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之嵐·海之音

作者:霧戀

原載於https://tieba.baidu.com/p/758846326

(關鍵詞:水晶球、雙重人格、人魚)


蒼站在海邊,乾澀的海風吹亂了他的長髮。

在他的面前,是一塊明顯地和周邊有植被覆蓋的地面區分開的,規整的矩形空地,鬆軟的地表,顯然是新近剛剛翻整過的。他長久地待在這裡,凝視著面前的地面。在薄薄的土壤層下,埋著一副鯨魚的骨架,一年以後,這句骨架將被重新組裝,安置在博物館裡供人觀賞。除了簡單的新聞報道,沒人會在意這具標本過去的故事。而蒼在這裡,憑弔著一個逝去的生命。

“是同伴啊,一定得去呢。”

那孩子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迴響在耳畔。

最後,蒼長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

科學院下屬海洋生物研究所的怒海實驗站,坐落在這座海上孤島上。除了以白色小樓為主建築的一系列實驗設施,島上什麼都沒有。向四周望去,都只有茫茫大海,一成不變的單調景緻。

島上的生活是這樣乏味,每發生一點不同的事情,都會令站裡年輕的員工們興奮很久,比如五天前剛來怒海實驗站報道的研究員、蒼。

作為研究所下派到這裡的新站長,蒼謙和的態度與柔和整潔的印象廣受大家好評,不過除了工作時間,他基本都是獨來獨往,時間一久,大家都已經習慣,這個新來的研究員從來沒有對融入團體做任何嘗試。他經常只是在一邊看著大家的熱鬧,或者乾脆地不見蹤影,大家已經習以為常,沒事不會去打攪他。在大家眼裡,蒼是一個讓人頗有距離感的學者。

這天卻是不同。

當蒼回到實驗站,推開大門的時候,所有的站內員工,齊刷刷地向他投來視線,七嘴八舌地打招呼。

“蒼你總算是回來了!”“到哪裡去了?等你等了好久啊!”“快點過來啊!”…………

“抱歉…有點事情。”除了報道的第一天,蒼還沒受到過這麼熱情的招呼,於是他有些不解地朝眾人聚集在一起的地方走去。

大家紛紛向兩邊閃開,人群的空擋間露出張桌子,一個水盆擺在桌子的中央。

看見盆子裡的東西,蒼平靜的臉上,剎那間流露出動搖的神色。

那是一隻有硬殼的小動物,圓溜溜的,大約直徑10釐米左右, 光滑平整的殼體向內卷得很緊,由中心向外輻射的細密的生長紋。無視周圍一群人的目光,這個小東西正在水盆裡緩慢地倒退遊動,數目眾多的觸手輕輕擺動。

“…………”蒼盯著它看了大約五秒鐘,轉過頭問道,“這是…怎麼來的?”

“剛才去採集貝類的樣品,結果居然撈上來這玩意兒!”一位顯然處於亢奮狀態的實驗員大聲嚷道。

“別說那些了!”另一位實驗員把他推搡開,搶白道,“蒼研究員、快說啊!這難道…、真的是……”因為激動、他臉漲得通紅,已經無法連貫地說話。

蒼走到桌邊,伸出去觸碰盆裡的那隻螺,周圍一下子鴉雀無聲。

“……是稜菊石,應該沒錯。”蒼語調平穩地向眾人宣告。

一時之間無人說話,再接著,不大的房間裡像炸開了鍋一樣地熱鬧。

“天啊!這、這簡直是歷史性的時刻啊!”

“這是做夢麼…怎麼可能!真是不敢相信!”

“我去把水族箱和氧氣泵搬來,不能讓它死了!”

大家手忙腳亂地散開,而水盆裡的焦點“人物”,依然在悠閒地戲水,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菊石不是罕見的東西,在野外甚至可能隨手撿到——嵌在土層裡的圓盤狀的、或平整或密佈各種紋路的不起眼的石塊。在久遠得無法想像的一段漫長的時間裡,從世界所有的陸地都是完全死寂的荒漠的時代,這個龐大而榮耀的家族就已遊曳在海洋之中。

當地球從古生代走向中生代的時候,在一場毀滅了世界90%以上物種的巨大浩劫之中,絕大多數種類的菊石消失了,包括這種名為”稜菊石”的品種,殘存下的來的迅速發展壯大,很快又恢復了生機。但是,它們最終還是在另一場標誌一個時代終結的災難裡,和那些最著名的遠古生物一起,被徹底的抹殺了,只剩下堅硬的殼,無言地見證著滄海桑田的鉅變。

人們一直都是這麼堅信的:那是一種,早已不復存在的生物。

今天,在這個不起眼的小小實驗站裡,這一定論,卻被無法否認的事實推翻了。

在恐龍時代來臨以前就已滅絕的稜菊石,現在正在大家的注視之下,在一個塑料盆裡,舒展著它的腕足。

看著大家忙得不亦樂乎的樣子,蒼笑了笑,悄無聲息地上樓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比預計的更加糟糕啊。”收斂了笑容,他長嘆一口氣。

桌上擺放著一顆鑲嵌在黃金上的足球大小的水晶球。

這麼大的完美無瑕的天然水晶球本來就很罕見,更加奇妙的是,它底座的表面上那些手法古拙的雕刻。那不是單純的紋飾,更像是一些被時間長河湮滅的某種神祕文字。

花了不菲的代價,入手這樣一件價值連城的珠寶,棄天帝此時竟是滿臉的嫌惡,他帶著那樣的表情,長久地端詳著桌上的水晶球。

“來歷這麼汙穢的東西…哼!你什麼時候有了種嗜好?”棄天帝問道。

沒有人回答他,這是自然。在這間書房裡,除了他以外並無其他人。

瞥了眼望著敞開的窗戶,他補充了一句:“再不說,我就讓它從那裡來回哪裡去吧。”

他像是欲搬動那顆水晶球,結果卻只將它的底座略微擡起。金託的底面上有三個很像是卯眼的小孔,相互形成正三角形的模樣,這樣看來,這件珠寶,先前應該是被固定在某個底座之上。

“這究竟是什麼?告訴我!”他沒預兆地突然發火。“誰允許你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擅自行動?”

又是沉默了良久,棄天帝伸出手,愛憐地輕輕摩挲那之前被他稱為“汙穢之物”的晶體。

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何必這麼心急呢。謎底什麼的,慢慢揭曉才更有趣味啊。”

電話鈴響的時候,棄天帝正無視滿桌等他簽字同意的文件,若有所思地站在窗口眺望風景。但他對打擾到他的電話不悅的心情不會改變。

“不見!這種事不要再向我請示,以後自己判斷!”

“但是,那位客人是海洋研究所的,說是有重要的……”

“就算是海王星來的也不見!”

切斷通話,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就覺得有異樣,轉身一看,有個穿著白色制服的人正站在離他一米開外的地方看著他。

“你是…你怎麼進來的?”

“這不是重點,我是為了……”

“我應該在電話裡說了,我沒不想會客。”

“通報一聲是禮儀需要,之後…我必須來見到你。”

“那麼你現在見到了,快出去。”

“……那麼在那之前,你能先把那顆水晶球還給我麼?”

“‘他’告訴你水晶球的事情?!”反射性地脫口而出,同時,頭一次擡頭看那不速之客。

沉靜的目光定格在自己的身上,淡漠從容的神情之中做不出任何的解讀。似乎兩人的立場錯了位,棄天帝才是突然的闖入者一樣,於是他後悔自己先前這麼激動。

“你怎麼會在這裡?”用審問的語氣說道,這才是該有的態度。

“之前在電話裡已經說過了,我的名字是蒼,是海洋生物研究所的……”

棄天帝不耐煩地打斷了蒼的話,“這些我都知道了。”

“又是”這種答非所問的態度!這個念頭剛剛閃現,棄天帝就暗自詫異,為何自己會這麼想?剛才的一幕似乎是過去某個場景的重現,要仔細追究,卻又毫無頭緒。

蒼看了眼棄天帝辦公桌的狀態,“抱歉打攪閣下的工作時間了。但我必須拿回那個水晶球。”重申一遍被對方忽視了的此行的目的。

棄天帝眯起眼睛,“…它怎麼可能是你的?難道你想說,是鯨魚把你的收藏品當作點心吞下去了?”

三天前,一頭抹香鯨在怒海海域誤入漁網窒息而死,這顆水晶球就是在那頭鯨魚的胃裡發現的。棄天帝不知出於什麼理由,花了高昂的代價將它購得。現在,突然出現的這個名叫蒼的人,自稱是水晶球的真正所有者。

蒼的說辭太荒誕,完全沒有可信度。但這個眉清目秀的科學家,看起來實在不像是會撒謊的人,棄天帝相信自己的直覺,換句話說,他想聽他說下去。


“確實是很無理的請求。不過……”

棄天帝打斷了蒼的話,“同樣的話就不用再重複了。你堅稱那東西是你的,卻說不出任何理由,我怎麼能相信你?”

“如果不能及時送放回去的話,恐怕…”蒼有無力地輕嘆一口氣,“整個世界都會因此被毀滅……”

說完這些話有些艱難,倒不是因為別的,只是,說出來也不會有人會相信吧。

果然,棄天帝愣了幾秒鐘,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我從沒聽過編得這麼拙劣的故事!”

蒼耐心等待他笑完,平靜地補充了一句:“……差不多就是這種程度的重要性吧。可以把它給我了麼?當然,我會設法補償你的損失。”

“你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變!”

“…是你?”

“哈!截止剛才為止不是。”

“嗯。”

“完全沒有重逢的喜悅麼?你這種冷淡真是叫人掃興。……慶幸吧,換成別人,誰會耐下心聽你說這些荒唐的內容。”

“確實如此,剛才我已經深刻領教了。” 蒼就近找了張椅子坐下,“不過我並不意外。持有那顆水晶球的人名字和你一樣,不像是簡單的巧合。”

“不是名字一樣,我和他是同一個人。”棄天帝糾正道。

“所謂的雙重人格麼?”

“有點區別。”

“嗯。”

見蒼並沒有詢問自己情況的意向,棄天帝有些失望,“……你不打算問我些什麼?”還是忍不住問了。

“總會有原因。”

“哼!還是這種態度。別忘了現在是你有求於我。”

“是啊、所以切入正題吧。”

“也是,那麼就請你向我詳細說明一下吧,關於這個……”棄天帝打開身後的保險箱,把那顆蒼目標所指的水晶球取出來擺在寫字檯上。

蒼看著棄天帝的行動,他要拿回來的東西就在眼前。

“……那是時間裝置的能量中樞。沒有中樞控制的裝置很快就會失控。事實上比預計的更短,現在紊亂的情況已經產生,在能量中樞消失的地點,發現了二疊紀末期的海洋生物。”

“那又怎麼樣?不是很有趣麼?”

“……並非是因為時空扭曲,把遠古生物送到現代。”蒼語速很慢,像是在尋找合適的表達方式,“而是整個環境,都被過去時代的環境的置換了……而且這種情況,在海底正在逐步擴散……”

“說得明白一點。”棄天帝打斷蒼的話。

房間內很安靜,能聽見遠處潮水有節奏地拍打岸礁的聲音。

“整個地質狀況正逐漸地倒退到二疊紀末期。也就是說,窗外的海……很快就不屬於這個時代…不是人們熟悉的海洋了……”

棄天帝開始覺得,認真聽著這種天方夜譚一般的話的自己也很荒唐,“那又如何?”

“棄天帝。二疊紀末期發生過的事……你知道麼?”

“想給我上地理課麼?那好吧…”棄天帝用手託著下巴,看著蒼繼續說道,“P-Tr滅絕事件,90%以上的物種徹底消失,成因還沒有定論。我的回答正確麼?”

“整個地質狀態都倒退到那個時期,真是這樣的話,當時發生過的、導致大滅絕(Great Dying)發生的種種災難,可能會一一重演。”

“火山爆發、地震、海平面升高、缺氧。”棄天帝替蒼補充道,意外地,他知道得很詳細。

“是的,如果現在讓裝置恢復穩定的話,就能阻止地質置換的進一步發展……”

看到這番對話像是快要有了結果,蒼一貫平穩的語調,因為焦急微微地顫抖著。

棄天帝卻不想讓他順心,索性撇開了話題:“既然是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現在會到了我的手裡?你總得解釋得完整一些,才有足夠的可信度。我說的對麼、蒼?”

“那顆水晶蘊含的的能量可以瞬間淨化水質,那孩子…那頭鯨魚為了讓它的一群同類通過受汙染嚴重的水域不至於因為迷失方向擱淺,問我借走了能量中樞。短期之內的話沒事,可是……”

“你總算是向我承認你能和動物溝通了。”棄天帝感慨地插嘴,“何必呢,以前就坦白不是挺好,這一點我懷疑了很久啊。”


“這和今天的主題無關。”

“你為何來找我,其實我並不怎麼感興趣。你只需要讓我滿意,覺得把這東西給你心甘情願就好。”

“哈、也是。……那麼你還想問什麼?”

無論問什麼都會回答?棄天帝冷笑一聲,他所認識的蒼本來是個把什麼都藏在心裡的人,會逼得那樣的人有問必答,看起來的確事態嚴重。不過,這種對話卻並不令他覺得很有成就感。

“我好像是有聽說,幾天前有一群鯨魚在北越天海擱淺,也和你說的這件事有關吧?要阻止的事情沒有阻止,反而搭上了自己的性命,順便造成了更大的隱患。……這種沒有效率的事情,還真虧你會同意。”

蒼不願理會棄天帝的譏諷。想要挽救同伴的生命的心情,他完全能夠理會。因此不忍心拒絕那孩子的請求,即使是現在,也不後悔當時做的決定,只是,如果當時一起行動的話,就不會……

“你還有一個問題沒解釋清楚。”棄天帝的聲音再次響起,打斷了他的回憶,“所謂的裝置啊…怎麼會有那種東西存在?能夠替換地質狀態的裝置……我從來都不知道,現代科技已經發展到這個程度了啊~~”

“……”蒼半晌無語,“……你這是明知故問。”

棄天帝支著頭觀察對方的表情,“我就是想聽你親口證實我的猜想呢。蒼、你說,有這樣的機會,我會錯過麼?”

“……確實它不屬於現在的這個人類文明。能夠替換地質狀態的裝置…那時候,我們的大陸即將沉入海底的時候,為了避免災難的發生,我們制這個裝置…希望能借此使大陸深處正在醞釀著的強烈的地質活動平息下來。但是在最終調試完成之前……災難就發生了。然後我們 的大陸,沉入了海底,但這個裝置卻並未失效。”

“我明白了。當時你們的人想通過‘替換’將強烈的地質運動徹底消除,但沒有成功。結果這個裝置到現在才運轉起來,卻即將把現今的地質‘替換’成為最不穩定的年代的地質,這種理解正確麼?”

“……是的。”蒼苦笑了一下。“這種毀滅性的後果,不應該由現在的人類來承擔,我必須制止裝置繼續作用下去。”

“…就算沒有你這個莫名其妙的裝置,‘第六次生物大滅絕’不也是在進行當中麼?唯一一次因為人類活動的緣故而造成的生物大規模滅絕。……不過是進程快慢的區別罷了。”

蒼無法反駁這種說法,但他的微微皺起的眉頭,卻顯示了他內心的想法。

“我來替你說吧,養尊處優慣了的人類,怕是無法熬過去,會徹底地消失吧。說到這個,每一次大規模滅絕事件當中,那個時代最優勢的物種都會被徹底地抹消呢——這種安排真是很公平。有什麼生物能在大滅絕中存活下來?真是令人拭目以待呢。”

聽棄天帝的口吻,像是在討論完全和自己無關的事情。

“你……是認真的麼?

“對於和自己無關的事情,人們不都是抱著這種饒有趣味的旁觀著的態度,很正常麼。”

“你一樣也會死。”

“哈哈!用這種事威脅我,蒼,你真是令我失望了。對我來說,生或死沒多少區別。我在這個世界上存在了很久,並且會繼續存在下去。至於其他人,這種結局對於他們來說,是最徹底、最公正的。能親眼見證這一幕,這是我存在至今的目的之一。”

“…………”

“啊啊、對了,差點忘記。”棄天帝打開桌角擺放的香爐的蓋子,用打火機點燃裡面的東西。還沒等他將蓋子合上,房間裡就瀰漫著一股濃烈的芳香,“這是我送給你的,久別重逢的禮物。也是你那個製造麻煩的小夥伴留下的最後的紀念哪。合意麼?”

“…………”

抹香鯨的腸道之中分泌的這種灰黑色的物質,外觀上毫不起眼。點燃之後卻有奇香撲鼻,是製造香水的重要原來,價格及其昂貴,被人們叫做“龍涎香”。

蒼的臉上,看不出有什麼表情變化。不過棄天帝並不奢望能這麼輕易就激怒他——正是因為這樣,撩撥他的情緒,才更加有趣,更加地富有挑戰性。


蒼出現的時候,棄天帝正斜靠在臥室的大床上看電視。

“我不知道你有不打招呼就擅闖私宅的習慣。”眉毛一挑,他故作驚訝地說道。

“我也不知道、原來你其實是很矜持的……”

“哈!”棄天帝沒接他的話,又專注於電視節目了。

“最近發生的一系列3級以下的小地震,屬於正常的地殼運動,不會引起更大強度的地震發生,廣大市民可以放心廣大市民不必恐慌,有關方面會密切監測……”正好是新聞節目的時間。

“自以為是真可悲。”棄天帝順口評論道,“對於近在眼前的危機絲毫沒有認識。…你說是不是、蒼?”

蒼不吭聲,現在不是和人擡槓的時候。

“你真是愛藏招。”於是棄天帝很有默契地換了話題。

“怎麼說?”

“科學院的人雖然一口認定你是在那裡工作的研究員,但對你去實驗站報道之前的情況一無所知。原來你連人的記憶都能輕而易舉地改動麼。”

“為了不給他們帶去不必要的困擾。”蒼淡淡地說,“我必須找個最便捷的方式,實驗站的監測儀器對於我瞭解海底正在產生的變化非常有幫助。”

“我只是驚訝,……這種像是反派才會乾的事,原來你能做得這麼心安理得。”

“在你的印象裡,我原來很死板麼,真遺憾…”蒼走近了幾步,“我只是不願他們增添無謂的困擾。只要是切實有效的手段…我從來不拘泥於解決問題的方式。”

這麼說著的時候,蒼已經坐到了床沿上,棄天帝維持著之前的姿勢,沒有更多的行動。

蒼深吸一口氣,直視著對方的眼睛繼續說道:“……那麼,另一位的你,現在在哪裡?”

聽到這裡,棄天帝笑出聲來。

“真遺憾,他剛才和我說,他不想和你打交道。”

“…………”對於這種沒有絲毫誠意的態度,蒼無言以對。

“只要你能說服他,水晶球就還給你。那玩意兒就鎖在書房的保險櫃裡,你看見過的。只是他不想看見你,我也愛莫能助啊。”

明白蒼的焦慮,棄天帝反而更加悠哉了,擺明了就是要享受別人的不安。他不厭其煩地把前一天曾經說過的話複述了一次。

“棄天帝。”

“嗯?”蒼很少直接叫他的名字,當他這麼做的時候,通常就代表了接下去他將說一些更重要的話,於是棄天帝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饒有趣味地等待著。

“我前面說過,我不會拘泥於達成目的的方式。”

“哦?沒意義地強調,反而顯示了你現在內心的不安。”

“確實,也許吧……”

蒼緩緩向自己靠近,他的雙眸之中彷彿有水光流轉,看著這樣的情形,棄天帝覺得心情大好,非常新鮮,他從沒見過這樣的蒼。

他想著就算蒼此時別有用心也值回來了。

於是很快他的猜測就被證實:一股無形的巨大壓力自上而下向他襲來,整個人被壓著陷進床裡動彈不得,僅僅想要舉起手也變成為不可能。但那力量卻很柔和的,沒有傷害性的,並未覺得有多麼痛苦,那力量拿捏的很好,目的僅僅是為了限制他的行動。


對話到這裡戛然而止,然後,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破了僵局。

猶豫了一下,棄天帝用空閒的左手向身後摸索著,按下了電話的免提鍵,他右手的使之維持著搭在扳機上的狀態。蒼可是很會鑽空子的人,他不願意提供這種便利。

“棄總,還有一個小時,酒會就開始了……”是祕書的聲音。

“取消。”回答得乾脆利落。

“可、可是,現在去發出通知已經來不及了,與會的各位貴賓都已經陸續到場了。”

“……”

聽出棄天帝也在權衡,祕書趕忙補充道,“棄總您可不能缺席啊!這次的宴會的重要性……”

但讓棄天帝立刻決定去留的,其實是蒼那萬年淡定的表情。

“我知道了。”說話他就切斷了通話。

“看來,我暫時沒法陪你了。”他笑著對蒼說道,“來吧、我準備了房間給你,在我回來之前,就待在那裡打發時間怎樣?”

“那麼就請帶路吧。”

這原本只是一間很普通的客間,於是裝了鐵柵欄的窗戶就顯得格外顯眼,柵欄細密的空隙把窗外的天空切得支離破碎。

“如何,是不是非常適合你?”

“真是多此一舉……你的消除裝置,在這裡也是同樣有效。在這種情況下,我和普通人並沒有區別。”

“哈!這雖然是事實,但對於你,我不得不多加留神一些啊。”

“……多謝。”蒼覺得很無力。

“在我回來之前,就乖乖待在這裡吧,想吃什麼直接加熱一下就好。”說著,棄天帝還特地拉開了冰箱的門展示給蒼看。

冰箱裡塞得很滿,大概是不清楚蒼的口味的緣故,食物的種類格外地豐富。果真想得很周到,看來棄天帝是蓄謀已久啊……

“怎麼,還有什麼疑問麼?”

蒼猶豫了一下,說:“你什麼時候回來?”

“哦?你是不捨得我離開麼?”當然他很清楚蒼不是這個意思,不過還是忍不住說出口了。

“…沒什麼,我只是隨便問一下。”

“哼!無論你在計劃什麼,放棄那些無謂的努力。你唯一可以努力的,只有取悅我……不過放心吧,你的時間還很充裕,你心心念唸的,所謂的‘大滅絕’又不是在一天之內發生的。”

門鎖的聲音響動了幾下,看來是被反鎖了。聽到棄天帝的腳步聲漸遠,蒼才起身觀察用來軟禁他的這個不大的空間。電視網絡一應俱全,分明就是打算讓他清楚地瞭解外界的動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真是惡趣味。


“你似乎有很多感想要抒發。”

“只是單純地覺得你閒得無聊。要令他絕望,直接毀了那顆水晶球不好麼,何必這麼麻煩。”

“留給一線的希望給他。哈,蒼究竟能做到何種程度?這樣才更有趣味。”

“說得太多,只會顯得你心虛。”

“…………”

作為共有一個身體的兩個意志,他們早就習慣了彼此的存在,直接在精神層面對話方便又省力。在旁人看來,現在的棄天帝像是閉目養神的狀態。

“那個叫做蒼的…來歷不明的傢伙,他究竟是誰?”

“對於他的事情,我知道的並不比你多多少。”

“但你保留著你的時代的記憶,那部分是你獨有的。我不喜歡一頭霧水的狀態……”這番話擺脫不了抱怨發牢騷的嫌疑。

另一位的棄天帝笑了笑,時間太久,已經記不真切了。當年的自己真是這種樣子的?

“還是等他自己說比較有成就感。”

“哼!我對他沒什麼興趣……”

“哦?……不過昨天,一直旁觀的你,也沒有提出異議啊?我本來以為那時候你會像前天那樣突然取代我呢。”

“……”沉默不語,是在想著如何反駁,另一位卻是不依不饒。

“我記得你有潔癖,不喜歡被人觸碰的?……哎,這種彆扭的態度。原來當我還年輕的時候,還是非常可愛的麼……”

“住口!”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大聲喝止。

每當這樣的時候,棄天帝就會覺得,那個所謂的另一個的自己,簡直就是終日徘徊不肯散去的惡靈啊。

老闆突然怒氣衝衝地大喊,讓正在全神灌注地開車的司機冷不防被嚇了一大跳,差點沒讓車衝上了綠化隔離帶;一旁坐著的祕書掏出手絹擦拭冷汗:“棄總,這是怎麼了……”

“只是夢見了討厭的東西,無視吧。”棄天帝面無表情地說。

“哈、哈、哈!”

“我就是你,這樣嘲笑有意思麼。”

“沒什麼。……那個所謂的大滅絕又不是在一天之內發生的,就算是滅亡高峰期也持續了幾萬年……遠遠比不上現代人類滅絕其他物種的效率啊。就算沒有他那個神叨叨的裝置,誰知再過一百萬年會怎麼樣?人類的歷史根本就是短得不知一提啊,蒼總是那樣,成天在擔心一些無謂的事情……哼,不過這樣也好,對我來說倒是意外的收穫。”

棄天帝默默聽著另一個棄天帝在那裡自言自語,他心裡想著,活了太久果真是免不了變得太過於嘮叨,哪怕是自己也不能免俗。

“……我覺得,那個蒼有句話說得倒是不錯。”

“什麼?”

“執念深重,真是可怕。”

“哈!那個人,和其他的人比起來,確實還是有意思了不少,不會令我覺得膩煩,但也僅此而已罷了。”

“…他是人類麼……”

“…這個我也不知道。”


中午12點,蒼正坐在電腦前享用他的午餐。既然有人幫他準備的這麼周到,也沒必要多客氣。

在這段時間裡,蒼寫完了前幾天一直沒空完成的程序:以10萬年為時間單位的陸地板塊的運動模型。屏幕上,代表著陸地的綠色色塊不斷地變形、聚合、解體、分離,亮度不同的紅色光點則是2.6億年前活躍的那些火山的具體位置。

通過運行這個程序,即將重演的過去的災難的發生地點與時間能夠被精確地查明。

依照棄天帝的性格,恐怕也只有令他滿意了,才能達成目標吧…

等待演算結果的過程漫長而枯燥,蒼漸漸覺得睏乏。

就在這個時候,顯示器裡彈出的窗口,讓他的睏倦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臉上流露著難以置信的神色,他放下剛才打開蓋子的礦泉水瓶,湊到顯示前前仔細查看詳細的分析報告。

糟糕,之前想得太輕巧了!

古代生物的出現、輕微地震頻發,都集中地出現在怒海一帶,造成這一系列反常情況的緣由,並非像蒼原先想的那樣,是因為巨大的能量中樞在那裡消失造成了時間和空間的穩定。

二疊紀-三疊紀滅絕事件的罪魁禍首之一,古峨眉山火山那巨大的岩漿庫,現在就在怒海海底之下翻騰著。

使得這片地區被輕微地震困擾的真正緣由是……海底火山即將爆發。

他逐字逐句地閱讀那份分析結果,面色變得越來越凝重。

古峨眉山火山…或者稱之為怒海火山,一旦爆發,首先遭殃的就是沉沒在海底的他的故鄉,整個城市被迸發出的岩漿掩埋的話,那個“裝置”自然就會被……

只要重現的災難拉開了帷幕,就再也無法停止它的腳步。唯一的辦法,就是在怒海火山爆發之前,將能量中樞送回去,阻止裝置進一步失控。

距離留給蒼的時間,只有最後的24小時。

這場酒會的主辦人、棄天帝,正帶著高傲而神祕的微笑,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裡,卻是仍是格外地引人注意。此時,他在用他的長指轉動一隻高腳杯,看著杯子裡的紅葡萄酒在燈光下折射出漂亮的色彩,對棄天帝來說這要比眼前那些衣著光鮮的男女要來的有意思的多。

酒會什麼的,早就厭煩了。幾百年的時間裡,時代在變,這種無聊的社交模式卻是頑固地一成不變。一大群人裝作親切地相互攀談著,不過是為了攀比的珠寶華服,或者是身邊的美人。無聊、虛偽……將身外物作為體現自我價值的資本,這些所謂的上流人士,還真是膚淺之極。

然後他又想到了蒼,呵,要是蒼說的那種災難發生了……看到這群人驚慌失措逃難的模樣,大概會很有趣?

“…………”

棄天帝沒來由地面色一沉,閉上眼睛,周圍的音樂,眾人的談笑風生,各種聲音迅速退去,只餘下一片寂靜。

這裡是棄天帝的意識空間,看不到邊際的巨大空間,空無一物。

處在“待機狀態”的另一個人獨自待在那裡。

“怎麼了?”

“是蒼。”另一個的自己,眼中閃爍的是不安的光彩。

“哦?……原來他還有強制接通他人意識世界的能力,果真不能掉以輕心……”

“…他非常虛弱。”

“他說了什麼?”

“什麼都沒說,也許是強行入侵意識空間就耗費了所有的精力。”

“快回去!”

空氣像是變成了某種粘稠的物質,從中取得氧氣顯得異常的苦難。他不得不大口地喘息著,但每一次呼吸的過程都是如此地痛苦,五臟六腑像被灼傷了一樣。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還要忍耐多久。

蒼覺得自己可能太過冒險,他所掌握的唯一籌碼顯太過脆弱,但卻別無選擇,只有不到一天的時間……

朦朧之間,似乎聽到了門被打開的聲音。

“蒼!!”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麼,聽不太清楚啊……

勉強露出虛弱的笑容,隨即,蒼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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