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子

第十四章

  送走在魔國駐留三日的神鶴佐木當天下午,探馬即傳回消息:白狐國六十四代君宇,薨。

  “伏嬰,”坐在書房之內,棄天眼中透出淡淡的興奮,推開面前關於增建糧倉,降低賦稅等等雜事的奏章。

  “陛下,雖與犬若丸暗中締約,助他登上君宇之位,然而他國有喪,師出無名啊。而況……”伏嬰師頭也不擡,胸有成竹地說道:“這等不義之事,自有人做啊。”

  棄天一愣,道:“這……伏嬰你難道忘了孤王的王位如何取得?伯藏主現在封雲城,天子出兵,扶他繼位,乃是名正言順啊。”

  伏嬰師冷笑一聲,道:“天子不是傻瓜……”

  封雲城中,天子書房之外,看著面前乍聞父親去世匍匐在地泣不成聲的白狐國六十五代君儲伯藏主,赭杉軍嘆了口氣,彎腰相摻道:“殿下請起,吾再入內叩請陛下送殿下歸國。”

  “哈,好啊,”告進之後,赭杉軍掀起門簾進入,一躬到地,還未直起腰來,就聽到玄天子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一聲冷哼。

  “陛下,白狐國……”

  “哈,原來伯藏主也與大伯父你有這麼深的交情啊!”玄天子語氣,已經怒道了極點,“大伯父此來,是嫌一個棄天還不夠讓寡人憤怒麼!”

  “陛下,伯藏主恭謹有禮,本性淡泊;反觀犬若丸個性深沉,熱衷權勢;倘若陛下處理不當,只怕……”

  “哼,寡人處理不當?”玄天子猛的一拍桌子,“難道奇首處理棄天、伏嬰便是妥當了麼?”

  “陛下,正因臣犯此大錯,才斗膽上奏,前車之鑑,不可不慎。”赭杉軍臉上仍是木訥如常。

  “白狐國一介域外彈丸之國,縱有不臣,要滅它也在寡人反掌之間。”

  “陛下,白狐國隨偏居一隅,然卻與魔國接壤,犬若丸此時,必定已經與魔侯暗通曲款,……”

  “夠了!”玄天子起身一甩袍袖,“魔國之名,寡人今日不想再聽,特別是從大伯你的口中說出,格外刺耳。”

  “陛下……”

  “大伯父,你還是回府,等候蕭中劍被押來朝的時候,再來見寡人吧!”

  “臣……告退。”


  “奇首……”緩步退出,見外面等候的伯藏主與墨塵音臉上神色便已經知道他二人已將書房內的對話全部聽去。

  “唉……”赭杉軍長嘆一聲,望定伯藏主,道聲:“殿下,抱歉,赭杉無能啊。”

  伯藏主連忙回答:“鄙國事務,卻叫奇首費心,小王實在是……”他心中雖然感激,但一想到從此只怕歸國遙遙無期,更不由得酸楚,一時哽住。

  “奇首!”一旁墨塵音插言道:“奇首不能想個辦法,縱使得不到天子支持繼位,哪怕讓殿下先行歸國奔喪也是好的啊。”他與伯藏主相交甚歡,此時也是替他難過。

  “唉。”赭杉軍長嘆一聲,走出殿堂,立在封雲城顛,望向腳下已經透出綠意的河山,“殿下……”突然向跟隨出來的伯藏主說道,“再過三日,乃是陛下生辰,他素愛弦首琴聲,殿下何妨在宴席之上,屈尊鼓琴悅君,一曲《廣寒遊》,便是助你歸國之音。”說完,甩甩袍袖,頭也不回的走下丹墀,背影之中,已經透出無限懊惱。

  望著赭杉軍背影,伯藏主也是一聲輕嘆,向著同樣有些震驚的墨沉吟道:“我記得昔年在奇首家賞劍之時,曾見弦首題字於紫霞之濤劍鋒之上,‘忍之須臾,乃全汝軀’,如今看來,阿諛獻諂的好處,奇首非是不知,只是不為罷了。”

  墨塵音淡淡一嘆,道:“吾亦記得,當日奇首回贈乃是‘行必履正,勿懷僥倖’兩句而已。”

  ……

  “奇首,”曲終宴散,從封雲城顛的宮內出來,已經是後半夜的時間了,墨塵音執繮駕車,看著一旁雖然滿臉倦色,但仍舊將脊背挺得筆直的赭杉軍,不禁寬慰道:“伯藏主殿下染病臥床,缺席陛下壽誕宴會,這亦是無可奈何之事。”

  “……”赭杉軍緩緩搖頭,道:“這幾日,任沉浮是不是去拜訪過殿下了?”隨後不等墨塵音回答,便又長嘆一聲,看看天上月色道:“今日又是望日啊,塵音,吾還要回府沐浴,快些吧。”

  墨塵音一面催車快行,一面看看身邊赭杉軍臉色,忽然道:“奇首……這並非是您的過錯啊。”

  赭杉軍搖了搖頭,道:“不能助他以全人子孝道……赭杉軍滿口禮儀廉恥,盡成空談啊。”


  “當真不回去了麼?”待情郎一曲奏罷,允愛君雙手輕輕環上伯藏主雙肩。

  伯藏主將膝上瑤琴推下,伸手將愛人纖腰攬過,便叫她坐在自己腿上,含笑道:“吾不回去,你不歡喜麼?”

  “你不歡喜,我又怎能歡喜啊?”說話間,伸手輕輕撫摸伯藏主雖露笑容卻絲毫不見喜氣的臉龐。

  伯藏主臉上笑容消失,擡頭看看院內明亮月光,淡淡道:“人生五十載,縱觀眾生諸相,一切恍如夢幻,享生於世之人,豈有不滅者!”說著輕輕握住允愛君伸起來的手,望定月色道:“雖然對不起奇首與墨塵音好友,不過,力狂叱咄,拋灑揮虹……只有伊才能守護白狐國……只是,怕再也聽不到他喚吾‘兄長’了。”

  “君,”允愛君直起身,坐在伯藏主身邊,也望向這小小庭院之上:一輪明月,君所向往的徜徉森林的日子,又在何處呢?

  伯藏主重新抱起琴,一面彈奏,一面用故國語言慢慢吟唱:

  “一身朝露,飄渺隨風,戰雲叱吒,繁華空夢。”



  “豈有此理!”朱聞蒼日一拍桌子,“將這奸細推出……”正要說聲“斬”字,卻看一人入帳,頓時愣了一愣。

  伏嬰師停在帳口,看看帳內情形,問道:“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二表兄?”

  “伏嬰?”朱聞蒼日緊盯對方若無其事的面容,一對鳳目之內,幾乎要放出火來,豁然而起,繞過桌案,走到對方面前道:“來得正好,我來問你,挽月已被蕭中劍所擒,即將送往玄朝請功,你倒是知也不知?!”

  “啊!”伏嬰師大驚失色,道:“月妹在蕭關!表兄如何得知?”

  “哼!”朱聞蒼日狠狠將手中一疊信札摔在伏嬰師胸前,“倒是你在玄朝交的好朋友!將好友未婚妻當做了升官發財的踏腳石啊!”

  伏嬰師緩緩彎腰撿起掉落在地上的信札,展開看看,眉頭再次蹙起,道:“這個……”沉吟中,將信札折起,道:“二表兄,此信怎會落在二表兄手裡?”

  “這……”朱聞蒼日一愣,道:“適才我自大哥府中歸來,卻見此人雖是我國裝扮,卻是玄朝人之面容,鬼鬼祟祟,當即抓起來查問,便搜出了這封書信。”

  伏嬰師點點頭,道:“此信既然落在表兄手中,伏嬰又怎會知情呢?”

  朱聞蒼日哼了一聲道:“那倒是我錯怪表弟了,如今挽月已經有了下落,待斬了這名細作,你且隨我即刻前往蕭關將她搶回,以免夜長夢多。”說著一手抓著伏嬰師,便要擡步,同時,帳內兵卒進來,欲將那細作拖出斬首。

  “且慢!”伏嬰師先攔下兵卒,隨後轉向心急如焚的朱聞蒼日,臉上露出一絲猶豫,道:“本當即刻起程,只是,此信真偽,尚不得知,吾相信蕭中劍為人絕非賣友求榮之人,這封信,亦可能是有心人得知月妹之事,誘我入關……”

  “哼,”朱聞蒼日一把抓住伏嬰師衣領,怒道:“難道挽月生死,亦是可以猶豫之事麼?”

  伏嬰師面露為難神色,道:“小弟只是想細細拷問這名細作,將情況核實之後,稟明陛下,再行裁決……”

  “陛下!”朱聞蒼日幾乎將牙咬碎,“挽月出走這麼長時間,你見他關心過此事麼?那以身邀寵的玄朝瞎子不過斷根肋骨,他便如喪考妣,天天泡在別院,想不到我魔國,竟有這麼過吃裡爬外,心向外人的君王!”

  “蒼日殿下!”伏嬰師沉聲一吼,隨後輕輕推開蒼日,道:“表兄,冷靜,修口……”

  “哈哈哈,好啊,你冷靜,你慢慢冷靜!這細作交給你,你慢慢查問去吧!”朱聞蒼日說罷,恨恨出帳,翻身上了自己戰馬,吩咐馬童道:“速去大王爺府!”

  ……

  帶著俘虜,走過長街,來到城門附近一出僻靜無人的小巷子,躲在一家菜商門口堆積如山的大蔥之後,伏嬰師輕解那俘虜綁繩,道:“做得好,讓你受苦了。回去轉告冷兄弟,伏嬰能做也只有如此,小心依計行事,應該可以安然度過此劫。”

  “是。”那俘虜臉上驚慌神色盡去,向伏嬰師拱手為禮,道:“多謝伏嬰丞相。”

  “不謝……”伏嬰師冷冷一笑,已經上馬,轉出了小巷,看看面前一片繁華的火焰城市集,“陛下啊,你……若不是念在十年為質的交情,本丞相有時還真是想辭官不做啊。”話雖如此,繮繩一抖,卻是如往日一般,向著天魔宮方向而去。同時,聽到城外朱武營地已經一聲炮響,看來是要點兵了。


  “大哥,這是……通向天魔山的路啊。”騎馬跟在銀鍠朱武之後,藉著西墜的殘陽,朱聞蒼日辨清了方向,望著不遠處連綿不斷的青山,滿臉疑惑上前詢問。

  “正是。”銀鍠朱武緩緩點頭,道:“天魔山上有條小道直通蕭關之後,雖然大軍難行,但是你、我加上這一百輕騎,趁夜翻過卻也不難。蕭關兵強馬壯,挽月又落在他們手裡,正面交鋒,毫無勝算。倘若事態擴大,後果更是不堪設想。我想繞過蕭關,在挽月被押途中將她劫走,便假裝是玄朝境內土匪所為,神不知鬼不覺。”

  朱聞蒼日恍然,道:“大哥思慮周全,小弟不及。”

  銀鍠朱武輕輕拍拍蒼日肩頭,正色道:“關心則亂,二弟此點,不及伏嬰啊。”

  正說話間,天色沉黯,銀鍠朱武與朱聞蒼日率領一百輕騎在山腳下隱蔽處安營紮寨,埋鍋造飯之後,將輜重及大部分馬匹留在原地,剩下十個人看守,隨後輕裝簡從,命銀鍠黥武與赦生童子攙著朱聞蒼日,沿著天魔小路,翻山而過。

  ……

  “天子欽差在蕭關左近遇襲?”蕭中劍從帥案之後霍然站起,看著眼前兩個狼狽不堪的小卒,“情形如何,從速報上!”

  那兩個欽差隨駕的小官,慌忙奏報:“昨夜三位欽差大人趕路急了,錯過驛站,因此夜宿林畔,不料天近破曉,從背後林中衝出一票土匪,不容分說殺進營地,衛無私衛大人持劍抵抗,被匪首一劍斬首,法無吾與刑無錯兩位大人皆被生擒擄走。其餘隨從死傷無數,我兩人趴在死人堆中,逃過一劫。”

  “……衛無私死了?”蕭中劍知覺手心冒汗,“屍身何在?”

  “只怕……尚在原地。”

  “本帥當前往事發地點一觀,冷賢弟,你同伯父顧好關城,大哥,三弟隨我出城。”事情棘手,刻不容緩,蕭中劍當即繞過桌案,大步走出帥府,吩咐給那兩名小卒備馬帶路,只帶了十幾個隨從,出了蕭關城垣,直奔萬聖山腳下野林而去。

  趕到之時,已經是下午了,尚未見到屍體,已經嗅到空氣之中濃濃血腥之氣,蕭中劍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蕭關前後盡是荒野,一覽無餘唯有萬聖山可堪隱蔽,只是此山處於兩國交界,來往官軍頻繁,氣候嚴苛,物產有限,非是久居之地,怎會突然悄無聲息生了一股土匪出來。

  “啊,在此!”探馬已經看見前面已經覆蓋了一層塵土的數十具屍身,其中一人身首異處,藍色朝服格外刺眼。

  蕭中劍下馬,仔細檢視,果見法無吾與刑無錯不在其中,而看眾人身上傷口,衛無私的確是被一劍斬首,首級竟是飛出丈餘,看他倒下姿勢,全神戒備之下,竟是連劍都沒拔出之時,對手便已經臨身斬之。而其他隨從,少數之人身上創口既深又長,看來乃是沉重之極的兵刃所傷,剩下都是身體致命處一個深深創口,看來乃是中箭身亡,只是狼牙雕翎已經被拔走。

  “……將衛大人屍身小心收斂,其他人等,摘下腰牌,就地掩埋吧。”蕭中劍嘆了口氣,揮手傳令。

  “大帥,可有何發現?”忘殘年走上,悄聲問道。

  “只怕是對方現在山上居高臨下放了一陣亂箭,再由領隊之中武功極高的數人衝入陣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倖存之人悉數斬殺……只是……”蕭中劍一陣遲疑,現場營地尚存,財物均在,竟不知對方目的為何。

  忘殘年眼睛眯了起來,道:“現場並未留下襲擊者的屍體,又無拖拽痕跡,只怕是毫無傷亡,而將羽箭也悉數拔走……”此時,隨從眾人紛紛下馬,走入林中用兵刃掘坑。蕭中劍眼神突然一凜,叫道:“眾人退出林中!”話音未落,已經聽得一陣慘叫,又是無數亂箭從天而降,數十兵丁,瞬間便已經死傷過半。

  “三弟,保護大哥!”有幾隻羽箭飛到面前,蕭中劍揮袖擋開鵰翎,同時將不諳武功的忘殘年推到身後,抿嘴做哨,色白如雪愛馬鬼螢,已經來到身邊,蕭中劍翻身上馬,摘下得勝勾上寶槍天之灩橫在身前,還未將馬頭掉轉,身後已經傳來急急蹄聲,腦後金風乍起,不及回身,慌忙將身在鞍橋上一伏,眼角餘光觀看,一個通紅身影已經擦身而過,後腦亦能感覺到兵刃擦身而過砭人肌骨的寒意。他預計此人過去必有後招,起身之後,當即揮起天之灩在面前一檔,只聽“鐺”的一聲,果然攔下了對方回馬一擊。

  對方不意蕭中劍竟能抵擋自己變招,也是“咦”了一聲。而蕭中劍雖然虎口震得發麻,卻也緩過手來,倒槍便刺。兩人你來我往,頓時戰在一處。

  月漩渦與忘殘年也已經上馬,看向後面密林之內,影影綽綽竟是將近百人,另有兩員小將保著一位文官立在林邊略陣,正是朱聞蒼日與銀鍠黥武、赦生童子兩個侄兒。他們走了半夜,終於穿過密林,卻是正巧看見衛無私三人在林外紮營,見到玄朝天子旗號,以為是押解挽月的隊伍,當下便衝下廝殺,銀鍠朱武怒斬衛無私,而黥武與赦生童子則分別擒下了法無吾與刑無錯。事後審問兩人,才知道他們尚未見到蕭關大帥,失望之餘,暫時留在林中一面休整,一面商量對策時,蕭中劍已經率隊趕到,機會難得,銀鍠朱武當即衝馬殺下。

  戰場規矩,大將交鋒,士卒觀陣。此地雖然並非正式戰場,而兩邊卻都是磊落戰將,並無一人想要以多為勝或是趁亂撤退。將近百人,盡是全神貫注,觀看二人交鋒的局勢。雖無戰鼓催擂以助戰意,然而兩位戰神交手,也叫人看得血脈賁張,兩件兵刃交擊之聲,漸漸連成一片,金鐵鏘然,震耳欲聾。二馬交錯之中,渾然忘我,竟是不知不覺漸漸遠離了人群。

  “大哥……”眼見在夕陽之中,兩人的糾纏在一起的戰團越走越遠,朱聞蒼日心中暗道“不妙!”,不禁催馬出了樹林,銀鍠黥武與赦生童子得了父親命令保護二叔,亦是不敢怠慢,策馬緊隨其後;對面月漩渦與忘殘年擔心兄弟之心與之一般無二,亦同時催馬趕上,頓時,觀戰百人,紛紛追在後面,只是不及這兩人馬快,唯有越落越遠。

  遙遙只見朱武與蕭中劍兵器糾纏一處,幾番較力,天之灩與魔元槍的之柄,竟是“喀拉”一聲同時從中斷為兩截,莫大力氣頓時走空,兩人不及提防失去了平衡,竟是雙雙落馬,兩匹馬身上一陣輕鬆,竟是自行衝遠。

  見此變故,兩邊百人,竟是同時驚呼,聲音之響亮齊整,蔚為壯觀。

  他二人都是久經戰陣,此時戰至憨處,早已忘了驚恐勝負,雖然落馬卻不見驚慌,等不得拔出腰間寶劍,竟不約而同,揮起手中半截短槍,當做短戟向著對方刺去,你來我往,頓時掀起荒原萬丈塵土,只見兩條人影在滾滾黃土之中,交手更加激烈。

  銀鍠朱武一槍刺出,卻是被蕭中劍旋身躲開,他身後本是一塊黃土凝結的天然石壁,朱武力道用的猛了,魔元槍尖刺入土壁半尺有餘,尚未拔出,蕭中劍已經一戟刺來。銀鍠朱武情急發威,撒開手中兵器,騰身飛起一腿,正踢在對方手腕,半截天之灩飛上天際,落在幾丈開外。蕭中劍後退一步,顧不得手腕疼痛,嗆啷啷一聲,天之炎不及出鞘,已經扯斷腰間繫著劍環的絲絛,橫劍當胸,及時擋住了力劈華山迎面而來的斬風月。

  烏木劍橋頓時崩毀,兩柄寶器相交,金光隨著木片四射,兩人頓時一陣氣血翻湧,鬥了將近一個時辰,手臂都已經酸脹,虎口溢血,此時神兵相接,莫大沖力竟是把持不住手裡兵器,寒光兩道,雙雙飛出。

  情勢緊急,經此變故。朱蕭二人竟是都來不及驚呼,四隻手臂已經交結在了一處,赤手空拳,滾打起來。

  ……

  等到雙方觀戰之人趕到,只聽戰團之內,呼喝之聲不絕於耳,堂堂魔國大殿下與蕭關大帥,竟如同莽夫一般,揪衣摞帶,抱作一團在地上翻滾,拳腳相加,誰也不再躲閃,身上衣衫軟甲,亦被撕破多處,手肘膝頭幾乎露肉,這哪裡是兩軍交戰,分明街頭巷尾流氓亂鬥。

  見此情景,忘殘年啞然失笑,看向對面目瞪口呆的朱聞蒼日,道:“朱聞公子,在下有禮了。”

  朱聞蒼日心中擔憂之極,全神貫注觀戰之時,突然聽得聽得有人稱呼自己名姓,渾身一震,趕緊扭臉,上下打量忘殘年,終於冷然道:“先生有何指教?”

  “我家大帥與令兄棋逢對手,如此下去只怕是兩敗俱傷。”雖然耳邊呼喝不絕,忘殘年臉上不見緊張,“我猜公子此來,只為救人,不如兩廂罷手,心平氣和談談。”

  朱聞蒼日鳳目一轉,示意一旁銀鍠黥武,“鳴金!”

  一震清脆聲響,敲醒戰場中戰至昏天黑地的兩人,雙雙罷手,各自退開數步,仍是懷著戰意看向對方,不過,方才眼中只有武功招式身法破綻,此時罷手,心思鬆弛,看看對方一身狼狽,灰頭土臉,髮絲之間夾雜著石塊土礫,衣衫破碎如同乞丐,想到自己大概也是如此,兩人面容再難繃緊,同時朗聲而笑,眼中露出惺惺相惜之意。

  此時,銀鍠黥武與月漩渦同時下馬,搶步跑去將自己斗篷披在主帥身上。

  “魔國大殿下,果然名不虛傳,當真驍勇善戰,”蕭中劍對著朱武一抱拳。

  “蕭關大帥,也當仁不讓。”銀鍠朱武亦回了一禮。

  隨後,兩人同時呼哨戰馬,更有兵士已將折斷的魔元槍、天之灩以及崩飛的斬風月、天之炎撿回。

  上馬之後,蕭中劍再次拱手,道:“殿下此次,是為了挽月公主而來?”

  銀鍠朱武還了一禮,道:“挽月魯莽,承蒙蕭元帥照顧多日,如今也是該當歸國之時了。”

  蕭中劍正要開口,卻見蕭關方向煙塵滾滾,竟是有大隊人馬前來。銀鍠朱武頓時臉色一變,眼中射出一片精光,道:“大帥援兵已到,朱武不奉陪了。”說著將手一揮,便要命令手下撤退。此時,卻聽已經進在咫尺的蕭關兵馬內中,傳出一個女孩子的哭聲,“蒼日哥哥啊!”

  “挽月!”朱聞蒼日本已調轉馬頭,聽到妹子這聲哭喊,頓時變色,險些掉下馬來,雙腿一夾馬腹,就要衝出。

  “二弟!冷靜!”銀鍠朱武一拉朱聞馬繮繩,沉聲一喝,同時也將馬頭掉轉,看著已經停下的門旗之內,閃出的朱聞挽月與將手中兵刃駕在她脖頸之上的青年將領。

  “冷賢弟!”蕭中劍亦是眉頭一皺,“你這是……”

  “忘先生派人回來報信,末將已將挽月公主請來了。”冷醉臉上一片嚴肅。

  “將月妹放開!”對面朱聞蒼日看著淚流滿面的妹子,心如刀絞,揚聲喝道。

  “蒼日哥哥啊,嬰哥呢?”挽月哭了一聲,朱聞蒼日臉上頓時一僵,澀聲道:“月妹莫怕,二哥定會救你。”

  “不要,我要嬰哥救我……”挽月大哭搖頭,連旁邊的冷醉都不禁搖了搖頭。

  “……”不理挽月任性,銀鍠朱武看看對面臉上繃緊的蕭中劍,道:“本王原本以為大帥光明磊落,不想也是欺負弱質女流的宵小之輩啊。”

  “我……”蕭中劍還未答話,旁邊忘殘年已經接口道:“殿下神勇,蕭關兵少將寡,魔國又與天子交善,本是斷不敢以公主貴體相挾,不得已出此下策,只因為大帥畢竟是玄天子臣下,欽差大臣在蕭關遭劫,倘若處理不當,只怕便是滅門之禍啊。唯望殿下體諒,賜我等一條生路啊。”

  銀鍠朱武緩緩點頭,道:“法無吾對魔侯不敬,已經斬首,刑無錯現在在樹林之內,由兩名兵卒看守,等我們退兵之後,大帥可派人迎接。”

  蕭中劍長出口氣,向著冷醉緩緩點頭,冷醉得令,撤下刀鋒之際,湊在挽月耳邊道:“挽月得罪了,回去之後,莫再任性,讓兩位兄長與與伏嬰兄替你操勞啊。”

  挽月點點頭,催馬迴歸魔國本陣。

  “二哥……”雖是有驚無險,然而畢竟分別時間長了,見到親人,再次泣不成聲。

  朱聞蒼日看著妹妹良久,突然“啪”的一聲,給了挽月一記耳光,隨後一把將錯愕萬分的還未哭出來的妹子攬在懷裡,亦是哽咽道:“莫讓哥哥再擔心了。”

  “走吧。”銀鍠朱武嘆口氣,向著對面眾人供一供手,率領人馬亦從來時小道而走。

  “大哥……”看著魔國人馬再度沒入野林之內,蕭中劍看看一旁微笑的忘殘年,突然無語,沉默片刻道:“去迎接刑大人吧。”

  ……

  “大人受驚!”帥府上房之內,吊了手臂的刑無錯臉色鐵青,看著進來探視的忘殘年,冷冷問道:“蕭中劍呢?”

  忘殘年一躬到地,道:“大帥正在給天子寫奏摺請罪,治下不利,以致衛無私與法無吾兩位大人遇匪害殉職,刑大人遭劫。”

  “豈有此理!”刑無錯本欲一拍桌案,無奈手臂之傷未愈,只有恨恨出聲,“那分明是……”話未說完,已被忘殘年伸手製止,他臉上更怒,“你這是何意?怕我如實奏報,蕭中劍私通下國麼?哼,最好你們也將我殺了滅口,否則我回到天子身邊,先殺蕭中劍,再滅棄天帝!”

  忘殘年也不驚慌,微微一笑道:“刑大人見識不凡,如今竟是看不透箇中利害麼?”

  刑無錯一愣,問道:“什麼?”

  忘殘年道:“原本三位大人皆是天子心腹,不分軒輊,如今衛無私、法無吾亡,大人返回封雲城內,獨享三倍恩寵,方能與奇首一爭短長。只是……如今朝廷兵權,握在墨塵音、九方墀與黃商子三人手中,這三人原本都是奇首與弦首一手提拔,而藍關孟白雲據傳亦與奇首有所交情,一旦開戰,天子別無選擇,又能仰仗何人啊?只怕並非是大人您吧?”

  “這……”刑無錯沉默不語,片刻之後,忽然擡頭,道:“刑無錯愚笨,請先生指點。”

  忘殘年一笑,坐在下手,道:“經此一事,想必大人亦已看出,蕭元帥乃是至情至性之人。挽月之事,雖是年輕氣盛,一時糊塗,可以看出元帥重信尚義,知恩必報。如今,他初掌帥印,想要一展宏圖,正愁朝中無貴人扶持,目下有此機會……想要投靠大人門下,未知……大人您,意下如何啊?”

  刑無錯心中盤算一番,臉上神色竟是舒緩起來,笑道:“忘先生說的哪裡話來,我與元帥一文一武,正是珠聯璧合。我來到蕭關遇險,全仗元帥捨死忘生,與匪首搏鬥,方得活命,至於挽月公主……”

  忘殘年一笑,接著道:“世上形貌相似之人多矣,月前大帥新買來幾個丫鬟,中有一人眉如新月,大帥便賜名彎月,想是有人聽差了。”

  “哈哈哈”若非右臂吊起,刑無錯幾乎就要撫掌大笑,“大帥真是文武雙全風雅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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