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场 封云社H

用到西历似乎只有特定的几个日子,而到了1月2日,似乎就还是说旧历的十一月十八日,比较能算得清楚时间了。

起身之后先各自洗澡,之后整理了衣冠,便双双坐在外面起居室里看着仆人将午餐端上了。

“哈。”

苍有点好奇地看了看坐下来却不知为什么事情又轻笑了一声的弃天帝,不过倒是没有心情问了——昨晚被酒意冲淡了记忆的对话,慢慢浮现:那浓到已经算不上暗示的告诫,本应相信他的处事,然而,那些政事战争,那些自己每每不能理解的权谋算计,那些不能确切知道没有的利害冲突,也总不能让他的心宁定下来。本来,同样的纠结应该也是存在于弃天帝内心某处,然而他所需要思考的,远比如何处置一个可能与自己为敌的无业游民更加重要了。


“阿爹!你是去打坏人么?”

“我是去打敌人。”

“敌人不就是坏人么?”

“……敌人不是坏人,是猪头。”

“哦!”


本来应该忘记了或者说不值得记住的这段自己哪一次回乡又要离开的时候,抱起才五六岁的儿子告别时本想说得深沉些,但最后还是以小孩语结束的对话,顺着刚才短短的电文,又不受控制的冒了来,然而,真的引他由衷发笑地还是后来,搬到津门小楼上,记得那是接近春节的一天傍晚,朱武灰头土脸地回家来,站在自己的书桌边说:

“阿爹……敌人真的是猪头么?”

“嗯?”

“刚才和夜神玩打仗,他说,地者叔叔讲敌人不是猪头,敌人是大白菜和天者叔叔……”


“哈哈哈!”这么回忆着,慢慢想起那天似乎是除夕,所以现在弃天帝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隔壁传来的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的两把菜刀“哐哐哐”剁饺子馅的声音,还有偶尔瞥见,那一素认真甚有威严之相的,日后的军务总长年轻时挽着雪白的衬衫袖子手持两把菜刀的凶狠模样。

“长官?”很难得看见这位自顾自地笑,苍忍了一会儿,觉得不问不行了,而且沉了沉心,自己也确有关心之事,“是否前线有了什么好消息?”

“哈,不过是没出什么纰漏。”收了笑意,弃天帝不慌不忙地回答,倒不是故作镇静,而是多年征战生涯使然了。

“哦。”

“叔公,苍……先生。”

这时,住在楼下的黥武走了上来,向着已在座中的两人行礼,有点尴尬地在苍的称呼上迟疑了一下。

“黥武少爷,不知道您也在……”苍倒是真的吃了一惊,赶紧站起来——昨晚来后,不知为什么竟就默认这屋里,除了户主人便只有自己一人。

“嗯……我在楼下……昨晚睡得早,没和您招呼,失礼了。”其实是完全没有机会来打招呼了,不过黥武只能涩笑,随后坐在下手的位置。

“那……挽月小姐是不是也在……”惊见别墅内尚有他人,苍倒是必然又会想起那位虽然没有直接打过交道,却也给封云社带来麻烦无数的表小姐了。

“啊?挽月姑姑回去很多天了啊。”黥武愣了愣,说出了口,才又看了一眼已经开始低头吃饭的叔公。

“黥武。”

“是,叔公!”觉得自己方才多嘴了,此时又被沉声召唤,黥武立刻站起来回答。

“以后……称呼苍为叔公。”

“……是。”

“嗯……一会儿跟我去公馆,有事谈。”弃天帝想了想,示意黥武坐下继续吃饭了。

……

在平静中用了午餐,苍穿了裘皮大衣跟着弃天帝走出别墅门口,才见院外停得是两辆轿车了。

“舅父,苍叔。”先打开门的是后面一辆车,下来的是已经等了一会儿的伏婴师,见到三人出来,很知趣的拉开了车的后门,“舅父,我陪苍叔回封云社。”

“嗯。”其实原本也是这个意思,弃天帝微微转身,向着苍一摆手,站在台阶上,目送他走下去上了车,才示意站在身后一直有点发傻的黥武去拉前一辆轿车的门。

两部车子前后启动,顺次而行绕过半个大明湖,便分了开来。

“黥武,”弃天帝一直坐在后面不做声,听不到后面车子的马达声才开口。

“叔公有何教训。”其实很少坐在后座的位置,旁边又是自己又敬又怕的长辈,即使是在狭窄的车内,黥武还是赶紧侧过了身子。

“坐正便好。”弃天帝微微侧了侧头,等到黥武调整好了坐姿才仿佛带着些闲聊一般的口吻问:“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啊?……孙儿才只入学半年而已。”

“早些考虑。”其实以日常对这个侄孙地了解,会得到这样回答并不奇怪了,眸子慢慢挪到眼角,又回到正中。

“这……”黥武的眉头蹙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说:“其实,孙儿想,早点做些能有助于叔公和表叔的事业的工作。”

弃天帝轻轻出了口气,垂了眼睑,说:“那就是……从军了?”这一刻,他的内心也许是希望能说出什么不一样的事业来吧,然而,D省督办绝非自欺欺人之辈,眼下的时局,虽然势力已经稳固,却真地是不比从前了。

黥武并不说话,慢慢点了点头,随后紧绷的脸也低下了。

弃天帝也不说话,似乎是又想了想,终于还是从怀里掏出一把小而精致的手枪,递了过去。

“十九岁的生日礼物……自己收着,将来的事情,也许还会有变化的。”

“叔公……”黥武双手接过,武器约是在怀中放久了,并没有想象中的冰冷。

“保险没打开,你找合适的人教你用。”松了手,脸上似乎又带着常见的微笑了。

“……是。”脑海中一瞬闪过一个人影,不过……黥武小心翼翼地把枪握在手中,一时无措,当然是不能一直拿在手里,又没有带着书包,倒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置,他的大衣做得简易,乃是学生的式样,没有内兜,想了又想,只能掏出随身手帕,将手枪包了又包,暂时放在外面的口袋里,好在只有前面短短的一段路程,又都是自己家的地方,倒是不担心被谁扒了去。

“等朱武那边情况稳定,会让你也去看看学学。”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翘得更高了。

“是。”黥武完全没有注意到叔公的心情似乎远没有自己那么沉重,只是不自觉地一直在摩挲着口袋内收好的枪,沉甸甸的。



“伏婴先生公务忙,是不用特地相送的。”见了伏婴师,便立刻想起挽月早已回家的事情,苍不是生气被骗,但是也觉得需提醒他些什么。

“挽月终于回家,我也不用再留在封云社叨扰了。”伏婴师坐在前面副驾驶的位置,此时回头答,“正好借着护送苍叔的时机,将我前几日放下的物品文件取走,还要向众人多多致意道谢了。”

开门见山,苍当然便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人跟来的意图,不再戳穿也不插言,自然是让他圆场,不过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我倒没有什么,只是赭师哥还有众人,伏婴先生要好好道谢了。”

“哈,我知道。”伏婴师此时仍是笑得体面,不过昨晚从别墅回到自己在公馆的房间,将要睡下时,突然醒悟苍在别墅,只怕挽月已走的事情再也瞒不住了——想到此节,心中还是有些懊恼,然而转念之间,便又想清了,内中的些些并非巧合或是运气不好的微妙之处,于是也就释然而眠,睡醒之后,早早通知了任沉浮,不需再往封云社送公文了,“自是应该好好向赭老板……和孽老板道谢了,还要苍叔你多帮忙。”

“赭师哥明理之人,不需我多言。”回答了这一句,苍便垂了眼睑,预备仔细琢磨自己的心事了。

伏婴师转回头,从后视镜中看着坐在后座正中那人的神情,看准了时机,撇开眼神问了一句。


“苍老板……有了金老板和紫老板的消息了么?”


果然,本已凝神的苍,就好像突然被人戳中了秘密一般,浑身一震,迟疑了一下,说:“还没……”

“哦。”

“……你有事?”

“嗯,我想苍叔也知道,我们调查过,金老板和第一楼的五色妖姬似乎交情不错,昨日查抄第一楼,唯有薄红颜和五色妖姬漏网,所以我也是例行公事问问而已,倘若苍叔能见到金老板,不妨说声,去警察局露下脸,撇清了关系也便是了,省的将来落人口实,我们为难,苍叔为难,说不定舅父也为难。”

“不知道。……不过我记下了。”又沉默了片刻,苍才冷了声音慢慢回答,沉吟了一下,便又立刻追问了一句:“这是长官地意思么?”

“……啊,不……不是。”伏婴师显然是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问话,又扭回了头,却恰好看见苍又将抬起的眼睑落了下去,看不真切,却又不敢回头去看了。

……

“伏婴先生送我回来……”

立在门口,看着来开门的九方墀和黄商子,苍先开了口,同时看在师弟们眼中,似乎那除了在戏台上才神采奕奕的眸子,似乎少有地闪烁了一下。

“啊!哦,好的。”九方墀愣了愣,和黄商子对望了一眼,“我去叫蔺师哥和赭师哥。”说着飞也似的向后面跑去了。

……

待赭杉军拿着对方的杯子饭盒之类送出,又和孽角一起陪着伏婴师出了院子,苍才长出口气,看了蔺无双一眼,转身拉开了一直靠在背后的自己房间的门,愣了愣,问:

“……只有紫师哥你一人么……金师哥……”

“苍,你是怎么知道……”蔺无双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昨天太晚,便让紫荆衣在苍房内睡了,汽车声接近地时候,正在后院收拾准备去戏园子了,若不是九方墀跑来送信,只怕那时刚刚起来吃过饭,还在院内消食的紫荆衣就要被伏婴师撞个正着了,所以还没回答问话也没讲明缘由,便脱口问了出来。

“……汽车拐进巷子来之前,我听见荆衣唱了一声。”沉静了一下,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苍便轻声回答了——虽然只是隐隐听得,然而同门的声音韵调,断断不会忘记,“伏婴师不喜欢旦角,所以应该听不出来……”

“苍……”平平淡淡一句话,倒叫那一素不平的人也有些动容了——自己只是醒了,随便喊了两声而已,“鎏影已经两天没有消息了……”

“是啊,苍,金师弟仿佛是当日要去第一楼的,不过后来第一楼被抄了……”蔺无双也跟着说了一句,金鎏影和五色妖姬的关系虽然说不清但也不是不能择清的,然而方才见苍回避伏婴师地意思,蔺无双突然浑身一震,皱眉说:“……帅府莫不是也在找?!”

苍静了静,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回答:“帅府乃是在找五色妖姬,对金师哥有什么想法……也没有听说。不过……还是先找到金师哥才好。”

“嗯,我也这么想。金师弟失踪的时间太过巧合……”后面的话语没法说了,这样巧合,即便是他自己,也在怀疑有所瓜葛,即便是现在警察厅贴出了通缉告示,也在料想之内了吧——其实蔺无双已经沉思了一晚,说出口的、敢这么静静的思忖的都不是最坏情况,脑海中一闪而过,便是通身冷汗的念头乃是:金鎏影莫要是帮了歹人又被灭口了。想到此节,心中一紧,顿时便是彷徨无计,蔺无双几乎是随口说了:“荆衣,莫不要再回你们住处等等,说不定,你出来他正好回去了?”

紫荆衣摇了摇头,又呆然坐在炕上,“住处,已经没了……就这样还欠了人家钱……衣服和行头全抵押给店家了……”



“任沉浮,老村长没有其他传言么?”

坐在弃公馆办公室里,D省督办处理的第一件事是从魔界村送来的信。

“并没有,老村长还特意派了个哑巴来。”其实任沉浮也觉得奇怪,不过这种因由轮不到他去想。

“嗯。”轻轻眨了着眼,弃天帝一笑,写了个条子,示意任沉浮来取走,“立刻送去。”

“是。”

“对了……萧中剑呢?”其实进门的时候就已经看见门口的一张桌子少了个人,不过因为看见东西还放在那里,倒也并没特别在意,然而如今等了这么久,却仍不见回来,弃天帝倒是出于特别地关心,问了一句。

“哦,萧少爷打翻了墨水瓶,回去换衣服了,不过刚才又有萧府管家来电话,说是萧少爷不太舒服,请假了。我已经准了。”一面将大帅的纸条封好,一面回答,同时按了桌上的电铃叫来通讯兵。

慢慢点了点头,“……学生联合会最近有什么活动么?”随口问道,同时已经开始拿起桌上的其他文件了,“对了,伏婴师回来,让他过来一趟。”

……

“舅父……这件事情,侄儿的意愿便是如此,绝无转圜。”

伏婴师慢慢回答,语气中却带着难得的坚定和明确——请被打搅多日的赭杉军……和孽角在封云社所在的巷子口喝了杯茶,便讪讪分开,各自忙各自的事来,没想到才勉强提起精神,尚有些意味索然的回来上班,便又即刻被长官召唤。这般的回答,在一直看在一旁的任沉浮眼中,已经带了些气急败坏地口吻了。

“嗯。”弃天帝点点头,看眼神,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然而又似乎是突然想起了别的什么事情,身体略微放松在座椅的靠背上吩咐:“任沉浮,少帅的电报,拿给他看。”

“……呃。”捏着那张薄纸,伏婴师也有点颤抖,不过他总算还是老练多计,想了片刻,迟疑问:“这是……少帅说已经和敌人的先头部队交手,近期便有大战,但是当下武器军需有些不足……的意思?”

“不错。”弃天帝点了点头,“明日陪东宫神玺去莲花山选墓地,费用我出。”

“是。”伏婴师会意,点了点头。

“去吧。”

“是,外甥告退。”伏婴师退出,却恰好看见已经等在外面,要汇报明日正法魔晦王准备情况的断风尘了。

……

“伏婴!”

汇报完工作的断风尘,果然如这办公室主人所想的那般,冲了进来。

“断厅长何事?”

“我听说,咱们前线武器……”在门口隐约听了这么一句,毕竟是兵家大事,便一直悬在心里。

“一时断线而已。”伏婴师一面起身给算是过来办事的断风尘倒水,一面回答——既然趁着南方战斗,让贾命公认为武器在手,弃天帝不敢动他而疏于防范的这个时机突然发难,那么,军需供给一时难以济用的情况,也应在意料之中了。

“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情啊!”关了门,坐在屋内本属于少帅的办公桌后面,“为什么长官非要临时召集一批土匪去挡广州军啊,暴风残道在坊子练兵那么久,不应该拉出来溜溜么。”

“嗯,无此必要。广州军久战疲惫,而且天者手下的两个团也已经开到了河南,现在是两面作战。他们又还怀着拉拢大帅的意图,东边的战场实际是不吃紧的。”伏婴师慢慢悠悠回答。

“啊,既然如此,要不就先把暴风残道部的武器运些去……”喝了一大口水,警察厅长原本就是内政官员,对于战斗的事情,未能深思熟虑之时,还是有些回不过味来。

“那也不行。”把空了的水杯从断风尘面前拿走,又倒满,坐下,推了过去,才扭身看看墙上的地图,“暴风残道所部,无时不刻不在战中,怎能松懈。”

“啊?”

“你看,那是何地?”

“胶东半岛?咱们的地方啊!”

“你说得对,然而此时,却也不对,此地是个大战场,先是和德国人,现在又是和日本人……”伏婴师也不知是笑还是愁,然而提到这样的事情,眼睛还是会亮一下的。

“日本人对咱们虎视眈眈我是知道,不过……”

“只要大帅稍有松懈,日本人只怕便会更进一步……届时,一马平川,便是直取北京也非难事了,然而……”这次是真的皱眉了,“大帅坐镇J城,无论他支持那边,单是将日本人挡在胶东这份助力,现下北京和广州都不想失去;况且这压力也不是普通,以大帅的实力,也不可能再有更多作为;只是日后战况若是胶着,倘若处理不好……只怕便要看是北京还是广州,哪一方先同日本人交易了,所交换者,便是D省主权和大帅的兵力了……”

断风尘禁不住掏出手帕,默默擦汗,问:“交易……”

伏婴师耸耸肩,“总统府若是战况不利,难说不会将D省再多送些给旁人,求得支持之余,近期收益便是大帅能用全部兵力投诸内战;而广州军若是忌惮,也只能选择和日本人配合,夹攻我等了。”

“这……难道……左右都是……”断风尘舔舔嘴唇,只觉得干渴却又忘了喝水——倘若大帅撤出D省哪怕只是后退半步,无异于将大好国土拱手日寇,只怕是千古骂名;然而,若是背骂名的是他人……断风尘衡量实力,也知道若是两边夹攻,只怕连自己在内,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只要其中一方速胜,自然安然,不过目前情况来看,尚没有什么端倪。”伏婴师喝了口茶,这些想法这几日埋在胸中,今日能够吐露,倒反而是舒畅了,“不过我也只是文人,对于政治牵涉不深,或许大帅和双方都已有了什么其他的约定或是默契也未可知。而且大帅应该不会吃亏才是。”



“蔺师哥,”傍晚时分,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派了暂时不需上戏的黄商子和九方墀两个人走了一趟紫荆衣和金鎏影之前一直寄宿的小客店。此时,还上店钱后,两人赶回后台来,脸上的神情却都是有点慌乱了,“……店主说,晌午有人来找过金师哥,人挺体面,不过看不大出来是什么样的身份。”

“嗯?”中场歇下来的蔺无双脸上倒还没什么表示——紫荆衣还躲在封云社没有回来戏园,苍和众人此时都在台上——所以虽然想说什么,倒也无从开口,想了想,点头说:“嗯,这事慢慢商量,你们快去扮戏吧,大轴要上了。”

黄九二人答应一声,便去前屋扮戏,蔺无双又喝了口水,却见黑狗兄也匆匆的走了进来。

“蔺老板啊~”虽然其实现在封云社已经是蔺无双在管事,然而毕竟还没有拜过祖师爷和师傅牌位,班主这位子,名义上还是苍了。

“嗯?经理,何事?”

“蔺老板,成都的两家戏园子还有重庆的一家茶馆,都有意向了。”

“嗯?竟是这般快么?”前几日才授意黑狗兄想想办法,同四川联络,只是兵荒马乱,没想到竟是这么快便有了回音了。

“哈,真个巧了,其实我的信还没有发出去,黄泉少校便又托人捎了口讯过来,看来是自从那次回去之后,便已经帮咱们联系着了。”黑狗兄理了理胡子,今天下午,几个从四川来的商人找上门的时候,还真是吓了一跳。

“嗯?黄泉……他来的时候,苍便有意赴川了么?”和黄泉,蔺无双是没有见过面的,然而因为爱染的关系,对这个人倒是有所耳闻了。

“可说是呢,其实应该是没有的,我只记得当时黄泉少校走时,说过一句请咱们去四川唱戏地话来,不过当时苍老板应该只是把这事当做客套了吧,本没有离开的打算呢。不料,人家竟真的当个事情在筹划了啊。”黑狗兄不住口的称赞着,“啧啧,这样看起来,我倒是属意成都的了,靠着大树好乘凉啊!”这时,前台又是一片彩声,赭杉军已从下场门进来了。

“无双,经理?”下面没有自己的戏份,只听了成都二字的,一面赭杉军摘髯口,一面颇有点疑惑的看着两人。

“赭杉,四川已经找到有意向签合同的戏园子了。”蔺无双心中倒是不想存事的,转身直接说。

“啊?”动作停了停,赭杉军点了点头,扭过身继续卸妆,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好事。”

“赭杉?你也……不愿意离开么?”蔺无双察言观色,站起身,走了过去。

“我……”脑海中恍惚了一下,不过还是理顺了心思,“我没什么牵挂的,……苍心中也应有所准备,我只是……不知如何向孽角开口,咩咩刚刚入学,咱们便要离开了么?”

蔺无双嘴张了张,点了点头,“我去问问他的意思……”

“还是我找个机会同他说吧。”打定了主意,赭杉军便站起身去擦脸了,而身后,黑狗兄已经开始催促着蔺无双将那三家园子好好比较,挑选了。


……

“哦,对了,晚上园子老板来通知说,明天停演一天。”

散了戏,回到住处,正要各道晚安之时,蔺无双突然想起一事,先通知了。

“嗯?”众人脚步一停,纷纷回头。

“明日市口处决魔晦王,园子关门。”蔺无双倒是平静,这种事也是正常,没什么难于出口的。

“终于……”黄商子吃过亏,脸上已经露出大快人心地表情。

“不过,大家还是小心,别去贪图什么热闹。”蔺无双又提醒了一句,“苍,荆衣……还有赭杉,黄师弟、九师弟来我房间。”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什么事情,所以其他人也便没什么好奇,径自去睡觉了。


“紫师弟,今天尚有人来找过金师弟,你知道什么人么?”落座之后,练峨眉也暂时去赤云染屋内,向她学些女工之类,蔺无双看了看屋内众人,还是先问了紫荆衣了。

“找他?男人女人?”紫荆衣的现在听起这件事还是愤然的,有些愣愣地问。

“听说是两个男的,穿得还算体面,生面孔,本地人。”九方墀连忙补充。

“那就不是五色那边的,她要找应是派个小丫头,……也不是讨债的,讨债的,店主认识。”紫荆衣低头沉思,倒是越说越气了。

“五色已经失踪,这事不用再提了,债也还了,……”蔺无双转头看着低头不语的苍,“苍,会不会是警探?”

“警探?!”紫荆衣一愣,“他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啊!”

“……伏婴师说,五色妖姬和博红颜逃走之时,有人看见金师哥在后门出现过……”苍抿了抿嘴唇,轻轻说,“所以……”

“啊!这种事,你中午怎不早说!巴不得鎏影被抓么!”紫荆衣一股无名之火已经升了起来,提高了声音嚷了起来。

“抱歉。”

“苍……”蔺无双和赭杉军也皱了一下眉头,他二人之前若说并无这等怀疑也是假话,只是一旦坐实,还是难于接受了。

“……这件事我去周旋,大家……莫有旁人再搅进去了。”苍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直接说了自己的想法,“况且,……”

“……我明白你的意思。警察其实还是要找五色的……”蔺无双点了点头,“荆衣,你准备下,过了明日,便回来登台吧。”

“啊?”

“你回不回来,他们总是要找金师哥的,”蔺无双眨了眨眼睛,向有些不太明白的紫荆衣解释,“况且,警探怕是已经盯着咱们了,你也藏不住,更不需藏。该做什么做什么吧,若有警察厅的人来找你,知道的就说,不知道就说不知道。”

“不让警探监视,怕是难吧?”紫荆衣略微明白些,然而一眼扫到苍身上,不禁又烦恼起来,“总是要保护他的啊,万一那木头哪天跑来,不就自投罗网了!”

“不是这般……”苍蹙了蹙眉头,“金师哥在外越久,越是危险啊……他若和五色在一处,只会越陷越深,若能早点找到他……”

“现在哪里找啊?找到了能劝他回来么?再说,本来封云社就是被警察围着的,他真做了亏心事,哪敢回来!”紫荆衣这话说的颠来倒去,倒不是空穴来风,毕竟有些话金鎏影是只跟他说的,“就算你能周旋……他怕是……也……”话说到此,紫荆衣自己都摇了摇头。

众人顿时沉默,一时无法。

“那就……让金师弟赶紧跑吧,越远越好!”蔺无双沉吟片刻,终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抬头看着屋内众人。

苍愣了愣,也迟疑着点了点头——跑远了,也就自己安全,与人无害了吧。“只是……如何告知于他……”蔺无双又有些犯难了。

“……我倒是有个办法,也许能叫金师弟明白。”赭杉军一直沉默不语,此时突然出声了。

……

“赭大哥……”

商量已毕,赭杉军回到自己的卧室之时,同屋的孽角已经灭灯躺下,他也就没有点灯,轻手轻脚地脱了衣衫,拉开被子躺下,还没有翻身,对面炕上等了许久的人便迫不及待的开口了。

“吵醒你了?”

“不是。赭大哥,是不是唱完今年,咱们便要去四川了?”孽角其实憋了很久,倒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只是觉得气氛不太对了。

“……我和无双,都有这个打算……”本来打算找个合适的时间再说,想不到还没准备即被点破,“……你……觉得如何?”

“……”

对方沉默,赭杉军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我是想跟着您一起去,但是对咩咩……”孽角迟疑着,“……不过……还有些时间,我自己慢慢想想……”

赭杉军轻轻出了口气,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迟疑着,只说了句:“抱歉。我没想到,事情变化这么快。”

“不用在意我的事情,无论怎么想,对咩咩都是好的,自己也没什么遗憾,倒是苍老板……他能和咱们一起走么?”其实内心里,已经是打定了主意的,孽角倒觉得坦然起来。

“……苍啊,他……”

“……弃天帝不会放苍老板走吧,那到时候,还要偷偷跑么?”在孽角的认知里,这才是真的麻烦事,“所以,我还是暂时不要去找咩咩的好吧。不然断风尘看出端倪,离开就更难了吧。”

赭杉军在孽角看不到地黑暗中摇了摇头,却很难向他解释,苍的取舍并非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哈,伏婴,看什么呢?”

西历1月3日,旧历十一月十九,是曌云裳五七之日的前一天,东宫神玺一早带着些相关人员,倒是须往城外莲花山去,替姐姐看看墓地了。而伏婴师作为大帅代表,也一并同行了。

坐在车后座,看着身边人拿着一张戏单,本是不太在意,然而突然听到那人嗤笑,东宫神玺才来了兴趣,侧头问了一声。

“哈,没什么。封云社明日乃是老生专场。“伏婴师知道东宫神玺不爱看戏,也就不在讲解戏单上赫然在目,自从金鎏影离开之后再没上演过的”坐楼杀惜“,此时出现,究竟是个什么含义了。

“老生专场?“东宫神玺一笑,”伏婴你是最喜欢老生戏的了,这下,可是满足了吧。“

“哈,满足是满足……”笑得悠然,倒是开始盘算,用戏说话,出这主意的……想到此,便又笑了。

“不过我一直不明白,你怎么就喜欢上老生了呢?大帅和少帅似乎都喜欢旦角的……这个我倒是明白……”东宫神玺其实也是无聊地很了,便多问了几句,“我身边也有几个朋友喜欢花脸的,说法是阳刚之气还是之类,我也觉得怪热闹的,老生戏,没多大意思吧。”

“哈,”伏婴师一笑,将戏单子叠好放在上衣口袋,“老生才是戏台主宰啊。”

“嗯?”

“哈,你看各国首脑,领袖,莫不是长者居多,老生的在戏台上定位便是如此,旦角皆是女流,这个不提,小生乃是毛头小子,净角大都是武士莽夫,丑角乃是市井人物,更不必提,唯有老生,所演都是地位崇高,性格成熟的长者,乃是越看越有味道的啊。”

“哈,这我倒是不知了,不过都是戏子,能有什么分别呢?”

“自然是有,远的不说,便说J城的好老生吧,屈世途老板,票友下海,听说当年中过进士,乃是饱读诗书的;而练峨眉乃是旗人,书香门第,自幼熏陶,修养见识更是不一般了。”

“这么说,倒是有理,不过……”东宫神玺眼珠转转,不过是刚要开口,又被截住了。

“老生演员,若要到炉火纯青,若不是自身修养极高,见过世面,知道进退,熟通世情;便还有一种人,乃是生来的好天分,好气质,韵感强,嗓音中气俱佳……而且……性格正直公允,更是要紧要紧的。这两种人,皆是该受人尊敬的了,尤其是后一种人,浑然天成,更叫人眼前一亮了。”

“哈哈哈,你说的是圣人了吧!”东宫神玺爽朗朗笑了起来,“真有这样的人,也该请来做大帅了!”

“……这样的人,做不了大帅啊。”伏婴师摇头,“大帅在我心中,乃是个……”

“嗯?是个什么角?”

“哈,不可说,非常不可说啊。”伏婴师扭头看向窗外,冬日山景并无可观,此时,汽车减速,乃是慢慢开始爬山了。



“大帅!”

中午刚过,断风尘竟是满身尘土,急匆匆冲进弃公馆了。

“大帅,弟兄们在城郊找到贾命公的一个秘密仓库,似乎是存放军火的。”

“似乎?”

弃天帝此时正坐在躺椅上,让任沉浮按摩,听到这话,微微睁了一下眼睛。

“是……因为现在那个仓库,是……空的。地上有新近搬动过的痕迹……”断风尘皱眉,那仓库极为秘密,规模当然不大,但倘若之前堆得满满都是武器军火,也足够在J城闹个天翻地覆了。

“近期内……”任沉浮的动作也是一停,“没有同贾命公交易过,每次催促,他都百般推搪,说是卖家还没供货。不过,前日已经缴获了他的秘密账簿,算会计此时应该正领人核查。”

“魔晦王杀了?”弃天帝出了口气,突然问道。

“是……没有任何变故,已经处决。”断风尘立刻会意,马上回答,然而心思一转,禁不住喊了一声“……啊,神玺危险!”

“速去救援!”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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