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
第十章
弃天策马入营,满眼皆是人欢马跃的奋发景象,性急的将领已经迫不及待披挂上马,开始了第二日的春猎。
“大王。”中军官见到魔侯归来,慌忙上前奏报:“方才已将今日猎图送入大王寝帐。”
“嗯,知道了。”尚无心狩猎,这由百名探马驰骋一日,标记著周遭数百里野兽分布的猎图不看也罢,弃天只是点头而已,深吸口气,走入自己帐中。
戒神老者伺候更衣之时,弃天突然一愣,瞥见床上的老师竟然微微张开双目看向自己。
“老师……您终于醒转了?”小心翼翼问道,缓缓凑近榻边,确认是否看错。
“陛下,春猎乃国之大事,不可荒废。”苍只觉得腹内还是隐隐刺痛,一字三喘慢慢说道。
弃天略有迟疑,道:“学生担心老师身体,愿在榻前伺候。”
苍轻轻摇头,道:“自己不加节制,恣情凶饮,已是咎由自取,陛下又岂可再因私废公,徒增苍之罪愆。我已无大碍,不用挂怀。”
“这……”弃天思忖片刻,“既然老师教诲,学生谨行,便去给老师猎些熊胆鹿肉,补补身子。”说著,转身起立,轻甲上身,一把抓起桌案上的猎图揣在怀内,大步出营,帐外一声马嘶,号角齐鸣,魔侯出猎。
弃天出营,遣散了随从,拿出猎图看看,认定了方向,催马便向西北急驰而去。
混混噩噩半梦半醒躺了一天,傍晚时分,竟是再也睡不著了。夕阳金红光芒穿过两层营帐,射在榻旁的帐篷上,闪烁变化,煞是好看。外面营地之内,更是一片嘈杂,人声笑语,马嘶兽吼,想来是各人又满载而归了。
渐渐入暮,夕阳美景转瞬即逝,进来点火把的戒神老者脸上的愁色渐浓,“老狼仔,大王怎么还不归来啊?”
“我怎知道啊,大王只说要多弄几颗熊胆,看来是不顺利吧?”补剑缺端著硕大火盆进来,在苍的榻前一放。
“请几位将军出营找找如何?”戒神老者有点担忧,眼见在营门口逡巡了小半个时辰的螣邪郎和赦生童子终于迎回了姗姗归迟的银锽黥武,心中竟有些酸酸的难受,“唉,可怜大王,伏婴大夫和断风尘将军都在王城留守,身边竟连个知心的人都没有啊。老狼仔,我看吞佛将军人不错,不如……”
“暴风残道。”躺在榻上的弦首突然出声。
……
“什么?陛下出猎未归?”一声大吼,整个营地顿时全都安静了。补剑缺由衷佩服弦首识人之明之余,更多的还是心中升起些许期待。
“走,随我去找朱武殿下!”暴风果然是暴风,当即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向银锽朱武的银顶账,算天河一把没拉住,也只得跟了上去。
帐内,朱武兄弟三人原先正在饮酒,听到暴风残道那声吼,也已经纷纷起立。故此,见到他兄弟二人进来,毫不惊讶。
“狼叔,你可知陛下出营究竟是往那个方向去的?”银锽朱武眉头一皱,诺大草原,想找一人,谈何容易。
“这……老奴不知,只知大王说今日要打熊……”
银锽朱武点头之时,一旁的朱闻苍日已经展开猎图,道:“若要打熊,应是东面六十里外野林之内,或者西面二百里山坡下的黑林,只是……前往西南面的二十名探马全都未归,怕是遇到狼群,因此也在图上标出了。”绘制猎图,乃是他之工作,往来信息自是最清楚不过。
“啊,难道陛下……”听到狼群二字,补剑缺神色大变,凡是在魔国长大之人,草原之上所畏者唯有二事,一是野火燎原;二为群狼争食。此时,朱武三位世子也闻讯而来,黑压压的一群人将大帐挤满。
银锽朱武略一沉吟,道:“王叔不是好勇斗狠之人,绝不会轻率犯险……你我便去东面野林内寻觅吧。”
黑羽恨长风摇头道:“事有一万,弟愿带领三十兵卒,前往西北探寻。”
银锽朱武一愣,道:“三弟所言亦有道理,只是西北既有狼情,凶险之极……这样吧,三弟你与暴风将军带领一百兵卒,往东面野林;为兄带著黥儿与赦儿,引一百弓骑带齐火种前往西北搜索;二弟、算天河与螣儿与……”偶一抬头,正好扫见后人之后缓步走入的红发魔将,继续道:“……与吞佛将军,留守大营,命令已定,各人勿再多言,从速准备,即刻出发。”说著已经分开人群,提起帐口竖立的魔元枪,率先出门。黑羽恨长风纵有话说,也只得忍耐。
吞佛童子表情仍是往日一般无二,小心翼翼让开帐门,等到银锽黥武跟在父亲身后出帐之时,才沉声道:“末将已将银邪交给殿下马童。”
银锽黥武一愣,将头偏过不看对方,口中却道:“我已用惯朱厌,回来再还你。”说著,按下护面甲,更不回顾,大步出营。
月悬中天,伏婴师终于搁笔,将最后一本公文合上,收拾妥当之后,缓缓走出书房。
“伏婴大夫。”挽月宫中女官早就等在门口,躬身施礼,道:“挽月公主等候大夫多时了。”
“嗯,待我略作收拾,更衣前往。”伏婴师疲倦的脸上露出熟练一笑。
……
“婴哥啊,”挽月等了一晚,此时终于见到了情郎,“婴哥,你现在来陪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啊。”
“哈哈。”面对挽月抱怨,伏婴师一笑置之,倒身坐在房间正中洁白羊皮之上,挽月亦靠近,坐倒之时随手捻起桌案上一颗乳酪送进他的口中,“婴哥啊,明天不要办公,陪我出城去好不好?”
“嗯?”口含奶酪,伏婴师微一愣,面带疑色看向靠坐在自己身边的公主。
“哈哈,因为今年冬暖,封雪早融,华颜姊姊提前率领邪部来朝,已经到达王城西二百里外了,只等陛下春猎结束,便入宫觐见,只是我等不及想要见到华颜姊姊了,所以明天要去看她。”说著又捻起一颗乳酪放入自己口中。
刚刚将口中乳酪咽下,伏婴师闻听此言面色顿时一变,豁然站起,匆匆往外就走。“婴哥,你做什么去?”挽月一愣,看著情郎急匆匆的背影,扬声问道。
“急事,去去就来。”伏婴师留下此言,已经冲出了宫门。
“……”挽月坐在羊皮上愣了半晌,突然慌忙将口中还未化开的乳酪吐了出来,怒道:“来人啊,这乳酪已经变质,怎么还敢放在这里!害婴哥吃坏了肚子!”
……
策马出了王宫,伏婴师直奔绯羽的医馆,推开虚掩大门走进院内,却看见一身便装的断风尘披著外袍手端痰盂出门来倒——近来爱妻开始害喜,时常呕吐,他对这项工作,倒是乐此不疲,也不要佣人代劳。
“伏婴大夫……”见到满脸紧张的伏婴师冲进自家院内,断风尘显然吓了一跳。
“断风尘,速点齐你部下兵马,一半增援王城守备,一半在城西百里处驻扎!凡是有任何人胆敢作出不利于陛下的举动,准你便宜行事!”伏婴师说完,又急匆匆出门,接连几声清脆鞭响,马蹄踏上主路的回音尚存,人已远去了。
断风尘先是一愣,随即将痰盂就地放下,奔回卧室,急匆匆从帽架上摘下头盔,同时,贴身软靠已经披在身上。
“绯羽……”抬手握住放在肩头的冰凉柔荑,断风尘却是不忍回顾。
“陛下待你我恩重如山,妾无话说,唯愿夫君保重。”绯羽抽回了手。
“我明白。”断风尘迅速穿好盔甲,走在门口,突然回头一笑,道:“陛下洪福齐天,我去去便会回来。”
伏婴赶到春猎营地之时,东方已经泛白,只见帐口一片大乱,似乎是大队人马彻夜出营此时才归。
“发生何事?”策马进入,竟无人来迎,眼见众人皆在金顶帐前围作一团,伏婴师下马,定定心神,分开人群而入。
“伏婴……你也……”银锽朱武回身,见到宰相身影,先是一惊,随后黯然,侧身让开,将身后一具鲜血淋漓的战马骨架露了出来。
“这是……”伏婴师瞳孔收缩,只看骨架,便知这马出奇高大,而此时皮肉都已经被啃食殆尽,染血鞍韂犹在,后跨上的銮铃,每一只都大如海碗,镌刻著王族特有火焰纹饰,“……天戮!”认出战马配饰,伏婴师只觉的眼前一黑,然而咬紧牙关,转向银锽朱武问道:“何处所得?”
银锽朱武面露悲痛,道:“昨日陛下出猎未归,连夜去找,在西山脚下,只见死狼遍野,再向前深入,却寻得天戮遗骸……”
“陛下呢?”伏婴师眉峰紧皱,一对眼睛凛然扫过在场每人。
“只因又见到狼群踪迹,唯恐有所差池,所以……”银锽朱武面露些微惭愧。
“生要见人,……”伏婴师话说到一半,突然狠狠将牙一咬。
“伏婴!”朱闻苍日突然怒道,“你这是要大哥再度犯险么?”
伏婴师眼光中冷冽之气暴涨,道:“魔国传国玺戒,仍在陛下中指之上,伏婴师只奉此戒之主!”
“你!”朱闻苍日将牙一咬,大庭广众,竟是无言以对。
黑羽恨长风跨出一步,沉声劝道:“二哥,你与大哥先去休息,小弟再去西面看看,只要陛下尚有一线生机,我等为臣下的,便不该做最坏打算。”
朱闻苍日“嘿”了一声,愤然而走,银锽朱武轻轻拍拍黑羽恨长风肩膀,道:“三弟小心,万不要再度鲁莽涉险,重蹈……覆辙。”说完,一甩斗篷,回帐去了。
“我与三殿下同去!”暴风残道虽然也是一夜未睡,然而脸上却丝毫不见疲惫。
“暴风将军……”伏婴师与黑羽恨长风竟是异口同声,“暴风将军请留在营地,保护诸人安危吧。”说完,两人对望一眼,各自心照不宣,相悖而去,各自行事。
……
“戒神……”走入大帐,见到了失魂落魄的两位老者,伏婴师不禁缓缓摇头,强打精神问道:“苍老师今日的药吃了么?”
“这……”戒神老者没想到宰相进来先询问此事,仔细回想,倒还真是忘记了。
“速去煎来,稍后陛下回营,问起此事,怎生交待啊?”
“伏婴大夫,陛下他当真……”
“哈。”干笑一声,伏婴师不再说话,撩开帐帘,进入寝帐之内。
“苍老师,身体好些了么?”再度坐在榻前马扎之上,伏婴师将身凑近,代替自己主君送上一句早安。
“有事?”苍紧闭双目,淡淡问道。
“危急存亡之秋,伏婴有一不情之请……”
苍缓缓将身转向里面,“无论魔侯建在与否,此景皆是苍所乐见,我为何要帮你?”
伏婴师缓缓直起腰身,道:“苍老师,数百年乱世征伐和几十年乱而后治,相信老师必会为苍生权衡啊。”说著站起身,缓步出去了。
“大哥,刚才探子来报,断风尘已经点起人马,在城外扎营,截断了邪部通向王城的来路了!”朱闻苍日略见慌张,冲进银顶账。
银锽朱武人未卸甲,正坐在帅案后低头沉思。
“大哥,不可再犹豫了,邪部加上魔部,足以令他首尾难以兼顾,咱们仍是胜券在握啊。”
“二弟……”银锽朱武看看手上魔部符戒,沉声道。
“大哥请将兵符交与小弟,我这就前去点兵,大哥率三位侄儿先去制住伏婴与营中其他诸将,三日之内,必登大宝!”朱闻苍日抢在大哥之前,急急献策。
“……二弟……倘若弃天已死,何必同族兵戎相见?”
“大哥,只怕伏婴师不会甘心将魔国交给大哥,必然与苍勾结,届时引来玄朝大兵,便是我魔国反为人所吞啊!”
银锽朱武脸色一凛,终于下定决心,缓缓从手上脱下古朴金戒,交在兄弟手上。
朱闻苍日接了金戒小心翼翼套在拇指之上,转身出了大帐,此时黑羽恨长风刚刚点兵出营,其余兵卒皆已疲累,心中更是惶惶,无心职责,辕门前竟是无人看守。朱闻苍日牵了自己坐骑,跨上鞍桥,催马出营。
晨风扑面,本是连厚重皮裘仍挡不住的寒意,朱闻苍日却是心情激动,此时反倒浑身发热,额头微微冒汗。刚刚策马出了营门,还未来得及环顾四周,毫无先兆的一声沉喝响起,一个激灵,顿时如坠冰窟。
“苍日贤侄,匆匆忙忙何处去啊?”
如此深沉的一句问话,仿佛铺天盖地压在头上竟令他浑身血液凝结,随风而来的浓浓血腥和阵阵寒意刹那间笼罩全身。
“啊,王叔……!”震惊抬头,只见营门外百丈之地,仿佛一座被烈火烧到赤红的铁塔巍然而立,竟是
魔侯弃天帝!
只见他胯下已非宝马天戮,而是另一匹更加高大健壮的无鞍野马,通体漆黑,鬃毛未加修剪,如瀑布一般垂落地上,反射朝阳初升的光芒,随风微动便已经是金光四射,令人难以直视马上之人。而一对明亮眼睛竟如魔侯一般,竟是异色,此时直勾勾看向前方,朱闻苍日与那健马目光相对,只觉双眼一阵烧灼刺痛之感,竟如凝视一头凶悍野兽。
此时,只听周遭蹄声轰鸣,弃天背后远处天际尘土飞扬,淡淡黄尘掩盖了半边天空,仿佛千军万马已经到了附近。
弃天轻轻一拍胯下野马粗壮的脖颈,骏马如通灵性,缓缓向前踏了两步。朱闻苍日浑身一震,终于翻身下马,拜伏在地,道:“陛下出猎彻夜未归,臣侄与众将分头找寻,见到天戮尸骸,心中丧乱,慌不择路。”
“回营,传吾令,封闭营门,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弃天脸上身上伤痕宛然,头冠已失,长发披散,发丝间仍旧带著血污,然而双目如电,傲世冷笑,再度攀上嘴角,说罢,纵马缓蹄,昂然走进大营之内。
“陛下回营,陛下回营,陛下回营啦!”
传令官手执令旗,一面呼喊,一面在营内狂奔,语音中的狂喜,纵使三岁孩童亦能体会。
“啊!”帅帐中的伏婴师竟是难得挺身而起,急急向前一步,欲出账相迎,谁料竟是脚下一软,扑通通摔倒,一旁的吞佛童子与暴风残道连忙一左一右出手挽住他的手臂,随后竟是如同抬架一般,将欣喜若狂的宰相掺出了营帐。
而银锽朱武银顶账中,螣邪郎匍匐在地,将耳朵贴上泥土,停了片刻,不由得皱紧了眉头,道:“父亲,西北方少说有数千快马狂奔而来距此,只有百里之距了啊。”
“……”银锽朱武一声长叹,有此兵力,必是鬼族誓死效忠魔侯的王师无疑,他缓缓抬手,握住了腰间斩风月之剑柄。
“大哥,不可!”朱闻苍日冲入帐内,见此情景,一把握住银锽朱武手臂,急道:“大哥,虽然时机已逝,然而……弃天抓不住大哥你的把柄,一切罪愆,小弟独担!”
“二弟……”银锽朱武刚一挣动,螣邪郎弟兄三人也已经拥上,将父亲抱住。
“大哥不用再说,今日之变,本是小弟自作主张,如今事败,本该小弟一人承担。”话音刚落,只听外面传令官告进,传魔侯命令:二殿下朱闻苍日即刻入帐来见。
“陛下……”立在后面帐内,看著戒神老者与补剑缺小心翼翼剥下弃天上身最后一层已经被血浸透的绨衣,伏婴师皱皱眉头,只见野狼咬噬的伤口不下数十,有的伤口内中,血肉模糊之余,竟还遗留著折断的牙齿。
“我遇狼群,一番苦战,渐渐不支,无奈之下,唯有剑伤天戮,任他驰骋,引开狼群,我入一处山洞暂避,隐约等到天明正欲赶回的时候,却见到野马奔驰,我跨上领头之马,驯服之后,便即驰回。”弃天背对卧榻,脸色不变,任由补剑缺将烈酒喷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之上。
“陛下,陛下千金之体,怎会如此冒险?”
“我并无冒险啊,按图而去,只是狼群来的突然……”弃天一愣,双眉陡然一挑,看向堆在地上沾满血污的外袍衣衫。
伏婴师同时走过去,从那一堆杂乱皮草与布料之中,翻出了那张已被血染得通红的羊皮地图。
“拿来我看!”眼睁睁看著伏婴师展开一观,面现果然之色,若不是两位老仆正在替他周身缠裹素绡,弃天几乎要一跃而起,伸手夺过。然而话未出口,已见伏婴师疾步走向帐口,将羊皮卷凑在还未熄灭的火把边上,黑烟冒起,皮革烧焦的恶臭已经传出。
“伏婴,你做什么!”弃天终于忍无可忍,推开两名老仆,一把抢过伏婴师手中还在燃烧的羊皮地图,丢在地上猛踩两下,熄灭了火焰,拾起一看,却已经毁去了最关键的一角。“你!”
“陛下,臣以为……”伏婴师刚说了三个字,眼前金光一闪,雷光剑锋已经压在颈上。
“你以为孤王真的不会……”弃天咬牙切齿,看著面前之人,似乎继位之后所经所见的不快与时时压在心头的隐忍在一瞬之间爆发,同时,左手一挥,推开想要上来拉开自己的戒神老者与补剑缺两人,“你们出去!”
等到两位仆人踉踉跄跄回退几步,迟楞半晌,终于退走,伏婴师面不变色,开言道:“陛下,朱武弟兄纵有不臣之心,然而绝非不识大体的叛国小人,遇到他国进攻,亦会死战,倘若处置,只怕魔国战力大损,三代经营毁于一旦啊!”
“难道我堂堂魔国,除了银锽一家,便再找不出能够驰骋疆场的战将了?纵使如此,孤王一人,便可纵马万里江山!”
“陛下,战乱一起,陛下麾下鬼部王师,难道便能毫发无伤?即便陛下神勇,但失去了邪部与魔部,试问茫茫魔域,还余几人……”
“你!”弃天紧握雷光,已经割开了伏婴师肩头白羊皮的装饰,“他们欺我忒甚,此时不除,难道他们便会感恩戴德,从此不再与我作对么?”
“陛下,臣有一计,只要陛下成全,便可暂时安抚其心,再等几年,苦心经营之下……”伏婴师眼中终于露出坚决神色,将手一拱。
“是我。”
弃天未答话,伏婴师也未启齿之时,一个平静轻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帐内寂静了下来,对峙的两人同时转头看向榻上仰天而卧之人。
“老师……”
“苍老师……”
“将猎图改过之人,是我。”紧闭双目,眉峰微抖,然而仍是毫不间断的吐字,语毕,将头缓缓偏过,脑海之内,挥之不去满是方才就在眼前旧伤鞭痕累累,新伤历历在目的宽阔脊背。
“……如此,老师是想让弃亦尝群狼环俟之滋味吧?”缓缓将剑放下,双目紧闭,初遇狼群的刹那涌入脑海又被强行压下的念头再次浮起,虽不愿相信,然而……吾伤你如此,又有何立场相信你绝不会伤我?唯有等待……静默片刻,等到的回答惟有一字轻微却清晰万分的“然。”
“嘡啷啷”雷天剑滚落在地,弃天眼中满是痛心,手指床榻,却又突然攥拳垂下,道声:“罢了,学生既然伤了老师之心,这一身血污,也是该染。”说罢,转身出了寝帐。
看著魔君背影消失帐口。伏婴师紧绷身躯也是一松,赫然转身,竟是“扑通”一声跪在苍之榻前,伏地叩首,颤声道:“伏婴师拜谢老师,多谢老师成全!”五体投地,再不起身。
“吾……非是为了伊啊……”苍轻轻吐出一口气,心口连同腹内又是一阵绞痛,竟是再也说不出什么,唯有将眼睛更加紧闭,丝丝苦涩,只能缓缓咽下。
定定心思,朱闻苍日昂然进入帐中,却见金顶大帐之内空空如也,正思量间,又见戒神老者正收拾了包扎疗伤过后的沾血毛毡和绡绫出来,道:“二殿下,陛下正给弦首喂药,请您入内去见。”
“是……多谢相告。”朱闻苍日施了一礼,心中诧异愈甚。
“苍日来了?”听见门声,坐在榻上,全神贯注将温度适中的参汤缓缓灌入怀中老师口中,弃天无暇抬头,只用用眼角撇撇走入的朱闻苍日。
“参见陛下,未知陛下召见臣侄有何吩咐?”朱闻苍日惴惴施礼,只见面前魔侯只穿著一间熊罴毛裘的外袍,胸口处用两个金搭扣收起衣襟,却遮掩不住强壮躯体上遍缠的白绡与渗出的血红。
“孤王追踪一日一夜,终于将西北狼群之首白狼王猎获,你且拿去,将毛皮剥下好好鞣制,找能工巧匠搭配上好锦缎仿照玄朝服制给老师做件长袍吧。”说著,用目示意,补剑缺已经捧过一只大若牛犊的银白狼尸。
“这……臣侄必定不负陛下托付。”伸手接过沉甸甸的狼尸,朱闻苍日有些错愕,不过还是施礼,问道:“王叔还有其他事情吩咐么?”
“无,一意孤行,叫众人担忧了,今日歇猎一天,大家都各自在营帐休息吧。”此时,弃天已将空碗放在桌上,看著碗底竟是自行震动起来,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是……”还要再说些什么,突然耳边一阵万马奔腾,淹过了所有声息,朱闻苍日竟是脸色大变,万马冲帐,只怕瞬间便将营盘踏为平地。
虽然听不见其他声响,却见弃天仰天一笑,单手将苍连人带被子抱在胸口,另一只手一拉朱闻苍日,大踏步出了营门,此时众人闻声,也已纷纷冲出营帐,满脸俱是惊慌神色。
弃天傲然一笑,松开苍日,跨上已经配过鞍韂的黑马,将苍放在鞍桥,黑马昂首挺胸,迈开长腿一步步走向营门,向著迎面而来如浪潮一样的马群从容长嘶一声,万马之潮竟然倏地如二水中分,一左一右绕开营地,向后奔去,众人只觉周遭更似雷帝出巡,轰然之声便如一辆神车,车轮滚滚,“咕噜咕噜”围著自己呼啸疾驰,即使面对面大吼,也是听不见丝毫人声。
直到万马已经不见踪影,众人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仰望营门前缓缓调转马头的魔侯,再次由衷欢呼:“吾皇威武,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弃天纵声长笑,胯下战马也长嘶人立而起,立至顶端时,弃天凑在苍的耳边轻轻说:“见此情景,老师可愿再逆天否?”
苍双目紧闭,等到战马双足落地,淡淡的道:“吾只知的苍生者得天下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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