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
第六十场 天波别业E(正文完)
旧历已经是临近年关的腊月廿七了,而新历,听说也是什么稀奇的日子,是所谓给相爱之人共度的“圣瓦伦丁节”——苍原本是不知道的,倒是吃过早餐之后翻看报纸,看到一篇关于这个节日的简单绍介以及附上本地商会出产的朱古力之类的糖果广告,仔细想了想,倒觉得和中国的七夕或是元宵等节相类,口口相传的故事加上什么甜腻的吃食仪式罢了。苍将报纸放在一边,起身从起居室走向书房,要开始抄写由师傅口述萧中剑改编的剧本,给什么文化调查小组了。
——昨日同弃天帝共游长城,又在车里等了良久,待到终于回到公馆,已经接近8点,戒神老者早就望眼欲穿,而吃了晚饭,弃天帝又披衣而出,不知道去主持什么会议还是公务,直至凌晨才又摸回卧室,扎进被子一头睡下了。
苍坐在书房窗前的大书桌后,略有些新鲜的端详这初次拥有的视角——今日心情出奇轻松,阳光明媚固然有效,而早晨起来和弃天帝共进早餐时,见他脸上似乎也一扫前几日淡淡的阴霾,更是主因了。
此时,在二楼的公务区域,气氛一如既往的忙碌紧张——昨日回来,弃天帝心中已然有了大局定见,连夜叫了心腹商讨,乃是今后的安排,布置妥当了,今晨便逐条以命令发出,令到执行,倒是有些摸不清头脑或者另有心思的,都要来当面聆听一番,纵使见不到大帅或是少帅,见见任沉浮伏婴师之流,略加点拨也是好的了。
“父亲,孩儿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朱武其实已经帮忙处理军政要务将近半个上午,当下是好不容易找到个空档,凑近了办公桌悄悄出声发问,“您如今的布置,巨细靡遗,只是这难道……是要长期离开J城的架势?”
弃天帝听问,本不想理会,唯独听到这里,才微微一抬头,瞟了儿子一眼,又回到桌面上,找了一本厚厚的法务卷宗丢了过来,“这是今年全省的结案记录,拿去看看,下午要给殷末箫院长送个批复了。”
“哦。”朱武偏了偏头——这卷宗他记得,送来也有个七八天了,想来子随父性,这种东西D省大帅也是不爱看,却又知道不能草率回复,才拖到了今天。
“大帅,老村长的使者到了,您现在见么?”
朱武刚在自己的——听说原来是萧中剑的——办公桌后坐好,往后理了理头发,准备一口气将这无聊的卷宗攻克之时,刚刚外出的任沉浮倒是进来,禀告了一声。
“今年倒是早啊,叫进来吧。”弃天帝感慨乃是有原因的——自从自己出镇D省,虽然离得近了,倒是更很少回到原籍过年,以往年底老村长炎魔旱魃总会派人来拜个年,同时说一句“忙就不用回来了。”之类,算做双方心照不宣的仪式,往年多在廿九,今年倒真是早了几天。
那使者进来后,先向弃天帝及朱武行了礼,然后便一如既往开始转述,前半段果然还是些拜年的客套,待到说过了那句盼望已久的:忙就不用回来,却略带些犹豫地看了看面前的父子二人。
“村长还有话?”弃天帝也是愣了一下。
“嗯……老老村长还说,”使者不知为何,有些结巴,眼中也露出战战兢兢地神色。
“不用怕,话不是你说的,无论怎样也怪不到你。”话虽如此,弃天帝原本微笑的表情却是收了。
“老,老村长说:明年家里要重修族谱,大帅您,您要是,要是外面还有其他的……私生子,赶紧说出来,我出面去接回村里,让他认祖归宗,也好给你家,留,留个后。”使者额头冒汗,壮着胆子看了看对面的大帅还有一直也在一旁静听的少帅银锽朱武,果然看见两人的眉头都是一模一样地皱了起来。
“说完了。”弃天帝也看了看朱武,不做什么表态,扭头问道。
“还,还有……”使者只觉得双腿发软,然而所传的话,还是要继续说的,“老村长还,还说:眼看着倭寇又要打到家门口了,我要参军,去打日本人,不会打枪,我可以学。请大帅批准。”
“……哈哈哈哈。”弃天帝突然笑了起来,然后挥了挥手,“忍笑说:你去跟老村长说,我不批准。他年纪大了,这拼命卫国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小辈去吧,老人家还是修好族谱,将来也好给我们留个为国捐躯的名声了。”
“是……是。”使者长出口气,“……告退?”
“任沉浮,送。”弃天帝点了点头,任沉浮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个信封捻了起来,一面送出使者,一面递交过,“远来辛苦,这是路费。”
……
“父亲……?”朱武沉默良久,“老村长的意思是,让咱们不用顾忌后事,一心一意为国尽忠?”
弃天帝抬了抬眼皮,缓缓点头,就又带上单片眼镜,继续公务——手上这杆新钢笔虽然也是德国制造的高级货,却还是没有磨合到位,远远没有今天早晨给苍拿去抄剧本的自己用了好几年的那支流畅舒服。
朱武亦仿佛有所顿悟一般,自言自语似地点了点头,回到座位上同那法务卷宗继续奋战,直至午餐,也才看过一半。
……
“大帅,天者密电。”
吃过中饭,弃天帝还在三层书房里站在书桌边半俯下身指点抄写了一上午剧本的苍一些拿不准的字词,已经上班的任沉浮在门外告进了。
苍抬头看了看正握着自己的手,非要如此教自己写那几个生僻字的弃天帝——任沉浮的声音里听出了少有地焦急和余悸。
“……知道了。”弃天帝似乎并不出惊,仿佛其实他一直就在等这电文一般,继续不紧不慢地把着苍的手,将那几个字写完,才直起腰,走去打开书房的门,就这么出去了。
“弃D省,保北京。”
既是密电,用词也是简略,而这七个字也足以让经手的人员沉默不语,
“哈,终于来了。”只有弃天帝看过电文,面色不改,而短暂地沉默,也似乎只是难得体恤下属的震惊而已,“好啊,我去北京。”
……
“父亲!”朱武向前跨了一步,任沉浮和闻讯而来的伏婴师也觉得自己似乎是听错了什么,“父亲,这怎么可以!昨天不是还说……”朱武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刚要再说话,却突然被恢复了冷静的伏婴师拉住,“舅父,您的意思是,您去北京?”
“哈,天者不傻,除非他想亡国在日本人手里,否则怎么做这决定。如今南北夹攻,胜算渺茫,但他毕竟代表政府,代表总统,纵使讲和,一个面子一个台阶总是要的。他下令,保京是目的,弃省,无非是要我一口回绝,再亲上北京陈明厉害,从中斡旋,他顺势就坐下来,同广州方面一切好谈。”弃天帝看着密电,难得耐心地将各种利害和自己的考量讲给旁人听了。
朱武与伏婴师这才恍然,随后亦有释然,并非两人看不清各种缘由,只是因为天者与弃天帝的默契,非是旁人所能领悟。而回想昨日至今之种种,朱武又有疑问:“难道父亲您,早就想到了?可是您这一番提前的安排,却又像是准备长期离开J城的打算啊。”
“嗯,若真能坐下谈判,只怕非是数日之功,然而我这从中斡旋的人,尘埃趟不落地,怎么也是不能抽身。”无奈摇头,却又似乎满不在乎地轻轻摆弄桌上的钢笔。
“……委屈您了。”朱武也不知怎的忽然没来由的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伏婴师正有些纳闷,却见D省大帅略一歪头,瞥了儿子一眼,倒像是责怪他说破一样。而这神情,看在众人眼里竟有了那么一丝足以震惊寒战的——可爱。
正当众人颤栗着回味这一闪即逝地略嫌幼稚地得意神情以及其中也许真的蕴含着的一丝微不可辨的——委屈的时候,D省大帅却又似乎是意犹未尽地嘟囔了一句:
“哼,作他学长这么久,哪次固执得下不来台,还不是我给他搭梯子救他。”
……
“啊……”沉默了许久,直至忘记了一点点刚才的场景之后,朱武才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想了一下,问:“那我随您一起去?”
“不,到时谈判起来,日本人必生事端,战场的事,交给暴风、吞佛去办,你留在J城主持大局,不要乱了阵脚。”弃天帝正色端坐安排,“我只带补剑缺与任沉浮,还有……苍,同去。”随后,也不再等待众人从这句话中再回味出什么来,便扭身吩咐任沉浮:“明电天者,D省不可弃,大局不可逆,我即日赴京。”
“大帅,明电,似乎不太妥当吧……万一您的安排和行程暴露……”任沉浮兼管情报,对此类事务自然敏感。
“就是要让全国皆知,阿修罗才没有借口继续紧逼啊。”不过这点疑问,回过神来的伏婴师便轻松回答了。“不过大帅……算算日子,等您到达北京,只怕学生们也要开始闹事了……”伏婴师慢慢说着,毫不讶异朱武向自己扭了一下头,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来。
弃天帝点了点头,冷笑一声,就索性召集众人往焱山议事堂开会,继续自己赴京之后D省的安排了。
是夜,虽然朱武脖子上的子弹擦伤已经好的很多,但是为免尴尬,就一直没有搬回三层自己的套件,只在二层客房住着,隔壁就是伏婴师,倒是常常往来了,因此一回到公馆,就一头窜了进来。
“伏婴,你跟我说,究竟萧去了哪里?”这问题纠缠不清,朱武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而不足为外人道的是更加不知究竟如何面对东宫神玺甚或是弃天帝了。
“我不知道。确然最后是东宫来办理的。”伏婴师一皱眉头,“不过,表兄你要只是担心萧中剑在北京遇到危险,我却觉得可以不必,因为如果萧中剑能够自由行动,多半不会再去北京了。”
“好。”朱武点了点头,虽不完全,然而这确实算是一个自己比较期待的答案。
“不过,冷醉少爷和其他人就……说不好了。”伏婴师低头思忖了一下,现在路上乱,冷醉一行这个时间,若说能到北京也是能到,若说到不了也不是意外,不过他马上摇了摇头——那是连自己家里都不会再照应的青年了,自己又操什么心呢。
今夜,难得弃天帝回来的略微早了些,能叫他和苍两人坐在卧室内真如家人一样坐下聊天——出发的时间已经定下,就在明日午后,故此,便是今天睡得稍晚也是无妨了。
至于一同赴京,这事弃天帝告知了,苍也就无甚异议——既然说不再离别,那便是怎样也会随行,只是料不到剧本才抄写了一天,就要踏上旅程,苍想了想,提出能不能带着剧本一起赴京,反正到了北京,弃天帝总要忙于公务,自己也算有个事做。
“可以啊。”弃天帝轻轻抚摸着顽皮地跳上自己腿来的小黑猫——这黑猫崽子原有两只,一只被萧中剑带回了萧家,弃天帝也就没再继续讨要回来,此时想来已经被萧镇岳抱回老家了;这只乃是寄养在苍的封云社的那只异色眼睛的,苍搬来同住,自然也就带着——弃天帝摸了摸,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看着已经换了睡衣,起身走向酒柜的苍说:“对了,这小黑猫倒是有趣。”
“嗯?”轻轻拿起酒瓶的苍没有回头,只是用声音回应着,
“老喜欢来办公室转悠,甭管谁进来见我,一叫大帅,都是它先答应。”弃天帝有些忍俊不禁地说,“你是怎么养的啊?就算是听熟了的,也应该是长官啊。”
“……这个,不知道。”苍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把红酒洒出来。酒杯里的颜色荡漾,仿佛血色了。
……
“大帅!大帅!紧急军情!”
苍微微睁了一下眼睛,身边又已经空了,天又是朦朦胧胧地亮着,似乎隐隐听到已经走到门口的人,赫然用从未听到过的震惊的声音问道:“怎会!”而一直睡在枕边的小黑猫大帅,这次只是动动耳朵,并没有闻声出去——也许是来叫门的声音太过震惊颤抖,它已听不出来是在叫它了吧。
“……天者送地者去往燕北对抗阿修罗,在站台上,遇到了袭击,过程几与之前大帅您在J城车站遇到的如出一辙,皆是学生在外请愿拖住警力而内有策应俟机用火药炸毁站台。只是这次,因事起仓促,北京方面没有来得及仔细核查,火药真的炸了……站台天棚倒塌,地者为护天者,被落下的钢梁……砸中后脑……而其余文武官员的死伤一时也无法统计……”
早晨九点整,当任沉浮终于从持续不断的各类渠道将信息完整的拼凑起来的时候,弃天帝已经攥着拳头坐在办公桌后整整三个小时了。
“父亲!”破门而入的朱武,总算是破解了这如刀切断一切声音的可怖的静默——本来应该有人早起来叫,只是巨变陡生,大家都将他忘却了,一觉醒来已经不早,抓起外套急急忙忙就跑了过来。
“少帅,地者……军务总长今晨在北京遇刺身亡了。”任沉浮似乎只是为了能在说话的时候喘几口气一般回身报告。
“啊!”手中的军装外套一下子落地,“地者叔叔……”
而这时,似乎是又有什么情报传来,任沉浮又急忙转身去处理,屋内就剩下了父子二人了。
“父亲……”朱武涩声,憋了半天,直至满脸通红,才又问了出来“……谁干的!”
“谁干的都一样!”弃天帝闭了眼睛,“我若能早一日回电……”
“这不是您的错,天者叔叔电报您的时候是昨天下午啊,您不是也即刻就回复了么!”朱武这么说着,心中有点害怕,不曾见一向沉着睿智,掌控一切的父亲竟然会懊恼到不顾事实。
“并非如此,我既然早有此意,何必等到他来求我!”拳头在办公桌上一砸。
“可是……”朱武说不出口,诸如此事不怪您之类的话,因为幼年时在军官公寓,与隔壁那好脾气的黑发叔叔相处的回忆,已经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似乎是要将眼泪顶出身体了。
“大帅!”任沉浮突然闯了进来,“……天者,下令军队对城内请愿的学生开枪了,无论何时,见到异状即可击毙。”
“……他定是疯了。”弃天帝摇着头,叹着气却又毫不讶异地说。
“父亲。”朱武抹了一下眼泪,向前走了一步。
“……先去办公吧。”弃天帝摇摇头,开始在桌上寻摸,其实竟一时也想不太明白是应该拿笔还是烟斗,亦或是单片眼镜或是印鉴了。
“天者他,这是在屠杀学生……?”
“嗯。”虽然“屠杀”这个词,实在太过严厉,但是此时却是用词得当,弃天帝也只能点头。
“天者在屠杀学生啊!请您想办法阻止啊!”双手都拍在了办公桌上,朱武喊了出来——昨天问过伏婴师了,冷醉还有几个之前一起排过文明戏的学生,只怕此时都到了北京。
弃天帝抬起头,诧异地看了儿子一眼,“你以为我是神么?”
“可是,可是……”朱武愣住了,他突然醒悟,在刚才的那一刻,他似乎真的以为眼前这个人是无所不能的神了。
“大帅,您赴京的行程,还照旧么?”虽是早晨,任沉浮却有筋疲力尽的感觉,再也顾不得什么时机,既然有事就直接插进父子的对峙之中,却又无精打采的问道。
“先……推迟一天吧。”迟疑了一瞬,弃天帝打定了主意回答。
“是。”任沉浮转身,又回去自己的办公桌上打电话了。
“父亲!都这个时候了,难道您还要……”朱武愣了愣,又是向前探了探身子。
“计划照旧,军务总长虽然死了,政府和总理还在啊。”
“父亲!现在,就是现在,天者还在对着那些无辜的学生开枪,咱们说话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有可能在死人!但是你,却仍是是想着要帮他和自己,盘算着在新的政府中谋求一个满意的地位么!”
……
弃天帝抬头,看着对面几乎将头探到自己眼前的朱武,记不清这是自他回来之后多久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了——被儿子不顾一切地严厉质疑和责问,然而这一次,做父亲的却表现的出奇地平静。
“你过来!”弃天帝似乎是终于接受了一切一样,抬头看着等不到回应似乎又要转身负气离去的朱武,慢慢地解开了军装外套和内中衬衣的前两个扣子,露出了脖颈。
“啊!”看着那斜斜的似乎还凝着血色的痕迹,朱武情不自禁摸摸自己脖子上还包裹着的一层面纱绷带——和这条伤疤比起来,这一点点子弹擦过,似乎真的不算什么了。“这伤疤……”
“你小时候,我在战场上被弹片划的,当时以为必死无疑,是地者把我从战场上背下来……两个人都昏在死人堆上,天者把我们拉出来……”说完了,抬眼看着震惊的朱武。
“可是,可是……天者现在在屠杀学生啊!他这是屠杀!是……”竟想不出什么其他更严重的词汇,“您竟然为了他对您的救命之恩,就要和他一起,背弃……背弃……国家,背弃民众么!”
“什么昏话!”弃天帝呵斥一声,“早点结束战争有什么不好!”
“可是,天者犯下的罪行,怎能容他继续堂而皇之的……保全地位!”
“什么罪行?谁的手上没沾过血?谁又能保证干了蠢事还能每次都全身而退?那些学生,哈,你忘了在J城车站,他们如何对待你我了?无非就是百条蝼蚁一样的百无一用的书生,难道还有死在战场战士贵重?!我看你还是没看够鲜血,那村子应该再困上你几日,否则怎么能说出这么懦弱的话!”弃天帝立起身来,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朱武。
“父亲!”朱武又是大吼了一声,竟想不到会听到这样的一番言论,“这是不仁不义……”终于想到了一个词,只是刚吼了出来,一个热辣辣的巴掌,就直接抽在了脸上。
“来人!把咱们这位仁义的少帅,送去坊子暴风团长那里,请他帮忙教育,让他在前线看看,什么才是真的于国家有利的大仁大义。”看见被自己删了一耳光之后,朱武竟是傻了一样立在原地,弃天帝重重吐了口气,坐回了位置上,端起茶杯来喝水,同时按响了桌上的电铃。
……
“大帅,暴风团长来电话,说少帅已经平安到达了。”下午6点左右,天已经全黑了,任沉浮脸色苍白地进来报告, “……北京请愿学生,目下与已经死伤过百……”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最新的结果报告了出来,“另外,多家报社已经连夜赶写谴责文章,准备抨击这种暴行……您看需不需要……”
“……咱们D省伤亡的学生,多么。”静了静,还是忍不住问了。
“其实不多,因为您之前一直拘留,释放又是叫家属担保才能接回,其实真正赴京的,并没有多少人。”
“让咱们在北京的眼线能帮就帮,救得一个是一个;另外好好查查,已经遭遇不幸的,要是能运回来,哪怕是骨灰也好。总是要能够回归原籍固土,不做外乡鬼了。”这话说得飘飘忽忽,叫聆听了上午父子争吵的任沉浮这时听了去,竟有些不敢相信,稍微抬头,却见D省大帅照旧低头在最后几份文件上签字,那些话仿佛真的没有说过一样。任沉浮点头时候,才有将手中的电报记录递上:
“接到天者明电,请您不忘前约,于近日赴京,商谈国事之余,参加地者葬礼。”
“知道了。”弃天帝的笔锋停顿了一秒,低低应了一声。
“……大帅这个决定,难道是真的还要继续帮助天者么?这可真的是对他初衷的背离啊,而且,他对少帅的态度,感觉有点奇怪。”任沉浮等到弃天帝上楼吃饭,自己实在是熬不住了,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打了个顿,醒来之后觉得精神好了点,回想白天种种,总觉得不解之处颇多,便来找伏婴师了,倒是正遇见开饭,索性就坐下来边吃边谈了。
“哪有这么严重,什么背离还是背弃,舅父此时就是想和天者沆瀣一气,阻挠北伐大业,也没这个机会了。”上午的时候,伏婴师出门办事,不在帅府,下午又因着少帅被逐,无形间多了一大堆的杂事,也是累到脱力,睡了一觉刚醒。此时一面有气无力的用个勺子喝粥,一面随口回答,“……此时生变,广州方面也不乐见,唯有近在咫尺的阿修罗最为获益,从此事反推,J城车站行刺未遂,虽然执行人是恨不逢一伙,然而背后的主谋,也不言而喻了。只是天者一旦开始调查细节,率先发现者,必定是这炸药和从D省进京的学生关系千丝万缕,那时第一个怪罪的便是对这些学生姑息纵容的D省督办啊,即令理解为是其授意,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和一个全无退路的疯子,已经没有道理可讲了。”
“那大帅此时决定赴京,岂不是……还是他仍想解释……”任沉浮连饭都咽不下去了。
“舅父对天者的了解远胜你我,他岂会想不到,看不出?只是作此决定……无非是想赔一条命给地者罢了。”
“啊?”
“舅父对恩义看得最重,此事归咎于己,是必然的。此时决定赴京,只是为了还命报恩。舅父一向和北京绑得太紧,即便是此时归附广州,也得不到信任,更不会再有什么作为;更何况他平素就看不起阿修罗,怎能甘心屈居其下。他把表哥送去暴风残道哪里,是为了自己一旦出事,能叫他迅速掌握兵权,而之前的争吵,也是个两人政见本就不和的证据,给他多争取些回旋的空间……表哥之前从不参与政局,白身一个,在未来政府内的地位全屏威望和实力说话,实力没问题,这威望,弃家父子拒绝内战,一心对外,倒也是个不错的名声,若是表哥说不定还有背负国仇家恨这样的情结了。”伏婴师虽然嘴上这么说的似乎于未来尽是好处,但是却是情不自禁摇了摇头——本以为苍在身边,能够令弃天帝的这个极端又不顾命的性子能有所软化,然而却不知道是苍的影响力还是不够,亦或是早被同化,两人之间又有了什么更深的决定了。
“天者他……近乎疯狂地绝不相信我们会死,上次就因着他这个执念,救了我们……然而这次,却……真正让他疯狂了。”
是夜,弃天帝手里握着盛满了血色液体的高脚杯,弯着身子坐在卧室的沙发里,腰弓得很低。而苍在递过了杯子之后,就一直静静地站着,不曾挪动过步子。
“苍,地者与天者在战场上救过我一命,有些事情,我必须去做;而有些事情,又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去做的……你……”弃天帝还是没什么动作,看着杯子,不用饮酒就下定了决心一样地说。
“……您答应过苍,不再有离别。”苍表情平静地回答——国家、忠义、儿子、自己,这是苍早已知道的弃天帝心中的轻重,然而他从未想过自己究竟应该是在哪里,因为苍,早和此人一体同心了。
“……哈。”干涩地答应着,弃天帝终于直起身子,可是眼神少有地扫过苍之后,就从他的身上移开了。
“苍现在已经知道,当时这要求真的提的过于贪心,但是……”苍只觉得自己的嘴唇也有些颤抖了,“……大帅想要满足,也简单。”
“……哈,我既然答应了,怎么也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放弃,这样,当初的承诺岂不是没有了意义。”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顾不得划过喉咙时那有些过分的裂痛,“你先睡吧,我还有些事情必须做了。”说着起身,重新更衣,出门径直向着书房去了。
……
旧历年三十的早晨,本应放假,只是这个时候实在是无瑕休整,弃公馆的一切基本还是如常。早晨8点半,从楼上下来的弃天帝坐在办公桌后,第一件事情竟是点上了烟斗,而约略半个小时之后,就是让办公室众人都出去,自己要和还在坊子反省的少帅单独通话了。
“我明日便要去北京了。”弃天帝放下手里的烟斗弃天帝放下手里的烟斗,平静地对着听筒说,“只怕要呆上一段时间,那时通话不便,你有什么事情先要问我或是想要知道的,趁此机会问吧。”
“……父亲,我请您将萧中剑的下落告知。”朱武被暴风残道拉着劝了一个晚上,已经不似昨日激动,虽然声音淡漠,应该是还在生气,却也能冷静回答了。
不出所料的问题,弃天帝神吸了口气,淡淡地说:“他已死了。”随后更是不出所料地等待话筒那边的爆炸。
“我说了,萧中剑已死!没听明白么!”弃天帝又提高了嗓音,原本浑厚的声色顿时干涩古怪了起来。
“大帅!”这第二声吼,穿过了办公室虚掩的房门,本来在外面办事的东宫神玺听见,同任沉浮等人一同冲了进来,东宫神玺不顾一切,抢过弃天帝手中的听筒,对着大喊:“少帅!少帅!是属下抗命,并未秘密处死萧中剑,而是将他送出城了!萧一定还活着的!”此时此刻正是存亡之秋,父子二人若因为此时反目,只怕连自己在内所有的人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哈。你徇私情,我早已料到……”弃天帝不耐烦地一推,将话筒夺回,又是一声冷笑,继续说:“东宫只将他送出城区,我也只需要一个电话打给吞佛,让他暗中留心,中途截杀便可!”
“大帅……”东宫神玺眼中满是震惊,也是瞠目结舌无法言语,眼睁睁看着弃天帝脸上毫无表情地听着听筒那边从吵嚷直至沉寂。
“哈,我记得曾经让你思考,什么人值得你这样违拗自己的父亲,看来你还是没有想清楚。”电话那边似乎又是嘶吼了一句什么,东宫神玺却是亲眼目睹了,发出不屑冷笑的人,却同时能够慢慢地将眼睛闭上,脸上竟是同时闪过一片再也掩饰不住地悲伤。
“你说你不愿意做我的儿子?”异色眼睛突然睁开,陡然一亮,声音更是提高了不止几倍,“你若不是我弃天帝的儿子?我手下那十几名军官为何拼死保护于你?当年银鍠黥武之父亲,又为何替你挡枪以致身亡?你若不是我的儿子?怎会活到今天?怎会受到最好的教育?哪里会识字?哪里会用枪?又哪里来的如今这些见识本事?哪来来的这般健康身体?!如今你说你不要做我的儿子,要带着这些非常人的好处做个常人?少帅这身份,占尽了便宜,改要承担责任的时候就想抛掉了么?天下最懦弱无能的混蛋也不过如此吧!”
“大帅!”
“长官!”同时一个特异的称谓,紧跟着弃天帝那已经扭曲的声音传来。看着他猛然间摔了话筒,余力之大,将整部电话机都带到了地上四分五裂,不知什么零件滚落在脚边,苍停住了步子——任沉浮进来,见势不妙,便赶紧跑上楼去叫他下来——只看了一眼,便什么都懂了。
“……东宫少爷,您先去忙您的吧,我来……”声音发颤,虽然说话看着对方乃是起码的礼貌,但是还是忍不住不停地回望立在桌边不动的高大身影。
“陪我。”
等到所有人都出去了,苍慢慢走上,才听到弃天帝用那似乎是在齐长城上唱戏的怪音,勉强说了这两个字。而他手已经抬起来,轻轻抚摸着苍的头发,渐渐将其死死抱在怀里,让他不能继续抬头,用那看透一切的眼睛凝视自己此时的表情。
……
“为什么!为什么啊!”
此时,在坊子军营那用关帝庙改造而成的指挥部,银锽朱武的咆哮声震得房梁上数十载的积灰都噗噗落下——电话突然中断,就再也打不过去,朱武几近狂乱,两只通红的眼睛在面前表情都异常沉重的暴风残道和连夜赶来刚刚见面的伏婴师身上来回扫着,似乎是期待谁能给他个答案。
“少帅,这是您的家事……”暴风残道只觉得头疼,周围不止有他们三个,还有有副官和几名话务兵,大帅少帅不和地消息若是传出,只怕会造成军心动荡,才真是大事,“末将只知替大帅抵御日寇,不叫寸土陷落。”说罢,正要扭身离开。
“团座!慢行一步……”伏婴师在此时出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你们都先出去……”
闲人起身,暴风残道又加了一句,“就在院内军姿站立,我不允可谁也不得擅自开口说话,擅自离开。”
“伏婴师!告诉我,你不是才从父亲那里来么?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他,他是我的父亲,是……是我的阿爹啊!”
伏婴师放在西装口袋里的手指动了动——内里有一封已经微微发潮的信——突然真的希望远在电话线那段的弃天帝,能够听到刚才朱武的那句话。此时,却只能尽量冷静和严肃起来,看了看关门回来的暴风残道,“少帅,暴风团长,此时此刻,倘若大帅真的北上对抗阿修罗与广州军,于国家就不是助力,而是有害了。所以我想,事已至此,不如由少帅奋起,振臂一呼,暴风团长您帮助些兵力,就在今天起事……暗中潜回J城,夺下帅府与公馆……从弃帅手中,将D省的军政要权夺下来,天者既然已经做下暴行,咱们便即刻同广州谈判。”
“你……你是要我……背叛自己的父亲!”此言一出,暴风残道的动容算不得什么,而朱武由强变弱的声音,也证明他早已经不是几个月前初回J城的天真又毫无城府地小子了。
“是。”伏婴师将手从口袋里掏了出来,认真的点了点头,“于国于家,这……是最快也是损失最少的解决方式。至于弃帅,只要少帅您掌权之后,善待乃父,也应该……会原谅您吧。”
朱武颓然坐下,张开手掌手整个覆住了额头和双眼,“……背叛父亲,武力夺权,纵使他能原谅,我又怎能原谅自己……可是萧他……”
“少帅!当下已经不是您一家之事!日本人虎视眈眈,若真的乱起来,又岂是区区内战啊!”伏婴师面露焦急,又向着暴风残道连使眼色。
“少帅,无论您作何抉择,暴风残道都会鼎力支持。”
“让我考虑……”面对两人其实是已经达成一致的劝谏,朱武无力地摇了摇头。
伏婴师和暴风残道对望一眼,已经有了默契,“那少帅您请早作裁夺,我从J城来时,已经知道为求保密,弃帅已决定将乘凌晨2点的专车赴京,而从坊子至J城的路途,即令全用汽车,最快也要8个小时,加上暴风团长准备的时间,您需中午12点前就要做出抉择。”
伏婴师出门前认真地说,而走出去之后,却见暴风残道瞥了他一眼,低声问:“这是大帅的命令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伏婴师摇了摇头,也不多做答复,手又偷偷地放回了口袋里
……
昨夜,大帅突然召见,倒是叫恰好失眠的伏婴师觉得,真的到了要做决断的时候。
“伏婴,你连夜去见朱武,跟他说,我已经决议带兵北上,即令D省不保也要同天者一起与阿修罗决一死战,给地者报仇。”
伏婴师没有回答,只是微微蹙起眉头,看着面前的人,静等下文。
“然后,我明早会给他电话……”
……
“舅父!您如此安排……竟是为了什么!不如我直接就将您的计划给少帅点破……双方只要配合做戏便好了啊!”听过陈述,连一向对阴谋阳谋均胸有成竹的伏婴师,竟也动容了,“而且,万一少帅没有悟出您的意思,您便真的要上京了?不说天者如今已将您视作大仇,便是现在这个时局,难保阿修罗不再度故技重施,中途暗杀……”
弃天帝一抬手,制止了伏婴师的剖析,“这戏,我一个人来便好……因为我要知道他在这种情形之下的选择,你更应该知道——无论他选择如何,都不是错,但是……你、我都应该知道:不只是这一次,更是以后朱武面对这样的局面……会如何选择。”
伏婴师闭了一下眼睛,苦笑着说:“如果外甥也能有选择的权利,则更愿意追随在舅父的身边。”叹完之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就仿佛溺死者,抓到了一根微不足道的稻草,却也情愿一试:“舅父,您难道就不担心,这出戏演完,表兄就再也不是原来的表兄了么?如果这样,那这个选择的结果,知道了也是徒然啊。”
弃天帝不说话,从抽屉里抽出了一封新的信笺,“等到一切稳定,你将此信给他。”
……这信,伏婴师突然动了动心,扭回头看着那紧紧关上的木制雕花门:与我来说,需要知道的是朱武此时此地此等局面下的的抉择么?这信,其实来的路上已经偷偷看过了,而经历了这一出戏,却更有了一股冲动——想要推门进去,将这信,现在就交给朱武了。
至于那信里真正写了些什么,只有看过的伏婴师和银锽朱武知道——这么说,乃是因为后世的许多学者,对尘埃落定后,公开出来的这封所谓弃天帝于西历2月16日,旧历腊月二十九的午夜,也可能是2月17日,旧历腊月三十日的凌晨写给银锽朱武的手函的真伪都存着怀疑:
示子朱武:
D省者,吾之故土,国之固土。
吾自津门总督D省,原意先建J城以为基,再驱外寇,克复胶东。而后若可得势而扫荡天下,固遂平生之志;若势不在我,能守中华寸土不失,促进一统,此生亦无大憾也。
然,于吾儿,为父小憾有二。
一者,汝身高不及为父,此天命使然,无可奈何。
二者,汝幼时顽劣怠惰,为父忙于公务无暇督导,以致吾儿字迹太丑,签署公务,实不堪入目。
惟愿戎马得暇,勤加练习,或有长进,以称大将之风。
切记切记!
然而,无论如何,所有的学术争论,大约背后意思,是没有什么人会相信也不愿意在史书里承认:那个拥兵自重多年,在北伐中态度暧昧不明,强霸男伶的大军阀弃天帝是能够写出这样的文字来的人吧——他们更乐于愤怒抨击地,是如除夕午宴上那类“睡了天下第一的美人,生了天下第二的儿子”的粗鄙不堪的狂言妄语,尽管“天下第一美人”这话出自情人之口而且朱武后来地表现,也确实称得上“爱国将领,民族英雄”。但是弃天帝说出口的,就无论如何都只能算作是道德败坏狂妄自大的军阀的醉话——不过,这样的心思和争论,若真正被当事人看在眼里,也只是一声冷笑而已。
……
“哈哈,我弃天帝如今方入不惑之年,即睡了天下第一的美人,又养了天下第二的儿子,今生无憾也!”
泰丰楼最大的包厢里,J城的政要一如惯例齐聚一堂,只是今年人数略微少了些,席间,趁着酒兴,弃天帝突然吐此“豪言”倒叫被这时局和未来压得没精打采的众人,没来由地精神一振。
“哈,未知大帅心中,天下第一的儿子又是谁啊?”毕竟还有人识趣,已经品出了话中玄机,及时问了一句捧场。
“孙仲谋。”弃天帝脸上带着醺然地得意,而周围众人也一片恍然,在赞叹声中鼓起掌来。
“哈,人说大帅与少帅不和,我看并非如此啊。”低低的窃语,到似乎安心了不少。
……
结束了午宴乃是回了天波别院,苍已经等在那里。弃天帝醉的深沉,两人一起睡了午觉,直至傍晚太阳西坠了,半酣的酒意总算褪去才起来;坐在一楼面对大明湖的客厅里,看着夕阳在已经冰封泰半的湖面投下闪烁的光芒,又渐渐从白变金又变成淡淡的暗红色,终于消失在深青色的天空之下……
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天黑了,叫了戒神老者来一起吃了年夜饭,老人家累了就去休息,猫咪葱花一家没有过年的习惯,此时照旧是不见踪影的,而剩下的两人,也因着下午午睡以及守夜的习俗,没有一丝一毫的困意,然而,又因着那无聊而起的倦懒,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游戏,后来,弃天帝一笑,索性拿出月前苍灌制的那一套唱片,一张一张放了出来,两人就坐在沙发上静静听了。
当屋里的座钟敲响了12点时,大明湖的四下里都炸响了J城守岁的鞭炮声,瞬间就掩盖了唱片里的腔调,只是这鞭炮稀稀拉拉的,远不及往年热闹。
“啊……”在这稀稀拉拉的鞭炮声的间隙,听到从哪铜喇叭里传出来的竟是《霸王别姬》了,苍有些出惊,觉着此时此地,放这剧目并不太好,想要起身去关了,只是肩膀微微一动,就被弃天帝按住了。两人就继续在这稀稀拉拉的恍如战火一样的鞭炮声中,听着这一出。
唱片放完了,只剩下唱机空转的沙沙声。
“苍,我在想……”弃天帝静静地等了等,确认那零星的几声鞭炮已经再不会掩盖自己微弱地声音,便继续说,“倘若,虞姬不死,在乌江边上的霸王,会不会也有了卷土重来的决心呢?”
“……长官,苍觉得家国大事,其实并不会维系在一两个人生死之上。”苍慢慢斟酌词句,然而等到说完,才恍然似乎自己将这句话理解的浅薄了——虞姬于霸王,抛却情感,却总也是在战火中一度要拼命保全的什么,而连这拼命保全的,都眼睁睁地失去,这结果是会瞬间叫人失却斗志,心灰意冷了……也许吧,有的时候求生竟是为了别人——这意向,苍当时说不清楚,而正如后世的一位文学家所写:有些人只要活着,就足以拯救他人。
“嗯,你说得对。”只是此时,弃天帝却似乎是又从什么新的方向,赞同了苍。
“长官……”苍动了动身子——凌晨两点启程,所去的时日又是不短,此时似乎是应该要去收拾下行囊了。
“再等等吧,朱武……也许会回来过年的。”弃天帝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大明湖,轻声说。
“嗯。”苍答应了一声,轻轻将头靠在身边人的肩膀上。
(正文完)
返场
“报上说:如今掌握D省的银鍠朱武,最终也已经同意接受南京政府的领导了。到了现在,北方的残局应该已经扫定了吧。”
“银鍠朱武……是弃天帝的儿子啊,那……弃天帝究竟……”
“报上没说了。应是上个月的大新闻,只是咱们一直在赶路,没得着消息。这车上报纸,更新的也是太慢了。”
听着身边人的谈论,萧中剑无语,突然又好生感慨——银锽朱武,这名字对自己来说陌生且又怀着一种如条件反射一样的憎恶和鄙夷,而实际上这个人……时间过了快三个月了,回想之前种种,自己似乎多地是机会,能够和真正的这个人一直相处;然而,又仔细想想,前尘往事,荒唐或者其他,其实也只有遗憾,却并不能说是后悔——因为纵使时光倒流千次万次,自己当时,也是毫无选择其他的念头和认知,大约还是会一直这么坚持着走下来,坐到这一路往北出了过境地列车上,思忖着要不要后悔吧。可是,苍日呢?未知他今时今日,可曾因为什么选择而后悔么?
偏过头去不看报纸上那些早已被人遗忘的,半个月前的旧闻,望着车窗外异国的风光出神——其实,也无甚可看,此地已经是极北了,遍眼望去尽是皑皑的雪:
“如果说,时间地推移就好像这列车,带着所有人只一固地走,那么……适才自窗口一闪而过的,那个扳动道岔的人,又算是什么?是这世界之内?抑或是人世之外?”萧中剑皱了皱眉头,此时身旁的旅伴又兴致颇高的聊起了另外话题,萧中剑便加入进去,不久之后,不仅仅是那看不清面目地道岔工的形象,便连适才那似乎颇有些深意的思索,也一并都忘却了,随着大家,感慨起这看起来漫长的没有尽头的旅程和旅程尽头,似乎是充满光明却又看不清什么的未来了。
而刚才自一众旅客眼中闪过的那个决定了列车方向的,扳道岔的人,却反而,毕竟还是被抛在这疾驰的列车之后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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