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

第十四章

  送走在魔国驻留三日的神鹤佐木当天下午,探马即传回消息:白狐国六十四代君宇,薨。

  “伏婴,”坐在书房之内,弃天眼中透出淡淡的兴奋,推开面前关于增建粮仓,降低赋税等等杂事的奏章。

  “陛下,虽与犬若丸暗中缔约,助他登上君宇之位,然而他国有丧,师出无名啊。而况……”伏婴师头也不抬,胸有成竹地说道:“这等不义之事,自有人做啊。”

  弃天一愣,道:“这……伏婴你难道忘了孤王的王位如何取得?伯藏主现在封云城,天子出兵,扶他继位,乃是名正言顺啊。”

  伏婴师冷笑一声,道:“天子不是傻瓜……”

  封云城中,天子书房之外,看著面前乍闻父亲去世匍匐在地泣不成声的白狐国六十五代君储伯藏主,赭杉军叹了口气,弯腰相掺道:“殿下请起,吾再入内叩请陛下送殿下归国。”

  “哈,好啊,”告进之后,赭杉军掀起门帘进入,一躬到地,还未直起腰来,就听到玄天子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声冷哼。

  “陛下,白狐国……”

  “哈,原来伯藏主也与大伯父你有这么深的交情啊!”玄天子语气,已经怒道了极点,“大伯父此来,是嫌一个弃天还不够让寡人愤怒么!”

  “陛下,伯藏主恭谨有礼,本性淡泊;反观犬若丸个性深沉,热衷权势;倘若陛下处理不当,只怕……”

  “哼,寡人处理不当?”玄天子猛的一拍桌子,“难道奇首处理弃天、伏婴便是妥当了么?”

  “陛下,正因臣犯此大错,才斗胆上奏,前车之鉴,不可不慎。”赭杉军脸上仍是木讷如常。

  “白狐国一介域外弹丸之国,纵有不臣,要灭它也在寡人反掌之间。”

  “陛下,白狐国随偏居一隅,然却与魔国接壤,犬若丸此时,必定已经与魔侯暗通曲款,……”

  “够了!”玄天子起身一甩袍袖,“魔国之名,寡人今日不想再听,特别是从大伯你的口中说出,格外刺耳。”

  “陛下……”

  “大伯父,你还是回府,等候萧中剑被押来朝的时候,再来见寡人吧!”

  “臣……告退。”


  “奇首……”缓步退出,见外面等候的伯藏主与墨尘音脸上神色便已经知道他二人已将书房内的对话全部听去。

  “唉……”赭杉军长叹一声,望定伯藏主,道声:“殿下,抱歉,赭杉无能啊。”

  伯藏主连忙回答:“鄙国事务,却叫奇首费心,小王实在是……”他心中虽然感激,但一想到从此只怕归国遥遥无期,更不由得酸楚,一时哽住。

  “奇首!”一旁墨尘音插言道:“奇首不能想个办法,纵使得不到天子支持继位,哪怕让殿下先行归国奔丧也是好的啊。”他与伯藏主相交甚欢,此时也是替他难过。

  “唉。”赭杉军长叹一声,走出殿堂,立在封云城颠,望向脚下已经透出绿意的河山,“殿下……”突然向跟随出来的伯藏主说道,“再过三日,乃是陛下生辰,他素爱弦首琴声,殿下何妨在宴席之上,屈尊鼓琴悦君,一曲《广寒游》,便是助你归国之音。”说完,甩甩袍袖,头也不回的走下丹墀,背影之中,已经透出无限懊恼。

  望著赭杉军背影,伯藏主也是一声轻叹,向著同样有些震惊的墨沉吟道:“我记得昔年在奇首家赏剑之时,曾见弦首题字于紫霞之涛剑锋之上,‘忍之须臾,乃全汝躯’,如今看来,阿谀献谄的好处,奇首非是不知,只是不为罢了。”

  墨尘音淡淡一叹,道:“吾亦记得,当日奇首回赠乃是‘行必履正,勿怀侥幸’两句而已。”

  ……

  “奇首,”曲终宴散,从封云城颠的宫内出来,已经是后半夜的时间了,墨尘音执缰驾车,看著一旁虽然满脸倦色,但仍旧将脊背挺得笔直的赭杉军,不禁宽慰道:“伯藏主殿下染病卧床,缺席陛下寿诞宴会,这亦是无可奈何之事。”

  “……”赭杉军缓缓摇头,道:“这几日,任沉浮是不是去拜访过殿下了?”随后不等墨尘音回答,便又长叹一声,看看天上月色道:“今日又是望日啊,尘音,吾还要回府沐浴,快些吧。”

  墨尘音一面催车快行,一面看看身边赭杉军脸色,忽然道:“奇首……这并非是您的过错啊。”

  赭杉军摇了摇头,道:“不能助他以全人子孝道……赭杉军满口礼仪廉耻,尽成空谈啊。”


  “当真不回去了么?”待情郎一曲奏罢,允爱君双手轻轻环上伯藏主双肩。

  伯藏主将膝上瑶琴推下,伸手将爱人纤腰揽过,便叫她坐在自己腿上,含笑道:“吾不回去,你不欢喜么?”

  “你不欢喜,我又怎能欢喜啊?”说话间,伸手轻轻抚摸伯藏主虽露笑容却丝毫不见喜气的脸庞。

  伯藏主脸上笑容消失,抬头看看院内明亮月光,淡淡道:“人生五十载,纵观众生诸相,一切恍如梦幻,享生于世之人,岂有不灭者!”说著轻轻握住允爱君伸起来的手,望定月色道:“虽然对不起奇首与墨尘音好友,不过,力狂叱咄,抛洒挥虹……只有伊才能守护白狐国……只是,怕再也听不到他唤吾‘兄长’了。”

  “君,”允爱君直起身,坐在伯藏主身边,也望向这小小庭院之上:一轮明月,君所向往的徜徉森林的日子,又在何处呢?

  伯藏主重新抱起琴,一面弹奏,一面用故国语言慢慢吟唱:

  “一身朝露,飘渺随风,战云叱咤,繁华空梦。”



  “岂有此理!”朱闻苍日一拍桌子,“将这奸细推出……”正要说声“斩”字,却看一人入帐,顿时愣了一愣。

  伏婴师停在帐口,看看帐内情形,问道:“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二表兄?”

  “伏婴?”朱闻苍日紧盯对方若无其事的面容,一对凤目之内,几乎要放出火来,豁然而起,绕过桌案,走到对方面前道:“来得正好,我来问你,挽月已被萧中剑所擒,即将送往玄朝请功,你倒是知也不知?!”

  “啊!”伏婴师大惊失色,道:“月妹在萧关!表兄如何得知?”

  “哼!”朱闻苍日狠狠将手中一叠信札摔在伏婴师胸前,“倒是你在玄朝交的好朋友!将好友未婚妻当做了升官发财的踏脚石啊!”

  伏婴师缓缓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信札,展开看看,眉头再次蹙起,道:“这个……”沉吟中,将信札折起,道:“二表兄,此信怎会落在二表兄手里?”

  “这……”朱闻苍日一愣,道:“适才我自大哥府中归来,却见此人虽是我国装扮,却是玄朝人之面容,鬼鬼祟祟,当即抓起来查问,便搜出了这封书信。”

  伏婴师点点头,道:“此信既然落在表兄手中,伏婴又怎会知情呢?”

  朱闻苍日哼了一声道:“那倒是我错怪表弟了,如今挽月已经有了下落,待斩了这名细作,你且随我即刻前往萧关将她抢回,以免夜长梦多。”说著一手抓著伏婴师,便要抬步,同时,帐内兵卒进来,欲将那细作拖出斩首。

  “且慢!”伏婴师先拦下兵卒,随后转向心急如焚的朱闻苍日,脸上露出一丝犹豫,道:“本当即刻起程,只是,此信真伪,尚不得知,吾相信萧中剑为人绝非卖友求荣之人,这封信,亦可能是有心人得知月妹之事,诱我入关……”

  “哼,”朱闻苍日一把抓住伏婴师衣领,怒道:“难道挽月生死,亦是可以犹豫之事么?”

  伏婴师面露为难神色,道:“小弟只是想细细拷问这名细作,将情况核实之后,禀明陛下,再行裁决……”

  “陛下!”朱闻苍日几乎将牙咬碎,“挽月出走这么长时间,你见他关心过此事么?那以身邀宠的玄朝瞎子不过断根肋骨,他便如丧考妣,天天泡在别院,想不到我魔国,竟有这么过吃里爬外,心向外人的君王!”

  “苍日殿下!”伏婴师沉声一吼,随后轻轻推开苍日,道:“表兄,冷静,修口……”

  “哈哈哈,好啊,你冷静,你慢慢冷静!这细作交给你,你慢慢查问去吧!”朱闻苍日说罢,恨恨出帐,翻身上了自己战马,吩咐马童道:“速去大王爷府!”

  ……

  带著俘虏,走过长街,来到城门附近一出僻静无人的小巷子,躲在一家菜商门口堆积如山的大葱之后,伏婴师轻解那俘虏绑绳,道:“做得好,让你受苦了。回去转告冷兄弟,伏婴能做也只有如此,小心依计行事,应该可以安然度过此劫。”

  “是。”那俘虏脸上惊慌神色尽去,向伏婴师拱手为礼,道:“多谢伏婴丞相。”

  “不谢……”伏婴师冷冷一笑,已经上马,转出了小巷,看看面前一片繁华的火焰城市集,“陛下啊,你……若不是念在十年为质的交情,本丞相有时还真是想辞官不做啊。”话虽如此,缰绳一抖,却是如往日一般,向著天魔宫方向而去。同时,听到城外朱武营地已经一声炮响,看来是要点兵了。


  “大哥,这是……通向天魔山的路啊。”骑马跟在银锽朱武之后,藉著西坠的残阳,朱闻苍日辨清了方向,望著不远处连绵不断的青山,满脸疑惑上前询问。

  “正是。”银锽朱武缓缓点头,道:“天魔山上有条小道直通萧关之后,虽然大军难行,但是你、我加上这一百轻骑,趁夜翻过却也不难。萧关兵强马壮,挽月又落在他们手里,正面交锋,毫无胜算。倘若事态扩大,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我想绕过萧关,在挽月被押途中将她劫走,便假装是玄朝境内土匪所为,神不知鬼不觉。”

  朱闻苍日恍然,道:“大哥思虑周全,小弟不及。”

  银锽朱武轻轻拍拍苍日肩头,正色道:“关心则乱,二弟此点,不及伏婴啊。”

  正说话间,天色沉黯,银锽朱武与朱闻苍日率领一百轻骑在山脚下隐蔽处安营扎寨,埋锅造饭之后,将辎重及大部分马匹留在原地,剩下十个人看守,随后轻装简从,命银锽黥武与赦生童子搀著朱闻苍日,沿著天魔小路,翻山而过。

  ……

  “天子钦差在萧关左近遇袭?”萧中剑从帅案之后霍然站起,看著眼前两个狼狈不堪的小卒,“情形如何,从速报上!”

  那两个钦差随驾的小官,慌忙奏报:“昨夜三位钦差大人赶路急了,错过驿站,因此夜宿林畔,不料天近破晓,从背后林中冲出一票土匪,不容分说杀进营地,卫无私卫大人持剑抵抗,被匪首一剑斩首,法无吾与刑无错两位大人皆被生擒掳走。其余随从死伤无数,我两人趴在死人堆中,逃过一劫。”

  “……卫无私死了?”萧中剑知觉手心冒汗,“尸身何在?”

  “只怕……尚在原地。”

  “本帅当前往事发地点一观,冷贤弟,你同伯父顾好关城,大哥,三弟随我出城。”事情棘手,刻不容缓,萧中剑当即绕过桌案,大步走出帅府,吩咐给那两名小卒备马带路,只带了十几个随从,出了萧关城垣,直奔万圣山脚下野林而去。

  赶到之时,已经是下午了,尚未见到尸体,已经嗅到空气之中浓浓血腥之气,萧中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萧关前后尽是荒野,一览无余唯有万圣山可堪隐蔽,只是此山处于两国交界,来往官军频繁,气候严苛,物产有限,非是久居之地,怎会突然悄无声息生了一股土匪出来。

  “啊,在此!”探马已经看见前面已经覆盖了一层尘土的数十具尸身,其中一人身首异处,蓝色朝服格外刺眼。

  萧中剑下马,仔细检视,果见法无吾与刑无错不在其中,而看众人身上伤口,卫无私的确是被一剑斩首,首级竟是飞出丈余,看他倒下姿势,全神戒备之下,竟是连剑都没拔出之时,对手便已经临身斩之。而其他随从,少数之人身上创口既深又长,看来乃是沉重之极的兵刃所伤,剩下都是身体致命处一个深深创口,看来乃是中箭身亡,只是狼牙雕翎已经被拔走。

  “……将卫大人尸身小心收敛,其他人等,摘下腰牌,就地掩埋吧。”萧中剑叹了口气,挥手传令。

  “大帅,可有何发现?”忘残年走上,悄声问道。

  “只怕是对方现在山上居高临下放了一阵乱箭,再由领队之中武功极高的数人冲入阵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幸存之人悉数斩杀……只是……”萧中剑一阵迟疑,现场营地尚存,财物均在,竟不知对方目的为何。

  忘残年眼睛眯了起来,道:“现场并未留下袭击者的尸体,又无拖拽痕迹,只怕是毫无伤亡,而将羽箭也悉数拔走……”此时,随从众人纷纷下马,走入林中用兵刃掘坑。萧中剑眼神突然一凛,叫道:“众人退出林中!”话音未落,已经听得一阵惨叫,又是无数乱箭从天而降,数十兵丁,瞬间便已经死伤过半。

  “三弟,保护大哥!”有几只羽箭飞到面前,萧中剑挥袖挡开雕翎,同时将不谙武功的忘残年推到身后,抿嘴做哨,色白如雪爱马鬼萤,已经来到身边,萧中剑翻身上马,摘下得胜勾上宝枪天之滟横在身前,还未将马头掉转,身后已经传来急急蹄声,脑后金风乍起,不及回身,慌忙将身在鞍桥上一伏,眼角余光观看,一个通红身影已经擦身而过,后脑亦能感觉到兵刃擦身而过砭人肌骨的寒意。他预计此人过去必有后招,起身之后,当即挥起天之滟在面前一档,只听“铛”的一声,果然拦下了对方回马一击。

  对方不意萧中剑竟能抵挡自己变招,也是“咦”了一声。而萧中剑虽然虎口震得发麻,却也缓过手来,倒枪便刺。两人你来我往,顿时战在一处。

  月漩涡与忘残年也已经上马,看向后面密林之内,影影绰绰竟是将近百人,另有两员小将保著一位文官立在林边略阵,正是朱闻苍日与银锽黥武、赦生童子两个侄儿。他们走了半夜,终于穿过密林,却是正巧看见卫无私三人在林外扎营,见到玄朝天子旗号,以为是押解挽月的队伍,当下便冲下厮杀,银锽朱武怒斩卫无私,而黥武与赦生童子则分别擒下了法无吾与刑无错。事后审问两人,才知道他们尚未见到萧关大帅,失望之余,暂时留在林中一面休整,一面商量对策时,萧中剑已经率队赶到,机会难得,银锽朱武当即冲马杀下。

  战场规矩,大将交锋,士卒观阵。此地虽然并非正式战场,而两边却都是磊落战将,并无一人想要以多为胜或是趁乱撤退。将近百人,尽是全神贯注,观看二人交锋的局势。虽无战鼓催擂以助战意,然而两位战神交手,也叫人看得血脉贲张,两件兵刃交击之声,渐渐连成一片,金铁锵然,震耳欲聋。二马交错之中,浑然忘我,竟是不知不觉渐渐远离了人群。

  “大哥……”眼见在夕阳之中,两人的纠缠在一起的战团越走越远,朱闻苍日心中暗道“不妙!”,不禁催马出了树林,银锽黥武与赦生童子得了父亲命令保护二叔,亦是不敢怠慢,策马紧随其后;对面月漩涡与忘残年担心兄弟之心与之一般无二,亦同时催马赶上,顿时,观战百人,纷纷追在后面,只是不及这两人马快,唯有越落越远。

  遥遥只见朱武与萧中剑兵器纠缠一处,几番较力,天之滟与魔元枪的之柄,竟是“喀拉”一声同时从中断为两截,莫大力气顿时走空,两人不及提防失去了平衡,竟是双双落马,两匹马身上一阵轻松,竟是自行冲远。

  见此变故,两边百人,竟是同时惊呼,声音之响亮齐整,蔚为壮观。

  他二人都是久经战阵,此时战至憨处,早已忘了惊恐胜负,虽然落马却不见惊慌,等不得拔出腰间宝剑,竟不约而同,挥起手中半截短枪,当做短戟向著对方刺去,你来我往,顿时掀起荒原万丈尘土,只见两条人影在滚滚黄土之中,交手更加激烈。

  银锽朱武一枪刺出,却是被萧中剑旋身躲开,他身后本是一块黄土凝结的天然石壁,朱武力道用的猛了,魔元枪尖刺入土壁半尺有余,尚未拔出,萧中剑已经一戟刺来。银锽朱武情急发威,撒开手中兵器,腾身飞起一腿,正踢在对方手腕,半截天之滟飞上天际,落在几丈开外。萧中剑后退一步,顾不得手腕疼痛,呛啷啷一声,天之炎不及出鞘,已经扯断腰间系著剑环的丝绦,横剑当胸,及时挡住了力劈华山迎面而来的斩风月。

  乌木剑桥顿时崩毁,两柄宝器相交,金光随著木片四射,两人顿时一阵气血翻涌,斗了将近一个时辰,手臂都已经酸胀,虎口溢血,此时神兵相接,莫大冲力竟是把持不住手里兵器,寒光两道,双双飞出。

  情势紧急,经此变故。朱萧二人竟是都来不及惊呼,四只手臂已经交结在了一处,赤手空拳,滚打起来。

  ……

  等到双方观战之人赶到,只听战团之内,呼喝之声不绝于耳,堂堂魔国大殿下与萧关大帅,竟如同莽夫一般,揪衣摞带,抱作一团在地上翻滚,拳脚相加,谁也不再躲闪,身上衣衫软甲,亦被撕破多处,手肘膝头几乎露肉,这哪里是两军交战,分明街头巷尾流氓乱斗。

  见此情景,忘残年哑然失笑,看向对面目瞪口呆的朱闻苍日,道:“朱闻公子,在下有礼了。”

  朱闻苍日心中担忧之极,全神贯注观战之时,突然听得听得有人称呼自己名姓,浑身一震,赶紧扭脸,上下打量忘残年,终于冷然道:“先生有何指教?”

  “我家大帅与令兄棋逢对手,如此下去只怕是两败俱伤。”虽然耳边呼喝不绝,忘残年脸上不见紧张,“我猜公子此来,只为救人,不如两厢罢手,心平气和谈谈。”

  朱闻苍日凤目一转,示意一旁银锽黥武,“鸣金!”

  一震清脆声响,敲醒战场中战至昏天黑地的两人,双双罢手,各自退开数步,仍是怀著战意看向对方,不过,方才眼中只有武功招式身法破绽,此时罢手,心思松弛,看看对方一身狼狈,灰头土脸,发丝之间夹杂著石块土砾,衣衫破碎如同乞丐,想到自己大概也是如此,两人面容再难绷紧,同时朗声而笑,眼中露出惺惺相惜之意。

  此时,银锽黥武与月漩涡同时下马,抢步跑去将自己斗篷披在主帅身上。

  “魔国大殿下,果然名不虚传,当真骁勇善战,”萧中剑对著朱武一抱拳。

  “萧关大帅,也当仁不让。”银锽朱武亦回了一礼。

  随后,两人同时呼哨战马,更有兵士已将折断的魔元枪、天之滟以及崩飞的斩风月、天之炎捡回。

  上马之后,萧中剑再次拱手,道:“殿下此次,是为了挽月公主而来?”

  银锽朱武还了一礼,道:“挽月鲁莽,承蒙萧元帅照顾多日,如今也是该当归国之时了。”

  萧中剑正要开口,却见萧关方向烟尘滚滚,竟是有大队人马前来。银锽朱武顿时脸色一变,眼中射出一片精光,道:“大帅援兵已到,朱武不奉陪了。”说著将手一挥,便要命令手下撤退。此时,却听已经进在咫尺的萧关兵马内中,传出一个女孩子的哭声,“苍日哥哥啊!”

  “挽月!”朱闻苍日本已调转马头,听到妹子这声哭喊,顿时变色,险些掉下马来,双腿一夹马腹,就要冲出。

  “二弟!冷静!”银锽朱武一拉朱闻马缰绳,沉声一喝,同时也将马头掉转,看著已经停下的门旗之内,闪出的朱闻挽月与将手中兵刃驾在她脖颈之上的青年将领。

  “冷贤弟!”萧中剑亦是眉头一皱,“你这是……”

  “忘先生派人回来报信,末将已将挽月公主请来了。”冷醉脸上一片严肃。

  “将月妹放开!”对面朱闻苍日看著泪流满面的妹子,心如刀绞,扬声喝道。

  “苍日哥哥啊,婴哥呢?”挽月哭了一声,朱闻苍日脸上顿时一僵,涩声道:“月妹莫怕,二哥定会救你。”

  “不要,我要婴哥救我……”挽月大哭摇头,连旁边的冷醉都不禁摇了摇头。

  “……”不理挽月任性,银锽朱武看看对面脸上绷紧的萧中剑,道:“本王原本以为大帅光明磊落,不想也是欺负弱质女流的宵小之辈啊。”

  “我……”萧中剑还未答话,旁边忘残年已经接口道:“殿下神勇,萧关兵少将寡,魔国又与天子交善,本是断不敢以公主贵体相挟,不得已出此下策,只因为大帅毕竟是玄天子臣下,钦差大臣在萧关遭劫,倘若处理不当,只怕便是灭门之祸啊。唯望殿下体谅,赐我等一条生路啊。”

  银锽朱武缓缓点头,道:“法无吾对魔侯不敬,已经斩首,刑无错现在在树林之内,由两名兵卒看守,等我们退兵之后,大帅可派人迎接。”

  萧中剑长出口气,向著冷醉缓缓点头,冷醉得令,撤下刀锋之际,凑在挽月耳边道:“挽月得罪了,回去之后,莫再任性,让两位兄长与与伏婴兄替你操劳啊。”

  挽月点点头,催马回归魔国本阵。

  “二哥……”虽是有惊无险,然而毕竟分别时间长了,见到亲人,再次泣不成声。

  朱闻苍日看著妹妹良久,突然“啪”的一声,给了挽月一记耳光,随后一把将错愕万分的还未哭出来的妹子揽在怀里,亦是哽咽道:“莫让哥哥再担心了。”

  “走吧。”银锽朱武叹口气,向著对面众人供一供手,率领人马亦从来时小道而走。

  “大哥……”看著魔国人马再度没入野林之内,萧中剑看看一旁微笑的忘残年,突然无语,沉默片刻道:“去迎接刑大人吧。”

  ……

  “大人受惊!”帅府上房之内,吊了手臂的刑无错脸色铁青,看著进来探视的忘残年,冷冷问道:“萧中剑呢?”

  忘残年一躬到地,道:“大帅正在给天子写奏折请罪,治下不利,以致卫无私与法无吾两位大人遇匪害殉职,刑大人遭劫。”

  “岂有此理!”刑无错本欲一拍桌案,无奈手臂之伤未愈,只有恨恨出声,“那分明是……”话未说完,已被忘残年伸手制止,他脸上更怒,“你这是何意?怕我如实奏报,萧中剑私通下国么?哼,最好你们也将我杀了灭口,否则我回到天子身边,先杀萧中剑,再灭弃天帝!”

  忘残年也不惊慌,微微一笑道:“刑大人见识不凡,如今竟是看不透个中利害么?”

  刑无错一愣,问道:“什么?”

  忘残年道:“原本三位大人皆是天子心腹,不分轩轾,如今卫无私、法无吾亡,大人返回封云城内,独享三倍恩宠,方能与奇首一争短长。只是……如今朝廷兵权,握在墨尘音、九方墀与黄商子三人手中,这三人原本都是奇首与弦首一手提拔,而蓝关孟白云据传亦与奇首有所交情,一旦开战,天子别无选择,又能仰仗何人啊?只怕并非是大人您吧?”

  “这……”刑无错沉默不语,片刻之后,忽然抬头,道:“刑无错愚笨,请先生指点。”

  忘残年一笑,坐在下手,道:“经此一事,想必大人亦已看出,萧元帅乃是至情至性之人。挽月之事,虽是年轻气盛,一时糊涂,可以看出元帅重信尚义,知恩必报。如今,他初掌帅印,想要一展宏图,正愁朝中无贵人扶持,目下有此机会……想要投靠大人门下,未知……大人您,意下如何啊?”

  刑无错心中盘算一番,脸上神色竟是舒缓起来,笑道:“忘先生说的哪里话来,我与元帅一文一武,正是珠联璧合。我来到萧关遇险,全仗元帅舍死忘生,与匪首搏斗,方得活命,至于挽月公主……”

  忘残年一笑,接著道:“世上形貌相似之人多矣,月前大帅新买来几个丫鬟,中有一人眉如新月,大帅便赐名弯月,想是有人听差了。”

  “哈哈哈”若非右臂吊起,刑无错几乎就要抚掌大笑,“大帅真是文武双全风雅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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