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子

第十章

  棄天策馬入營,滿眼皆是人歡馬躍的奮發景象,性急的將領已經迫不及待披掛上馬,開始了第二日的春獵。

  “大王。”中軍官見到魔侯歸來,慌忙上前奏報:“方才已將今日獵圖送入大王寢帳。”

  “嗯,知道了。”尚無心狩獵,這由百名探馬馳騁一日,標記著周遭數百里野獸分佈的獵圖不看也罷,棄天只是點頭而已,深吸口氣,走入自己帳中。

  戒神老者伺候更衣之時,棄天突然一愣,瞥見床上的老師竟然微微張開雙目看向自己。

  “老師……您終於醒轉了?”小心翼翼問道,緩緩湊近榻邊,確認是否看錯。

  “陛下,春獵乃國之大事,不可荒廢。”蒼只覺得腹內還是隱隱刺痛,一字三喘慢慢說道。

  棄天略有遲疑,道:“學生擔心老師身體,願在榻前伺候。”

  蒼輕輕搖頭,道:“自己不加節制,恣情凶飲,已是咎由自取,陛下又豈可再因私廢公,徒增蒼之罪愆。我已無大礙,不用掛懷。”

  “這……”棄天思忖片刻,“既然老師教誨,學生謹行,便去給老師獵些熊膽鹿肉,補補身子。”說著,轉身起立,輕甲上身,一把抓起桌案上的獵圖揣在懷內,大步出營,帳外一聲馬嘶,號角齊鳴,魔侯出獵。

  棄天出營,遣散了隨從,拿出獵圖看看,認定了方向,催馬便向西北急馳而去。


  混混噩噩半夢半醒躺了一天,傍晚時分,竟是再也睡不著了。夕陽金紅光芒穿過兩層營帳,射在榻旁的帳篷上,閃爍變化,煞是好看。外面營地之內,更是一片嘈雜,人聲笑語,馬嘶獸吼,想來是各人又滿載而歸了。

  漸漸入暮,夕陽美景轉瞬即逝,進來點火把的戒神老者臉上的愁色漸濃,“老狼仔,大王怎麼還不歸來啊?”

  “我怎知道啊,大王只說要多弄幾顆熊膽,看來是不順利吧?”補劍缺端著碩大火盆進來,在蒼的榻前一放。

  “請幾位將軍出營找找如何?”戒神老者有點擔憂,眼見在營門口逡巡了小半個時辰的螣邪郎和赦生童子終於迎回了姍姍歸遲的銀鍠黥武,心中竟有些酸酸的難受,“唉,可憐大王,伏嬰大夫和斷風塵將軍都在王城留守,身邊竟連個知心的人都沒有啊。老狼仔,我看吞佛將軍人不錯,不如……”

  “暴風殘道。”躺在榻上的弦首突然出聲。

  ……

  “什麼?陛下出獵未歸?”一聲大吼,整個營地頓時全都安靜了。補劍缺由衷佩服弦首識人之明之餘,更多的還是心中升起些許期待。

  “走,隨我去找朱武殿下!”暴風果然是暴風,當即轉身,三步並作兩步衝向銀鍠朱武的銀頂賬,算天河一把沒拉住,也只得跟了上去。

  帳內,朱武兄弟三人原先正在飲酒,聽到暴風殘道那聲吼,也已經紛紛起立。故此,見到他兄弟二人進來,毫不驚訝。

  “狼叔,你可知陛下出營究竟是往那個方向去的?”銀鍠朱武眉頭一皺,諾大草原,想找一人,談何容易。

  “這……老奴不知,只知大王說今日要打熊……”

  銀鍠朱武點頭之時,一旁的朱聞蒼日已經展開獵圖,道:“若要打熊,應是東面六十里外野林之內,或者西面二百里山坡下的黑林,只是……前往西南面的二十名探馬全都未歸,怕是遇到狼群,因此也在圖上標出了。”繪製獵圖,乃是他之工作,往來信息自是最清楚不過。

  “啊,難道陛下……”聽到狼群二字,補劍缺神色大變,凡是在魔國長大之人,草原之上所畏者唯有二事,一是野火燎原;二為群狼爭食。此時,朱武三位世子也聞訊而來,黑壓壓的一群人將大帳擠滿。

  銀鍠朱武略一沉吟,道:“王叔不是好勇鬥狠之人,絕不會輕率犯險……你我便去東面野林內尋覓吧。”

  黑羽恨長風搖頭道:“事有一萬,弟願帶領三十兵卒,前往西北探尋。”

  銀鍠朱武一愣,道:“三弟所言亦有道理,只是西北既有狼情,凶險之極……這樣吧,三弟你與暴風將軍帶領一百兵卒,往東面野林;為兄帶著黥兒與赦兒,引一百弓騎帶齊火種前往西北搜索;二弟、算天河與螣兒與……”偶一擡頭,正好掃見後人之後緩步走入的紅髮魔將,繼續道:“……與吞佛將軍,留守大營,命令已定,各人勿再多言,從速準備,即刻出發。”說著已經分開人群,提起帳口豎立的魔元槍,率先出門。黑羽恨長風縱有話說,也只得忍耐。

  吞佛童子表情仍是往日一般無二,小心翼翼讓開帳門,等到銀鍠黥武跟在父親身後出帳之時,才沉聲道:“末將已將銀邪交給殿下馬童。”

  銀鍠黥武一愣,將頭偏過不看對方,口中卻道:“我已用慣朱厭,回來再還你。”說著,按下護面甲,更不回顧,大步出營。


  月懸中天,伏嬰師終於擱筆,將最後一本公文合上,收拾妥當之後,緩緩走出書房。

  “伏嬰大夫。”挽月宮中女官早就等在門口,躬身施禮,道:“挽月公主等候大夫多時了。”

  “嗯,待我略作收拾,更衣前往。”伏嬰師疲倦的臉上露出熟練一笑。

  ……

  “嬰哥啊,”挽月等了一晚,此時終於見到了情郎,“嬰哥,你現在來陪我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啊。”

  “哈哈。”面對挽月抱怨,伏嬰師一笑置之,倒身坐在房間正中潔白羊皮之上,挽月亦靠近,坐倒之時隨手捻起桌案上一顆乳酪送進他的口中,“嬰哥啊,明天不要辦公,陪我出城去好不好?”

  “嗯?”口含奶酪,伏嬰師微一愣,面帶疑色看向靠坐在自己身邊的公主。

  “哈哈,因為今年冬暖,封雪早融,華顏姊姊提前率領邪部來朝,已經到達王城西二百里外了,只等陛下春獵結束,便入宮覲見,只是我等不及想要見到華顏姊姊了,所以明天要去看她。”說著又捻起一顆乳酪放入自己口中。

  剛剛將口中乳酪嚥下,伏嬰師聞聽此言面色頓時一變,豁然站起,匆匆往外就走。“嬰哥,你做什麼去?”挽月一愣,看著情郎急匆匆的背影,揚聲問道。

  “急事,去去就來。”伏嬰師留下此言,已經衝出了宮門。

  “……”挽月坐在羊皮上愣了半晌,突然慌忙將口中還未化開的乳酪吐了出來,怒道:“來人啊,這乳酪已經變質,怎麼還敢放在這裡!害嬰哥吃壞了肚子!”

  ……

  策馬出了王宮,伏嬰師直奔緋羽的醫館,推開虛掩大門走進院內,卻看見一身便裝的斷風塵披著外袍手端痰盂出門來倒——近來愛妻開始害喜,時常嘔吐,他對這項工作,倒是樂此不疲,也不要傭人代勞。

  “伏嬰大夫……”見到滿臉緊張的伏嬰師衝進自家院內,斷風塵顯然嚇了一跳。

  “斷風塵,速點齊你部下兵馬,一半增援王城守備,一半在城西百里處駐紮!凡是有任何人膽敢作出不利於陛下的舉動,準你便宜行事!”伏嬰師說完,又急匆匆出門,接連幾聲清脆鞭響,馬蹄踏上主路的迴音尚存,人已遠去了。

  斷風塵先是一愣,隨即將痰盂就地放下,奔回臥室,急匆匆從帽架上摘下頭盔,同時,貼身軟靠已經披在身上。

  “緋羽……”擡手握住放在肩頭的冰涼柔荑,斷風塵卻是不忍回顧。

  “陛下待你我恩重如山,妾無話說,唯願夫君保重。”緋羽抽回了手。

  “我明白。”斷風塵迅速穿好盔甲,走在門口,突然回頭一笑,道:“陛下洪福齊天,我去去便會回來。”


  伏嬰趕到春獵營地之時,東方已經泛白,只見帳口一片大亂,似乎是大隊人馬徹夜出營此時才歸。

  “發生何事?”策馬進入,竟無人來迎,眼見眾人皆在金頂帳前圍作一團,伏嬰師下馬,定定心神,分開人群而入。

  “伏嬰……你也……”銀鍠朱武回身,見到宰相身影,先是一驚,隨後黯然,側身讓開,將身後一具鮮血淋漓的戰馬骨架露了出來。

  “這是……”伏嬰師瞳孔收縮,只看骨架,便知這馬出奇高大,而此時皮肉都已經被啃食殆盡,染血鞍韂猶在,後跨上的鑾鈴,每一隻都大如海碗,鐫刻著王族特有火焰紋飾,“……天戮!”認出戰馬配飾,伏嬰師只覺的眼前一黑,然而咬緊牙關,轉向銀鍠朱武問道:“何處所得?”

  銀鍠朱武面露悲痛,道:“昨日陛下出獵未歸,連夜去找,在西山腳下,只見死狼遍野,再向前深入,卻尋得天戮遺骸……”

  “陛下呢?”伏嬰師眉峰緊皺,一對眼睛凜然掃過在場每人。

  “只因又見到狼群蹤跡,唯恐有所差池,所以……”銀鍠朱武面露些微慚愧。

  “生要見人,……”伏嬰師話說到一半,突然狠狠將牙一咬。

  “伏嬰!”朱聞蒼日突然怒道,“你這是要大哥再度犯險麼?”

  伏嬰師眼光中冷冽之氣暴漲,道:“魔國傳國璽戒,仍在陛下中指之上,伏嬰師只奉此戒之主!”

  “你!”朱聞蒼日將牙一咬,大庭廣眾,竟是無言以對。

  黑羽恨長風跨出一步,沉聲勸道:“二哥,你與大哥先去休息,小弟再去西面看看,只要陛下尚有一線生機,我等為臣下的,便不該做最壞打算。”

  朱聞蒼日“嘿”了一聲,憤然而走,銀鍠朱武輕輕拍拍黑羽恨長風肩膀,道:“三弟小心,萬不要再度魯莽涉險,重蹈……覆轍。”說完,一甩斗篷,回帳去了。

  “我與三殿下同去!”暴風殘道雖然也是一夜未睡,然而臉上卻絲毫不見疲憊。

  “暴風將軍……”伏嬰師與黑羽恨長風竟是異口同聲,“暴風將軍請留在營地,保護諸人安危吧。”說完,兩人對望一眼,各自心照不宣,相悖而去,各自行事。

  ……

  “戒神……”走入大帳,見到了失魂落魄的兩位老者,伏嬰師不禁緩緩搖頭,強打精神問道:“蒼老師今日的藥吃了麼?”

  “這……”戒神老者沒想到宰相進來先詢問此事,仔細回想,倒還真是忘記了。

  “速去煎來,稍後陛下回營,問起此事,怎生交待啊?”

  “伏嬰大夫,陛下他當真……”

  “哈。”乾笑一聲,伏嬰師不再說話,撩開帳簾,進入寢帳之內。

  “蒼老師,身體好些了麼?”再度坐在榻前馬紮之上,伏嬰師將身湊近,代替自己主君送上一句早安。

  “有事?”蒼緊閉雙目,淡淡問道。

  “危急存亡之秋,伏嬰有一不情之請……”

  蒼緩緩將身轉向裡面,“無論魔侯建在與否,此景皆是蒼所樂見,我為何要幫你?”

  伏嬰師緩緩直起腰身,道:“蒼老師,數百年亂世征伐和幾十年亂而後治,相信老師必會為蒼生權衡啊。”說著站起身,緩步出去了。


  “大哥,剛才探子來報,斷風塵已經點起人馬,在城外紮營,截斷了邪部通向王城的來路了!”朱聞蒼日略見慌張,衝進銀頂賬。

  銀鍠朱武人未卸甲,正坐在帥案後低頭沉思。

  “大哥,不可再猶豫了,邪部加上魔部,足以令他首尾難以兼顧,咱們仍是勝券在握啊。”

  “二弟……”銀鍠朱武看看手上魔部符戒,沉聲道。

  “大哥請將兵符交與小弟,我這就前去點兵,大哥率三位侄兒先去制住伏嬰與營中其他諸將,三日之內,必登大寶!”朱聞蒼日搶在大哥之前,急急獻策。

  “……二弟……倘若棄天已死,何必同族兵戎相見?”

  “大哥,只怕伏嬰師不會甘心將魔國交給大哥,必然與蒼勾結,屆時引來玄朝大兵,便是我魔國反為人所吞啊!”

  銀鍠朱武臉色一凜,終於下定決心,緩緩從手上脫下古樸金戒,交在兄弟手上。

  朱聞蒼日接了金戒小心翼翼套在拇指之上,轉身出了大帳,此時黑羽恨長風剛剛點兵出營,其餘兵卒皆已疲累,心中更是惶惶,無心職責,轅門前竟是無人看守。朱聞蒼日牽了自己坐騎,跨上鞍橋,催馬出營。

  晨風撲面,本是連厚重皮裘仍擋不住的寒意,朱聞蒼日卻是心情激動,此時反倒渾身發熱,額頭微微冒汗。剛剛策馬出了營門,還未來得及環顧四周,毫無先兆的一聲沉喝響起,一個激靈,頓時如墜冰窟。


  “蒼日賢侄,匆匆忙忙何處去啊?”


  如此深沉的一句問話,彷彿鋪天蓋地壓在頭上竟令他渾身血液凝結,隨風而來的濃濃血腥和陣陣寒意剎那間籠罩全身。

  “啊,王叔……!”震驚擡頭,只見營門外百丈之地,彷彿一座被烈火燒到赤紅的鐵塔巍然而立,竟是


  魔侯棄天帝!


  只見他胯下已非寶馬天戮,而是另一匹更加高大健壯的無鞍野馬,通體漆黑,鬃毛未加修剪,如瀑布一般垂落地上,反射朝陽初升的光芒,隨風微動便已經是金光四射,令人難以直視馬上之人。而一對明亮眼睛竟如魔侯一般,竟是異色,此時直勾勾看向前方,朱聞蒼日與那健馬目光相對,只覺雙眼一陣燒灼刺痛之感,竟如凝視一頭凶悍野獸。

  此時,只聽周遭蹄聲轟鳴,棄天背後遠處天際塵土飛揚,淡淡黃塵掩蓋了半邊天空,彷彿千軍萬馬已經到了附近。

  棄天輕輕一拍胯下野馬粗壯的脖頸,駿馬如通靈性,緩緩向前踏了兩步。朱聞蒼日渾身一震,終於翻身下馬,拜伏在地,道:“陛下出獵徹夜未歸,臣侄與眾將分頭找尋,見到天戮屍骸,心中喪亂,慌不擇路。”

  “回營,傳吾令,封閉營門,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棄天臉上身上傷痕宛然,頭冠已失,長髮披散,髮絲間仍舊帶著血汙,然而雙目如電,傲世冷笑,再度攀上嘴角,說罷,縱馬緩蹄,昂然走進大營之內。


  “陛下回營,陛下回營,陛下回營啦!”

  傳令官手執令旗,一面呼喊,一面在營內狂奔,語音中的狂喜,縱使三歲孩童亦能體會。

  “啊!”帥帳中的伏嬰師竟是難得挺身而起,急急向前一步,欲出賬相迎,誰料竟是腳下一軟,撲通通摔倒,一旁的吞佛童子與暴風殘道連忙一左一右出手挽住他的手臂,隨後竟是如同擡架一般,將欣喜若狂的宰相摻出了營帳。

  而銀鍠朱武銀頂賬中,螣邪郎匍匐在地,將耳朵貼上泥土,停了片刻,不由得皺緊了眉頭,道:“父親,西北方少說有數千快馬狂奔而來距此,只有百里之距了啊。”

  “……”銀鍠朱武一聲長嘆,有此兵力,必是鬼族誓死效忠魔侯的王師無疑,他緩緩擡手,握住了腰間斬風月之劍柄。

  “大哥,不可!”朱聞蒼日衝入帳內,見此情景,一把握住銀鍠朱武手臂,急道:“大哥,雖然時機已逝,然而……棄天抓不住大哥你的把柄,一切罪愆,小弟獨擔!”

  “二弟……”銀鍠朱武剛一掙動,螣邪郎弟兄三人也已經擁上,將父親抱住。

  “大哥不用再說,今日之變,本是小弟自作主張,如今事敗,本該小弟一人承擔。”話音剛落,只聽外面傳令官告進,傳魔侯命令:二殿下朱聞蒼日即刻入帳來見。


  “陛下……”立在後面帳內,看著戒神老者與補劍缺小心翼翼剝下棄天上身最後一層已經被血浸透的綈衣,伏嬰師皺皺眉頭,只見野狼咬噬的傷口不下數十,有的傷口內中,血肉模糊之餘,竟還遺留著折斷的牙齒。

  “我遇狼群,一番苦戰,漸漸不支,無奈之下,唯有劍傷天戮,任他馳騁,引開狼群,我入一處山洞暫避,隱約等到天明正欲趕回的時候,卻見到野馬奔馳,我跨上領頭之馬,馴服之後,便即馳回。”棄天背對臥榻,臉色不變,任由補劍缺將烈酒噴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之上。

  “陛下,陛下千金之體,怎會如此冒險?”

  “我並無冒險啊,按圖而去,只是狼群來的突然……”棄天一愣,雙眉陡然一挑,看向堆在地上沾滿血汙的外袍衣衫。

  伏嬰師同時走過去,從那一堆雜亂皮草與布料之中,翻出了那張已被血染得通紅的羊皮地圖。

  “拿來我看!”眼睜睜看著伏嬰師展開一觀,面現果然之色,若不是兩位老僕正在替他周身纏裹素綃,棄天幾乎要一躍而起,伸手奪過。然而話未出口,已見伏嬰師疾步走向帳口,將羊皮卷湊在還未熄滅的火把邊上,黑煙冒起,皮革燒焦的惡臭已經傳出。

  “伏嬰,你做什麼!”棄天終於忍無可忍,推開兩名老僕,一把搶過伏嬰師手中還在燃燒的羊皮地圖,丟在地上猛踩兩下,熄滅了火焰,拾起一看,卻已經毀去了最關鍵的一角。“你!”

  “陛下,臣以為……”伏嬰師剛說了三個字,眼前金光一閃,雷光劍鋒已經壓在頸上。

  “你以為孤王真的不會……”棄天咬牙切齒,看著面前之人,似乎繼位之後所經所見的不快與時時壓在心頭的隱忍在一瞬之間爆發,同時,左手一揮,推開想要上來拉開自己的戒神老者與補劍缺兩人,“你們出去!”

  等到兩位僕人踉踉蹌蹌回退幾步,遲楞半晌,終於退走,伏嬰師面不變色,開言道:“陛下,朱武弟兄縱有不臣之心,然而絕非不識大體的叛國小人,遇到他國進攻,亦會死戰,倘若處置,只怕魔國戰力大損,三代經營毀於一旦啊!”

  “難道我堂堂魔國,除了銀鍠一家,便再找不出能夠馳騁疆場的戰將了?縱使如此,孤王一人,便可縱馬萬里江山!”

  “陛下,戰亂一起,陛下麾下鬼部王師,難道便能毫髮無傷?即便陛下神勇,但失去了邪部與魔部,試問茫茫魔域,還餘幾人……”

  “你!”棄天緊握雷光,已經割開了伏嬰師肩頭白羊皮的裝飾,“他們欺我忒甚,此時不除,難道他們便會感恩戴德,從此不再與我作對麼?”

  “陛下,臣有一計,只要陛下成全,便可暫時安撫其心,再等幾年,苦心經營之下……”伏嬰師眼中終於露出堅決神色,將手一拱。


  “是我。”


  棄天未答話,伏嬰師也未啟齒之時,一個平靜輕弱的聲音突然響起。

  帳內寂靜了下來,對峙的兩人同時轉頭看向榻上仰天而臥之人。

  “老師……”

  “蒼老師……”

  “將獵圖改過之人,是我。”緊閉雙目,眉峰微抖,然而仍是毫不間斷的吐字,語畢,將頭緩緩偏過,腦海之內,揮之不去滿是方才就在眼前舊傷鞭痕累累,新傷歷歷在目的寬闊脊背。

  “……如此,老師是想讓棄亦嘗群狼環俟之滋味吧?”緩緩將劍放下,雙目緊閉,初遇狼群的剎那湧入腦海又被強行壓下的念頭再次浮起,雖不願相信,然而……吾傷你如此,又有何立場相信你絕不會傷我?唯有等待……靜默片刻,等到的回答惟有一字輕微卻清晰萬分的“然。”

  “嘡啷啷”雷天劍滾落在地,棄天眼中滿是痛心,手指床榻,卻又突然攥拳垂下,道聲:“罷了,學生既然傷了老師之心,這一身血汙,也是該染。”說罷,轉身出了寢帳。

  看著魔君背影消失帳口。伏嬰師緊繃身軀也是一鬆,赫然轉身,竟是“撲通”一聲跪在蒼之榻前,伏地叩首,顫聲道:“伏嬰師拜謝老師,多謝老師成全!”五體投地,再不起身。

  “吾……非是為了伊啊……”蒼輕輕吐出一口氣,心口連同腹內又是一陣絞痛,竟是再也說不出什麼,唯有將眼睛更加緊閉,絲絲苦澀,只能緩緩嚥下。


  定定心思,朱聞蒼日昂然進入帳中,卻見金頂大帳之內空空如也,正思量間,又見戒神老者正收拾了包紮療傷過後的沾血毛氈和綃綾出來,道:“二殿下,陛下正給弦首喂藥,請您入內去見。”

  “是……多謝相告。”朱聞蒼日施了一禮,心中詫異愈甚。

  “蒼日來了?”聽見門聲,坐在榻上,全神貫注將溫度適中的蔘湯緩緩灌入懷中老師口中,棄天無暇擡頭,只用用眼角撇撇走入的朱聞蒼日。

  “參見陛下,未知陛下召見臣侄有何吩咐?”朱聞蒼日惴惴施禮,只見面前魔侯只穿著一間熊羆毛裘的外袍,胸口處用兩個金搭扣收起衣襟,卻遮掩不住強壯軀體上遍纏的白綃與滲出的血紅。

  “孤王追蹤一日一夜,終於將西北狼群之首白狼王獵獲,你且拿去,將毛皮剝下好好鞣製,找能工巧匠搭配上好錦緞仿照玄朝服制給老師做件長袍吧。”說著,用目示意,補劍缺已經捧過一隻大若牛犢的銀白狼屍。

  “這……臣侄必定不負陛下託付。”伸手接過沉甸甸的狼屍,朱聞蒼日有些錯愕,不過還是施禮,問道:“王叔還有其他事情吩咐麼?”

  “無,一意孤行,叫眾人擔憂了,今日歇獵一天,大家都各自在營帳休息吧。”此時,棄天已將空碗放在桌上,看著碗底竟是自行震動起來,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是……”還要再說些什麼,突然耳邊一陣萬馬奔騰,淹過了所有聲息,朱聞蒼日竟是臉色大變,萬馬沖帳,只怕瞬間便將營盤踏為平地。

  雖然聽不見其他聲響,卻見棄天仰天一笑,單手將蒼連人帶被子抱在胸口,另一隻手一拉朱聞蒼日,大踏步出了營門,此時眾人聞聲,也已紛紛衝出營帳,滿臉俱是驚慌神色。

  棄天傲然一笑,鬆開蒼日,跨上已經配過鞍韂的黑馬,將蒼放在鞍橋,黑馬昂首挺胸,邁開長腿一步步走向營門,向著迎面而來如浪潮一樣的馬群從容長嘶一聲,萬馬之潮竟然倏地如二水中分,一左一右繞開營地,向後奔去,眾人只覺周遭更似雷帝出巡,轟然之聲便如一輛神車,車輪滾滾,“咕嚕咕嚕”圍著自己呼嘯疾馳,即使面對面大吼,也是聽不見絲毫人聲。

  直到萬馬已經不見蹤影,眾人才彷彿如夢初醒一般,仰望營門前緩緩調轉馬頭的魔侯,再次由衷歡呼:“吾皇威武,萬歲萬歲萬萬歲!”

  “哈哈”棄天縱聲長笑,胯下戰馬也長嘶人立而起,立至頂端時,棄天湊在蒼的耳邊輕輕說:“見此情景,老師可願再逆天否?”

  蒼雙目緊閉,等到戰馬雙足落地,淡淡的道:“吾只知的蒼生者得天下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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