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場 封雲社H

用到西曆似乎只有特定的幾個日子,而到了1月2日,似乎就還是說舊曆的十一月十八日,比較能算得清楚時間了。

起身之後先各自洗澡,之後整理了衣冠,便雙雙坐在外面起居室裏看着僕人將午餐端上了。

“哈。”

蒼有點好奇地看了看坐下來卻不知爲什麼事情又輕笑了一聲的棄天帝,不過倒是沒有心情問了——昨晚被酒意沖淡了記憶的對話,慢慢浮現:那濃到已經算不上暗示的告誡,本應相信他的處事,然而,那些政事戰爭,那些自己每每不能理解的權謀算計,那些不能確切知道沒有的利害衝突,也總不能讓他的心寧定下來。本來,同樣的糾結應該也是存在於棄天帝內心某處,然而他所需要思考的,遠比如何處置一個可能與自己爲敵的無業遊民更加重要了。


“阿爹!你是去打壞人麼?”

“我是去打敵人。”

“敵人不就是壞人麼?”

“……敵人不是壞人,是豬頭。”

“哦!”


本來應該忘記了或者說不值得記住的這段自己哪一次回鄉又要離開的時候,抱起才五六歲的兒子告別時本想說得深沉些,但最後還是以小孩語結束的對話,順着剛才短短的電文,又不受控制的冒了來,然而,真的引他由衷發笑地還是後來,搬到津門小樓上,記得那是接近春節的一天傍晚,朱武灰頭土臉地回家來,站在自己的書桌邊說:

“阿爹……敵人真的是豬頭麼?”

“嗯?”

“剛才和夜神玩打仗,他說,地者叔叔講敵人不是豬頭,敵人是大白菜和天者叔叔……”


“哈哈哈!”這麼回憶着,慢慢想起那天似乎是除夕,所以現在棄天帝耳邊似乎還能聽到隔壁傳來的持續了好幾個小時的兩把菜刀“哐哐哐”剁餃子餡的聲音,還有偶爾瞥見,那一素認真甚有威嚴之相的,日後的軍務總長年輕時挽着雪白的襯衫袖子手持兩把菜刀的兇狠模樣。

“長官?”很難得看見這位自顧自地笑,蒼忍了一會兒,覺得不問不行了,而且沉了沉心,自己也確有關心之事,“是否前線有了什麼好消息?”

“哈,不過是沒出什麼紕漏。”收了笑意,棄天帝不慌不忙地回答,倒不是故作鎮靜,而是多年征戰生涯使然了。

“哦。”

“叔公,蒼……先生。”

這時,住在樓下的黥武走了上來,向着已在座中的兩人行禮,有點尷尬地在蒼的稱呼上遲疑了一下。

“黥武少爺,不知道您也在……”蒼倒是真的吃了一驚,趕緊站起來——昨晚來後,不知爲什麼竟就默認這屋裏,除了戶主人便只有自己一人。

“嗯……我在樓下……昨晚睡得早,沒和您招呼,失禮了。”其實是完全沒有機會來打招呼了,不過黥武只能澀笑,隨後坐在下手的位置。

“那……挽月小姐是不是也在……”驚見別墅內尚有他人,蒼倒是必然又會想起那位雖然沒有直接打過交道,卻也給封雲社帶來麻煩無數的表小姐了。

“啊?挽月姑姑回去很多天了啊。”黥武愣了愣,說出了口,才又看了一眼已經開始低頭吃飯的叔公。

“黥武。”

“是,叔公!”覺得自己方才多嘴了,此時又被沉聲召喚,黥武立刻站起來回答。

“以後……稱呼蒼爲叔公。”

“……是。”

“嗯……一會兒跟我去公館,有事談。”棄天帝想了想,示意黥武坐下繼續吃飯了。

……

在平靜中用了午餐,蒼穿了裘皮大衣跟着棄天帝走出別墅門口,才見院外停得是兩輛轎車了。

“舅父,蒼叔。”先打開門的是後面一輛車,下來的是已經等了一會兒的伏嬰師,見到三人出來,很知趣的拉開了車的後門,“舅父,我陪蒼叔回封雲社。”

“嗯。”其實原本也是這個意思,棄天帝微微轉身,向着蒼一擺手,站在臺階上,目送他走下去上了車,才示意站在身後一直有點發傻的黥武去拉前一輛轎車的門。

兩部車子前後啓動,順次而行繞過半個大明湖,便分了開來。

“黥武,”棄天帝一直坐在後面不做聲,聽不到後面車子的馬達聲才開口。

“叔公有何教訓。”其實很少坐在後座的位置,旁邊又是自己又敬又怕的長輩,即使是在狹窄的車內,黥武還是趕緊側過了身子。

“坐正便好。”棄天帝微微側了側頭,等到黥武調整好了坐姿才彷彿帶着些閒聊一般的口吻問:“畢業後,有什麼打算?”

“啊?……孫兒才只入學半年而已。”

“早些考慮。”其實以日常對這個侄孫地瞭解,會得到這樣回答並不奇怪了,眸子慢慢挪到眼角,又回到正中。

“這……”黥武的眉頭蹙了一下,終於下定決心說:“其實,孫兒想,早點做些能有助於叔公和表叔的事業的工作。”

棄天帝輕輕出了口氣,垂了眼瞼,說:“那就是……從軍了?”這一刻,他的內心也許是希望能說出什麼不一樣的事業來吧,然而,D省督辦絕非自欺欺人之輩,眼下的時局,雖然勢力已經穩固,卻真地是不比從前了。

黥武並不說話,慢慢點了點頭,隨後緊繃的臉也低下了。

棄天帝也不說話,似乎是又想了想,終於還是從懷裏掏出一把小而精緻的手槍,遞了過去。

“十九歲的生日禮物……自己收着,將來的事情,也許還會有變化的。”

“叔公……”黥武雙手接過,武器約是在懷中放久了,並沒有想象中的冰冷。

“保險沒打開,你找合適的人教你用。”鬆了手,臉上似乎又帶着常見的微笑了。

“……是。”腦海中一瞬閃過一個人影,不過……黥武小心翼翼地把槍握在手中,一時無措,當然是不能一直拿在手裏,又沒有帶着書包,倒真不知道應該怎麼處置,他的大衣做得簡易,乃是學生的式樣,沒有內兜,想了又想,只能掏出隨身手帕,將手槍包了又包,暫時放在外面的口袋裏,好在只有前面短短的一段路程,又都是自己家的地方,倒是不擔心被誰扒了去。

“等朱武那邊情況穩定,會讓你也去看看學學。”說着,不知想起了什麼,嘴角翹得更高了。

“是。”黥武完全沒有注意到叔公的心情似乎遠沒有自己那麼沉重,只是不自覺地一直在摩挲着口袋內收好的槍,沉甸甸的。



“伏嬰先生公務忙,是不用特地相送的。”見了伏嬰師,便立刻想起挽月早已回家的事情,蒼不是生氣被騙,但是也覺得需提醒他些什麼。

“挽月終於回家,我也不用再留在封雲社叨擾了。”伏嬰師坐在前面副駕駛的位置,此時回頭答,“正好藉着護送蒼叔的時機,將我前幾日放下的物品文件取走,還要向衆人多多致意道謝了。”

開門見山,蒼當然便一下子就明白了這人跟來的意圖,不再戳穿也不插言,自然是讓他圓場,不過想了想,還是加了一句:“我倒沒有什麼,只是赭師哥還有衆人,伏嬰先生要好好道謝了。”

“哈,我知道。”伏嬰師此時仍是笑得體面,不過昨晚從別墅回到自己在公館的房間,將要睡下時,突然醒悟蒼在別墅,只怕挽月已走的事情再也瞞不住了——想到此節,心中還是有些懊惱,然而轉念之間,便又想清了,內中的些些並非巧合或是運氣不好的微妙之處,於是也就釋然而眠,睡醒之後,早早通知了任沉浮,不需再往封雲社送公文了,“自是應該好好向赭老闆……和孽老闆道謝了,還要蒼叔你多幫忙。”

“赭師哥明理之人,不需我多言。”回答了這一句,蒼便垂了眼瞼,預備仔細琢磨自己的心事了。

伏嬰師轉回頭,從後視鏡中看着坐在後座正中那人的神情,看準了時機,撇開眼神問了一句。


“蒼老闆……有了金老闆和紫老闆的消息了麼?”


果然,本已凝神的蒼,就好像突然被人戳中了祕密一般,渾身一震,遲疑了一下,說:“還沒……”

“哦。”

“……你有事?”

“嗯,我想蒼叔也知道,我們調查過,金老闆和第一樓的五色妖姬似乎交情不錯,昨日查抄第一樓,唯有薄紅顏和五色妖姬漏網,所以我也是例行公事問問而已,倘若蒼叔能見到金老闆,不妨說聲,去警察局露下臉,撇清了關係也便是了,省的將來落人口實,我們爲難,蒼叔爲難,說不定舅父也爲難。”

“不知道。……不過我記下了。”又沉默了片刻,蒼才冷了聲音慢慢回答,沉吟了一下,便又立刻追問了一句:“這是長官地意思麼?”

“……啊,不……不是。”伏嬰師顯然是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問話,又扭回了頭,卻恰好看見蒼又將擡起的眼瞼落了下去,看不真切,卻又不敢回頭去看了。

……

“伏嬰先生送我回來……”

立在門口,看着來開門的九方墀和黃商子,蒼先開了口,同時看在師弟們眼中,似乎那除了在戲臺上才神采奕奕的眸子,似乎少有地閃爍了一下。

“啊!哦,好的。”九方墀愣了愣,和黃商子對望了一眼,“我去叫藺師哥和赭師哥。”說着飛也似的向後面跑去了。

……

待赭杉軍拿着對方的杯子飯盒之類送出,又和孽角一起陪着伏嬰師出了院子,蒼才長出口氣,看了藺無雙一眼,轉身拉開了一直靠在背後的自己房間的門,愣了愣,問:

“……只有紫師哥你一人麼……金師哥……”

“蒼,你是怎麼知道……”藺無雙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昨天太晚,便讓紫荊衣在蒼房內睡了,汽車聲接近地時候,正在後院收拾準備去戲園子了,若不是九方墀跑來送信,只怕那時剛剛起來吃過飯,還在院內消食的紫荊衣就要被伏嬰師撞個正着了,所以還沒回答問話也沒講明緣由,便脫口問了出來。

“……汽車拐進巷子來之前,我聽見荊衣唱了一聲。”沉靜了一下,似乎是想明白了什麼,蒼便輕聲回答了——雖然只是隱隱聽得,然而同門的聲音韻調,斷斷不會忘記,“伏嬰師不喜歡旦角,所以應該聽不出來……”

“蒼……”平平淡淡一句話,倒叫那一素不平的人也有些動容了——自己只是醒了,隨便喊了兩聲而已,“鎏影已經兩天沒有消息了……”

“是啊,蒼,金師弟彷彿是當日要去第一樓的,不過後來第一樓被抄了……”藺無雙也跟着說了一句,金鎏影和五色妖姬的關係雖然說不清但也不是不能擇清的,然而方才見蒼迴避伏嬰師地意思,藺無雙突然渾身一震,皺眉說:“……帥府莫不是也在找?!”

蒼靜了靜,最後還是搖了搖頭,回答:“帥府乃是在找五色妖姬,對金師哥有什麼想法……也沒有聽說。不過……還是先找到金師哥才好。”

“嗯,我也這麼想。金師弟失蹤的時間太過巧合……”後面的話語沒法說了,這樣巧合,即便是他自己,也在懷疑有所瓜葛,即便是現在警察廳貼出了通緝告示,也在料想之內了吧——其實藺無雙已經沉思了一晚,說出口的、敢這麼靜靜的思忖的都不是最壞情況,腦海中一閃而過,便是通身冷汗的念頭乃是:金鎏影莫要是幫了歹人又被滅口了。想到此節,心中一緊,頓時便是彷徨無計,藺無雙幾乎是隨口說了:“荊衣,莫不要再回你們住處等等,說不定,你出來他正好回去了?”

紫荊衣搖了搖頭,又呆然坐在炕上,“住處,已經沒了……就這樣還欠了人家錢……衣服和行頭全抵押給店家了……”



“任沉浮,老村長沒有其他傳言麼?”

坐在棄公館辦公室裏,D省督辦處理的第一件事是從魔界村送來的信。

“並沒有,老村長還特意派了個啞巴來。”其實任沉浮也覺得奇怪,不過這種因由輪不到他去想。

“嗯。”輕輕眨了着眼,棄天帝一笑,寫了個條子,示意任沉浮來取走,“立刻送去。”

“是。”

“對了……蕭中劍呢?”其實進門的時候就已經看見門口的一張桌子少了個人,不過因爲看見東西還放在那裏,倒也並沒特別在意,然而如今等了這麼久,卻仍不見回來,棄天帝倒是出於特別地關心,問了一句。

“哦,蕭少爺打翻了墨水瓶,回去換衣服了,不過剛才又有蕭府管家來電話,說是蕭少爺不太舒服,請假了。我已經準了。”一面將大帥的紙條封好,一面回答,同時按了桌上的電鈴叫來通訊兵。

慢慢點了點頭,“……學生聯合會最近有什麼活動麼?”隨口問道,同時已經開始拿起桌上的其他文件了,“對了,伏嬰師回來,讓他過來一趟。”

……

“舅父……這件事情,侄兒的意願便是如此,絕無轉圜。”

伏嬰師慢慢回答,語氣中卻帶着難得的堅定和明確——請被打攪多日的赭杉軍……和孽角在封雲社所在的巷子口喝了杯茶,便訕訕分開,各自忙各自的事來,沒想到才勉強提起精神,尚有些意味索然的回來上班,便又即刻被長官召喚。這般的回答,在一直看在一旁的任沉浮眼中,已經帶了些氣急敗壞地口吻了。

“嗯。”棄天帝點點頭,看眼神,這件事就到此爲止了,然而又似乎是突然想起了別的什麼事情,身體略微放鬆在座椅的靠背上吩咐:“任沉浮,少帥的電報,拿給他看。”

“……呃。”捏着那張薄紙,伏嬰師也有點顫抖,不過他總算還是老練多計,想了片刻,遲疑問:“這是……少帥說已經和敵人的先頭部隊交手,近期便有大戰,但是當下武器軍需有些不足……的意思?”

“不錯。”棄天帝點了點頭,“明日陪東宮神璽去蓮花山選墓地,費用我出。”

“是。”伏嬰師會意,點了點頭。

“去吧。”

“是,外甥告退。”伏嬰師退出,卻恰好看見已經等在外面,要彙報明日正法魔晦王準備情況的斷風塵了。

……

“伏嬰!”

彙報完工作的斷風塵,果然如這辦公室主人所想的那般,衝了進來。

“斷廳長何事?”

“我聽說,咱們前線武器……”在門口隱約聽了這麼一句,畢竟是兵家大事,便一直懸在心裏。

“一時斷線而已。”伏嬰師一面起身給算是過來辦事的斷風塵倒水,一面回答——既然趁着南方戰鬥,讓賈命公認爲武器在手,棄天帝不敢動他而疏於防範的這個時機突然發難,那麼,軍需供給一時難以濟用的情況,也應在意料之中了。

“其實,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情啊!”關了門,坐在屋內本屬於少帥的辦公桌後面,“爲什麼長官非要臨時召集一批土匪去擋廣州軍啊,暴風殘道在坊子練兵那麼久,不應該拉出來溜溜麼。”

“嗯,無此必要。廣州軍久戰疲憊,而且天者手下的兩個團也已經開到了河南,現在是兩面作戰。他們又還懷着拉攏大帥的意圖,東邊的戰場實際是不吃緊的。”伏嬰師慢慢悠悠回答。

“啊,既然如此,要不就先把暴風殘道部的武器運些去……”喝了一大口水,警察廳長原本就是內政官員,對於戰鬥的事情,未能深思熟慮之時,還是有些回不過味來。

“那也不行。”把空了的水杯從斷風塵面前拿走,又倒滿,坐下,推了過去,才扭身看看牆上的地圖,“暴風殘道所部,無時不刻不在戰中,怎能鬆懈。”

“啊?”

“你看,那是何地?”

“膠東半島?咱們的地方啊!”

“你說得對,然而此時,卻也不對,此地是個大戰場,先是和德國人,現在又是和日本人……”伏嬰師也不知是笑還是愁,然而提到這樣的事情,眼睛還是會亮一下的。

“日本人對咱們虎視眈眈我是知道,不過……”

“只要大帥稍有鬆懈,日本人只怕便會更進一步……屆時,一馬平川,便是直取北京也非難事了,然而……”這次是真的皺眉了,“大帥坐鎮J城,無論他支持那邊,單是將日本人擋在膠東這份助力,現下北京和廣州都不想失去;況且這壓力也不是普通,以大帥的實力,也不可能再有更多作爲;只是日後戰況若是膠着,倘若處理不好……只怕便要看是北京還是廣州,哪一方先同日本人交易了,所交換者,便是D省主權和大帥的兵力了……”

斷風塵禁不住掏出手帕,默默擦汗,問:“交易……”

伏嬰師聳聳肩,“總統府若是戰況不利,難說不會將D省再多送些給旁人,求得支持之餘,近期收益便是大帥能用全部兵力投諸內戰;而廣州軍若是忌憚,也只能選擇和日本人配合,夾攻我等了。”

“這……難道……左右都是……”斷風塵舔舔嘴脣,只覺得乾渴卻又忘了喝水——倘若大帥撤出D省哪怕只是後退半步,無異於將大好國土拱手日寇,只怕是千古罵名;然而,若是背罵名的是他人……斷風塵衡量實力,也知道若是兩邊夾攻,只怕連自己在內,都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只要其中一方速勝,自然安然,不過目前情況來看,尚沒有什麼端倪。”伏嬰師喝了口茶,這些想法這幾日埋在胸中,今日能夠吐露,倒反而是舒暢了,“不過我也只是文人,對於政治牽涉不深,或許大帥和雙方都已有了什麼其他的約定或是默契也未可知。而且大帥應該不會吃虧才是。”



“藺師哥,”傍晚時分,到底還是放心不下,派了暫時不需上戲的黃商子和九方墀兩個人走了一趟紫荊衣和金鎏影之前一直寄宿的小客店。此時,還上店錢後,兩人趕回後臺來,臉上的神情卻都是有點慌亂了,“……店主說,晌午有人來找過金師哥,人挺體面,不過看不大出來是什麼樣的身份。”

“嗯?”中場歇下來的藺無雙臉上倒還沒什麼表示——紫荊衣還躲在封雲社沒有回來戲園,蒼和衆人此時都在臺上——所以雖然想說什麼,倒也無從開口,想了想,點頭說:“嗯,這事慢慢商量,你們快去扮戲吧,大軸要上了。”

黃九二人答應一聲,便去前屋扮戲,藺無雙又喝了口水,卻見黑狗兄也匆匆的走了進來。

“藺老闆啊~”雖然其實現在封雲社已經是藺無雙在管事,然而畢竟還沒有拜過祖師爺和師傅牌位,班主這位子,名義上還是蒼了。

“嗯?經理,何事?”

“藺老闆,成都的兩家戲園子還有重慶的一家茶館,都有意向了。”

“嗯?竟是這般快麼?”前幾日才授意黑狗兄想想辦法,同四川聯絡,只是兵荒馬亂,沒想到竟是這麼快便有了迴音了。

“哈,真個巧了,其實我的信還沒有發出去,黃泉少校便又託人捎了口訊過來,看來是自從那次回去之後,便已經幫咱們聯繫着了。”黑狗兄理了理鬍子,今天下午,幾個從四川來的商人找上門的時候,還真是嚇了一跳。

“嗯?黃泉……他來的時候,蒼便有意赴川了麼?”和黃泉,藺無雙是沒有見過面的,然而因爲愛染的關係,對這個人倒是有所耳聞了。

“可說是呢,其實應該是沒有的,我只記得當時黃泉少校走時,說過一句請咱們去四川唱戲地話來,不過當時蒼老闆應該只是把這事當做客套了吧,本沒有離開的打算呢。不料,人家竟真的當個事情在籌劃了啊。”黑狗兄不住口的稱讚着,“嘖嘖,這樣看起來,我倒是屬意成都的了,靠着大樹好乘涼啊!”這時,前臺又是一片彩聲,赭杉軍已從下場門進來了。

“無雙,經理?”下面沒有自己的戲份,只聽了成都二字的,一面赭杉軍摘髯口,一面頗有點疑惑的看着兩人。

“赭杉,四川已經找到有意向籤合同的戲園子了。”藺無雙心中倒是不想存事的,轉身直接說。

“啊?”動作停了停,赭杉軍點了點頭,扭過身繼續卸妝,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好事。”

“赭杉?你也……不願意離開麼?”藺無雙察言觀色,站起身,走了過去。

“我……”腦海中恍惚了一下,不過還是理順了心思,“我沒什麼牽掛的,……蒼心中也應有所準備,我只是……不知如何向孽角開口,咩咩剛剛入學,咱們便要離開了麼?”

藺無雙嘴張了張,點了點頭,“我去問問他的意思……”

“還是我找個機會同他說吧。”打定了主意,赭杉軍便站起身去擦臉了,而身後,黑狗兄已經開始催促着藺無雙將那三家園子好好比較,挑選了。


……

“哦,對了,晚上園子老闆來通知說,明天停演一天。”

散了戲,回到住處,正要各道晚安之時,藺無雙突然想起一事,先通知了。

“嗯?”衆人腳步一停,紛紛回頭。

“明日市口處決魔晦王,園子關門。”藺無雙倒是平靜,這種事也是正常,沒什麼難於出口的。

“終於……”黃商子吃過虧,臉上已經露出大快人心地表情。

“不過,大家還是小心,別去貪圖什麼熱鬧。”藺無雙又提醒了一句,“蒼,荊衣……還有赭杉,黃師弟、九師弟來我房間。”

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什麼事情,所以其他人也便沒什麼好奇,徑自去睡覺了。


“紫師弟,今天尚有人來找過金師弟,你知道什麼人麼?”落座之後,練峨眉也暫時去赤雲染屋內,向她學些女工之類,藺無雙看了看屋內衆人,還是先問了紫荊衣了。

“找他?男人女人?”紫荊衣的現在聽起這件事還是憤然的,有些愣愣地問。

“聽說是兩個男的,穿得還算體面,生面孔,本地人。”九方墀連忙補充。

“那就不是五色那邊的,她要找應是派個小丫頭,……也不是討債的,討債的,店主認識。”紫荊衣低頭沉思,倒是越說越氣了。

“五色已經失蹤,這事不用再提了,債也還了,……”藺無雙轉頭看着低頭不語的蒼,“蒼,會不會是警探?”

“警探?!”紫荊衣一愣,“他又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啊!”

“……伏嬰師說,五色妖姬和博紅顏逃走之時,有人看見金師哥在後門出現過……”蒼抿了抿嘴脣,輕輕說,“所以……”

“啊!這種事,你中午怎不早說!巴不得鎏影被抓麼!”紫荊衣一股無名之火已經升了起來,提高了聲音嚷了起來。

“抱歉。”

“蒼……”藺無雙和赭杉軍也皺了一下眉頭,他二人之前若說並無這等懷疑也是假話,只是一旦坐實,還是難於接受了。

“……這件事我去周旋,大家……莫有旁人再攪進去了。”蒼沒有解釋什麼,只是直接說了自己的想法,“況且,……”

“……我明白你的意思。警察其實還是要找五色的……”藺無雙點了點頭,“荊衣,你準備下,過了明日,便回來登臺吧。”

“啊?”

“你回不回來,他們總是要找金師哥的,”藺無雙眨了眨眼睛,向有些不太明白的紫荊衣解釋,“況且,警探怕是已經盯着咱們了,你也藏不住,更不需藏。該做什麼做什麼吧,若有警察廳的人來找你,知道的就說,不知道就說不知道。”

“不讓警探監視,怕是難吧?”紫荊衣略微明白些,然而一眼掃到蒼身上,不禁又煩惱起來,“總是要保護他的啊,萬一那木頭哪天跑來,不就自投羅網了!”

“不是這般……”蒼蹙了蹙眉頭,“金師哥在外越久,越是危險啊……他若和五色在一處,只會越陷越深,若能早點找到他……”

“現在哪裏找啊?找到了能勸他回來麼?再說,本來封雲社就是被警察圍着的,他真做了虧心事,哪敢回來!”紫荊衣這話說的顛來倒去,倒不是空穴來風,畢竟有些話金鎏影是隻跟他說的,“就算你能周旋……他怕是……也……”話說到此,紫荊衣自己都搖了搖頭。

衆人頓時沉默,一時無法。

“那就……讓金師弟趕緊跑吧,越遠越好!”藺無雙沉吟片刻,終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擡頭看着屋內衆人。

蒼愣了愣,也遲疑着點了點頭——跑遠了,也就自己安全,與人無害了吧。“只是……如何告知於他……”藺無雙又有些犯難了。

“……我倒是有個辦法,也許能叫金師弟明白。”赭杉軍一直沉默不語,此時突然出聲了。

……

“赭大哥……”

商量已畢,赭杉軍回到自己的臥室之時,同屋的孽角已經滅燈躺下,他也就沒有點燈,輕手輕腳地脫了衣衫,拉開被子躺下,還沒有翻身,對面炕上等了許久的人便迫不及待的開口了。

“吵醒你了?”

“不是。赭大哥,是不是唱完今年,咱們便要去四川了?”孽角其實憋了很久,倒不是因爲聽到了什麼,只是覺得氣氛不太對了。

“……我和無雙,都有這個打算……”本來打算找個合適的時間再說,想不到還沒準備即被點破,“……你……覺得如何?”

“……”

對方沉默,赭杉軍也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我是想跟着您一起去,但是對咩咩……”孽角遲疑着,“……不過……還有些時間,我自己慢慢想想……”

赭杉軍輕輕出了口氣,卻也不知道該怎麼勸了,遲疑着,只說了句:“抱歉。我沒想到,事情變化這麼快。”

“不用在意我的事情,無論怎麼想,對咩咩都是好的,自己也沒什麼遺憾,倒是蒼老闆……他能和咱們一起走麼?”其實內心裏,已經是打定了主意的,孽角倒覺得坦然起來。

“……蒼啊,他……”

“……棄天帝不會放蒼老闆走吧,那到時候,還要偷偷跑麼?”在孽角的認知裏,這才是真的麻煩事,“所以,我還是暫時不要去找咩咩的好吧。不然斷風塵看出端倪,離開就更難了吧。”

赭杉軍在孽角看不到地黑暗中搖了搖頭,卻很難向他解釋,蒼的取捨並非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哈,伏嬰,看什麼呢?”

西曆1月3日,舊曆十一月十九,是曌雲裳五七之日的前一天,東宮神璽一早帶着些相關人員,倒是須往城外蓮花山去,替姐姐看看墓地了。而伏嬰師作爲大帥代表,也一併同行了。

坐在車後座,看着身邊人拿着一張戲單,本是不太在意,然而突然聽到那人嗤笑,東宮神璽才來了興趣,側頭問了一聲。

“哈,沒什麼。封雲社明日乃是老生專場。“伏嬰師知道東宮神璽不愛看戲,也就不在講解戲單上赫然在目,自從金鎏影離開之後再沒上演過的”坐樓殺惜“,此時出現,究竟是個什麼含義了。

“老生專場?“東宮神璽一笑,”伏嬰你是最喜歡老生戲的了,這下,可是滿足了吧。“

“哈,滿足是滿足……”笑得悠然,倒是開始盤算,用戲說話,出這主意的……想到此,便又笑了。

“不過我一直不明白,你怎麼就喜歡上老生了呢?大帥和少帥似乎都喜歡旦角的……這個我倒是明白……”東宮神璽其實也是無聊地很了,便多問了幾句,“我身邊也有幾個朋友喜歡花臉的,說法是陽剛之氣還是之類,我也覺得怪熱鬧的,老生戲,沒多大意思吧。”

“哈,”伏嬰師一笑,將戲單子疊好放在上衣口袋,“老生才是戲臺主宰啊。”

“嗯?”

“哈,你看各國首腦,領袖,莫不是長者居多,老生的在戲臺上定位便是如此,旦角皆是女流,這個不提,小生乃是毛頭小子,淨角大都是武士莽夫,丑角乃是市井人物,更不必提,唯有老生,所演都是地位崇高,性格成熟的長者,乃是越看越有味道的啊。”

“哈,這我倒是不知了,不過都是戲子,能有什麼分別呢?”

“自然是有,遠的不說,便說J城的好老生吧,屈世途老闆,票友下海,聽說當年中過進士,乃是飽讀詩書的;而練峨眉乃是旗人,書香門第,自幼薰陶,修養見識更是不一般了。”

“這麼說,倒是有理,不過……”東宮神璽眼珠轉轉,不過是剛要開口,又被截住了。

“老生演員,若要到爐火純青,若不是自身修養極高,見過世面,知道進退,熟通世情;便還有一種人,乃是生來的好天分,好氣質,韻感強,嗓音中氣俱佳……而且……性格正直公允,更是要緊要緊的。這兩種人,皆是該受人尊敬的了,尤其是後一種人,渾然天成,更叫人眼前一亮了。”

“哈哈哈,你說的是聖人了吧!”東宮神璽爽朗朗笑了起來,“真有這樣的人,也該請來做大帥了!”

“……這樣的人,做不了大帥啊。”伏嬰師搖頭,“大帥在我心中,乃是個……”

“嗯?是個什麼角?”

“哈,不可說,非常不可說啊。”伏嬰師扭頭看向窗外,冬日山景並無可觀,此時,汽車減速,乃是慢慢開始爬山了。



“大帥!”

中午剛過,斷風塵竟是滿身塵土,急匆匆衝進棄公館了。

“大帥,弟兄們在城郊找到賈命公的一個祕密倉庫,似乎是存放軍火的。”

“似乎?”

棄天帝此時正坐在躺椅上,讓任沉浮按摩,聽到這話,微微睜了一下眼睛。

“是……因爲現在那個倉庫,是……空的。地上有新近搬動過的痕跡……”斷風塵皺眉,那倉庫極爲祕密,規模當然不大,但倘若之前堆得滿滿都是武器軍火,也足夠在J城鬧個天翻地覆了。

“近期內……”任沉浮的動作也是一停,“沒有同賈命公交易過,每次催促,他都百般推搪,說是賣家還沒供貨。不過,前日已經繳獲了他的祕密賬簿,算會計此時應該正領人覈查。”

“魔晦王殺了?”棄天帝出了口氣,突然問道。

“是……沒有任何變故,已經處決。”斷風塵立刻會意,馬上回答,然而心思一轉,禁不住喊了一聲“……啊,神璽危險!”

“速去救援!”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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