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
第三十六章
角鼓声寒,冷气砧骨,仰天躺在弃天寝帐之内空空荡荡的榻上,已是冻得浑身刺痛,却是丝毫不想动作。莫后悔,莫后悔……声声默念,齿根咬得生疼,突然,身上一暖,竟是有人拉开被子轻轻覆在自己身上。
“弃……”嘴张了张,心中突然甩过一个念头,莫非一切皆是南柯一梦,那人仍是立在床边,喊一声:
“苍先生,夜凉了……”
“……”老迈熟悉的声音,此时却含著陌生的语调,苍终于睁开眼睛,想要起身,却觉得身体已僵,“戒老……”
“……大王……命老奴来照顾苍先生。”只说了这一句,老泪纵横,将身转了过去。
“戒老……”看著戒老身后淡淡晨光,帐内火把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似乎万物都失了色彩。
“先生什么都不必说……大王……不让老奴问……老奴也不想再和先生说话……”说著走出了几步,道:“老奴去拿火盆……”
“……”轻轻合上双眼,强迫自己沉然睡去,但愿常怀梦中,永不复醒。
……
“弦首,大殿下言道,中军宝帐乃主帅居住之地,如今弦首再滞留于此,恐怕不太合适。上午已命小的们在一偏帐内布置妥当,请弦首收拾随身物品,移驾吧。”两名亲军相请,苍缓缓点了点头,看看帐内,方知自己除却那人,竟是一无所有。
“带路……”
“弦首请。”
缓步出帐,营中一片寂静,目光漫无目的扫过一夜之间,新增的一片片营帐,直至亲军说了一声,“弦首请进……”才发现,路已到了尽头,低首让过半掀的门帘,踏入内中的一片昏暗。银锽朱武准备的寝帐不可谓不舒适,缓缓坐在柔软榻上,脚边一只炭盆烤得温暖,桌上午餐,帐内一切,除却陌生,一如往常。
“老爷,外面落雪了?”坐在屋内,等著断风尘将暖车引导至距离最近的地方停下,隔著门帘看见断风尘肩头冰晶,绯羽皱皱眉头,下意识将怀中已经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襁褓再度整理一下。
“嗯,尚且不大,”断风尘仅仅将门开了一条可以容身的窄缝挤了进来,又忙不迭将门关上。将身上厚重狐裘斗篷除下,抖落零星雪花,道:“暖车就停在门口,走吧。”
“老爷……”绯羽轻咬下唇,道:“这孩子才出世不到一日,身体虚弱,此时出门……难道不能将一鸿抱来,我在二殿下府内住个几日再回府么?”
断风尘望定爱妻,又看看陷在被子之中,几乎看不见的细幼婴儿,缓缓摇头道:“……走吧,天若黑了,更是难行了。”
绯羽眉头蹙起,眼中露出凄然神色,轻轻点一下头道:“为妻明白了……”说著毅然起身,断风尘用手撑起斗篷,将妻子与婴儿整个挡在其下,身躯侧过,挡著风口缓缓推门……
“断将军,欲将我侄儿带往何方呢?”
听见朱闻苍日冷冷一声问话,断风尘下意识已将妻子拥在怀内,扭身从容回答道:“家中尚有幼子需要母亲照顾,末将欲将妻子接回,如何?”挺直腰身,右手松开斗篷,还未碰到剑柄,院内弓弦响动的声音,让断风尘脸上一僵。
“请两位暂时退回屋内,断小公子苍日已经派人去接了。”
“朱闻苍日,你这是何意?!”斜跨一步,挡在妻子之前,“陛下不在城内,无故拘束末将自由,你想造反不成!”
“魔王陛下明日便能回来,只不过并非弃天,乃是吾兄银锽朱武!”脸上丝毫不见轻松自在,凤目紧盯台阶上一对夫妇,“请断将军……”
“住口!”怒喝一声,伸手点指,气势之雄,竟叫院内弓箭手不约而同将弓弦又再扯进一分,“弃天魔君即位,乃是先皇遗诏,天子赐爵,即位之后,一年光景,魔国便已兵强马壮,大胜以往(这里真扯,但是为了篇幅……)。倒是尔等,贵为王子,心术不正,图谋不轨,陷害伏婴宰相在先,如今更是明目张胆……断风尘耻与尔等为伍!”
朱闻苍日眉间一紧,道:“断将军,伏婴表弟图谋不轨,欲加害弦首,此事世人皆知。这等无稽构陷言语,又是何人说给你听呢?”
断风尘冷笑一声,昂首不答,缓缓转身,向著躲在自己身后的绯羽道:“你先抱著伏婴小公子回屋去……”
“老爷……”一只手抓著丈夫袖子,无论如何也不松开,心知,若非顾及自己怀中婴儿,朱闻苍日早就命人冲上,倘若此时进屋,只怕断风尘处境立刻危险,而况适才听见,朱闻苍日言说已派人去接自己儿子,母子连心,纵使绯羽坚强如此,也是吓到几乎瘫软在地了。
“回去……伏婴宰相仅存这点骨血,无论如何,不能有所闪失。”向妻子使个莫名眼色,将她推回屋内,反手将门掩上,昂然守在门口。
“断将军,小月儿亦是小王亲侄,不到万不得已,小王亦不愿牺牲于他。只是……断将军需得看清眼前形势,大哥应该已在营地起誓,两位侄儿不久也便将带领魔部兵马前来守城,小王即使只将断将军留在府内,也是胜券在握的了。”
“哈哈哈,”断风尘仰天长笑,“朱闻苍日,你不必故意示弱,谁不知道:你与伏婴宰相素来不睦,此子落入你手,纵使性命无虞,必是大大不利,断风尘不是傻瓜,岂能受你拉拢。至于,朱武二子攻城,哈哈,断风尘求之不得!”
“……”看看断风尘脸上竟是毫无惊慌颓丧神色,笑容更不像虚张声势,朱闻苍日心中不由得疑心大起,算算时间,他派去诓赚断一鸿的两名家人也该回来,却不知为何,总是不见踪影。相反,只觉得王府周围一阵大乱,有无数人踏雪而来,只闻脚步,不闻人响,竟似训练有素的步军人马。
“二殿下……”一名亲信疾步而入,凑在他的耳边颤声道:“殿下,王府已被王师包围,领军者好像是断将军部将落雁孤行与夜鸮无影。”
心中一惊,再次回望立在台阶之上,面带微微冷笑死守门口的断风尘,心中盘算:断风尘部将在此,那究竟是何人守城?此时天色已黑,两位侄儿随时可至,却把军队调集此地……越算越是想不清楚,难道断风尘真的只是为了保全伏婴师后代,便将亲子与火焰之城拱手让出了?
听到四周声响,断风尘冷冷一笑,道:“朱闻苍日,你不必为断风尘担心,吾虽不在,自有人守城!”说著抿嘴呼哨,周围院墙之上,竟是转瞬之间立起无数全副武装的弓箭手,狼牙锋芒在漆黑夜幕之中,如星辰闪烁,却是叫人如此胆寒。
“断风尘!”朱闻苍日到此关头,不惊反怒,从身边一名弓手手中夺过雕弓狼牙,弓翻弦断,流星利刃直奔断风尘心口而去……
“大哥……”引著魔部兵马,消无声息接近火焰城附近,只见城墙之上,不仅毫无戒备,似乎连往日在城头颇有规律的巡查的火把光芒也消失无踪了,大雪已经飘落满身,赦生童子并不畏冷,然而这样的情景却叫他有些难耐。
“无事。”螣邪郎握紧手中倒乂邪剃,咽了口吐沫,“二叔在城内接应,信号一出,城门便开!”说著,向旁边部将做个手势,
“呜~~呜~~”角号长鸣,同时,身后两千人马同时点起火把,立刻将火焰城东南一隅照的通亮。两位王子率先上马,一马当先,冲至正在缓缓打开的城门之前。城门后,照旧一片黑暗,然而此时大雪已经覆盖了地面,藉著雪地反光,却仍是能够看清一个魁梧身影骑在马上,头盔上三只巨角,向天耸立。
“三弟……”主帅金顶帐内帐内烛光摇曳,银锽朱武看著坐在下首一言不发的黑羽恨长风,轻叹一声道:“我知你心中不快,然而……”
黑羽恨长风微微躬身,道:“既然选择跟随,自是无悔,请大哥无需为此困扰。”说站站起身来,道:“天已入夜,小弟去巡营了。”
“三弟,”银锽朱武恳切道:“带到螣儿赦儿夺下火焰城,后方稳定,便三部合兵,出兵蓝关!”
黑羽恨长风也不言语,轻轻颔首,涅盘剑悬在腰间,转身出帐。
大雪瞬间铺满双肩黑羽装饰,四周寂静无声,黑羽恨长风也不言语,在两名亲兵陪同之下,漫步营内,低头沉思之时,突然一片修长人影盖住自己脚步,停在了身前。
“弦首……”
“能带我去见他么。”
“……随我来。”
……
来在营盘中心一不受注目的小帐之前,黑羽恨长风立身停步,轻声道:“王叔现在内中,弦首自己进去便可。”说著向门口守卫点首示意。
“……多谢。”
轻轻掀开帐帘,内中只孤零零点了一支火把。
弃天帝满身盔甲已经被人除下,披在身上的裘袍,在昨日被几名军士搜身寻找魔侯戒玺之时已经被翻得凌乱,手脚各带著两副加重镣铐,坐在一只硕大火盆旁边,长发披散,看不清面容表情,却更好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立在咫尺,却是无言,眼前之人一动不动,然而却是这如岩石一般的巍然不动,却叫苍觉得,他必已知晓此时走入帐中的,正是自己。
“吾输了,你赢了……”等了良久,似乎是不耐这样的沉默,黑色身影微微一动,仍不抬头。
“……何谓输赢……吾……已让朱武立下保障,即位之后,待你以禅位先王之礼……”话虽如此,眼睛却是落在缠在弃天腰间,黑魆魆冷冰冰的两根粗大铁链之上。
缓缓扭头,穿过混乱黑发的缝隙看著对方,过了良久,弃天嘴角微翘,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为苍生、为天子,虽是无所不用其极,纵然当场取吾性命,弦首却也并不亏欠魔侯什么吧?”
轻轻阖目,那双自己凝视过处数次的异色双眸,今日竟刺眼得不能直视,“吾……”嘴唇微抖,“问心无愧、此行不悔”两句,如何出口,时时扪心自问:难道苍你真是这等不知羞耻之人?!难道……不是么……木已成舟,言语多余。
“哈,弦首怎会亏欠魔侯?我意逆天,苍天对我如此亦是理所当然……只是,苍老师,你之于我弃天,又算如何?!”说到激动处,身形一震,似乎抑制不住便要起身,然而缠在腰间的两根碗口粗细的铁链顿时一紧,力道顺著绷直铁链传到四角的木厥之上,似乎连整个帐篷,也在摇晃。出力动武,牵动体内毒伤,顿时一阵气滞,几乎心跳也是停了一下,弃天挺起的身躯又颓然塌软,低头皱眉轻咳两声,用手背迅速抹去口鼻溢出的污血,再次转头,冷冷看著眼中露出些微关切,一手轻抬的苍。
“你……要苍如何“我要你!”一句紧似一句,似乎并非回答,而是本能脱口而出。
身形僵住,一个呼吸之间,慢慢点头,道:“好“现在。”“……好。”
吃力举起手腕之间的铁链,脸露残忍狂笑,道:“学生现在行动不便,有劳老师了,请老师先宽衣过来。”说著,下颌微扬,双腿一摊。
“……好。”声音已经涩在喉间,将牙一咬,低头解带,先除去身上温暖白狼皮裘,探手腰间,将佩剑、腰带等一一解下,随后,展开衣襟,逐一除去身上长袍中衣,冷风吹进,虽然意识已是无感,然而仅剩一层薄薄绨丝亵衣的身躯,还是情不自禁一个寒颤,寒颤过后,右手三指轻轻扯开腰间衣带……
“算了,便这样过来吧!”坐在一边,看到痴了,弃天突然醒悟,叱声道,随后用双肘将腿间火盆推远,示意对方跪在还泛起热气的土地之上,同时双臂举高,露出前胸。
伏身在对方面前,抬手轻轻解开已是狼籍肮脏的长袍搭扣,分开中衣亵衣前襟,手指碰到对方胸膛肌肤,顿时感觉烧灼刺痛,然而,别无选择,也只有将手掌摊平,轻轻抚摸几下,便将头埋入,微微侧首,脸庞紧贴对方心口,舌尖卷住不停起伏的乳首,停了呼吸,吮吸起来。
“哼。”胸口如遭电殛,弃天闷声呻吟,情不自禁抬头深吸口气,怀中之人的发髻蹭上自己锁骨,双臂微微夹紧那瘦削颤抖的双肩,低头叼住头顶玉簪,缓缓抽出,单手托著手铐链条,空出右手,轻轻抚摸那瞬间散落的砂色柔发,同时道:“哈,是了,这才是‘那玩弄人心情爱,无所不用其极的认萍生’当为之事啊。”
动作一停,这一句话如利刃入胸,瞬间冷透两人心肺,苍浑身一僵,却不回答——当日许下此诺是真,然而此情此景,又作何解释——整张脸都深深埋在那壮硕胸肌之间,弃天手铐间的铁链已经垂落脊背之上,竟压得自己有些喘不过起来,将后背弓起,双手缓缓移向对方腰间那巴掌宽的牛皮大带……
“咔哒”一声轻响,带钩打开,玉件敲打腰间铁链之声,却是刺激弃天心神,长叹一声道:
“早知下场相同,吾未若从始至终,对你当如认萍生啊!总也好过如今,竟对那神翳昏君如此羡慕……”
话一出口,怀中身躯猛烈震动了一下,胸口竟是一烫,苍竟嚎啕而哭。
“……罢了。”
等了良久,抬手推在对方肩头,双臂微抬,让他脱离自己怀抱,将头扭转,道:“老师将衣服穿上吧……事已至此,让你与我一起泥足深陷,又有何益……明日,吾将见朱武,倘若他肯放老师归国,学生愿意再次为质,换回九祸……”
“弃……”
“不用再说,吾曾言将送老师重返封云城颠,此诺势必达成……只是……另一个约定,只怕便是遥遥无期了。”说著勉力探身,将脚边白狼皮裘丢了过去,“赶快披起,莫要著凉了……”
苍刚刚将皮裘前襟合拢,却听外面一阵噪杂脚步,银锽朱武冲入帐内,手中斩风月已经出鞘,无视帐内狼籍散乱的衣物,一对眼睛仿佛要冒出火来一般,冷冷瞪视弃天,满身杀气,百步之外便有所感。
“朱武……”撑身而起,怒道:“这便是你所许下的禅位先王之礼么……”
“弦首……”黑羽恨长风跟在兄长身后,面露悲痛,轻轻摇头道:“方才收到任沉浮送给伏婴表弟的信鸽,大嫂已经吞金自尽,请他与王叔早作准备。”
眼前一黑,身形便是一晃。
“弦首,当日立约,吾不杀弃天,事情一了,便送您与他前往玄朝,听凭天子发落,如今,九祸已亡,朱武纵使背誓,亦要杀了此人!”说著虹光一闪,向著动弹不得的弃天当头劈下。
“噌”的一声,竟是金铁相击的声响,一片血光,飞洒帐内,两条身影,缓缓软倒。
“苍!”
“三弟!”
却是苍横过自己随身长剑挡在弃天之前,斩风月神兵利器,顿时将剑鞘劈毁,等到看清内中并非木剑,而是一柄利刃之时,斩风月势如破竹已将白虹斩为两截,收招不及,剑尖顺势划过苍胸腹之间,皮裘裂开,刺目血红顿时喷涌。与此同时,苍右手半截断剑也是脱手飞出,刺入了及时挡在兄长之前的黑羽恨长风胸膛。
“三弟!”
“救……弦首……”苍拾剑之时,黑羽脑中忽然灵光闪现,想起去年冬猎,祭旗观礼台上,吞佛童子右掌伤痕,心道不妙,腰间涅盘来不及出鞘,却是毫不犹豫一步跨出,替兄长当下此厄。此时,他胸前插著断剑,鲜血一时不至狂喷,因此虽然疼痛,神智尚存片刻,瞥见倒在地上的苍身下已是一片血泊,心中一急,抬手指了指,当即昏厥。
“……好。”才闻爱妻死讯,三弟又倒在怀中,银锽朱武已是痛彻心肺,攥拳点头,刚要命人过去招呼,却听身后,竟是如野兽般一声狂嚎,整个帐篷竟都在颤抖不止!
眼睁睁见那身影倒在身前,鲜红热血混著地上尘土瞬间淹没凌乱发梢,漫过自己伸出的鞋尖,虽是努力探身,却也触摸不到那被红色染过的皮裘,弃天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只觉得周身束缚碍事,竟是大吼一声,挣扎而起,腰间四根铁链牵扯,竟将帐篷四角木厥拔出土地,眼见一座大帐,只有中心一根木柱支撑,摇摇晃晃,瞬间便要塌陷下来。未等众人回神,只听帐外又是一阵大乱,马蹄声、喊杀声不绝于耳,其中夹杂著一架战车木轮滚滚,竟是急速接近。
“噗噗”两声轻响,两柄钩镰枪刺入帐篷,马上持枪之人更不停顿,奋力一扯,竟将整个帐顶撕裂扯飞,两马相隔丈余,中间一块帐篷,横拖过去,触者皆靡,竟是硬生生开出一条横穿整个中军大营的通路来。
冷风尚未吹过众人头顶,一架宽大战车已至,车轮稍缓,两名武士跳下车来,一左一右,拖起动武毒发,口鼻溢血,摇摇欲坠的魔侯弃天,往车箱内一推,随后抽出随身重剑,见人便砍,虽然短短一瞬,便被乱刃分尸,然而却是已将反应过来欲上前阻拦的几名偏将全都挡在车后。车轮瞬时加速,在左右各五十骑兵的保护之下,飞也般的顺著刚刚开出的路途,一路颠簸,东倒西歪却又迅捷无匹的出了大营。
“苍……”躺在车内的伏婴师怀中,弃天看著那渐渐变小的人身,再也支持不住,口中鲜血狂涌而出。
数支羽箭擦著耳边飞过,银锽黥武双手持缰,驾驭驷马之车,不顾一切向前飞奔,从来没有驾车如此之快,只觉得雪花飘入眼中刺痛,看不清前路,只知道紧盯前面开道之人一头火焰一般飘舞夜空之中的长发。身后伏婴师抱著弃天帝伏在车内,铁镣拖在车下,摩擦地面之声不绝于耳,也不知是何情形。背后风声又紧,想来是银锽朱武已经派出弓骑兵前来追赶,两边骑兵虽然转身开弓回击,箭不虚发,然而毕竟寡不敌众,间或便有痛哼传来,眨眼之间身边人已经少了大半。
一大片雪花入眼,瞬间化成彻骨冰水,一时睁不开眼睛,而疾驰之中,双手牢牢拉著缰绳不敢松开,银锽黥武只得晃晃脑袋,甩去眼角雪水,再睁眼时,却不见了前面一团红色。
“啊!”浑身一抖,忽觉背后一阵厉风袭来,“叮当”一声轻响,几乎是在触及后背的一瞬间,羽箭被人拨落。
“黥武。”低沉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专心向前,吾在你后。”
“吞佛……”心中不知为何一暖,也不知对方有没有看见,银锽黥武认真点了点头。身后“乒乒乓乓”拨打雕翎的声音一声紧似一声,虽然对那人全然放心,却也知道追兵渐近了。
“啧。”一声熟悉马嘶加上一声熟悉的低叹,心中蓦地一紧,不能回头,然而却知道又有一人越落越远,身后追兵之内一阵大乱……仿佛看见那人浴血而战,心中虽痛,然而却是咬牙绝不回顾一眼,一心一意催车快行。
“宰相大人……何处去?”大雪渐停,风声也慢慢小了,略微回首问了一声。
伏婴师已将离开天荒峡谷时,阎魔旱魃交给自己的另一枚救命药丹喂给弃天,然而却不知为何,弃天呼吸虽匀,却仍是不见醒来。此时听到银锽黥武问他,只得无奈摇头,道:“黥武,告知前面元祸将军,往东南去。”
“表叔,东南乃是……”有些不解,有些紧张。
“是萧关。”一个低沉声音从另一侧响起。
“……吞佛。”这一声低沉回答,便似昨夜火焰将全身包裹,银锽黥武几乎瘫坐在车内,侧头将眼角在肩头毛皮斗篷上蹭蹭,方才转头去看。
“哈,好像末将叫二世子担心了。”说著轻轻拍拍胯下黑马脖颈,笑道:“陛下宝马,当真通了灵性啊。”他方才从最前退到车后挡箭,一时不慎,战马后腿中了一箭,奔跑不得,眼看追兵掩上就是一场血战无休,谁料斜刺里竟然有一匹黑马踱步而来,看似闲步,却又快速无伦,正是玄貘宝马,趁乱挣脱缰绳,竟是一路追著主人而来。此时,吞佛童子胯下战马后胯已经塌下,不容多想,便趁玄貘靠近之时,甩脱了马镫,一跃上了玄貘后背,本以为宝马认主,少不了挣扎,谁知玄貘仿佛毫无知觉一般,照旧蹬开四蹄直追战车。“黥武,宰相大人自有盘算,便往萧关而去吧。”说著轻轻一催玄貘,赶上前面引路的元祸天荒,将路途告知。
“将军,末将交令!”
破晓时分,朱闻苍日府内。院内杀得血流成河,此时尘埃落定,数十兵卒正在将尸体拖走。落雁孤行走入门窗木棂之上还插著数支雕翎的暖室之内,立在里屋门外,向著正光著上身,让妻子处理箭伤的断风尘行礼道:“末将围剿朱闻苍日余党,俘虏五十余人,其余全数死战而亡。”
“落雁将军辛苦……”方才混战,羽箭无眼,断风尘为护屋内妻子婴儿,少不得挨了几下。
“只是……朱闻苍日走脱了。”
“……”轻轻点头,道:“他毕竟贵为王子,手下总也有些誓死效忠的奇能之士,想来他逃出火焰城,必去投奔朱武,便交给伏婴宰相与老王爷吧。”
“将军,末将也来交令!”正是夜鸮无影,“朱闻余党,趁乱放火,俱被禽抓,少数几处火点亦被扑灭……只是……”
“嗯?”听的爱将语气有异,本能转头,牵动背后伤口又渗出鲜血。
“昨夜,伏婴宰相府,花厅内也突然燃起大火,所幸距离其他房舍皆远,只是将自身焚毁,并未酿成大害。”
“……也是朱闻所为么?”断风尘一皱眉头,伏婴师被逐,他的府邸乃是弃天下旨查封,内中仆从也都遣散,此时应是无人。
“末将初时也是这样以为,但是赶到之时并未见到可疑之人,看那火势,似乎乃是从花厅内中烧起,并非外人所为。哦,对了,当时据说有兵士看见,伏婴大人心腹佐门佑军,冲入火中殉主。”
“这……人呢?”
“待火势熄灭,末将入内探查……已经……”
看看妻子脸色,断风尘挥了挥手,道:“不要再说,后事随你处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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