旁的男人,微微一笑,从容说“幻梦破灭,无处可留恋”。

黑衣,黑发,俊美如神祗。

“无处吗?”那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的心可不是这么说,镜玄界只忠实反映身处之人的所思所想。”

手指向那片欢乐的影宴,带着冷酷的笑意“你看他们是多么的真实,衣着还有面容丝毫不乱,那就是你埋在心底的记忆?”

被窥破的怒意,让苍双眼瞬间彻底冷下来,眸光利刃般射向身旁的男人。

“那是你心底的记忆”男人再度肯定,稍稍叹息“既然这么想念,与其苟延残喘残酷的现实,为何不留在幸福美梦里?以灵识入万年牢,肌肉尽损关节寸断,没有了肉体的阻隔,疼痛只会更深更重,你现在还能说话,已经使我惊讶了。”

苍扬起眉打断男人的话“弃天帝?”

“既然知道何必再问?”弃天帝眉眼弯弯笑意盎然,很是温暖。

苍点点头,转个话题“你抓我来此…………”

话还没说完,突感一阵剧痛,猛然间苍已经被男人死死揪住淡紫色的长发,用力拉近两人正面距离。

金银色双瞳中闪烁着兴奋的妖异流光,以耳语的方式,弃天帝凑近了轻声说:“是你先找到我的,是你从静谧中唤醒了我…”

他拉着苍淡紫色发站起来,用力之猛竟然生生撕下了一小股淡紫色发,鲜血从苍额头潺潺流下,剧烈的疼痛逼得他不得不仰起身子。

什么时候,早前的月下松涛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塞满所有空间无穷无尽的灰白薄雾,连脚下所及的地面都仿佛隔绝着一层薄雾。

弃天帝指着眼前天地间的景象“是你把我从这个世界叫醒,从这个无限寂寞的世界。”

“寂寞…”

“所以我将你带来这里,陪我体味这寂寞,再也不放开”弃天帝盯视着掌下的人,如同猛兽贪婪盯视爪下的猎物。

额上的鲜血顺着流下来,慢慢润过了苍的眼,淡紫眸中泛出了深色的暗红,突然苍弯起了嘴角,带上了几分了然的神色“你想离开这个一无所有的世界,但是却需要断绝任何血脉。失去一切血脉亲人的你,跟身处此处有什么分别?仍旧一无所有”

“我会阻止你,无论此处还是苦境,我都会阻止,留你一人腐烂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寂寞世界”

是绝不放弃的宣战吗?

弃天帝的身体开始止不住的颤抖,他低下头,放开了揪着的紫发,反而抚摸上苍的脸,带着说不尽的温柔,仿佛在抚摩世间最珍贵的瑰宝。

温暖的指腹慢慢抚过苍的唇和眼,直至光洁宽阔的额和顺滑的发,仿佛在靠这样的举动于心里勾勒出苍的脸部轮廓。

“我等你”苍能清楚看到,那双金银妖瞳里从来未有的明亮,直直透出渗入骨髓的残忍和兴奋“我会一直等着你”



亡者花


天雨曼陀罗花,摩诃曼陀罗花,曼殊沙花,摩诃曼殊沙花,于此世界,尽见彼土六趣众生,若人遭苦,厌老病死,为说涅槃,尽诸苦际,我住于此,见闻若斯,及千亿事…

………花开无叶,叶生无花,黄泉引路,彼岸之涯…



“传言中原正道领袖素还真死于不二作,导致整个中原大厦将倾,岌岌可危,欲界玄谟与六神均已现身,插手苦境事务,玄宗四奇之首赭衫军暂带中原栋梁同时还在积极寻找同门苍的下落,红楼剑阁诡秘莫测,四方招揽大批高手入阁比试,阎魔亡,吞佛叛、九祸伤,魔界一二殿将领损伤殆尽,四天王仅剩其二……”

一来二去,巨细无疑,断风尘低着头把所有信息全数奉上。

哭灭集道,四境中应数苦境人修为最低,但是现在断风尘却觉得苦境比哪一境还要来得可怕和危险。

小小一块地方,几百年来你争我夺,每天都有人倒下去,又有新的人站起来,这个境界的每一寸土地只怕都混合着死人的骨灰,被鲜血浸润。或者这个看起来阳光明媚的地方其实就是黄泉奈何,身处其中,除了沉沦就再也别无他法了。

断风尘好容易才将混乱如麻的现状分出个条理,譬讲清楚,魔皇却没什么表示,只用手指支着下颚,仿佛在思索什么问题,久了,才悠悠问“断风尘,千年前玄宗之战,汝可有参加?”

“有,玄宗之战事关重大,奉朱皇之令,四天王及魔殿魔将全数参战。”

“汝可还记得玄宗事物?巨细无遗说与吾听。”

“玄宗事务”断风尘开始搜肠刮肚的仔细回想“玄宗在月华之乡的左侧,占道境中极,纳四方地气聚于主峰道坛。主峰又分七刃,依照天上星宿位置,天然做成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互耀,混合着四方地气做枢纽,便是道境当年伏魔阵,阵势一旦启动真是翻覆天地如在指掌间”

断风尘显然是想起了当年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言语间颇有唏嘘“若不是伏婴师奉朱皇密令策反玄宗内部自毁枢纽,胜负还真是犹未可定”

魔皇的兴趣却仿佛不在军术上,擅直问“松林,玄宗主峰可否有松林?”

“这…,在靠近月华之乡旁,六弦之首苍的住所天枢峰南面千菘岭,确是种满了红木松林”

座上的魔皇无声笑了,那些往事真的让你那么留恋么,苍,身处绝境也心心念念的所在?

被人放在记忆深处珍藏的滋味,真是新鲜啊……



镜玄界,依照人心所想而随时变化的境界,无视空间和时间的法则,如镜面般完全反映人思想的所在。往往前一刻还是熏风徜徉步翠踏青,后一刻说不定就是冰封千里白雪皑皑。

弃天帝踏入镜玄界的时候,眼前恍然一副天涯海角的景象,不断激拍着岩石的波浪,黏糊糊的海风还有空气中满满的咸涩味。

天波浩渺,所有曾经惊动天地的斗争都已经远去,只留如今余音了了。

紫色的人衣抉飞扬,静立在伸出半空的亭中,背挺得坚直仿佛可以抗住整个天与地。周围一切人事物都如镜花水月般淡去无瑕,他却如凝固在古铜镜上的一抹紫砂,时间愈久,沉淀愈深。

刚则易摧,而静水善柔,想要挽留住掌中指缝间的水,将其握紧反而容易适得其反,以势驱之,甚或浸润渲染,彻底改变水的属性,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红色艳丽以及的花顺着黑衣人脚步向四周蔓延,仿佛是从地里爬出来般,瞬间就覆盖了整个地面,再一直延伸至崖外的海面。

惊涛拍岸倏忽便成了绵绵花海。


“曼珠沙华,舍子花”弃天帝抚过齐腰高处细长蜷曲的花瓣,随手摘下一枝“这里有段往事,往事众多,此事我倒是记得”

地上盘坐的苍仍旧不发一言,面目神志沉如静水,似乎还在入定中,弃天帝看着手中鲜蕊缓缓说“许久之前…”



许久之前。

记不清是苦道集灭中的哪一境,某一年某户村里人家迎来了他们呱呱落地的第一个孩儿。

那年月,虫豸横行,野兽当道,偏偏也是连年兵燹,所以大家都过得很苦很苦,养活自己已经不容易,更何况还要养活一个新生的婴孩。

婴孩的父亲在妻子生产第二天,就大早出门孤身去深山抓捕猎物,想拿回来给产妇补身,好多些奶水喂养自己孩儿。

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连尸首都不曾寻见,想是早成了虎豹们的口中食。

刚获孩儿,却失去的丈夫的妻子哭得死去活来,痛哭三天后,仍然坚持起来,开始含辛茹苦的抚养这个遗腹子。

孤儿寡母的生活当然很困难,母亲没有可以投奔的娘家人,村里人人也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都是在乱世中艰难求生而已。

但人若是想活下去,就总是能活下去的,幸好这位母亲生性坚韧,靠帮人浆洗衣裳染布纺织为生,在村里也颇有些人缘,于是大家也都乐于以劳力换取些米粮,让母子延续生活。

时间倏忽而过,当孩子成长到十岁时,母亲因为常年劳累终于病倒了,昏迷三天三夜,再醒来,已经是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的废人。

母子抱头大哭,相对无言,但要过的总还是要过下去,于是支撑全家生计的重担就早早交到了十岁孩童稚嫩的肩上。

天未亮就起来拾柴造饭,去田中找寻头天尚未被野兽啃去的嫩芽,随后挨家挨户的找活,学习母亲从齐身高的井里汲水浆洗,拖着成人才能使用的钉耙锄地,从早到晚不间断的做任何一件可能完成的农活。唯一的娱乐只有在一月一次跟随游走的货郎翻越村前大山去村外病馆买药时,那时候可以沿路看看花草树木,静下来听听鸟鸣。

荒凉贫瘠的野山里什么都没有,倒是长满了暗红色有着细长花瓣的植物,风中摇摆得娇研美艳,于是回村路上那孩子总是满满采上一把,拿回家,想使母亲高兴。

母亲的病还是越来越重,孩子拼命工作卖掉了所有家当,总是无法换取足够的药和食物来奉养他母亲。

就在他彻底绝望前,天赐机缘,在他去村外求药时,他手间的花蕊意外引起了有缘人兴趣,用30两黄金买下了那些“野花”。

对修道人来说,黄白之物如同名利,不值一提,虚幻如浮云,对富裕人家来说,也不过是蝇头一指而已。事物的价值依需要而定,对那孩子而言,30两黄金就是切切实实摆在眼前的亲生母亲的性命。

他流着泪接过黄金,拜倒在地感谢上苍没有抛弃他们母子,感谢神佛们的保佑。

30两黄金,买来最好的药,一堆从没吃过的食物,孩子将一切奉到母亲床前服侍,更换掉漏水的破草屋,破烂的被褥。

孩子想让母亲尽量过最好的生活,同时为了报答村民们的照顾,还特别买来米面赠予他们。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翻天覆地的,最贫穷的最贫寒的人家一时间成了村子里最富有的人,被赠予、照顾者现在大方的赠予、照顾他人,吃着大家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喝着只听说过的药。



凭什么他有,我们就没有?

山间的野花这么多,凭什么就偏偏让这个穷小子遇到这种好事?

不公平!都是一样穷困,凭什么过得比我们好?

以前跪在门口哭着乞求几粒米下锅,现在这么趾高气昂的拿着好东西到处炫耀,不知羞耻!



原本只是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后来就变成翻来覆去不断念叨的诅咒,却并不需要说出口。

一个对视的眼神,晦涩的神色,大家不断从彼此脸上看到自己想要说的话。接过了赠予品的人,脸上在笑,转过身却将米倒进田地,将面撒入井里。

绝不能吃下去,吃这种东西就像吞入了毒药,预示自己一辈子只能看着他人吉星高照,明明是一样的处境,一样的努力,有人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喜从天降,而自己只有一辈子趴在地上啃那些烂土…

每一家都是同样的笑脸,都是同样的选择,但是这一切那孩子却一点都没有发觉。

很快的,钱很快就花光了,但是母亲仍然需要食物和药。

孩子像以前一样,天刚亮就敲打各家户的门,寻求农活机会,以劳力换取粮食,但是这一次,不一样的,再没有任何一户人家肯雇佣他。

没有人肯打开门,没有人肯理会门外的叫声,妻子们用眼神无声的制止丈夫“他不用我们施舍,可以到别家去找事做。”

当天全黑的时候,白白奔波一天的孩子空着双手,蜷缩起来在门外低声哭泣,他永远也不会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低低的无助的哭声在夜空中传遍了整个村庄,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的听着这哭声,脸上首次浮现起满足的笑意。



一直如古井般深邃平静的气息有了一丝紊乱。

“苍,我对你及玄宗的怨恨永远也不会消失”

一直入定着的苍睁开眼,视线有些茫然,那句话初听到时,只当作是叛徒死不悔改的呓语,却每每在无意间回想起来。

在玄宗时,虽然将心全放在钻研道法精义上,闲杂琐事都交由翠山行打理,但是那种来自身边的恶意苍却总是无法抛之脑后。那种单纯的目光,冰冷得好象什么都没有,又包含着许多自己不懂也不曾想过的东西,转头回视一切如常,但是被怨恨的感觉却从来没有变过。

“那孩子并没有伤害过谁,但是这怨恨却偏偏这么深切,很奇怪,不是么?”

在那片贫瘠土地上勉强生存的人们,长年累月如畜生一般劳作到筋疲力尽,总是刚刚够活下去,怀着对生命最美好的梦想诞生为万物之灵,却只能过最低贱的生活。在泥里打滚,在土里挣扎,脸上永远是忧愁着的阴暗,到死也无法实现那些冀望的美好,一次又一次用眼泪浇灌出绝望和死亡。

于是痛苦、悲伤、愤怒、渴望、期待、悔恨、彷徨、恐惧、猜疑、嫉妒………

“人心总是那么深,那么复杂,对未来的希望,对未来的恐慌,对着他人笑,对着他人哭,不惜用生命来保护,也可以纠缠着一起掉落黄泉地狱,……人类真是美妙……”弃天帝笑着对指间鲜蕊赞叹,目光却寒冷如冰。

道者开口了“后来呢?”

后来……



村子里的空气开始变了,以前轻爽刮过屋檐的风,现在粘沾的凝固在空气里,田边路旁的笑声也少了。人与人相遇,热情招呼变成相互间隐晦闪烁的眼神,所有人都懒懒的,仿佛已经失去了抵抗艰难生活的勇气和能力。

与此相反的,所有村民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在期待着什么,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不自觉的放下手中工作,从门缝窗隙里偷偷窥探那户静寂的人家。

只要他肯来求我们,像以前那样跪在门前肯求我们施舍。

为什么不肯求我们?

就算饿死,也不肯低头来乞求一粒粮食?

村民们愤懑看着少年沉默挺直的背影,无法理解看到的事实。

都是在低贱卑微的生存,凭什么昂着头,自认为高我们一等,不屑于请求?

只是一个小小的,理所当然的期待,却被少年冷冷拒绝了

村民们开始觉得自己在被伤害,被无形的,更深刻的伤害着,情绪在不断翻腾积压,却找不到宣泄的渠道。

目光是嘲讽,面容是冷笑,少年每一个眼神仿佛都在说,看看我,你们是多么悲惨,多么可怜。

接着村民们惊骇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在少年澄净瞳眸中映出的身影,变成了一个又一个面目狰狞狠毒的怪物。

所有看到的人都开始恐慌,莫名的恐慌像瘟疫般蔓延了整个村落。

于是,事情发生了。

最开始只是像无意间的恶作剧,但是慢慢的,一切开始失控。

某一天,少年发现,由于无力耕作只能去拔些野菜的田地被人用锄头和钉耙毁掉了,可食的野菜断成数截,烂在从底层翻出的泥土里。

隔一天,村庄周围尚存的几棵野梨树被人锯断,断掉的果树被扔在村庄中央。

少年再要觅食,只能深入东方危险的深山。

少年学着设下的捕猎陷阱,开始被人塞进石头和树叶,挖下的陷阱则被恶意拨开上层掩饰的浮草。

护家的院墙篱笆也被人拔掉,野狐山狸肆无忌惮的在人眼皮下叼走檐下的余粮。

村户中的孩童敏感体会到了父母们隐藏起来的情绪,用与父母们不同的明目张胆的形式表现出来。

他们兴冲冲的堆在少年家门口,往门上窗上扔石子,砸中了便发出一声欢呼,若是能砸碎什么了更是一阵大大的喧闹欢叫,况且还有身边沉默站着观看的父母,给予了他们更多的情绪和动力。游戏玩得乐此不彼,比起打败幻想中的山贼和将军,打击现在存在着的敌人总是有更多的满足和快乐。

屋内的少年曾无数次想冲出去,但是躺在床上的母亲总是冲着他摇头流泪,她害怕自己的儿子受到任何伤害,忍忍吧,再忍忍吧,说不定明天就会好了……

少年又开始卖掉家中刚买回来的新被褥,盆碗,但是生活却比过去还要艰难数倍,因为再没有村民肯雇佣他。

村民并不想伤害少年,他们只想实现一个很小很小的希望,满足一个微乎其微的欲求,但是因为总实现不了,压积得太久,就变成了没有具体原因,发自本能的,无可遏制的厌恶。

如同风暴形成前的涡旋,不是随着时间缓慢消逝,便只有激烈愤怒的撕毁目标,这两种选择。

谁也没有做什么,谁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袖着手,冷冷环视那户人家,看见少年怀抱东西拖着脚步走出来,人群便四散而去。

少年知道了,他已经成为这个村庄的异类,村子再也容不下他。

他只能永远离开这个村庄,赶在与母亲两人一同饿死前离开。

当少年背负母亲走出村庄时,街道上空无一人,但是他能感觉到背后跟着无数阴冷的目光,默默看着他。

当少年踽踽而行的背景消失在村口时,所有人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那种打从心底一下全部宣泄出来快感,甚至让几个人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就像那低低压在天际的乌云,虽然讨厌,虽然碍眼,但是只要下一阵暴雨,自然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村子也会恢复以前贫苦却安稳平静的生活。



“就像下一场暴雨,肆无忌惮的将整个大地洗刷一遍,让世界变得整洁有序”

“就算会破坏掉一切也在所不惜?”

“破坏?”弃天帝纠正“那是‘拯救’,另一种形式,更彻底的拯救”

道者的气息瞬间沉静下去,“铛——”空间里遥遥传来白虹剑的铮鸣,似乎是感应到主人的意志,便以声附和。

弃天帝丝毫不以为意,缓缓说“故事还有个结尾……”



少年离开的那天晚上,村子却突然遭到百年不遇的骤雨袭击。

混合着岩石的泥流从村后倚靠的山上倾泻下来,在暴雨的打击下,整个山体开始有解体的危机。

凡是村里所有的能走动的人口全部赶到山脚下建立简陋的墙坝,试图用沟渠改变泥流的走向。

就在人们最繁忙的时候,已经离开的少年又出现在人们眼前。

“求求你们,去救救我母亲……倒灌的溪水…两边突然倒塌的山崖…求求你们……”少年双膝着地跪在地上号啕大哭。虽然没有时间仔细讲述,但是看着浑身泥浆满脸伤痕的少年,村民已经从只言片语中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太晚了,为什么不早点乞求帮忙呢?

我们自己都忙不过来了,哪还有功夫就救别人。

谁让你离开村子?任性的小孩子真是不懂事啊,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女人。

很惋惜,但是无可奈何,村民们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叹息,留下他一人在狂风雨中痛苦嘶嚎…



“村子最后仍然被毁灭了,十数年后更从人们记忆中彻底消失掉,那位少年从此也不知所踪。”

“所以那个少年就是你?”

“不”弃天帝嘴角牵出一丝笑意,却未及眼眸,他望着指上艳红淡淡道“我用30两黄金换来了这个故事,非常值得”

苍的气息变得有些急促“你故意让他们……”

“我什么都没有做”弃天帝笑容始终不变,如碧水深潭下的玉石,温润又冰冷“我只是点燃了他们压抑在灵魂深处的火焰。往火焰上浇着滚油,终至烧毁一切的是他们自己。我给了他们一个机会,他们则选择了这个机会,做了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满足了一直无从满足的欲望”



“第一次见到你时,我以为你是来搭救众生的神佛”

“再帮我个忙吧”少年仰起了头,眼神澄净如初,第一次请求“这个村庄消失掉只会对所有人对这个世界都好”

弃天帝答应了,带着深邃的温柔“愿意效劳”。

“对了,有几户人家还有婴孩”少年有些迟疑的低下头“在孩子面前杀掉他们的母亲,告诉母亲,如果孩子能够忍着不哭,就留下孩子的性命,我看着他们长大,我欠他们的。”

“但是…”少年接着喃喃说“孩子总是离不开母亲,而且总是爱哭”



“我想让一切变得美好”

“用你所谓的“拯救”?”

“我有这个能力,我为什么不?”

苍沉默了,低着头思索。

弃天帝扬起袖,劲力自然发出如海中的波澜,化做利刃,将每一朵花蕊从枝头割落。花瓣在风中飞扬飘洒,两人如同沐浴着蒸腾的暗红烈焰。



烈焰中,少年跪倒在地,双肩孱弱的缩成一团,却没有哭,固执的盯着燃烧着的村庄。

“走吧,火要烧过来了”

少年摇摇头,拒绝了。

“为什么不走?”

少年仰起头,对着黑衣黑发的神祗微笑,泪水却如断线的珠子从眼角滑落。

他点点头,衣带飘扬,飒然而去。

离去前,弃天帝突然想到了那些浸润了如许鲜血以及泪水的泥土,说不定来年能开出世上最娇艳美丽的花。



“隔年,我又去了那个村庄,被野草和藤曼覆盖着,很难看出以前的样子,但是如我所意料的,遍地开出了这样的鲜花,美丽得不可方物。我将种子带来此界洒在地上,年复一年,便形成了这样的花海。”

那样美丽的花,枝桠蕊瓣娇娆的蜿蜒,带着永不放弃的呐喊和渴望,如鲜血一般接近赭的暗红。

弃天帝想起了在废墟中发现的人类魂魄,小小的一点,在半空徘徊盘旋,在阳光下璀璨如同纯净的水晶,在暗处却泛出深深的红光。

恶作剧一般,他将魂魄带离了它所眷恋的土地,投入天魔池中,与里面的魔魂相混合,让它重新开始另一个人生。


弃天帝停下来,故事虽然完了,那是故事里带着的氛围还滞留在空气中没有散去,连娇艳的曼佗罗仿佛也感受到了那狂乱又抑郁的气息,花瓣软软垂搭下来,被手指不经意的碾断揉碎,变成一抹惊心动魄的艳红。


“不一样,不都一样”苍阖上了眼,古井无波,“当发现被同门背叛时,我无法理解,却也未曾变为怨恨的修罗,因为,有些东西一直支持着我,支持我绝不动摇。”

刚才出现裂缝,外壁稍微崩裂的堡垒,很快就恢复如初,比以前更加坚固和沉稳,牢牢保护着所守护的一切。

弃天帝眼里却突然闪起愉悦的光,仿佛看着个挣扎哭泣犹在梦中的婴孩,嘴角噙着嘲讽“苍,你还不懂吗?我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要摧毁一切的我会出现?我是怎样醒来的,那时的事情,虽然你忘掉了一切,但并不等于不曾存在,它们只会侵入的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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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后:

这一章写的史料未及的艰难,可能是第一次写这种故事的原因。(明明是喜欢轻松搞笑的故事,为什么TVT)

一个故事是从另一个故事演变出来的,A事是真的,但是必须要写成B事。

虚拟的故事,可能并不如真实发生过的现实那样顺理成章,所以每写一小段,就要停来看看是不是太矫揉造作了,现在写完也还担心是不是过头了。

最近重新看浦治大神的[MOUSTER],所以对这方面有兴趣,顺便,整个[MOUSTER]无论是从故事逻辑还是情感逻辑上来所都无懈可击,但是却稍微显得有些“玻璃心”,人性的崩溃和重建表现得太过理想化。

不过有一句话是非常非常同意“想杀一个人,只要忘记咖啡的美味就行了”,意思是,想成为一个破坏者,必须抛弃对一切美好的期望。

“神曲”里说到地狱门口隽刻着这样的话“踏入此地者,将一切希望留在门外”,应该也是一样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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