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
第三十场 泰丰楼
已是旧历十月初八凌晨了吧。
黑魆魆的夜里,赭杉军还是第一次真正以红楼金店为目的地前行。
散戏之后,竟在茶壶下面发现一张字条,依稀认出是久违了的绯羽之字迹:约他在红楼家的后门见面。赭杉军愣了片刻,本不想去,然而那字里行间诉说,要将母亲的下落相告,赭杉军想了想,还是换了衣服,托辞有人相约,便出来了。
明日便是亲妹出嫁的好日子,而自己和她之间的羁绊,也只有母亲了吧。入冬了,夜很冷,赭杉军轻轻吐了口气,眼前立刻被白色的水气蒙了,仔细想想,除了第一日演出在包厢上瞥过一眼,似乎再没和绯羽见过,通信也是只有那么几封而已,对这个妹妹也许……是自己想得简单了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大衣口袋里的那半块玉佩攥在手心,那据说是切口的地方早就摸的圆润,所以其实这玉佩,早就拼不回去了吧。
不过,无论如何,这个时候见面,天亮之前,便都结束了。
怀着这般心思,不由自主停下脚步长叹一声,随后慢慢走进那仿佛另个世界的洋房区。这个时间,对住在这里的人来说尚远远说不上晚——巷子内,得着从各个屋内透出的余光,虽不算亮,但也是隐隐约约能够看得清道路的了。只在日里路过几次,赭杉军立定,正在辨别路径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脚步声接近,还没转身胳膊被一只手抓着,拉到了一边
“你!”
本能的自卫,赭杉军的另一只手已经搭上了对方的肩膀,不过幸好还能借着些些光亮认出那削瘦的身材,及时收手,没有进一步动作。
“嘘……”伏婴师站稳了身形,将错愕万分地赭杉军又向阴影处拉了几分。
“你……”不知怎么问,而且对方脸上比往日更加严肃而且还似乎带着几分气愤的表情,叫赭杉军觉得事不一般了,便也不再多问,被其拉着,绕了几个路口,想想还在后门等待的绯羽,终于不耐烦地问,“你这是何意?”
“……没想到来的真是你。”伏婴师重重吐了口气,一面走,一面说:“今天下午,《每日新闻》接到匿名信,说是有位女士的地下恋情曝光,今晚要在红楼附近和情人相会。”
“所以……你是来猎奇的?”赭杉军眉头一皱,因为苍的事情,封云社不可能不被报社记者骚扰,赭杉军虽然从不提起,然而心里已经是厌烦得厉害。此时,对这个闻风而动的大主笔,一皱眉头说:“再如何,也是他人私事吧。”
伏婴师回头看了一眼,眉宇间露出一个冷笑,也不再多说,几步绕到一所宅院,轻轻敲了敲门,竟是立刻有管家来开门了,“多谢您。”伏婴师扯着赭杉军手腕仍不松手,走进空荡荡正在粉刷中的屋子,直奔二楼,随后推开阳台之门,向着下面一指,说:“看吧。”
“我没兴趣窥探他人隐私!”赭杉军一皱眉头,同时心里还想着和绯羽的约会,强被人抓着手腕已经不快,此时正要拂袖,却被对方死死拉着。只得走到阳台边,惊觉这阳台竟是正对着红楼那壮观的别墅的后门。
赭杉军不出声,又看了看身边的伏婴师。
“……别出声,看吧。”脸上露出了要看好戏的模样,“我猜,赭老板也是收到了,说是约见一面,要告知令堂下落的字条吧?”伏婴师一面说着,一面从他大衣口袋中轻轻一掏。
“还我!”赭杉军脸沉了一沉。
“我收到匿名信之后,立刻便去拜访了断厅长,请他立刻去见小姐,果不其然,绯羽小姐梳妆台上也出现了以您的名义请她后门相见的字条,理由……也是同样。”
“啊?”心中一动,顿时对眼前人的敌意和防范也不那么深了,“这确实是绯羽的字迹……我比对过的……签名……”
“如今看来……”伏婴师打开字条,接着那老年管家拿来的一盏昏昏暗暗的小蜡烛的光线细细审视,“……这是请高手伪造的。赭老板不在意,可是却瞒不过我……”轻笑一声,转身将字条交还,走到阳台栏杆边,一面向下看,一面似乎是毫不在意地说,“当年,在下潦倒,也曾以此为生。”
皱眉,似乎每多一点了解,对眼前这个人,赭杉军就更除了陌生之外,实在给不出其他评语了。
“啧……果然还不甘心。”话说到一半,伏婴师俯下身,看着从后门走出的人影,步态婀娜,显然是个女子,只是后巷光线不亮,女子头上又戴着大沿的洋装帽子,看不清面容。
“绯羽……”见到那条自己仅见过一次的红裙,赭杉军立刻狠狠瞪了伏婴师一眼,便要转身,手臂却已经被牢牢拉着。
“别下去……”伏婴师靠身在阳台的石栏杆上,“我既然收到了匿名信,别家报社便也一定收到……赭老板一旦露面,想过后果么?”
“……”
“明日是断厅长与绯羽小姐大喜之日,可惜报纸上便会登载……介时……”伏婴师继续揣测,“……那时,弃卒保车之计,在下便要建议断厅长罗织赭老板你用身世之秘要挟绯羽小姐,勒索钱财的证据……而相信赭老板为了绯羽小姐的名节……”眼帘轻轻上挑,看着低头不语的赭杉军。
“……若真是那种情况,赭杉会担下所有罪名。”头脑冷静了一下,沉声回答。
“只是……若是如此,苍老板一定会去向大帅求情……不过,在下能保证这次证据确凿……大帅恐怕便不会那么慷慨。”看看下面,那女子不见有人,已然开始沉不住气,在附近走动了,“不过……其实……赭老板也可以借着这个苦肉计,促使苍老板和大帅决裂……”
“虽然,苍能离开帅府是我所愿……”赭杉军拳头攥紧,缓缓说:“然而也是在他愿意之后,何况这样的歪门邪道,我不为也!”
“……哈,况且……赭老板……您所保护之人,便一定是小姐么?”话音刚落,却见两个似乎是凭空出现的巡夜警探突然喊了一声:“什么人!站住!”几步跑过去,便将那女子拦下,而周围埋伏的记者也立刻窜了出来,镁光灯闪得此起彼落,立刻便是一阵大乱了。
“这……”终于看见女子慌乱中,帽子落下后被镁光灯照亮的陌生容貌,赭杉军顿时叹了口气……出来时,已觉得自己将最坏的情况想过,然而此刻,才醒悟:自己真正是想的太多了又太少了。
“……绯羽小姐那字条,断风尘隐去您的名字,刻意扩散,红楼上下应该大抵是知道的……主使之人,我心内有数。只是……模仿笔迹须有样本,绯羽小姐保存的您之信函却是一封不少……”
“谢你……日后我会多加留心,此事到此为止吧。”只觉得浑身疲累,赭杉军竟是头一次想找个地方靠坐片刻了。
伏婴师侧头看看,已经转身走入室内的赭杉军,又看看因那女子已被两名巡警带走而渐渐散去的几个记者,嘴角翘了一下,才直起身子,追了上去,“……此屋乃友人所购,正在整饬,赭老板小心地面。”
……
“……你们……让赭杉毛骨悚然。”慢慢走回,终于忍不住,对一直跟在身边的伏婴师说了这句话。
“赭老板这是担心苍老板了?”既然已经决心走上此途,伏婴师心内当是不惧怕任何评语的,唯有此时,却是在不经意间,将话题的中心引至他人身上,“……大帅与我们不同。”
听到这句话,将本已转过来的面孔又转向了另侧,不说话,只是重重出了口气。
静静看着似乎是从对方唇间弥漫开的白色的水雾淡淡地飘散在自己面前,伏婴师亦沉默,良久之后,才缓缓说:“若是方才……出了事,纵使苍老板能说动大帅出面相救,我想,封云社也不会再留J城了吧?”
“当然,艺人最是在乎名声……倘若真如阁下推断那般,赭杉无颜再留。”
“所以……大帅能将苍老板留在身边……而伏婴师所盼望者,唯有……赭老板不要离开J城了。”说着,立定身形,看着急匆匆从封云社的巷子里走出来的孽角,不再前行,“赭老板,前面已经到了……早些休息。明日上午,新人先在焱山议事堂行礼,随后赶往泰丰楼摆宴,我身为司仪,怕是没有时间去后台叨扰了。”
“……嗯。”赭杉军慢慢点头,迎着孽角走过去,突然又回头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那人早已转身,双手插在浅色的大衣口袋中,头也不回的用依旧让自己觉得陌生的步态似乎是不带着任何牵挂的率先离去了。
湛蓝的天空,缠绕在屋角廊柱的五色旗同色的彩绸和横拉在各个院内的万国旗,在寒风的吹动下,竟是给了众人一丝丝的暖意。
已是冬日,大部分的活动都在室内。将近正午,泰丰楼外一阵鞭炮声响,紧接着是西洋军乐队的声音,在这其中,已在焱山议事堂结束了结婚仪式的一对新人乘坐着汽车缓缓而来了。而后面的车队,载着出席仪式的亲朋好友紧随而来。只有D省督办的车队因为身份特殊,另有路线,而不在娶亲车队之列。
泰丰楼今日婚宴专用,正院整顿之后,正对着三层的楼阁搭起戏台。两边红底金绣的喜联:【云天万景 莲海千香】,绣工精湛,字体飘逸,更在难得冬季的晴阳之下,熠熠生辉。
“苍老板,弃大帅已到,大概一会儿便要开戏了,您这边可以了么?”
匆匆跑来戏台两侧当做后台的屋内来传话的,乃是被临时拉来做管事的算天河,因为封云社这位地位特殊,谨慎起见,亲自跑来一趟。
“嗯,可以的。”其实已经扮戏许久,便一直在这间被当做休息室的偏房内坐着。这时,赭杉军似乎是有什么心事,一身戏装,只将髯口和盔头放在身边茶几上,人则一直立在窗边不语,苍微微颔首,头顶仍是原来的那顶牡丹大拉翅。
“那就好,那就好,一会儿您等信儿!等祝酒词说完了,酒过三巡……”
“我们无事……您介时向台口打个招呼便可。敝社有专人监场的。”
“好好,好好。”下面还有事情,算天河关照之后,便忙不迭地退出,看行走的方向,应是去了后厨。
“师哥……”
扭头看着仍不说话的赭杉军,苍慢慢转头。昨晚被孽角迎回无话,便各自歇息,然而早晨启程之时,渐渐便觉得他脸色不对了。苍和众人都知道,绯羽成亲,他的心绪复杂,同时也是事务多忙,便一直没有开口了。
“嗯。”虽有回应,其实赭杉军并没有在意苍的呼唤,透过已经装上明亮玻璃的雕花窗户,遥遥看见正中二楼的主桌上,绯羽一身红色旗袍,款款落座,而身边军装加身的断风尘也格外意气风发了。本想在心中暗自欣慰:妹妹终于出嫁如意郎君,然而,却情不自禁自嘲一笑,自己这哥哥,从未为绯羽做过什么,甚至昨晚还险些酿成大祸,此时又怎有欣慰的资格呢。
“师哥……”
“嗯?”苍再叫这一声,赭杉军终于是真的听了去,认真答应一声,才说:“该上台了?”
“不忙,开始之后,还有一个道贺的过场。”
“哦,对……”这时,主桌边,弃天帝已就坐,正自举杯,约是在说些勉励新人的贺词吧,他勉强一笑,说:“哈,这婚礼……办得很是新奇啊。”
“嗯……萧少爷说,此乃是最近所谓文明结婚。”
“文明……”
“大约是从西洋传来,又再加以改革,为了区别,都会冠以‘文明’二字吧……”最近和萧中剑接触多了,苍倒是觉得不是自己指导他之身段,倒反而是‘萧老师’在给自己这没读过几本书的人上课了。
“哦。”其实本也是心不在焉地重复陌生的词汇而已,倒是对这解释不太在意了。
心中想说的话很多,诸事纠葛,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然而开戏在即,总是不适合出口,苍犹豫片刻,索性缓缓闭了眼,在心中默念戏文,以定心神了。
【统领貔貅战沙滩,失落番邦十五年。高堂老母难叩问,怎不叫人泪涟涟。】
其实是直到饰演四郎的赭杉军念完定场诗,宴席之上才渐渐安静。这诗文,倒叫席中人各自有了不同的心思了。
看着绯羽仅仅是眉峰微微一抖,即刻便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的断风尘,曌云裳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将眼光转开,却仿佛看见已经退在后面一席,正和伏婴师任沉浮等帅府幕僚官员谈天的东宫神玺也似乎恰巧用眼角瞥了自己一眼,似乎更是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我……有点醉了,且去后面休息。”情不自禁打个冷战——今天早晨,虽然大部分纸都被断厅长迎娶红楼三小姐的新闻占满,然而还是有那么几家平时便不买官宦权势之帐的如《每日新闻》之类的小报社,将昨夜发生之事,冠以“已查明昨夜于X区A巷徘徊之女子,系J城某金店大小姐之贴身侍女”之类的题目刊载。虽不成气候,却是碍眼了——曌云裳想起此事,心中便是不愈,起身离席,往后面女士休息间去了。而只在进门之前的最后那个转身时,却正好瞥见,之前一直被几家记者围着,询问时局看法的弃天帝,此时分开众人,慢慢走到戏台前排去。
【芍药开牡丹放花红一片,艳阳天春光好百鸟声喧。】
只消看D省大帅脸上专注微笑的表情,便想也知道,那清隽身姿已经从容出现在台口了。轻叹一声,然而看见追过去拍照的记者,曌云裳眼睛又是一亮。走回休息室,坐了片刻,从随身手包内掏出自来水笔,将手中戏单子扯了一半,反过来写了几字,随即便招呼伙计了。
“妹妹,你这是……”伙计未至,薄红颜已经先走了进来,一把抓起曌云裳手中折了又折的字条,打开看看,大惊失色道:“……这是险计啊……即便成功,在场之人恐怕均会偏袒他人啊。”
曌云裳轻轻将头偏过,嘴角轻撇,说:“姐姐要相信小妹的演技啊。”
“呃?”薄红颜一愣,“难道……”
“嗯……”慢慢点头,猩红色的双唇已经微笑起来,这时伙计进来,曌云裳不容薄红颜再说什么,便已拿过字条,和两块银元一起塞在伙计手上,吩咐说:“将这字条,放在封云社赭老板桌上他人看不见的隐秘处。事成之后,还有打赏。”
“……妹妹你……真是疯了。”薄红颜轻轻摇头,然而曌云裳却笑了起来,竟是与之高谈阔论,探讨起金银珠宝的成色来。
……
“失陪一下……”
伏婴师身为司仪,直到现在,才总算能够略微放松,送走了来道谢的东宫神玺和来汇报的算天河,才刚刚坐下吃喝几口,便又有些下级幕僚前来攀谈,直至敷衍着将众人支应走了,才装作要解手的模样,向着同席的众人略作招呼,起身向着楼梯口走了几步,竟就被新郎官断风尘凑了过来,将一个字条塞在了手中。伏婴师一愣的功夫,断风尘已经归席了。
打开字条看了看,伏婴师轻轻一笑,起身往封云社所在的后台去了。
虽是露天戏台,然而全本【北天门】唱下来,赭杉军身上水衣子也是透湿了。走回后台,众人皆是忙着卸妆,也就无人在意赭杉军从那旧茶壶下面发现字条的事了。
中间过场休息,再来便是轮到素莲香登台,约么能有两个钟点的时间空闲,赭杉军便依着字条所示,独自一人,走向泰丰楼一处僻静的偏院。
今日泰丰楼已被包下,正院为堂会之地,而周围几个偏院,则都辟成了茶室,供有觉得疲劳或是不胜酒力的贵宾休息。故此,倒也是清静得很。赭杉军缓缓走入,只见这院落甚小,窗内的帘子均已落下,看不清内中之人,他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轻轻叩门,说:“内中有人么?赭杉军依约来到。”
过了片刻,屋门缓缓打开,赭杉军愣了一下,才慢慢一点头,向着立在门口的两人说:“断先生,三小姐,新婚之喜,赭杉军道贺了。”
过场戏是“素莲香”的当家武生叶小钗带领自家子侄出演的【三岔口】,随后,便是素还真和名丑秦假仙领衔的全本【群英会】了。
若单说戏台上人气,怕还是素莲香高过一筹。曌云裳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走出休息室,正要下楼,却被一个服务员迎上,将一封小笺递在面前了。打开看看,内中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笔迹与内容,然而曌云裳毕竟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惊喜过后,慌忙抬眼在楼层内查找,果然看不见D省大帅的身影,又将那字条仔细看过,确认无误之后,方才略作收拾,缓步下楼。
此时已经临近她与赭杉军相约的时间,而弃天帝字条之上所示的相会的院落更在自己所定的隔壁。走向偏院之时,见到那院已被推开虚掩的院门,曌云裳还有几分犹豫,然而转念一想,如此设计,无非是想让弃天帝舍了苍而转向自己。如今既然有了弃天帝温言相请、西厢一会的信笺;那么那个栽赃陷害赭杉军轻薄自己的计策,便也可以抛在脑后了,至于封云社众人,说是宽宏大量不再计较也可,说是等自己地位稳固再来慢慢收拾也可了……想到此处,曌云裳微笑一下,再次整理了一下白狐皮的大衣和梳得光亮的头发,轻轻敲敲半开的门扇之后,跨过门槛,款款而入了。
“怎会是你?!”
看见立在院中的竟是伏婴师,曌云裳的眉毛立了起来,这个人,自己没有和他直接打过交道,只是知道他这两个月升迁极快,俨然已经是弃天帝与朱武两人的心腹。然而一惊一怒之后,随即又有转念,态度也缓和了起来,淡然问:“伏婴先生,在此休息?”
“大帅略有点醉了,方才封云社散戏,便去东厢贵宾室休息。”嘴角翘了起来,只是说话还是不带着什么笑意。
沉默一下,突然抬手,“既然如此,我收到的这张字条,便是有人模仿了大帅笔迹的赝品,哈,此事非同小可,请伏婴先生速速带我去见大帅。”
“呵呵,我这里也正有张字条,要一并交给大帅。”伏婴师微微一笑,一直捏在手中的拿半张菜单纸迎风晃了晃。
脸上如同结了一层寒霜,曌云裳慢慢眨眨眼睛,微笑说:“我有事约见赭杉军,如此而已,这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话语。”
“如何解释是大小姐的自由,便如同如何解读也是大帅的权利一般。”伏婴师毫不退让,“在下这里,还有一张昨晚塞给《每日新闻》特约记者的字条……”
曌云裳竟是笑出声来,有点自嘲地摇头,“我早该想到,如《每日新闻》这般嚣张的报纸,后面必有文章啊。不过……伏婴先生模仿大帅签字倒真是惟妙惟肖啊,连我都被欺瞒了,这本事,未知大帅是否知道呢?”话说完,眼神又是犀利起来。
伏婴师收了字条,似乎是谈判结束准备离开般,向着院外而去,听到这话,将身立定,“哦?”
“哈,之前同大帅的公函往来,皆是由他亲笔回复,小女子那里倒是存了不少大帅真迹。”
“……曌大小姐,”伏婴师轻轻吐了口气,“命中无时莫强求……您若答应从此不再设计陷害,伏婴师可以不将真相告知。”
“哈哈哈。”曌云裳难得开怀而笑,“伏婴先生这话,说得糊涂了啊。”其实心中最坏结果,无非便是,此乃弃天帝授意罢了,曌云裳想到此节,继续说:“……他对我如此,难道我不会报复?”
伏婴师站在门口,停下身,轻声一叹,说:“……我无意模仿大帅笔迹,这字条,是请大帅秘书任沉浮随手写的而已。”说完,开门静悄悄地走了出去。等走远些,那院内突然响起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哭声的时候,也情不自禁低了头,轻轻叹了声,“傻女人。”
“你对她做了什么?”
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语调竟是让伏婴师少有地心头一紧,先停步,随后静下心缓缓转身,看着已经同断风尘夫妇结束了会谈,正立在自己身后的赭杉军。这时,众人目光已经追随察觉出不对的薄红颜以及闻讯而来的东宫神玺两人急匆匆的脚步,向着那院子而去,在人群中,静静对立无言的两人,同手牵手溜回宴楼的新郎新娘一样,都不那么显眼了。
其实,见到了绯羽和断风尘,赭杉军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要说,只是淡淡地表达了祝福,随后将那半块玉佩郑重交给断风尘了而已。简单寒暄和叙旧之后,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便提议自己先出门去,然而推开门,却恰巧见到伏婴师从隔壁院内走出,扬长而去。
静静地立了许久,伏婴师突然出了口气,看着入内查看的东宫神玺已经走出向着众人摇晃双手示意无事,才说:“总之,曌大小姐应该以后再不会针对贵班和几位老板了。”
看着对方那故作夸张地满不在乎的表情,赭杉军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两条剑眉不住地抖动,然而最后还是松开,重重地说:“如此,多谢了。”最后,大步迈开,擦肩而走。
约略是赭杉军走得急了,只是肩膀相撞,伏婴师却是一个趔趄,站定了身形,却见任沉浮已经跑了过来,轻声问:“怎么回事?”
扭头看看已经从东厢院中走出的弃天帝,伏婴师淡淡一笑,“回去再说。”
“好。”这时,群英会已近尾声,再过片刻,便是压轴的【锁麟囊】。
……
重新回到楼上,见走廊边的残席已经撤下,改换了一字排开的沙发,只在大厅后半部,看不见戏台的空间,按照现在文明宴会的规矩,用饭桌拼成长桌,红布铺盖,上面摆了些中西各色茶点,不爱看戏的来宾,便坐在一边谈天喝茶了。
在敞廊靠边处倚柱而立,伏婴师也似乎恢复了常态静心看戏了。只是才刚刚开场,处理完姐姐之事的东宫神玺,已经凑了过来。
“令姐……”对方来意不明,却也不像是兴师问罪的模样,伏婴师倒也不大在意,先开口了。
“她心情不好已经有段时间,现在已送回家了,请薄红颜那位女士陪着。”抱肘而立,若说姐弟同心,只是此时东宫神玺脸上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心情不好的模样。
“嗯……”对方既然没有不悦,伏婴师也就懒得再提扭头看着台下。
“哈,书老板和苍老板,两位同时旦角,可否分个高下呢?”东宫神玺倒仿佛已将方才事情忘记,随口品评起来。
伏婴师抬了一下眼皮,想了下,便接话了:“书老板成名多年,贵在经久不衰,唱腔老道;只是若论扮相气力,苍老板还是高了一筹啊。”
“啧,若是叫你选择,却是要听哪一方呢?”语气中带着年轻人的调皮,却叫人想象不来,眼前人已经是D省全境地下军火生意的负责人了。
“这……虽则如此,苍老板的唱腔亦是不差,而书老板也不能不说自有一番魅力啊。不过,旦角不是我之所好,说不好。”淡淡的回答,配以随意摇头,伏婴师此时已是彻底放松了,靠在柱子上露出疲惫神态。
“哈,若是我说,还是听书老板啊。”
“怎讲?”
“你不知道?过了今年,素莲香便要南下,想听也听不到了呢。”
“哈……若是这般说辞,我倒是要一直追捧苍老板了。”
“嗯?”
“书老板虽然离城,却未离台,兄台大不了一张车票追随而去,总也是能听到的;然而若是离了台,纵使近在咫尺,也……”
“此话怎讲?”
“依照大帅的性子,只怕唱完这一季,也是极限了。”懒洋洋地回答,这时,眼尖的伙计已经搬过两把椅子,请二人坐下了。
“……原来如此。”东宫神玺笑而不语,转身凝神看戏了。
【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我正不足他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分我一支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
“倘若登台次数屈指可数,演出也会格外卖力了吧…伏婴师眨眨眼睛,连自己也不知道这句在脑海中回旋良久的话究竟有没有说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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