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子

第三十六章


  角鼓聲寒,冷氣砧骨,仰天躺在棄天寢帳之內空空蕩蕩的榻上,已是凍得渾身刺痛,卻是絲毫不想動作。莫後悔,莫後悔……聲聲默唸,齒根咬得生疼,突然,身上一暖,竟是有人拉開被子輕輕覆在自己身上。

  “棄……”嘴張了張,心中突然甩過一個念頭,莫非一切皆是南柯一夢,那人仍是立在床邊,喊一聲:


  “蒼先生,夜涼了……”


  “……”老邁熟悉的聲音,此時卻含著陌生的語調,蒼終於睜開眼睛,想要起身,卻覺得身體已僵,“戒老……”

  “……大王……命老奴來照顧蒼先生。”只說了這一句,老淚縱橫,將身轉了過去。

  “戒老……”看著戒老身後淡淡晨光,帳內火把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似乎萬物都失了色彩。

  “先生什麼都不必說……大王……不讓老奴問……老奴也不想再和先生說話……”說著走出了幾步,道:“老奴去拿火盆……”

  “……”輕輕合上雙眼,強迫自己沉然睡去,但願常懷夢中,永不復醒。

  ……

  “弦首,大殿下言道,中軍寶帳乃主帥居住之地,如今弦首再滯留於此,恐怕不太合適。上午已命小的們在一偏帳內佈置妥當,請弦首收拾隨身物品,移駕吧。”兩名親軍相請,蒼緩緩點了點頭,看看帳內,方知自己除卻那人,竟是一無所有。

  “帶路……”

  “弦首請。”

  緩步出帳,營中一片寂靜,目光漫無目的掃過一夜之間,新增的一片片營帳,直至親軍說了一聲,“弦首請進……”才發現,路已到了盡頭,低首讓過半掀的門簾,踏入內中的一片昏暗。銀鍠朱武準備的寢帳不可謂不舒適,緩緩坐在柔軟榻上,腳邊一隻炭盆烤得溫暖,桌上午餐,帳內一切,除卻陌生,一如往常。



  “老爺,外面落雪了?”坐在屋內,等著斷風塵將暖車引導至距離最近的地方停下,隔著門簾看見斷風塵肩頭冰晶,緋羽皺皺眉頭,下意識將懷中已經裹得嚴嚴實實的嬰兒襁褓再度整理一下。

  “嗯,尚且不大,”斷風塵僅僅將門開了一條可以容身的窄縫擠了進來,又忙不迭將門關上。將身上厚重狐裘斗篷除下,抖落零星雪花,道:“暖車就停在門口,走吧。”

  “老爺……”緋羽輕咬下脣,道:“這孩子才出世不到一日,身體虛弱,此時出門……難道不能將一鴻抱來,我在二殿下府內住個幾日再回府麼?”

  斷風塵望定愛妻,又看看陷在被子之中,幾乎看不見的細幼嬰兒,緩緩搖頭道:“……走吧,天若黑了,更是難行了。”

  緋羽眉頭蹙起,眼中露出悽然神色,輕輕點一下頭道:“為妻明白了……”說著毅然起身,斷風塵用手撐起斗篷,將妻子與嬰兒整個擋在其下,身軀側過,擋著風口緩緩推門……

  “斷將軍,欲將我侄兒帶往何方呢?”

  聽見朱聞蒼日冷冷一聲問話,斷風塵下意識已將妻子擁在懷內,扭身從容回答道:“家中尚有幼子需要母親照顧,末將欲將妻子接回,如何?”挺直腰身,右手鬆開斗篷,還未碰到劍柄,院內弓弦響動的聲音,讓斷風塵臉上一僵。

  “請兩位暫時退回屋內,斷小公子蒼日已經派人去接了。”

  “朱聞蒼日,你這是何意?!”斜跨一步,擋在妻子之前,“陛下不在城內,無故拘束末將自由,你想造反不成!”

  “魔王陛下明日便能回來,只不過並非棄天,乃是吾兄銀鍠朱武!”臉上絲毫不見輕鬆自在,鳳目緊盯臺階上一對夫婦,“請斷將軍……”

  “住口!”怒喝一聲,伸手點指,氣勢之雄,竟叫院內弓箭手不約而同將弓弦又再扯進一分,“棄天魔君即位,乃是先皇遺詔,天子賜爵,即位之後,一年光景,魔國便已兵強馬壯,大勝以往(這裡真扯,但是為了篇幅……)。倒是爾等,貴為王子,心術不正,圖謀不軌,陷害伏嬰宰相在先,如今更是明目張膽……斷風塵恥與爾等為伍!”

  朱聞蒼日眉間一緊,道:“斷將軍,伏嬰表弟圖謀不軌,欲加害弦首,此事世人皆知。這等無稽構陷言語,又是何人說給你聽呢?”

  斷風塵冷笑一聲,昂首不答,緩緩轉身,向著躲在自己身後的緋羽道:“你先抱著伏嬰小公子回屋去……”

  “老爺……”一隻手抓著丈夫袖子,無論如何也不鬆開,心知,若非顧及自己懷中嬰兒,朱聞蒼日早就命人衝上,倘若此時進屋,只怕斷風塵處境立刻危險,而況適才聽見,朱聞蒼日言說已派人去接自己兒子,母子連心,縱使緋羽堅強如此,也是嚇到幾乎癱軟在地了。

  “回去……伏嬰宰相僅存這點骨血,無論如何,不能有所閃失。”向妻子使個莫名眼色,將她推回屋內,反手將門掩上,昂然守在門口。

  “斷將軍,小月兒亦是小王親侄,不到萬不得已,小王亦不願犧牲於他。只是……斷將軍需得看清眼前形勢,大哥應該已在營地起誓,兩位侄兒不久也便將帶領魔部兵馬前來守城,小王即使只將斷將軍留在府內,也是勝券在握的了。”

  “哈哈哈,”斷風塵仰天長笑,“朱聞蒼日,你不必故意示弱,誰不知道:你與伏嬰宰相素來不睦,此子落入你手,縱使性命無虞,必是大大不利,斷風塵不是傻瓜,豈能受你拉攏。至於,朱武二子攻城,哈哈,斷風塵求之不得!”

  “……”看看斷風塵臉上竟是毫無驚慌頹喪神色,笑容更不像虛張聲勢,朱聞蒼日心中不由得疑心大起,算算時間,他派去誆賺斷一鴻的兩名家人也該回來,卻不知為何,總是不見蹤影。相反,只覺得王府周圍一陣大亂,有無數人踏雪而來,只聞腳步,不聞人響,竟似訓練有素的步軍人馬。

  “二殿下……”一名親信疾步而入,湊在他的耳邊顫聲道:“殿下,王府已被王師包圍,領軍者好像是斷將軍部將落雁孤行與夜鴞無影。”

  心中一驚,再次回望立在臺階之上,面帶微微冷笑死守門口的斷風塵,心中盤算:斷風塵部將在此,那究竟是何人守城?此時天色已黑,兩位侄兒隨時可至,卻把軍隊調集此地……越算越是想不清楚,難道斷風塵真的只是為了保全伏嬰師後代,便將親子與火焰之城拱手讓出了?

  聽到四周聲響,斷風塵冷冷一笑,道:“朱聞蒼日,你不必為斷風塵擔心,吾雖不在,自有人守城!”說著抿嘴呼哨,周圍院牆之上,竟是轉瞬之間立起無數全副武裝的弓箭手,狼牙鋒芒在漆黑夜幕之中,如星辰閃爍,卻是叫人如此膽寒。

  “斷風塵!”朱聞蒼日到此關頭,不驚反怒,從身邊一名弓手手中奪過雕弓狼牙,弓翻絃斷,流星利刃直奔斷風塵心口而去……


  “大哥……”引著魔部兵馬,消無聲息接近火焰城附近,只見城牆之上,不僅毫無戒備,似乎連往日在城頭頗有規律的巡查的火把光芒也消失無蹤了,大雪已經飄落滿身,赦生童子並不畏冷,然而這樣的情景卻叫他有些難耐。

  “無事。”螣邪郎握緊手中倒乂邪剃,嚥了口吐沫,“二叔在城內接應,信號一出,城門便開!”說著,向旁邊部將做個手勢,

  “嗚~~嗚~~”角號長鳴,同時,身後兩千人馬同時點起火把,立刻將火焰城東南一隅照的通亮。兩位王子率先上馬,一馬當先,衝至正在緩緩打開的城門之前。城門後,照舊一片黑暗,然而此時大雪已經覆蓋了地面,藉著雪地反光,卻仍是能夠看清一個魁梧身影騎在馬上,頭盔上三隻巨角,向天聳立。


  “三弟……”主帥金頂帳內帳內燭光搖曳,銀鍠朱武看著坐在下首一言不發的黑羽恨長風,輕嘆一聲道:“我知你心中不快,然而……”

  黑羽恨長風微微躬身,道:“既然選擇跟隨,自是無悔,請大哥無需為此困擾。”說站站起身來,道:“天已入夜,小弟去巡營了。”

  “三弟,”銀鍠朱武懇切道:“帶到螣兒赦兒奪下火焰城,後方穩定,便三部合兵,出兵藍關!”

  黑羽恨長風也不言語,輕輕頷首,涅盤劍懸在腰間,轉身出帳。

  大雪瞬間鋪滿雙肩黑羽裝飾,四周寂靜無聲,黑羽恨長風也不言語,在兩名親兵陪同之下,漫步營內,低頭沉思之時,突然一片修長人影蓋住自己腳步,停在了身前。

  “弦首……”

  “能帶我去見他麼。”

  “……隨我來。”

  ……

  來在營盤中心一不受注目的小帳之前,黑羽恨長風立身停步,輕聲道:“王叔現在內中,弦首自己進去便可。”說著向門口守衛點首示意。

  “……多謝。”

  輕輕掀開帳簾,內中只孤零零點了一支火把。

  棄天帝滿身盔甲已經被人除下,披在身上的裘袍,在昨日被幾名軍士搜身尋找魔侯戒璽之時已經被翻得凌亂,手腳各帶著兩副加重鐐銬,坐在一隻碩大火盆旁邊,長髮披散,看不清面容表情,卻更好像一隻受傷的野獸。

  “……”立在咫尺,卻是無言,眼前之人一動不動,然而卻是這如岩石一般的巍然不動,卻叫蒼覺得,他必已知曉此時走入帳中的,正是自己。

  “吾輸了,你贏了……”等了良久,似乎是不耐這樣的沉默,黑色身影微微一動,仍不擡頭。

  “……何謂輸贏……吾……已讓朱武立下保障,即位之後,待你以禪位先王之禮……”話雖如此,眼睛卻是落在纏在棄天腰間,黑魆魆冷冰冰的兩根粗大鐵鏈之上。

  緩緩扭頭,穿過混亂黑髮的縫隙看著對方,過了良久,棄天嘴角微翹,道:“你這是什麼表情?為蒼生、為天子,雖是無所不用其極,縱然當場取吾性命,弦首卻也並不虧欠魔侯什麼吧?”

  輕輕闔目,那雙自己凝視過處數次的異色雙眸,今日竟刺眼得不能直視,“吾……”嘴脣微抖,“問心無愧、此行不悔”兩句,如何出口,時時捫心自問:難道蒼你真是這等不知羞恥之人?!難道……不是麼……木已成舟,言語多餘。

  “哈,弦首怎會虧欠魔侯?我意逆天,蒼天對我如此亦是理所當然……只是,蒼老師,你之於我棄天,又算如何?!”說到激動處,身形一震,似乎抑制不住便要起身,然而纏在腰間的兩根碗口粗細的鐵鏈頓時一緊,力道順著繃直鐵鏈傳到四角的木厥之上,似乎連整個帳篷,也在搖晃。出力動武,牽動體內毒傷,頓時一陣氣滯,幾乎心跳也是停了一下,棄天挺起的身軀又頹然塌軟,低頭皺眉輕咳兩聲,用手背迅速抹去口鼻溢出的汙血,再次轉頭,冷冷看著眼中露出些微關切,一手輕擡的蒼。

  “你……要蒼如何“我要你!”一句緊似一句,似乎並非回答,而是本能脫口而出。

  身形僵住,一個呼吸之間,慢慢點頭,道:“好“現在。”“……好。”

  吃力舉起手腕之間的鐵鏈,臉露殘忍狂笑,道:“學生現在行動不便,有勞老師了,請老師先寬衣過來。”說著,下頜微揚,雙腿一攤。

  “……好。”聲音已經澀在喉間,將牙一咬,低頭解帶,先除去身上溫暖白狼皮裘,探手腰間,將佩劍、腰帶等一一解下,隨後,展開衣襟,逐一除去身上長袍中衣,冷風吹進,雖然意識已是無感,然而僅剩一層薄薄綈絲褻衣的身軀,還是情不自禁一個寒顫,寒顫過後,右手三指輕輕扯開腰間衣帶……

  “算了,便這樣過來吧!”坐在一邊,看到痴了,棄天突然醒悟,叱聲道,隨後用雙肘將腿間火盆推遠,示意對方跪在還泛起熱氣的土地之上,同時雙臂舉高,露出前胸。

  伏身在對方面前,擡手輕輕解開已是狼籍骯髒的長袍搭扣,分開中衣褻衣前襟,手指碰到對方胸膛肌膚,頓時感覺燒灼刺痛,然而,別無選擇,也只有將手掌攤平,輕輕撫摸幾下,便將頭埋入,微微側首,臉龐緊貼對方心口,舌尖捲住不停起伏的乳首,停了呼吸,吮吸起來。

  “哼。”胸口如遭電殛,棄天悶聲呻吟,情不自禁擡頭深吸口氣,懷中之人的髮髻蹭上自己鎖骨,雙臂微微夾緊那瘦削顫抖的雙肩,低頭叼住頭頂玉簪,緩緩抽出,單手託著手銬鏈條,空出右手,輕輕撫摸那瞬間散落的砂色柔發,同時道:“哈,是了,這才是‘那玩弄人心情愛,無所不用其極的認萍生’當為之事啊。”

  動作一停,這一句話如利刃入胸,瞬間冷透兩人心肺,蒼渾身一僵,卻不回答——當日許下此諾是真,然而此情此景,又作何解釋——整張臉都深深埋在那壯碩胸肌之間,棄天手銬間的鐵鏈已經垂落脊背之上,竟壓得自己有些喘不過起來,將後背弓起,雙手緩緩移向對方腰間那巴掌寬的牛皮大帶……

  “咔噠”一聲輕響,帶鉤打開,玉件敲打腰間鐵鏈之聲,卻是刺激棄天心神,長嘆一聲道:


  “早知下場相同,吾未若從始至終,對你當如認萍生啊!總也好過如今,竟對那神翳昏君如此羨慕……”


  話一出口,懷中身軀猛烈震動了一下,胸口竟是一燙,蒼竟嚎啕而哭。


  “……罷了。”

  等了良久,擡手推在對方肩頭,雙臂微擡,讓他脫離自己懷抱,將頭扭轉,道:“老師將衣服穿上吧……事已至此,讓你與我一起泥足深陷,又有何益……明日,吾將見朱武,倘若他肯放老師歸國,學生願意再次為質,換回九禍……”

  “棄……”

  “不用再說,吾曾言將送老師重返封雲城顛,此諾勢必達成……只是……另一個約定,只怕便是遙遙無期了。”說著勉力探身,將腳邊白狼皮裘丟了過去,“趕快披起,莫要著涼了……”

  蒼剛剛將皮裘前襟合攏,卻聽外面一陣噪雜腳步,銀鍠朱武衝入帳內,手中斬風月已經出鞘,無視帳內狼籍散亂的衣物,一對眼睛彷彿要冒出火來一般,冷冷瞪視棄天,滿身殺氣,百步之外便有所感。

  “朱武……”撐身而起,怒道:“這便是你所許下的禪位先王之禮麼……”

  “弦首……”黑羽恨長風跟在兄長身後,面露悲痛,輕輕搖頭道:“方才收到任沉浮送給伏嬰表弟的信鴿,大嫂已經吞金自盡,請他與王叔早作準備。”

  眼前一黑,身形便是一晃。

  “弦首,當日立約,吾不殺棄天,事情一了,便送您與他前往玄朝,聽憑天子發落,如今,九禍已亡,朱武縱使背誓,亦要殺了此人!”說著虹光一閃,向著動彈不得的棄天當頭劈下。

  “噌”的一聲,竟是金鐵相擊的聲響,一片血光,飛灑帳內,兩條身影,緩緩軟倒。


  “蒼!”

  “三弟!”


  卻是蒼橫過自己隨身長劍擋在棄天之前,斬風月神兵利器,頓時將劍鞘劈毀,等到看清內中並非木劍,而是一柄利刃之時,斬風月勢如破竹已將白虹斬為兩截,收招不及,劍尖順勢劃過蒼胸腹之間,皮裘裂開,刺目血紅頓時噴湧。與此同時,蒼右手半截斷劍也是脫手飛出,刺入了及時擋在兄長之前的黑羽恨長風胸膛。

  “三弟!”

  “救……弦首……”蒼拾劍之時,黑羽腦中忽然靈光閃現,想起去年冬獵,祭旗觀禮臺上,吞佛童子右掌傷痕,心道不妙,腰間涅盤來不及出鞘,卻是毫不猶豫一步跨出,替兄長當下此厄。此時,他胸前插著斷劍,鮮血一時不至狂噴,因此雖然疼痛,神智尚存片刻,瞥見倒在地上的蒼身下已是一片血泊,心中一急,擡手指了指,當即昏厥。

  “……好。”才聞愛妻死訊,三弟又倒在懷中,銀鍠朱武已是痛徹心肺,攥拳點頭,剛要命人過去招呼,卻聽身後,竟是如野獸般一聲狂嚎,整個帳篷竟都在顫抖不止!


  眼睜睜見那身影倒在身前,鮮紅熱血混著地上塵土瞬間淹沒凌亂髮梢,漫過自己伸出的鞋尖,雖是努力探身,卻也觸摸不到那被紅色染過的皮裘,棄天腦海頓時一片空白,只覺得周身束縛礙事,竟是大吼一聲,掙扎而起,腰間四根鐵鏈牽扯,竟將帳篷四角木厥拔出土地,眼見一座大帳,只有中心一根木柱支撐,搖搖晃晃,瞬間便要塌陷下來。未等眾人回神,只聽帳外又是一陣大亂,馬蹄聲、喊殺聲不絕於耳,其中夾雜著一架戰車木輪滾滾,竟是急速接近。

  “噗噗”兩聲輕響,兩柄鉤鐮槍刺入帳篷,馬上持槍之人更不停頓,奮力一扯,竟將整個帳頂撕裂扯飛,兩馬相隔丈餘,中間一塊帳篷,橫拖過去,觸者皆靡,竟是硬生生開出一條橫穿整個中軍大營的通路來。

  冷風尚未吹過眾人頭頂,一架寬大戰車已至,車輪稍緩,兩名武士跳下車來,一左一右,拖起動武毒發,口鼻溢血,搖搖欲墜的魔侯棄天,往車箱內一推,隨後抽出隨身重劍,見人便砍,雖然短短一瞬,便被亂刃分屍,然而卻是已將反應過來欲上前阻攔的幾名偏將全都擋在車後。車輪瞬時加速,在左右各五十騎兵的保護之下,飛也般的順著剛剛開出的路途,一路顛簸,東倒西歪卻又迅捷無匹的出了大營。

  “蒼……”躺在車內的伏嬰師懷中,棄天看著那漸漸變小的人身,再也支持不住,口中鮮血狂湧而出。


  數支羽箭擦著耳邊飛過,銀鍠黥武雙手持繮,駕馭駟馬之車,不顧一切向前飛奔,從來沒有駕車如此之快,只覺得雪花飄入眼中刺痛,看不清前路,只知道緊盯前面開道之人一頭火焰一般飄舞夜空之中的長髮。身後伏嬰師抱著棄天帝伏在車內,鐵鐐拖在車下,摩擦地面之聲不絕於耳,也不知是何情形。背後風聲又緊,想來是銀鍠朱武已經派出弓騎兵前來追趕,兩邊騎兵雖然轉身開弓回擊,箭不虛發,然而畢竟寡不敵眾,間或便有痛哼傳來,眨眼之間身邊人已經少了大半。

  一大片雪花入眼,瞬間化成徹骨冰水,一時睜不開眼睛,而疾馳之中,雙手牢牢拉著繮繩不敢鬆開,銀鍠黥武只得晃晃腦袋,甩去眼角雪水,再睜眼時,卻不見了前面一團紅色。

  “啊!”渾身一抖,忽覺背後一陣厲風襲來,“叮噹”一聲輕響,幾乎是在觸及後背的一瞬間,羽箭被人撥落。

  “黥武。”低沉聲音就在耳邊響起,“專心向前,吾在你後。”

  “吞佛……”心中不知為何一暖,也不知對方有沒有看見,銀鍠黥武認真點了點頭。身後“乒乒乓乓”撥打鵰翎的聲音一聲緊似一聲,雖然對那人全然放心,卻也知道追兵漸近了。

  “嘖。”一聲熟悉馬嘶加上一聲熟悉的低嘆,心中驀地一緊,不能回頭,然而卻知道又有一人越落越遠,身後追兵之內一陣大亂……彷彿看見那人浴血而戰,心中雖痛,然而卻是咬牙絕不回顧一眼,一心一意催車快行。

  “宰相大人……何處去?”大雪漸停,風聲也慢慢小了,略微回首問了一聲。

  伏嬰師已將離開天荒峽谷時,閻魔旱魃交給自己的另一枚救命藥丹餵給棄天,然而卻不知為何,棄天呼吸雖勻,卻仍是不見醒來。此時聽到銀鍠黥武問他,只得無奈搖頭,道:“黥武,告知前面元禍將軍,往東南去。”

  “表叔,東南乃是……”有些不解,有些緊張。

  “是蕭關。”一個低沉聲音從另一側響起。

  “……吞佛。”這一聲低沉回答,便似昨夜火焰將全身包裹,銀鍠黥武幾乎癱坐在車內,側頭將眼角在肩頭毛皮斗篷上蹭蹭,方才轉頭去看。

  “哈,好像末將叫二世子擔心了。”說著輕輕拍拍胯下黑馬脖頸,笑道:“陛下寶馬,當真通了靈性啊。”他方才從最前退到車後擋箭,一時不慎,戰馬後腿中了一箭,奔跑不得,眼看追兵掩上就是一場血戰無休,誰料斜刺裡竟然有一匹黑馬踱步而來,看似閒步,卻又快速無倫,正是玄貘寶馬,趁亂掙脫繮繩,竟是一路追著主人而來。此時,吞佛童子胯下戰馬後胯已經塌下,不容多想,便趁玄貘靠近之時,甩脫了馬鐙,一躍上了玄貘後背,本以為寶馬認主,少不了掙扎,誰知玄貘彷彿毫無知覺一般,照舊蹬開四蹄直追戰車。“黥武,宰相大人自有盤算,便往蕭關而去吧。”說著輕輕一催玄貘,趕上前面引路的元禍天荒,將路途告知。


  “將軍,末將交令!”

  破曉時分,朱聞蒼日府內。院內殺得血流成河,此時塵埃落定,數十兵卒正在將屍體拖走。落雁孤行走入門窗木櫺之上還插著數支鵰翎的暖室之內,立在裡屋門外,向著正光著上身,讓妻子處理箭傷的斷風塵行禮道:“末將圍剿朱聞蒼日餘黨,俘虜五十餘人,其餘全數死戰而亡。”

  “落雁將軍辛苦……”方才混戰,羽箭無眼,斷風塵為護屋內妻子嬰兒,少不得捱了幾下。

  “只是……朱聞蒼日走脫了。”

  “……”輕輕點頭,道:“他畢竟貴為王子,手下總也有些誓死效忠的奇能之士,想來他逃出火焰城,必去投奔朱武,便交給伏嬰宰相與老王爺吧。”

  “將軍,末將也來交令!”正是夜鴞無影,“朱聞餘黨,趁亂放火,俱被禽抓,少數幾處火點亦被撲滅……只是……”

  “嗯?”聽的愛將語氣有異,本能轉頭,牽動背後傷口又滲出鮮血。

  “昨夜,伏嬰宰相府,花廳內也突然燃起大火,所幸距離其他房舍皆遠,只是將自身焚燬,並未釀成大害。”

  “……也是朱聞所為麼?”斷風塵一皺眉頭,伏嬰師被逐,他的府邸乃是棄天下旨查封,內中僕從也都遣散,此時應是無人。

  “末將初時也是這樣以為,但是趕到之時並未見到可疑之人,看那火勢,似乎乃是從花廳內中燒起,並非外人所為。哦,對了,當時據說有兵士看見,伏嬰大人心腹佐門佑軍,衝入火中殉主。”

  “這……人呢?”

  “待火勢熄滅,末將入內探查……已經……”

  看看妻子臉色,斷風塵揮了揮手,道:“不要再說,後事隨你處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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