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宫客
第二章
葬送千秋步入青宫的偏殿,午后的阳光沉静地充盈着殿内的每一个角落。
有人在窗前背手而立,逆着光,只能看到一个素净的背影。没有隆重华服,一袭淡青袍子,茶色长发简单束起垂落背后,唯一的装饰是头上的一根紫玉发簪。
太过简朴的打扮,但葬送千秋直觉,眼前此人就是当朝皇后。只一个清淡背影便让人莫名紧张的,强烈的存在感。
这个背影带着某种魔界完全不可能见到的气质,让他一时站在原地空看,忘了说话。
“还要看下去吗?”
这时那人开口了,没有回头,不露威仪的淡淡语气令葬送千秋瞬间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察觉到自己的失礼,他立刻低头行跪礼道:“一等侍卫葬送千秋,恭叩皇后金安。”
“你是本季轮值侍卫。”
“是,这月起该到卑职在皇后跟前听差。”
一阵长袍曳地的轻响,葬送千秋用余光感到皇后从窗前回过了身来,在主位上落座了。
“起身吧。我有话说。”
“谢皇后。”葬送千秋应道,抬头的那一瞬,看到了皇后的样子
气态雍容,风骨出尘,凤目轻启,不可逼视。葬送千秋向来胆大,此时也不由得马上低头回避目光。
片刻寂静,皇后似在打量他,而后才道:
“不必拘束。我这里和别处并无不同,一切如常即可。仅有一点,此地夜间关宫门比别宫晚一个时辰。”
皇后说话的语调轻缓绵长,却能让听者不由自主地屏息敛容。
“卑职记下了。”
皇后略一点头,又道:“你这时前来,想必不止是来报道的。”
轮值侍卫是十六日上岗,今日才十五,早到一天必有原因。
“是。启禀皇后,卑职奉少府卿任大人之命来请皇后示下,关于裁减宫人编制之事,已查得是淑妃之忘秋宫人员最多,是否就从忘秋宫起头。”
“嗯……此事请示断淑妃了吗?”
“淑妃说了,全凭皇后裁度。”说着,将忘秋宫拟定打发出宫的宫人名册呈上。
皇后将名册在案上展开,观阅起来。
等待的寂静中,葬送千秋略扫了扫眼前的环境。皇后的房间意外地修饰很少,一派清幽素淡,唯有墙边紫檀架子上栽一盆寒兰,壁上挂一张古琴,白石茶几上一副泡茶用的梅花冻枝壶。
这房间和他本人的气质很衬合。葬送千秋这样想着,又偷瞄了皇后一眼。但这样的宫这样的皇后,放在异度魔界的氛围当中,总有一种仿佛不该属于这里的突兀之感。
其实这也难怪。因为这位皇后,名叫苍的玄宗道子,是魔皇从战场上抓回来的。
这与和亲完全不同,掳敌为后,实在是天下奇闻。那正是魔界与道境的战火最炽烈的时候,作为道境玄宗实际上的领首者,六弦之首苍是异度魔界真正的死敌。这件事轰动三境,异度朝野中更是轩然大波,只是一切反对之声在魔皇面前都如绊腿蛛丝般无力。
抢来的皇后……不得不说魔皇实在是很有特立独行的魄力。
皇后既然是这样的来历,表面上看并无异样,其实免不了有些微妙之处。譬如此地之名,作为当朝中宫,因为皇后本为敌俘,并不言其华贵,仅名“青宫”。
再如,葬送千秋作为本季当值的殿前侍卫,这是第一次见到苍。实际上这个过去未有的侍卫轮值制度,大概是也为了不给苍培植心腹的机会。
不明白,魔皇既然如此防备苍,又何必让他做皇后掌管后宫?魔皇的心思一向难以捉摸,做法也往往不合常理,大概只能解释为“因为魔皇高兴”了。
苍皇后仍然在看那张裁员名单,低垂的眼睫遮住了一切可供揣度的神色。本来只是走走过场的“过目”,苍却看得十分仔细,半晌,指着名册中的一个名字,缓缓道:
“落雁孤行……若我记得不错,是忘秋宫的尚宫吧?”
葬送千秋一愣,也明白了其中不寻常的含义。裁减宫女,哪有裁到女官长头上的道理。这个位置上的可都是各宫妃嫔的心腹,断淑妃的尚宫居然上了清理出宫的名单,其中……必有蹊跷
“这,卑职只奉命请示,其他一概不知。”
苍点点头,将名册合起,扣在案上,压了一方青玉砚台,“此事暂缓。叫任沉浮亲自来见我。另外,不要告知淑妃。”
“卑职明白”
“如此就好。记得此事没有第三人知道。”皇后语气平淡温和,葬送千秋却感到微微冷汗,这言外之意,若走漏风声,嫌疑者只有一个。他立刻叩头道:“是!卑职不敢。”
“若无事,我欲休息片刻。你退下吧。”
苍看着葬送千秋退出殿外,转身走进内室卧房,谨慎地掩了门。
“出来吧。”苍对着无人的卧房说。
“走了?那侍卫来得真是时候。”随着话音,屏风后转过一人,一身火红,在苍素淡的房间中格外醒目招摇。
苍看了他片刻,静静道:“朱武。”
红衣者刷的一声展开手中折扇,“抱歉,我现在名叫朱闻苍日。”
此人正是当朝皇太子,银锽朱武。数月前便私自出宫,游荡不归,弃天帝一直为此恼火,想不到此时他竟出现在皇后的宫中。
苍似有些疲倦地点头:“这就是你在苦境……游历所用的身份?”
朱武轻轻一笑:“多谢你说得这么委婉。正是。在下逆天风朱闻苍日,还望指教。”
太子平日都是英武的戎装打扮,此时做成个中原书生的样子,纶巾束发,长衫挂玉,竟仿佛换了个人。纸扇轻摇间,自然流露一种风流倜傥。
见苍一直不语,朱武又道:“顺便请你帮忙参详,这身打扮掩藏得可好”
苍淡淡道:“瞒得过百姓,瞒不过高人。”
眼前的朱闻苍日,乍看一派才子风流,但仔细观之,英气不凡的眉眼间虽然七分清秀,却仍隐有三分魔人的戾气。
“哈,也罢。”朱武看起来并不受打击,“若全然丢了魔之风格,倒也没意思了”
“看来被你骗到的人不少,那么为何要回来。”
“你说的不错。我当然不是‘回来’,偷偷溜回只为问你一事,马上就走”
“嗯……何事?”
“因为才出门就遇到了难题。”朱武将自己塞进一张椅子,“苦境有座天邈峰,被一道天险裂缝分为两半,要如何补上?”
苍静了一会儿,“苦境的事,你似乎更该去问德妃。”
朱闻苍日折扇掩面,似笑非笑,“我对你这里路熟……算不算理由?”
“算……但不充分。”
“喂,我做的可是好事,你这悲天悯人的圣人真不打算管吗”
圣人?苍几乎要微笑,“我离这个词太远了。”
朱武却有把握地继续笑道,“天邈峰一旦崩毁,周遭必然死伤无数,你会不心疼?”
苍依然平静无波,似乎并未因这话受什么触动,“有一个问题请你先回答,你为何关心此事。”
“哎呀,这话问得真让人伤心,我可是善良的魔。”
闻言苍淡淡一笑,“苍想奏一曲《长亭》,来客要听吗。”
朱武一愣过后才明白过来,《长亭》是道境名曲,送别之用,苍此言是逐客之意。朱武忙道:“好了,讲正经的——很简单,因为那是我先祖造的业,我这孝子贤孙既然有缘路过就顺手还上吧。”
苍听了,并不答言,只是闭上双眼,仿佛入定。朱武见过苍这种样子,知道他正在观想天机,便在房中看看陈设,不做打扰。
良久,苍睁开眼睛。
“如何?”朱武问。
苍缓缓道:“此事需待天时人和。”
“哦,神棍讲话就是不同,再请教天时何指,人和何指?”
“天时者,天崩之刻;人和者,武痴传人。”
“足够了,多谢。”朱武把扇子一拍合上,“预知果然是好本事,我该庆幸现在与你不再是敌人。”
苍闭目道:“微末小技,让异度战神见笑了”
朱武一笑:“你太谦虚了,……弦首。”
此言一出,房中一时寂静。当年异度皇太子朱武亲征道境,骁勇无匹,号为战神。此时他们不以太子、皇后相称,而是用了昔日为敌时的称呼,心绪复杂之中,反而有一丝微妙的信任之意。尤其是对苍来说,弦首,玄宗六弦之首,那才是真正属于他的身份。
“感谢你这样唤我。”苍语气淡淡。
“客气了,因为你是故旧么”朱武也淡淡回道。
与其说是故旧,不如说是老对手。不过苍并不纠正他,只是望着窗外问道,“苦境风光可好?”
“好啊,好到让我越来越确信逃家是正确的。”朱闻苍日又展开纸扇,一副春风得意的公子相,换了这身打扮象征着卸下了太子身份,整个人都变得潇洒自如了许多。
苍侧头对着窗格,近暮的光为他落下幽静的影子,“弃天帝很生气。”
“所以他能将我如何?我醒悟得够晚了——比起他老人家强加的期待,自由好像重要得多。这皇宫是个囚笼,有翅膀的为何不努力飞出去——”朱武正冷笑着说得起劲,忽然意识到苍的处境,卡壳了一下,“……说多了,抱歉。”
苍转过的目光清冷又平和,“不用多心,这不同,我是甘愿在此。”
朱武一时无话可说,暮光中他俏丽的红发染了点暗金,气氛仿佛定格,苍又道,“我这里不宜久留,还有话吗?”
就在此时朱武忽然脸色一变,似是感觉到了什么,霍然起身,丢下一句“告辞!”,便从窗口翻了出去,瞬间无踪。
苍走过去把窗子关好,推门步出卧房,来到正殿。
果然不到片刻功夫,便感到了那熟悉的强大的压迫感正迅速由远及近。随着一声“魔皇驾到”余音未落,弃天帝已经一步踏进了青宫。
他的长发如最浓的夜色和最难测的深渊,黑发间美得令人不安的面容宛如神祗。会被称为毁灭之神,当然不仅是因为他的强大。
异度魔皇弃天帝,他的俊美有多少,他的可怕就有多少。
宫中的使女侍从早已跪了一地,偌大的青宫内鸦雀无声。凝滞的空气,仿佛连院中的草木都在瑟瑟发抖。
“朱武呢?”弃天帝问。
“走了。”苍说。
“你承认了?”
“我并未打算隐瞒。”
“很好,朕不打算追他。”弃天帝看了苍的卧房一眼,朱武方才就是从那里逃走的。
日落时分,从正殿的层层白玉阶望出去,正能看到西坠的残阳如血。
“先处理谁……”弃天帝说着,转身看向满地跪着的宫人,“你们吧”
末日般的死寂。众人尽皆伏地发抖,连求饶的话都不敢出口。此时苍的声音淡淡响起:“你最清楚朱武的身手,此事与他们无关。”
弃天帝转头看苍:“那就你吧”
苍向着一殿的宫人道:“都退下。”
众人巴不得这一声,不消一刻便全部退出殿外。
正殿中只剩下帝后二人。黄昏的余晖深沉,大殿一片空寂。
苍转身进了内室。
弃天帝一步跟进,摔上了房门。
摔门声后,两个人的房中陷入了一种凝滞的寂静。黄昏的柔光照着苍的卧房整齐素净,一点茶叶的淡香若有若无,看不出任何刚刚有过潜入者的痕迹。
“说吧。你做了什么。”弃天帝先道。
苍不疾不徐走到案边,“肝火过旺……要一杯退火的甘菊茶吗?”
“朕不听废话!”弃天帝一声沉喝,令苍的手指在茶壶的柄上停住了。
“……朱武这次回来,”苍缓缓开口道,“是向我打听一点信息。”
“说。”弃天帝命令式地追问,他话语一向简洁。
“其实……你实在不必过问,那件事在你看来,或许是无意义得可笑吧。”苍没有回头。
“但朱武却为了这无意义的事特意冒险潜回来吗,就在吾眼皮底下。”
“是啊……那就是朱武吧。”
“哦,听起来你很了解他,你们何时这么熟的?”
苍一时没有答话,弃天帝看着苍的背影,垂落的长发恰好遮住了腰间的束带,“回过头来,谁允许你背对朕说话”
说话时看不到苍的表情,弃天帝很厌烦这种情况。苍依言回身,转过来的脸上只有一片古井不波的沉静。果然,看到表情也无法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其实同样可恶。
“哪里……那不过是直觉的推测,我们谈不上熟识,”苍静静说着,停顿了一下,“远比不上……你们的父子连心。”
“你,在讽刺朕吗?”
“也许是在让你安心。”苍很浅地一笑,淡薄的笑容不知是安慰还是嘲讽。
“解释你的话。”弃天帝冷冷地盯着苍的脸,似乎只要苍一个应对不当就会发作。
“朱武愿意与我这个旧敌交底,却要逃离你这个父亲……令人恼火并且可疑,是吗”
瞬间弃天帝的气息更危险了,“继续。”
苍却恍然无觉般的将目光投向窗外,“其实,不用觉得失败。因为有些话,反而只能对无关者说。”
弃天帝走过去,停在苍身后一步的地方,和苍一同看着窗外的落日西沉。金红的光影投落在两人身上,一刻寂静画面美丽,恍如温情的气氛。而后弃天帝从背后扣住苍的腰,突然的大力动作令苍一时稍稍喘息,除此之外再无反应,既不反抗也不配合。
带着凉意的黑发拂过苍白皙的颈侧,近在耳边的吐息毫无温度。
“每次都在触怒朕的边缘及时挽回,故意的吗?”
“才察觉么,反应太慢了点。”苍说道。
“……你很敢玩火。”弃天帝收紧了手臂,苍不得不本能地抓住窗边的软帘。
“过奖了。这正是……你的趣味吧。”苍微微侧头,低声道。夕阳下他的侧脸晕着朦胧的金光,令弃天帝觉得微微刺眼。弃天帝却低头靠得更近,黑发轻柔地搭落在苍的肩上。
“……你说对了,朕喜欢这种刺激。”
“苍别无所长,也唯有如此……投你所好吧。”
“哼,难得。”弃天帝讽刺地冷笑,“这么委屈自己,为了道境和玄宗吗?”
苍默然无语。路是自己选的,从三年前重伤被擒的那时起。如果他只是万年牢中的一名俘虏或囚犯,至少可以没有顾忌地反抗。但异度皇后这个荒唐的身份,却意味着不亚于身为弦首时的责任和压力。想要保护道境和玄宗,就不能真正地拒绝和触怒弃天帝,还要用自己的方式,保持他对自己的兴趣。
深仇的敌人的呼吸就在耳侧,苍不带表情地任由弃天帝将自己搂住。夕阳的血红倒映在他清冷的眸中,他无声地合上了双眼。
似是感受到苍此刻的情绪,弃天帝放开了苍,“刚才说的茶,现在去泡,朕要喝。”
苍走到案边拿起茶匙,“说话许久,确实该润喉了。”
弃天帝提襟在椅中坐下,看着苍泡茶的手法,忽然道,“算了,朕对茶没兴趣,换酸梅汤去。”
“……”苍闻言抬眼看向弃天帝,后者异色的眼睛美得令人难以直视。苍默默停了手中的工序,扣上了冒着白气的茶海。这时弃天帝又道,“不过难得你殷勤,朕推却就可惜了,继续泡茶吧。”
早就习惯了弃天帝这种忽东忽西的无常和任性,苍提起茶壶,房中一时只有冲茶的水声。苍的茶艺是“玄宗双绝”之一,被苦境的茶禅大师评为世所罕见,可惜来到异度魔界后便少有知音。
片刻后,溢着茶香的白瓷盅被递到弃天帝手中。弃天帝看着手中清澈碧翠的茶水,袅袅白雾令美眸中的眼神更加深沉难辨。
然后弃天帝一抬腕,将未饮一口的茶水全部泼在苍足前的青花地砖上。
“苍,你很会打太极,但朕没那么容易被你绕进去。”一声清响,弃天帝将手中茶碗落在案上,“这么少见的主动多话,是想转移朕的视线吗?你对朱武的掩护真是不遗余力,但是他值得你如此吗?”
苍明白弃天帝的意思。年轻任性的朱武,似乎忽略了他给苍留下的麻烦。
无法再回避问题,苍说道:“其实不必我说,你应也清楚……除非朱武自己愿意回来,否则从我这里得知什么也是无益。”
弃天帝重重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苍说中了他的心思。他虽然恼火朱武,却不肯动用他认为掉价的手段。硬扣他没意思,异度魔皇要让儿子心服口服地自己回来。
弃天帝沉默的时候,苍又道:“你刚才不追赶他,原因就在于此,是么。”
被这样点破,弃天帝的骄傲令他无法再对苍追问。
“你说对了,朕不会强留他。”弃天帝语气生硬,承认得很不情愿,“但他要承担惹怒朕的后果,没有折扣。”
“相信他选择的时候,这已经考虑在内了。”苍说道。
弃天帝瞥苍一眼:“还有你,教坏吾儿,你有觉悟了吗?”
话锋忽转,目光如电,那像极了双色宝石的眼眸此刻格外剔透,令人胆寒的美丽,足以震慑万物,此刻对苍却似乎毫无作用。
“何必说的如此难听,教导太子也是我的职责吧。”苍语含讽刺。
“教导,专门与朕作对的教导吗?”
“苍不敢不尽责。”
“哈,你的职责是专门气朕吧?”
“而留下这样的我,也是你的选择吧,弃天帝。”
独处时,苍从不介意对弃天帝直呼其名,针锋相对。他们在宫人面前还互相给对方留面子,只有两人时就不需要客气。
闻言弃天帝眉心一动,“你指当年的事?哈,不过是处理一个战利品,还用不上选择这个词。”
苍静默片刻,忽然道:“那么,当初不杀我……只是为了羞辱玄宗吗”
“……”弃天帝半晌才冷哼一声,“早说了,答案自己找。”
“答案苍并不关心。刚才之问……不是求解,而是提醒。”
话音未落,一声清脆的碎响,弃天帝将苍刚才为他泡茶的茶盅扫落在地。
“过去。”弃天帝指着床帐。
“……”苍无言回视。
“茶这种东西,对魔来说太淡了。魔喜欢更浓的味道。”弃天帝的美目微微眯起,直接地说。
苍看了一眼窗外,晚霞尚红,“……弃天帝,现在才交酉时……”
“只要朕想,什么时辰都不是限制。”
苍无法再说什么,依言走到床边。
皇后的寝榻只吊着简单的青纱幔帐,完全按照苍在玄宗时的朴素风格。苍站在床前稍微恍了恍神,抬手欲放下帐子,却被从后面握住了手腕。
“对了,说到玄宗——三年前的战场上,在你身边留到最后的那两个道士叫什么?”
突然旧事重提,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某种熟悉的气息,令苍敏锐地心中一寒,“……星仪定天律,幻斗穿玉霄。”
“哦,是这两个名字。你以为你那时真保护了他们吗?……其实当时他们没有逃走,而是无谓地替你去引开追兵。”
“……!”苍猛然回身,“那、他们……?”
“死了。他们没有你的好运。”
“……”苍无声站立,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两头落空,真是不懂得效率。”弃天帝冷冷评价道,“不过愚蠢的勇气值得嘉勉,所以吾让他们死前去万年牢里看了你一眼”
而自己却在昏迷中错过了最后的相见和求情的机会吗?
苍别过脸去,不肯让弃天帝看到自己的表情。他扶着床柱,缓缓坐倒在床边。
“迟到三年的消息,你的激动看来没有因为时间而折扣。”弃天帝恶质地冷声说道。
苍深深吸气,安静了下来。
远山终于吞没了最后一点残阳,房中一片暗涩的沉寂。弃天帝看着苍,忽然毫无预警地,一把将苍按倒在床上。
过大震动之下,苍头上仅有的那根紫玉簪自发间脱落,掉在枕边,失去约束的柔滑长发霎时流泻满床。他的手腕被弃天帝紧捏着压进床褥,立刻就浮起了红痕。
对视,弃天帝本以为会在苍眼中找到久违了的寒冰般的憎意,却只看到一种仿佛日久年深的隐约的痛楚,在眼底静静沉潜。
“你隐忍的本事更好了。”弃天帝低声道。
苍一言不发地侧过头去,弃天帝修长的手指捏着他尖秀的下巴,将他的脸扳回来。
“对君主这么冷淡的皇后,你是史上第一个吧?”
苍冷笑一声,“需要强迫皇后的君主,或许你也是史无前例。”
“只要你受得了,朕是不在乎。”
“若是魔皇不在乎失颜面,苍自然也无立场介意。”
“那就不用废话了”弃天帝说着扯开了苍的腰带。
苍一动不动地望着床顶垂下的青帐,忽然道,“今晚的红月祭,需要我去吗”
弃天帝停止了动作,“怎么,难道你还有不去的打算?”
“祭奠异度魔界战死亡魂的红月祭……就算我去,也无法真心。”苍缓缓道,“无论身在何处,苍永远属于玄宗。”
“吾不需要你的真心。吾只要你的人。”
“……如你所愿。”
“启禀魔皇!”有侍女胆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什么。”弃天帝带着被打断的不悦问道。
“贵妃此时已至宫外,正候着魔皇与皇后一起去赴红月祭。”
“这才几时——伏婴师怎么知道朕在这里”
弃天帝放了手站起来,苍立刻起身拢好衣服。
“快换衣收拾。”弃天帝对苍皱眉道。
“你确定要我去吗?”苍抬头问。
“给你半炷香时间。”弃天帝从衣架拽下织绣翟纹的深紫凤袍丢在苍的身边。又对外面唤道,“来人!”
候在门外的宫女们闻声忙推门进来伺候更衣,苍用不易察觉的动作抹过袖口,遮住了手腕上红色的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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