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 Das Schloß
作者:Lamour
原載於http://www.36rain.com/read.php?fid=42&tid=97803
棄蒼,其他角色請根據字母對號入座。類西方近現代背景,文化背景和歷史背景什麼的有穿越 = = 不過還是可以當笑話看。不喜誤入。
聲明:文中所有專有名詞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 本文不涉及任何非霹靂的文化內容
歷史是由每一個毫不足道的瞬間的錯誤和英雄業績構成的。
——Franz Kafka
0. 楔子
平安夜,聖母院的鐘聲回蕩在都城的上空。徐徐飄出的讚美詩反復吟誦著:Ave Maria!
“神甫……我想懺悔……”
每一個那個年代的人,臨死前都有這樣一句話,都有這樣一個人,都有這樣一種過去。
“我的父,我懺悔我的謊言……”
紀元813年平安夜,整個大陸的各國政府都沉浸在歡樂中。
杜伊勒裏宮新改建的議會大廳裏,一群人在暗暗慶倖。
“那個魔鬼的家族終於完了。”
“他的兒子死了,他被流放在荒島,他完了。”
“這個賭徒再也沒有任何籌碼了。”
“世界從此太平了,這是一個名符其實的平安夜。”
議會大廳外,出租馬車在大街上馳過。昏黃的燈柱下,乞討者、流浪漢用他們渾濁的眼睛看著遠處慢慢靠近的黑點。那是貴族的靈柩,黑色的馬車上卻沒有任何裝飾,讓人難以聯想躺在裏面的人曾經是名噪一時的第一帝國王儲。
沒有鮮花,也沒有送葬的隊伍。
人們麻木地看著馬車消失在巍峨的凱旋門下。
誰死了?
不知道。
這條寬闊的林蔭大道上,曾經數以萬計的人從這裏開赴疆場,從疆場凱旋歸來。
他們曾經那麼重要,而現在已經微不足道。
點綴著白雪和彩旗的街面上,聖誕的禮花已經綻放,在夜幕中五光十色地閃耀著。遠處,塞納河的盡頭,黑色的城堡的剪影若隱若現。
1. 雪盲
每個人都生活在自己背負的鐵柵欄後面。
——Franz Kafka
Z先生醒過來的時候,看見吊頂上繁複的洛可哥式花卉,他以為自己還在杜伊勒裏宮或者又一次進入了楓丹白露的疆界。
老天,他已經向北沿著雪山走了數公里,難道依然是一次失敗的潛逃?
“啊,這位年輕的先生醒了。”
一個甜美溫和的笑容出現在眼前。一位十六七歲的貴族小姐坐在旁邊的桃木心椅子上,忽閃著大眼睛看著他。
和這華麗的屋子相比,她的穿著樸素多了。可是從織金線的裙子面料上看,這也是個大戶人家。
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嗯?”他不知所以地看著那晃動的手,眼神裏流露出不解。
“啊,您能看到。這太好了,謝天謝地。很多從南坡下來的人,都會得雪盲。您還是幸運的。”
您是幸運的。
您多麼幸運。
Z經常聽人這麼說——因為他那父親。
這個時候,深紅色絲絨裝飾的大門打開了,鍍金的把手轉了轉,進來一個穿著長禮服的年輕人。
“Y小姐,將軍已經在禮拜堂準備好儀式,等您過去了。”
小姑娘聽到那位將軍的名號,仿佛十分高興,歡快地答道:“好的,我馬上就來。”轉頭又問Z:“您要一起麼?見見我哥哥,是他收留了您。”
一路上,Z通過觀察,大概瞭解到這是哪座城堡。
這座城堡名為封雲堡,始建于十四任國王時期,是都城北部的交通樞紐,在比較久遠的年代,也曾經是軍事要塞。
之所以說是曾經,是因為第一帝國誕生後,此地五公里處新建了軍事堡壘,由皇帝的親信、霧月政變中的功臣,F大人親自指揮。此後,這裏便不再駐紮軍隊,也取消了軍事指揮所。
這些Z都瞭解的很清楚。但是這座城堡的主人,他卻從來沒有在什麼皇族聚會裏見過。
小禮拜堂是此地每座城堡和宮殿都有的建築,興起于紀元時代的宗教一直是這個國家的傳統,因此禮拜堂、修道院到處都有。這種情況直到大革命開始,才被突然打斷。
雖然對於宗教機構的一些陋習和黑暗內幕一直為人所詬病,但Z所目睹的所謂“revolution”已經遠遠超越了本身的含義。在最終的最終,無論是推動者還是阻礙者,都有作為人的生存的權利。人們卻總會忘記這一點。
信仰,陣營,觀念,比存在更重要麼?
斷頭臺上的羅蘭夫人留給後人一句話:“自由啊,自由,多少罪惡假汝之名以行。”
Z到達禮拜堂的時候,那裏並不是舉行宗教儀式。而是一個簡單的成年禮。
坐在中間的人,大家都稱他將軍,似乎是這裏的家長,也是爵位最高的人。但是他看起來很年輕,二十多歲的樣子。一頭沙色的長髮,整齊地披在身後,簡單硬朗的共和國時期的軍裝穿在他身上非常合身。只是他轉過身的時候,小禮拜堂天頂的彩繪玻璃投下絢爛的光,膨脹的明快的色調,對比出他的身形有些許消瘦。
Z迅速在他見過聽過的將軍中搜索這麼個人,但是現役的軍官似乎都不符合。
他仿佛沒有注意到Z,只是問:“妹妹,你來了麼?”
“是的,哥哥,我來了。”
Y小姐快步走過去挽起他的手。
而他的視線還在茫然地搜索著。
“我在這裏,哥哥。”
Y溫和地提醒道。
“噢。是的。那麼,門口是不是還有一個人?”他偏頭去問。
“啊,是的。是昨天的那個青年,他醒了,想過來看看。”
“噢……您好。”
將軍沖著他以為Z在的方向微笑,而Z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側。
“您好,將軍閣下。”
聲音從耳畔傳來,顯然令他驚訝。
“很抱歉,我眼睛不好。”
他笑了笑,補充說:“很高興您能參加我妹妹的十六歲典禮。昨日我的鳥在雪地裏發現了您,不知這樣將您帶回來,是否太唐突。能否冒昧地請教您的姓名,這樣我可以幫助聯繫您的家人。”
他轉向Z,似乎是通過聲音傳來的方向來判斷對方的位置。
“請叫我Z,這個字母便是我的代號。感謝您的幫助,但是我有下一處目的地,等到雪停便會出發。”
“哦,那沒有問題。我可以委託本地路管局送您過去。”
“不必麻煩了。”
Z並不希望自己的行蹤被發現,因此生硬地拒絕了對方的好意。
“嗯……那但願您在這裏過得愉快。”
典禮與其說是一種儀式,不如說是一個溫馨的家庭聚會。沒有繁複的程式,一切圍繞著如何讓參與的人都能分享到喜悅。
這的確是共和黨人的作派。Z在一邊看著,默默地想。
回客房的時候,他從侍從那裏瞭解到。將軍有個簡短的名字,蒼。出於尊重,這裏沒有人稱呼他的名諱,除了一個偶爾來造訪的神秘人。此外,將軍的眼睛正是因為雪盲。
他在多年前一個雪後的大晴天,單槍匹馬穿越了南坡的雪原,從都城回來時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了。
Z於是明白了Y小姐為什麼問她是否能看見東西。
經過二樓視窗的時候,他不經意地一瞥,卻看到一輛華貴的四輪馬車駛入了城堡的坡道。憑著馬車上“F”的標誌,他確認自己認得這輛馬車,以及它的主人。
管家撥弄了一下壁爐裏的焦炭,更換了點心和茶水,退了出去。
“陛下稱讚將軍這裏的茶是帝國最好的。”
“是麼?”
將軍顯然沒有什麼同對方聊天的興趣,兀自喝茶。
客人對自己遭到的冷遇倒是沒有介懷,笑了笑說:“這是陛下的手諭。”
他遞過去一封火漆封好的信。
“您念吧。您知道我看不見。”
“陛下用羊皮紙刻的,為了能讓您……親手打開。”
“我對他的作為都沒有興趣。”
客人顯然碰了壁,有些悻悻地收回了手。
“多年前正是您的固執導致了您的失明,難道這還不足以令您醒悟麼?”
蒼無聲地笑了一下:“那麼您呢?您在那場政變中得到了什麼呢?因為某人的死,使您從F將軍到F元帥的轉變是否令您滿意呢?”
客人忽然站了起來,椅背上湖藍色的披風滑落到了地上。他顫抖著嘴唇,卻什麼也麼又說出來。
蒼沒有理會他,繼續說:“同樣的話我聽了太多遍。我得雪盲,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即使再次讓我選擇,我也不會站到獨裁者那邊。霧月的事情,你我都不要再提了。”
客人看著他,眼神漸漸平靜。
“陛下讓我送給您一幅畫,我已經交給管家了。他囑咐您最好親自、獨自拆封。”
“多謝他的美意。城堡裏已經足夠華麗了,我不需要,我也看不見。”
“我只是負責帶話兒。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想去別處看看。”
說著,他就要往外面走。
“您是要去他安眠的地方麼?”
蒼扶著椅子站了起來。
F大人停在門口,沒有回答。
“雖然這樣講很殘酷,但是您真的認為他會歡迎您的造訪麼?”
F的背影有些顫抖,但是蒼看不見。
“您只是被‘安排’在這裏,而不是這裏的主人。這是陛下的領土,您無權干涉我的行動。”
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2. 故事
如果沒有這些可怕的不眠之夜,我根本不會寫作。而在夜裏,我總是清楚地意識到我單獨監禁的處境。
——Franz Kafka
積雪消融似乎是個很漫長的過程。
Z的計畫於是被無限期地擱置了。
為了排解自己的無聊,他答應了一件消遣的差事,那就是為蒼讀書。
說起來,也很奇怪。一個行武出身的人,居然有一個樓層全都是藏書。簡直是個小型的圖書館。
“此地都是您的書麼?”
Z在梯子上,尋找著蒼要的書。
“嗯,大部分是我的,也有朋友的。我的一個朋友喜歡東方的宗教,每次來都會帶來新的書。”
蒼坐在圓幾邊的靠背椅上,紫色的天鵝絨坐墊柔軟舒適,令他非常放鬆。
“哦?他最近還來麼?我也對東方很感興趣。那裏有著和我們不同的文化,也許沒有那麼多戰火和爭執。”
蒼突然僵硬了一下。
Z察覺到異樣,回頭看著他:“啊……怎麼……?”
“他在第三次反聯盟軍的戰役裏,陣亡了。”
Z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只是沉默。
“您找到《城堡》了麼?”
蒼打破了這種尷尬的沉默。
“哦,是的,它正在我手中。”
Z迅速爬下來,來到他身邊,找了張椅子開始從扉頁上的簡介開始朗讀。
“土地測量員K來到一座……”
“呵呵。”
蒼的笑聲打斷了他的朗讀:“您不必從第一頁開始讀。請翻到127頁,從第三行第二句話開始。”
第一次朗讀,Z驚訝地看著他,半晌沒說出話來。
蒼居然能夠將每本書的內容都爛熟於心,頁碼行數,絲毫不會錯。
“這太厲害了,那您為什麼還需要別人為您讀書?”
“讀過的書,一字一句地多讀幾次,體會還是會有不同……尤其是這本。”
“我不能理解。”
“您讀了它您就會理解的。在我看來,它是一個關於生命的寓言。天賦權力,您擁有生命,可以追逐自己的理想和生涯——可是您永遠只能趨近而無法達到。那道至關重要的城堡的門,您以為您就要打開了,卻在最後一刻關閉了。”
“——給予了我們生命卻不給我們把握自己命運的權力,給予了我們一個理想的國度,卻又把我們排斥在外。”
Z喃喃地說,他曾經聽人這麼說過。
蒼笑了笑:“這只是我的看法。”
“我也深受啟發。”
“您這麼說,倒像是個有故事的人。”
Z一愣,卻也佩服蒼的敏銳:“您呢?我對您的故事很感興趣。他們都稱您為將軍,但是我從不曾聽說帝國有這樣一位將軍。”
蒼淺笑,在一片午後的和煦陽光中,顯得嫺靜優雅。
“您是帝國建立後來到我國的吧?”
“嗯?”
“我在霧月政變中,是支持共和黨人的。戰鬥中,被當時的執政官,後來的第一執政,現在的皇帝,棄天帝俘虜了。”
Z沒有想到他會如此坦白,驚訝地看著他。
封建君主被革命推翻後,他們的國家建立了大陸上第一個現代共和國體制,其他封建君主國家組成聯盟軍,進行了多次圍剿。第三次反圍剿勝利後,他的父親榮升執政官,重兵在握。同年發動了霧月政變,推翻了共和國體制,建立了一人獨裁。兩年後,宣佈稱帝。紀元804年,第一帝國成立。
後來的史學家,對此事眾說紛紜。他究竟是一個英雄還是一個可恥的竊賊或者強盜,似乎不經歷一些時間的沉澱,總是難以給出中肯的評價。
“也許因為我在共和國時代三次擊退了聯盟軍的圍攻,棄天帝沒有立刻處決我,而是將我軟禁在此,削奪我的兵權。因此,我有著將軍的頭銜,卻沒有一兵一卒。”
“那……您的眼睛……”
“雪盲?是因為我得知政變的消息後從這裏翻越滿是積雪的南坡,趕去都城。激戰的時候,槍林彈雨中沒有機會鬆懈,雖然有重影,卻沒有意識到。”
他頓了頓,似乎是在整理思緒。
“在牢裏的時候,因為一些原因,發作了。沒來得及治療,就成了這樣。”
“啊……抱歉……”
蒼看不見,但是依舊沖他笑了笑,表示完全沒關係。
“好了,我們繼續吧……”
正要開始朗讀的Z被門外的叩門聲打斷。
“將軍閣下,那位大人剛剛到了……”
蒼聽到這句話,笑容忽然就不見了。
他站了起來,Z連忙上去攙扶,以免他跌倒。
“哦,謝謝。請帶我下樓吧!”
走到樓梯的轉角,Z忽然瞥見有人上樓來。就在兩路人要面對面的瞬間,他一下認出了來人的衣飾——皇帝!
“抱歉,請允許我稍稍離開一下。”Z將蒼帶到樓梯扶手處,便快步消失在長廊的另一頭。
蒼茫然地站在那裏,不知道Z為何忽然離去。
剛要邁步,腳下卻踏了空。失去了重心的蒼向下栽去。
他以為這下又要摔骨折了——他經常會這樣跌倒——忽然,身子卻被人一把撈住了。
“僕人呢?怎麼能把你一個人丟在樓梯口?”
低沉的聲音回蕩在樓道裏。
蒼只是試探著找了個地方站好,慢慢地說:“你來了。”
“嗯。”
簡短到不能再簡短的話語。
蒼被拉著,帶回到他的小圖書館。
Y小姐聽說了皇帝的造訪,連忙跑了上來。
“哥哥!”
她沖進屋裏,仿佛那個人會傷害她親愛的哥哥。
皇帝轉過頭來,不悅地看著她。
“出去!”
“哥哥!”
Y不顧那氣勢奪人的冷眼,只看著她的哥哥。
蒼露出一個令人安心的笑容:“請先離開吧。稍候我再下來看你。”
Y最後還是離開了。她站在門外擔心地聽了好一會兒,直到沒有什麼聲響了,她才慢慢走開。
“你的妹妹長漂亮了。”
蒼沉默著,臉上的笑容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警惕和淡漠。
“她會有一個幸福的未來的。”
“呵呵,是的,如果她的哥哥能夠不再做傻事的話。”
帝王仿佛是在審視自己的領土一般,隨意地翻了翻桌上的書籍,漫不經心地說。
蒼蠕動了嘴唇,卻沒有說什麼。
“你拒絕了我的信,也拒絕了我的畫?”
蒼對著聲音,點點頭。
“為什麼?”
聲音越發低沉了,而且靠近了。
“理由我同F大人都說過了。我想沒有重複的必要。”
“你在向我挑釁麼?”
“一個公民可以向他的元首挑釁麼?”
“請你記住,這個國家沒有‘公民’,只有‘臣民’!”
“是麼?那這個國家也快完了。”
“碰!”
花瓶掉在了地上,被砸得粉碎。
蒼被按在桌子上,而正俯視著他的皇帝,臉色極為惱怒。
“你是不是勾結聯軍?”
“哈!我不會為自己的利益而出賣祖國。不像一些為了征服不擇手段的人。”
“……你還是不願意站到我這邊。”
“在政變那天我就告訴過你,我不會幫助獨裁者。”
花瓶裏的水流出來,浸濕了一大片地毯。
“那我就像征服世界一樣,征服你。”
皇帝是第二天早上走的。走得非常急,因為前線傳來了壞消息:第七次聯盟軍的前鋒已經突破了邊境.
3. 烈火
你可以逃避這世上的痛苦,這是你的自由,也與你的天性相符。但或許,準確地說,你唯一能逃避的,只是這逃避本身。
——Franz Kafka
大雪掩埋了工兵的標誌,普通的行軍在此刻變得困難重重。
F親自帶著要塞裏撤下來的人馬向都城方向撤退。他前前後後地跑著,催促著士兵抓緊趕路。
F有史以來第一次心事重重。他接到棄天帝的命令,撤離時要將沿途所有可用資源帶走或者毀滅——包括封雲堡。
“大人!!”
馬背上的F回過頭來看著忽然追來的勤務兵。
“怎麼回事?”
“第三縱隊在河谷遭遇敵軍,有兩箱陛下的私人物品被搶走了!”
“見鬼!你們怎麼壓隊的?怎麼會這麼快遇到他們的先頭部隊?”
“請大人息怒……”
“我們損失多少人?”
“大概十來個……”
“立刻傳令全軍,急行軍穿過封雲堡盆地!”
“是!”
F帶著他的士兵嚴格執行了皇帝的命令。沿途村落所有的壯丁都被勒令跟隨軍隊後撤,田裏成熟的莊稼被全部收割。不能帶走的都被付之一炬。
潰退的軍隊是最可怕的。
當軍隊行進到封雲堡地界的時候,迎接他們的是高高收起的吊橋。
守門人給他們的答復是:將軍希望確定他們入城的意圖。
為了讓軍隊通過,F同意與蒼在城裏單獨會面。
“您現在的所為無異於叛國。”
F咄咄逼人地說。
“我若默許你們在城中燒殺搶掠才是叛國。”
蒼平靜地回答:“我願意打開城門,保證您的部隊平安通過,並且,任何願意跟隨您的隊伍的人也不會受到任何阻攔……咳咳咳……但是,請保持部隊的紀律——至少在城堡地界內是如此。咳咳咳……”
F聽他一連串的咳嗽結束,然後繼續說:“抱歉,我必須執行陛下的命令。包括您在內,所有人必須跟隨我後撤。”
“咳……首先,我就不會離開。”
F幾乎從位子上彈了起來:“您不能留在這裏,聯軍不會放過像您這樣的人。更重要的是……”
“呵……咳咳咳……更重要的是……是您擔心我倒向聯軍……咳咳……從而對皇帝不利……”
蒼病了。好像是因為受涼,感染了肺炎。從皇帝離開的第二天開始就不停地咳嗽。可是這個人,即使在病中也是如此的倔強。
F看得懂他神情——他決心已定。
命令的最後一行字:
帶不走的一切,悉數摧毀。
“既然如此,為了陛下和帝國,就請您原諒了!”
F抽出佩劍,向蒼刺去。
“噹啷!”
“誰!?”
F的劍被另一把劍擱擋住,穿過交叉的劍鋒,他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王儲,皇太子,殿下,您!”
Z看著他,一言不發。
F最終還是收起了劍,單膝跪下。
“殿下……”
“帶著您的人,安靜地離開。封雲堡的一根草都不許碰,聽到沒有?”
“可是!”
“您想造反麼?”
F的人馬在當天晚些時候通過了封雲堡。確實有一些人加入隊伍隨他們一起後撤,更多的人卻只是打開沿街的窗戶,擔憂地看著這支深色的隊伍慢慢前行。
曾幾何時,他們曾在這些視窗,向開赴前線的軍隊抛灑鮮花和彩紙——他們真的以為,這些人會保護他們,直到和平。
“您真的不回都城麼?也許您在那裏能幫上他的忙。保衛祖國不也是您的希望麼?”
Z和蒼在城門上,F的隊伍在下麵漸漸遠去。
他沉默了一會兒,沒有馬上回答Z的問題:“Z先生,您為什麼選擇離開皇宮?”
這下輪到Z沉默了。
“我不知道……也許,我覺得他瘋了,他只是一台開動的殺人機器。戰爭不僅是他的手段,也是他的目的。”
“我同您一樣,我也感到疑惑。我曾經以為我在為每一個人的福祉而戰,而您的父親顛覆了我的想法。我發現我只是在為一些打著正義的旗子的人而戰。而這些人……咳咳……總是優先自己的利益……《宣言》曾經是我們的支柱,而現在我卻無法信……咳咳……信賴它……共和黨被推翻,並不僅僅是您父親的野心和鐵血的結果,內部的崩塌早在一開始就埋下了伏筆。而我,雖然被賦予了公民的權利和使命,卻對此無能為力。我應該去拯救他們的,我也做了。但是依然無法扭轉這個結局。”
我們曾經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直到面對焦黑的土地和垂死的哀嚎。
死亡從你面前大搖大擺地走過,甚至向你揮舞他的鐮刀。
你能做什麼?
做什麼?
我仿佛目睹一場火災。
熊熊的烈火吞噬城市。人們抬著頭,看著生活中的日常被化為灰燼。他們的眼睛裏是悲傷也是恐懼,卻只能無助地抬著頭,任由災難肆意摧毀……直到燒光了一切,自生自滅。
“倘若,”Z進一步說:“倘若忘記這一切呢?您有您自己的人生,您一定有您想做的事情。每個人都應該有,為了這個目的,難道不能令您將您的生命放在第一位麼?”
蒼對著空茫的大地笑著:“……咳……在生活中,一切都有它存在的……咳……意義……都有它的任務,這任務不可能……咳咳……不可能完全由別的東西來……完成。”
“……這裏太冷了,您還是先進去烤烤火吧。”
次日,Z帶走了Y小姐和一部分的居民,也向都城後撤。
他們離開的那個黃昏,北方已經傳來了九磅炮的隆隆巨響。
蒼坐在自己的小圖書館裏,摩挲著他心愛的書。仿佛是同這些看不見的情人,一一道別。
我仿佛目睹一場火災。
我知道靠近它會使自己燒成灰燼。
但是我卻無法袖手旁觀。
我忍不住,流下眼淚。
我永遠得不到足夠的熱量,所以我燃燒——因冷而燒成灰燼。
——Franz Kafka
4. 審判
讓我們站定,用雙腳插入意見,偏見,流言,欺騙和幻想的淤泥爛漿,插入覆蓋地表的這些衝擊物,直到觸及堅硬的石塊底層。對此,我們稱之為現實。
——Franz Kafka
“神聖聯盟軍第七屆議會決定對您進行公審。下麵宣讀起訴書:
“蒼,多次參與反對神聖聯盟軍的戰役,並拒絕承認路易為他的合法國王。與魔鬼的棄天帝勾結,被指控犯有叛國、謀殺、悖德、淫亂、褻瀆神靈等五項罪名。本起訴書自本人簽字確認後視作簽收。”
聯軍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將蒼監禁了。
此時,都城週邊的守軍也被迫退至交通線,都城以北的所有地區全部淪陷。唯一可以依靠的,只剩下一個港口。
聯軍在這個時候,開始了對蒼的審判。
沒有人敢為他辯護,除了他在都城的好友,J先生。
J先生也是共和黨人,但是在城裏有個大富商朋友,經過他的努力,為蒼爭取到了擁有一個辯護人的權利——那個辯護人就是J先生本人。
審判就在封雲堡的小禮拜堂舉行。
庭審過程中,蒼的情況一直不太好,不停地咳嗽著。
“您是否曾經擔任非法的第一共和國騎兵上將?”
“我為我的祖國而……咳咳……而戰……”
“無論如何,你曾經與聯軍為敵,反對你合法的國王。對此你有任何異議麼?”
“……咳咳……我為我的祖國而戰,而不是為……某個人……”
“既然如此,第一項罪名成立。第二個問題,你與篡位者棄天帝有密切的往來是否屬實?”
“……咳咳咳……”
“請被告回答問題。”
蒼停下來喘了口氣,慢慢地說:“我……不曾為他做事。”
“可是他經常來你得居所和你私會,是否有這樣的事情?”
蒼調整了一下呼吸,慢慢順氣,然後擲地有聲地、毫不遲疑地、連貫地說:“倘若他不是一個戰爭的瘋子,我甚至認為他要比你們在座各位都要傑出。因為他至少是我的同胞,而非侵略者,或者帶著侵略者屠殺自己同胞的流亡分子。”
法庭一下子嗡嗡地響了起來。
檢查官的臉都綠了,他咬牙切齒地看著蒼,然後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有人舉報你是他的情人,此事是否屬實?”
檢察官的這個問題引起了場內更大的騷動。
“兩個男人……天哪……”
“真是下流……”
“唉……主會審判他們的……”
J先生跳了起來:“反對!反對檢查官無根據的猜測,並對當事人進行人身攻擊!”
“法官大人,各位陪審團成員,我有證據證明蒼與棄天帝確實有不正當私人關係。”
“反對!該證據並未事先錄入程式,辨方有理由懷疑其真實性!”
“法官大人,控方認為此證據為關鍵證據。辨方一直阻擾我方出示證據,其目的究竟為何,請法官大人裁奪。”
篤篤篤!
法官敲了幾下錘子:“肅靜!反對無效!請控方呈上證據。”
從旁邊走進來兩個人,帶著白手套,搬了幅巨大的蒙著布的畫走進來。
“法官大人,諸位陪審團成員,在場的各位。這幅畫是在攔劫棄天帝近衛軍的時候發現的。”
檢察官伸手拉下了蓋在上面的布。
畫上是夕陽中的封雲堡。火燒雲熱烈地燃燒著,城堡的輪廓被細膩地描摹。近處的高原上,一個清瘦的剪影烙在畫面中。
畫的右下角,一行很小的字寫著:Q emperor /紀元803年霜月/第一次的風景
“鑒於被告目不能視,那我就將落款朗讀出來:Q emperor /紀元803年霜月/第一次的風景……很顯然,Q emperor就是棄天帝。請問被告,‘第一次的風景’又是指什麼?”
全場寂靜著,等待著他說是或者不是,等待著他辯白或者解釋。
而他只是認真地聽完,然後說:“請問,我能不能摸摸看?”
法官想了想,答道:“同意。”
蒼從被告席走出來,J先生趕緊上前攙扶他,將他帶到畫前。
他伸出手,慢慢地在畫面上摸索。
用眼睛看到的世界和你真實感受到的世界是不同的,所以我想讓自己看到真實的世界。
很久以前,他的一個朋友說。
而他在失明後也漸漸體會到了這種真實。
比如,當所有在場的人只能看到城堡和落款的時候,他卻在畫上凹凸的筆觸裏,摸到了幾個大寫的字母:L-A-M-O-U-R
檢察官還在追問,追問著他認為能夠為他定罪的所有細節。
而蒼什麼也聽不到,只是想著那幅畫。腰杆依然筆直,依然昂著頭。
他是一名戰功卓著的將軍,因為自己的理想變成了俘虜,而現在變成了一個罪犯,或者是在別人眼中更為不堪的什麼。
但那些還重要麼?
和平也許很快就要來了,戰爭也許很快就結束了。事情也許會成為他想像的樣子,亦或者完全不是。但是他所付出的一切,總會留在這個世界上。
L-A-M-O-U-R
我把帶不走的愛,還給世界。
L-A-M-O-U-R
蒼下了個決心,決心用棄天帝的這句留言,完成他作為一個本國公民的最後一件事情。
您的失敗,是無疑的。但我希望,您能從這一切毀滅中,將祖國同您的野心分開,使它不至於受到更大的傷害。
忽然間,他笑了。
法庭外的廣場上,吉普賽人在唱歌,歡快地彈著他們的琴。旋律在旋轉,在飛揚,在狂歡。忽然間,“啪”得一聲,一切都停止了。
斷了的琴弦捲曲成一團,迅速冷卻、蒼白。
“蒼!”
蒼就在一片驚呼中,這樣毫無預兆地倒了下去,嘴角溢出鮮血。
繃得太緊的弦,斷了。
5. 告別
用人類來考驗你自己吧。它使懷疑者懷疑,使相信者相信。
——Franz Kafka
這座宮殿燈火通明,因為它的主人夜不能寐。
“陛下,左翼的迂回會遭到來自正面戰場的猛烈炮火,這是無法完成的迂回。”
“不要同我說無法完成。這就是命令!”
“可是陛下!”
“陛下!城門剛剛被一發炮彈打中了,現在有了很大一個缺口。”
“派工兵去。立刻!”
人們愁眉苦臉地圍著臨時搭建起來的沙盤,爭論著反敗為勝的可能性。
“如果我還有一支預備隊,如果我還有一支預備隊……不,其實我只是需要一個戰術靈活的將軍,有過散兵作戰指揮經驗的將軍……”棄天帝喃喃自語:“哈,可這些都是不存在的。”
他必須靠自己。正如一直以來他所做的那樣,必須依靠自己。
“陛下!有位先生自稱是來自封雲堡的信使,在第一候見室等您。”
正在做沙盤推演的棄天帝,抬起頭。整理了一下外套,走了出去。
候見室裏的人,他見過。是堅定反對他的共和黨人之一,J先生。
“閣下帶來了什麼樣的消息呢?”
棄天帝說。
J沒有說什麼,只是簡單地回答道:“蒼希望我將此信交給您。”
棄天帝一愣,接過信,抬頭道:“我本該懲罰F先生的失職,他居然將他留在那裏……但是那不會很久,世界終將是我的。”
J先生沒有表示贊同或者反對,只是淡淡地說:“這種局面下,您仍然能這麼說,我感到很驚訝。”
都城的情況,實際上是被包圍了。
如果這場保衛戰打響,那麼這座千年古城必定玉石俱焚。
但是棄天帝的信心並非狂妄自大。聯軍幾次敗在他手上,對他的懼怕已經讓他們的戰鬥力打了折扣。這次小小的反撲,也是聲勢浩大地開始,卻不免流於膠著的僵持。
棄天帝笑了笑,低頭打開信。他想知道目不能視的蒼,會寫些什麼給他。
信不是寫的,而是刻在羊皮紙上,就如他上次所做的一樣。
“尊敬的第一帝國皇帝陛下,
“倘若這樣的稱呼能夠令您更愉快地接受我的信件,並感受到我期盼和平的懇切,那我將毫不吝嗇這樣的詞藻。
“我能夠想像您此刻正忙於沙盤推演和劃定行軍路線,而我的來信也許會打擾您的計畫。因為我正是要告訴您,您的一切軍事反擊都將是必敗的結局。倘若您有足夠的時間,我會把所有可能的戰場情況,詳細分析,作為您的參考……”
棄天帝看著信,神色越來越凝重。
他無法想像,雙目失明的蒼是怎樣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刻出這樣的字句的。而他卻不會懷疑,擁有這樣敏銳的觀察力和分析力的人,只有蒼。只有蒼能做到,將地圖、戰場和所有細節,事無巨細都記在心中。他也許是帝國最好的將領,可惜上天沒有給他這樣的機會。
“您並非沒有優勢,而是目前所有的優勢之和仍不足以支撐您的勝利。況且,一場戰役的勝利並無法改變您缺少兵員和將領的困境。因此,我建議您,在聯軍仍對您保有敬畏之心的時刻,接受他們提出的議和,以最大程度保全我國的人民和財富不受外來入侵者的掠奪和破壞。
“若您願意接受和平條件,無論聯軍將對您採取何種手段,我會願意跟隨您。也許這對您來說不算什麼彌補,但的確是我能夠為您做的唯一的事情。
Cang”
紀元813年初,棄天帝簽署條約,宣佈退位。聯軍依據要求,撤離了大部分的駐紮軍隊,但要求棄天帝承諾永遠不再踏上大陸的土地。
他的流放,將從港口開始。
“嗚……”
汽笛又在響了。這是第六聲了。很快,他就不得不登上甲板,永遠告別這片土地。
可是蒼還是沒有來。
棄天帝問自己,從頭到尾,他是否相信蒼的承諾。答案是否定的。
他甚至一直都在想,蒼也許是騙他的。
從一開始,他們之間就沒有什麼情份。一切都是幻覺,而他明知是謊言,還是一頭栽了進去。
他為什麼要簽署那個荒唐的條約?就因為聯軍那群政客答應了撤走所有外國軍隊?
太蠢了。這太蠢了。
“嗚嗚……”
汽笛在催促他踏上無盡的旅程。
而他的目光卻在這一刻捕捉到了一個擴大的黑點。
迎面而來的馬車停了下來,門開了。
出來的人,卻不是蒼,而是前帝國王儲,親王Z。
“你?他們允許你來送我?”
“條約規定我必須留在國內,但是我仍然可以來送您。”
Z作為人質,留在國內。他的頭銜沒有任何變化,只是王位不再同他有關。
“蒼呢?”
“他……是騙您的。”
棄天帝看著他,過了很久才答道:“哦……這不奇怪,他有理由恨我。”
蒼還是在騙他。棄天帝轉過身,將手背在身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你要好好活著……我會記得你欠我的這個承諾……
Z一直沒有抬頭看他,直到汽笛聲又一次響起。船慢慢駛向大海……
尾聲
誰若棄世,他必定愛所有的人,因為他連他們的世界也不要了,於是他就開始察覺真正的人的本質是什麼。
——Franz Kafka
“我的父親,也許您無法聽到我的懺悔了。但是我撒了謊,蒼沒有騙您。他想來找您的,可是聯軍將他燒死了。”
最後的一段路程,蒼走得很艱難。
重病纏身的他被酷刑折磨得遍體鱗傷。
最後,當局政府宣佈他所有五項指控成立,由於他勾結魔鬼,被判火刑。
到火刑柱的幾法裏路上,時不時能看到他的血。當咳著血的他被綁到火刑柱上的時候,趕來的Y小姐在人群外無助地哭泣著。
劊子手點了火,Z想沖上去阻攔,被一群憲兵按在地上。
他看到蒼仿佛在說什麼,可是他聽不到,到處是乾柴劈裏啪啦的聲音。他最後的話,淹沒在一片烈火中。
零紀元,神子降臨,名為聖誕。三十三年後,死於救贖,名為受難日。
紀元814年新年,一個神甫到達了棄天帝流放的小島。幾天後,棄天帝忽然從流放島神奇地返回帝都。從登上南部港口開始,一路上不費一槍一彈,就進入了都城。他宣佈廢除所有復辟的法律,承諾開創一個新的帝國。
同年,第八次聯盟軍成立,開始了又一輪圍剿。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回來。
城門外,炮聲隆隆響起。前線的部隊正在交火。
火燒雲和戰火的硝煙融為一體,將封雲堡襯托得分外清晰。
傍晚的時候,有衛兵路過前庭。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將一束白色的鳶尾,拋進了塞納河。河流蜿蜒而下,一直流向遠方沉默佇立的城堡的影子。
“我們都有一座無法到達的城堡。那裏沉睡著無法喚醒的、莫須有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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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之所以取“城堡”的名字,就是因為喜歡卡夫卡那本書的荒誕式的悲劇。
大概在每個人的世界裏都會有一個無法到達的城堡。我沒有辦法把這種感覺寫成喜劇,所以就寫成了BE = =
無論如何,總歸是一種結局。至於文中提到的所有時代背景方面的東西,都是借來用一用的,這不過是個少女穿越文,請不要對號入座。 囧
謝謝觀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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