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夢(有性轉註意)

作者:在崑崙玉虛當咖啡師

Warning:是赭蒼/棄蒼


蒼睜眼已經是接近中午的時候了。床尾的窗戶透進來陽光照在地板上,圈出一個白色的區域。空調已經不知道被誰關上,臥室裏還殘留着一點涼意。

“你醒了嗎?”是赭杉軍的聲音。“是我幫你關的空調。天氣已經立秋轉涼了,會着涼。”

“那還真是謝謝你。”蒼略帶睏意回答道。她從床上下來,穿着睡裙。這裏大體上還是自己家裏的佈置。從臥室出來就是客廳,沙發後就是一個開放式小廚房。赭杉軍背對她在忙活,他沒開油煙機,也沒有看見煮東西時會有的水汽。

可能在做三明治吧,他最擅長這個。蒼去倒一杯水,想着一會去冰箱裏把橙汁牛奶拿出來。她剛打開水龍頭,裏面的飲用水是清澈透明的,接到杯子裏一入口卻是直衝天靈的血腥味。蒼把這口水吐出來,發現噴出來的是血。玻璃杯裏面的清水也變成了暗紅粘稠的血液。

蒼一把將玻璃杯隨意地丟在桌子上。她力度沒把握好,突然變成茶杯的杯子倒在桌上,血在桌面不停蔓延。四周的景色也變了,周圍的陳設古色古香卻十分破舊,所有的傢俱都蒙了一層灰。

赭杉軍依然背對着她,身上是有點髒的紅色道袍。蒼上前拍他的肩膀讓他轉過身來,發現這人的眼睛裏沒有瞳孔。淺色的瞳仁無法聚焦,但是蒼感覺赭杉軍在看自己。

面前的赭杉軍明顯不怎麼正常。她往後退,卻感覺到身後好像有什麼擋住了去路。蒼轉身,赫然是站成一排的五絃。所有人穿着道袍,都沒有瞳孔。翠山行胸口不正常凹陷,嘴角在流血,赤雲染眼睛和嘴裏在冒黑血,白雪飄七竅流血。九方墀和黃商子的臉都是燒焦的。

蒼知道面前都是朝夕相處的師弟師妹,還是沒由來有點反胃。也可能是剛剛喝的一口血沒吐乾淨。身後的赭杉軍突然發難舉掌拍過來,好在蒼一直都在保持警惕及時回身應付,同時也沒忘了警惕站着不動的“五絃”。

赭杉軍似乎沒有自己的意識,只是憑藉本能在攻擊。蒼故意露出空門讓赭杉軍以爲有機可乘,趁機把他撂倒在地上。最麻煩的解決了,剩下的五絃不是問題。蒼跑過他們身邊,一直跑到外面。蒼這才看清,原來這座道觀在一處山崖。趁裏面的“人”還沒有追出來,蒼走到懸崖邊縱身一躍。

“蒼!你沒事吧!”依然是赭杉軍的聲音。

蒼再睜眼,看見赭杉軍坐在自己身邊。床頭櫃還有溫水和藥,夜燈也是開着的。

“看見你半夜突然這麼劇烈地喘氣還冒冷汗,還以爲你哮喘病又發作了。看來只是做噩夢。”赭杉軍把藥放回櫃子,把溫水遞給她。“喝點水緩緩吧。”

蒼確認了這是第二層的夢境。她並沒有哮喘病,也沒有和赭杉同居,家裏也不是這個樣子。外面的風拍擊着玻璃窗,彷彿下一刻就會被颳走。隱隱約約的雷聲在烏雲裏醞釀,雨水打在地上的聲響在屋裏也能聽見。蒼下床去察看,赭杉軍沒有攔她。

臥室除了一個正門外還有一個側門,打開後應該就是這棟小別墅二層的走廊。她看見一扇古樸的木門,與其他房間門的風格截然不同。關口應該就是在這裏了。蒼上前檢查一下,發現沒有鎖,一推就開。

這時蒼的身後傳來腳步聲,也許是赭杉軍。她沒有輕舉妄動,等待身後的人開口。

“蒼,你要去哪呢?”是金鎏影。

“你真是令人厭惡……你和赭杉軍……這副清高孤傲的樣子……”蒼回頭,看見金鎏影在向自己靠近,白色的瞳仁惡狠狠地盯着自己,心窩的位置和嘴裏都在不停冒血,導致說話斷斷續續還有點含糊不清。

蒼沒有理他,推開門就去了那個未知的房間,或者是下一場夢。

“喵嗷——”蒼家裏的黑貓小黑不知道什麼時候想辦法弄開了臥室門,連赭杉軍都未曾發覺。它應該是餓了,撲到主人的臉上就喵喵叫了起來。赭杉軍想摸一下,被小黑一把拍開。蒼的清醒夢也不得不中斷,天大地大,這個小主子的飢飽最大。她擡手搓了兩下貓頭,小黑知道她醒了,就飛速跳下床,去到飯碗旁邊蹲着。

“剛剛進行到哪一步了?”赭杉軍問道。蒼最近總是幻聽到難以形容的聲音,還會產生奇怪的幻覺。她調整了一下作息,該有的困擾一個不落。去了精神病院檢查完發現沒問題,蒼問自己能不能在這裏住一段時間,醫生說滾。

那就只好用清醒夢的方式來溯源。赭杉軍說其實可以直接找宗主幫你驅邪,或者你自己畫兩張符。清醒夢實在有點危險,對意識之境的探索三教都沒有再更進一步的行動。

但是蒼執意如此。那不是鬼怪,畫符不能解決問題。是有人在引導她發現什麼。爲了防止這人一直騷擾她,蒼乾脆順着聲音主人的意思去尋找。

蒼剛剛醒來,意識猛地被拉回現實有些虛弱。因此連帶着身體也疲憊無力,就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喂貓這事也只能拜託赭杉軍。“貓糧和凍幹在玄關的抽屜裏。”蒼說道,繼續躺下閉目養神。

赭杉軍去玄關拿出了貓糧和雞肉凍幹,倒進了小黑的貓碗。還沒等赭杉軍倒完,小黑已經湊上去咔吧咔吧地吃。這隻貓是蒼撿回來的,看鴛鴦眼和外形應該是隻獅子貓,但它渾身的毛色都是黑色,沒有一點雜色。這是血統雜亂得剛剛好。

小黑吃完飯並沒有馬上離開飯碗。它蹲在原地擡頭看赭杉軍,然而在赭杉軍想要摸它的時候又扭頭躲開,跳到茶几上窩着。雖然小貓的眼神一般看不出情緒來,但是赭杉軍覺得它對自己似乎有點敵視。

他回臥室去看蒼的情況,看見她又睡着了。不是在做夢,只是很普通的睡一覺。赭杉軍翻出一些助眠薰香點上,這樣能減少做夢的機率進入深度睡眠,對精神狀態也好。他守了一夜也很困,打算到沙發上去將就一會。小黑看赭杉軍躺下還蓋了毛毯,跳到他身上衝着他喵喵叫,宣佈這裏是它的地盤。

不過赭杉軍自有一套對付這種小貓咪的方法。他猛地抱住小黑,不顧小貓的慘叫就是一頓又親又擼。小黑劇烈掙扎,嗷的一聲逃出了赭杉軍的手心跑到蒼的房間裏去窩着。赭杉軍笑着蓋好毛毯,戴上眼罩睡覺。

蒼從小就和別人不一樣。她不僅能看到靈體,還經常看到一些未來的光景,很少有沒測準的時候。蒼的家人從不張揚這些事,他們對於這方面不甚瞭解但不願涉及。赭杉軍住她隔壁,兩人相差一個月,每天都一起上下學。五歲的時候他們剛從幼兒園回來,看見家門口站着一個老道士。他是爲了蒼來的,看赭杉軍也道骨不凡,乾脆一起收了。兩人此後放學就去了道觀寫作業。

赭杉軍睡了半個小時,醒來後大概已經是吃午飯的時間。他去蒼的臥室裏看,蒼還在睡,小黑窩在她的腳邊。一副寧靜祥和的景象。赭杉軍沒有再打擾,默默出門去給自己和蒼覓食。

還真轉生成女人了。

棄天帝變成貓又被蒼收留時心裏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蒼那天穿着一件灰色的圓領衫,外面罩了紫黑的外套。那張清秀禁慾的臉和千年前相差無幾,只是看起來更柔和了一些,隱去了之前的鋒芒和棱角。她拿着網兜抓住了在小區流竄的棄天帝,並把它塞進航空箱帶到寵物醫院去。做好了絕育驅蟲洗澡等程序後,蒼就簽字辦證收養了棄天帝貓貓。

上一次降臨符合條件的身體之前還是一個強大的魔,這一次居然變成了一隻獅子貓。棄天帝試圖找個更好點的替代,但是已經沒有符合條件的魔。

因此棄天帝除了貓已經別無選擇。有個載體就不錯了,還要什麼自行車。普通靈貓就普通靈貓。這個時代的苦境已經沒有這麼多先天人,靈氣也漸漸微薄了。這年頭的道士有當年六絃之末的水平,就已經是大師。

但蒼不愧是蒼。就算生在這個時代,依然是道門中的佼佼者。棄天帝跑到蒼的小區,就是感應到她身上不同尋常的靈力。只是不太能確定誰是蒼,畢竟轉世這種事比較隨機,誰也不能保證自己的此生和前生長得差不多。

蒼又是例外。其實赭杉軍也是,但棄天帝在乎的重點不是這個。

蒼在睡夢中翻了個身,將棄天帝趴着的那一塊被子捲走。它“喵”了一聲,站起來走到蒼的枕頭邊正對着她的臉窩起來。

雖然性別變了,但是這副倔強的性子還是和以前一樣,有什麼事情總想着一探究竟。上一次是直接闖進祂的領地,這次居然是用清醒夢的方式去摸索。明知道這樣很危險,冒着付出生命的代價也要去做。實在是很有意思的人類。棄天帝盯着她的睡顏輕輕甩兩下毛絨絨的大尾巴。

“古典海景別墅、裝滿血的茶杯、死人……夢裏就是這些?”赭杉軍聽蒼的描述有些不可思議。按理說她睡了這麼久,應該有不少的收穫。他買來了兩盒壽司,和蒼一人一盒就可以當午飯。小黑在蒼起床後就霸佔了她的枕頭,現在應該睡得香甜。

“所以說這些死人不是真正的鬼,只是一些意象。它們想讓我回憶起一些東西和提供線索,讓我能找到隱藏在這些夢境背後的真相。”

“也可能是阻止你去挖掘那些。它們認爲這些是你不應該知道的。”赭杉軍做了另一種猜想。“你夢裏的死人都是誰?”

“有,呃……你,五絃,還有金鎏影……你們都穿着類似古裝的奇怪衣服。”蒼回答道。“赭杉軍”和“五絃”要攔着她,“金鎏影”看起來想弄死她。

或許赭杉軍的推測也有道理。蒼心想,拈起一塊壽司只吃掉了上面的鰻魚。赭杉軍也吃一半剩一半,站起來要找麪條煮着吃。看來他也覺得不好吃,下次再也不會去這家店。蒼見他找出自己一個星期前買的辛拉麪,就說給她臥一個荷包蛋。

小黑也不是什麼很安生的小貓。它在蒼的枕頭上窩一會,就起來在她的房間裏跑酷。蒼聽見動靜跑到房間裏,看見小黑在玩怒滄。還好這把琴被布包起來,不然非得讓這小祖宗拆掉。蒼上前把它抱起來放在地上,又將怒滄擺好。

“不許把這個包着的東西扒拉下來玩,聽見沒有?”蒼戳了戳小黑的小貓腦袋,它略帶不樂意地喵了一聲,大概應該是聽懂了。蒼也不是有什麼奇怪癖好的人,看貓已經聽懂了便不再教訓跑酷小貓。煮麪的香味傳到臥室裏,蒼離開臥室準備去等飯。小黑也聞到了香味,跟着蒼的腳步來到餐廳。

赭杉軍雖然做菜屢屢翻車,煮麪從未失手。鍋裏的水剛剛開始冒泡,他就打了兩顆雞蛋同時調成小火。等荷包蛋在鍋裏定了型,再開到中火下面。還剩一兩分鐘就可以出鍋時再撒一把小青菜。

吃飯時墨塵音發來了消息。他現在人在玄宗,查閱藏書閣的古書很方便。一聽說蒼要通過清醒夢來找出幻覺的來源,墨塵音就去連夜把所有關於清醒夢的記載全都找了出來。

有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不知道你們要聽哪一個。

壞消息就是,在所有的清醒夢案例裏面,沒有出現過蒼的情況。

但是好消息就是,我在玄宗的歷史記載上發現了蒼夢裏那些鬼魂的來源。翠山行被擊碎心肺,赤雲染中毒後和白雪飄一起被玄宗叛徒殺死。黃商子與九方墀被魔將燒死。赭杉軍因沉痾積重難返死於一位醫生,金鎏影被蒼殺死。

還有一個疑點就是,那個同樣道號爲蒼的道子後面就沒有他的記載了。飛昇記錄裏也沒有他,不然他應該像練峨眉一樣出現在供桌上。但是都沒有,這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不見蹤影。

最後一件我覺得應該說的事情就是。墨塵音翻看歷史書上關於這位六絃之首的記載,想辦法組織語言。但是他覺得還是言簡意賅的好。

這位弦首強的離譜。

小黑又開始喵喵叫吸引兩人的注意力。蒼擡頭一看,是它在扒拉一個黑色的流蘇。她明明買了貓抓板,可是這隻小貓就喜歡玩她的法器。蒼想上前再把它揪起來,最終還是放棄了。


II

清醒夢其實不宜連續做。但是蒼很迫切想找出答案來,免得夜長夢多,也怕自己真的進了精神病院。簡單休整了一下又躺到床上準備循着上一次的路徑去。赭杉軍堅持在一邊看着她,還把小黑關到籠子裏去。

這一次延續的是上一次夢的場景。蒼推開門,剛上前就一腳踩空。不到一秒她就落在了一個比地面稍微柔軟的平面。

“蒼?”這次是劍子仙蹟的聲音。蒼知道劍子仙蹟是苦境現存的先天人之一,沒人知道他們活了多久。但是他爲什麼也會出現在這裏?

蒼不能確定正在喊她的劍子仙蹟究竟是本人還是又一個幻象,於是繼續閉眼裝睡靜觀其變。

“好了,我知道你有意識。”還不到兩秒後劍子仙蹟又說道。

他看出蒼的疑慮,又補充了一句:“是我本人,不是假人也不是鬼魂。如假包換的道教頂峯劍子仙蹟。”

蒼便睜眼坐了起來,發現自己睡的地方是個十分簡樸的農舍。窗外的鳥鳴此起彼伏,房屋的周圍都是花草。這裏應該就是傳說中的豁然之境。劍子仙蹟常年雲遊,怕這塊日常無人的好地被人收走。更重要的是他家裏有好些重要的資料,於是施術將豁然之境藏進異空間。她再低頭,發現自己穿着的睡衣變成一身道袍,灰色短衫打底,外面罩着紫黑的外套。長髮已經明顯過腰還打着卷,看樣子是經常挽起來一個髮髻。

“我爲什麼在這裏?”按照流程,蒼應該是在下一個夢境。第三層清醒夢就已經很難再被外力介入,除非是做夢者本人的意志。在暗暗驚歎劍子仙蹟實力之餘,蒼認爲這位先天前輩應該是有什麼想對她說的。

“當然是我帶你來的。”劍子仙蹟回答道。

“我知道你在追查一些東西,所以我有義務來告知你一些事情。”

“清醒夢做到現在,有什麼收穫嗎,蒼?”

蒼想了想,說道:“夢裏的這些線索,其實都在指向一個歷史謎案——弦部六絃之首蒼最終的去向。在調解道門內鬥後,蒼就失去了消息。往後再無記載。或許是有人要告訴我蒼最後發生了什麼,也許是他本人。不過都沒差。”

還有她經常出現的一些幻聽,一個男人在蒼的耳邊念《道德經》。根據墨塵音拍來的史書和自己的瞭解,六絃之首蒼被評價爲做到了祖師爺強調的“凝神敦樸,謹嚴審慎”。

“那麼看來吾可以告知你那些事。”劍子仙蹟說。他準備了兩套說辭,如果蒼對自己要查找的東西幾乎一無所知,他就直接將人送回現實。如果她知道,那就助人一臂之力。劍子仙蹟明白清醒夢是個危險至極的選擇,但是他也很想知曉這位好友最終的結局。在蒼第一次轉世出現之前,劍子就滿世界地尋找他的下落。最終還是不得。

可惜了之後蒼的幾乎每一個轉世,都無法活到能拔出白虹劍的年紀。要麼一輩子都沒能達到這種境界,平庸地過完了比普通人稍微長一些的一生。直到這一次的蒼不僅年紀輕輕就能夠拔出白虹,往後還大有進境。劍子仙蹟終於有了信心。

“蒼的最後一次音訊,是去了魔城禁地。”劍子仙蹟說道。這是史書上沒有的信息,而且他也沒有證據。但說出來多少能給她一些參考。

“那是什麼地方?”蒼問道。

劍子仙蹟還沒來得及說,就已經先醒了。不過也不打緊,劍子仙蹟對那個地方知道的也很少。剛剛醒來是自己設置的術法啓動,當他的力量不足支撐時就將他強行喚回。劍子仙蹟從床上坐起來,強行介入第三層夢境還是比自己想象的要兇險。不知道蒼能不能從自己提供的這一點點線索追尋到真相,他只能祈禱蒼比自己估計的更強。劍子仙蹟打開手機,果然看到來自佛劍分說的兩條信息和來自疏樓龍宿隔五分鐘就發一條的戳一戳轟炸。

蒼還沒得到答案,劍子仙蹟就被強制下線了。她保持穿着道袍的模樣,陽光明媚的豁然之境變得昏暗起來。很快蒼髮現自己已經不在屋子裏,而是身處一座山的山腳下。遠方的天際電閃雷鳴,雷鳴滾滾。蒼本能地要朝着前方閃電匯集的峯頂奔跑。看這座山的形貌和峯頂有雪的特徵,如果蒼沒有記錯,是道境被毀滅地區尚且完整的一座山。她一動身,就聽見腳下傳來清脆的響聲。蒼低頭一看,四周所有的植被都已經枯死。方圓百里除了自己沒有活物。

紫色的閃電在雲層中穿梭、劈砍,似乎要把天空都撕裂。一道雷劈在蒼的腳邊。她躲開後,更多的閃電也劈下來。蒼身法靈活,避過所有雷擊後終於來到了山腳下。這時她感覺周圍的氣溫有點高,擡頭看到天上掉下許多火流星。

這應該是一處幻境。雖然製作得很逼真,還是被蒼看到了問題所在。她躲避火流星的同時尋找陣眼,很快就突破了。四周景物猶如瞬間垮塌的小木屋,頂上的物料全部砸下來。但蒼並不緊張,因爲那些都不是實體,不會造成傷害。

好在蒼沒有放鬆警惕。幻境還沒有完全解除,一道琴聲挾帶劍氣破空而來。蒼回身閃避,還是被劃破了衣服。是已經達到最高境界的天波怒潮曲。蒼暗道不好,自己別說練成,現在才剛開始記熟琴譜學會彈。她用盡全力防守,還是十分狼狽。一邊勉強保命一邊想辦法先離開。一曲終了,攻勢也暫停。蒼有了喘息的空隙後便往回跑。

在返回的途中又傳來陣陣笛音。這是天鳴笛的聲音,蒼認得出。她跟隨聲音的方向前行,果然看到了一點光亮。她感覺身上火辣辣的,腿上似乎也有傷口,但她不能停下來。眼看前方通往亮光口的路途似乎無窮無盡,笛聲也帶着點疲憊。蒼的手指一陣刺痛,夢終於停止。她逐漸醒過來,身上沒有那些被絃音劃破的傷口,還有小黑在咬自己的手。赭杉軍手握天鳴笛渾身大汗淋漓,笛子還架在嘴邊,見她醒來了臉色終於由憂轉喜。放下樂器拿紙巾擦一下臉。

“剛剛真的好險。我看到你的命燈燭火開始搖擺,就已經在叫你了。結果天鳴笛似乎還差點火候。是小黑剛剛過來喚醒你的。”赭杉軍瞄了一眼命燈,火苗果然恢復了正常。

“嗯,它把我咬醒了。”蒼摸了摸小黑圓潤柔軟的頭。小黑舔了舔自己剛咬的牙印,用頭頂蹭蒼的掌心。似乎在驕傲自己剛剛的見義勇爲,要主人表揚一下。蒼不是吝嗇的人。她從床頭櫃的抽屜翻出一盒凍幹,拿了一把給小黑啃。

現在是晚上十二點。赭杉軍見蒼既然平安無事,便打算動身回去了。至於她夢裏又有什麼信息早上思路清晰的時候再說,能梳理更多細節。大街上深更半夜的也不會有什麼車,他到家也很快。但是赭杉軍說這些的時候在連連打哈欠,差點把蒼也傳染了。於是他被蒼強行留下睡一覺再走。而且他大半夜的吹笛擾民,這會出去會被鄰居找麻煩。

赭杉軍一開始還有點侷促。蒼只有一個臥室,睡在沙發上她又不樂意。他洗了澡後,僵硬地躺在蒼的床上聽着她洗澡的動靜,雙手疊在小腹前,認真得像第一天上小學的自己。

但是守了蒼又一個晚上,後來還費盡心力把她叫醒,赭杉軍其實很疲憊。還沒等蒼洗好澡就已經睡過去。蒼換好睡衣來到臥室,就看見已經睡過去的赭杉軍。她有點哭笑不得,床是靠牆的,他偏偏睡在外面。蒼只好小心翼翼地從他身上跨過去,在靠牆的一側躺下了。

很小的時候他們也曾經一起睡。有時赭杉軍的父母要出差,他就住到蒼的家裏。兩個小孩寫完作業就到樓下去玩,一直到晚上九點被蒼的媽媽一人拎一個拽上樓洗澡睡覺。她的家裏也沒有多餘的客房,一個小男孩和小女孩就擠在一張床上睡。兩人還要趁爸爸媽媽轉身離開後在被窩裏說悄悄話。

但是長大後就再也沒有這種事情了。赭杉軍個子長到將近一米九,蒼也換了張兩米的床。除了客觀條件,是長大之後逐漸有的所謂“羞恥心”和“性別觀念”。雖然他們還是和以前一樣無話不談,總歸有一層無形的隔膜橫亙在兩人中間。

按理說蒼應該很困很困,現在她睡在裏面也一絲不苟地平躺,眼睛卻是看着天花板。赭杉軍呼吸微弱但平穩,已經睡熟了。房間裏只有透過紗質窗簾勉強灑進來的一點月光,冷白冰涼中又帶着溫柔。

蒼輕輕坐起來,看輪廓模糊不清的赭杉軍。這人小的時候臉就肥肥的,長大了雖然稍微好了一些,但嬰兒肥也沒有完全褪去。蒼小時候就喜歡戳他的臉。大家都是成熟的大人了之後蒼就不再做這種事了。

但是對方在睡覺,應該沒問題。蒼側躺下來離赭杉軍近了一些,伸出手指花了兩秒鐘碰到他的皮膚,然後戳一戳。

嗯,很軟。雖然比記憶中稍微差了些,但是蒼依然沒有停手的意思。見赭杉軍沒有任何反應,蒼忍不住得寸進尺,伸手捏了捏他的臉。


III

棄天帝下界的載體雖然變成了貓,但正常的思維總歸是有的,這一點並不受載體的腦容量影響。只是貓不是魔也不是人,生理機能的差異註定棄天帝只能做一隻小貓。不能說話只能發出叫聲。

它趴在蒼做的貓窩裏,沒有睡覺,只是想一些事情。赭杉軍在蒼的房間裏留宿竟然什麼都沒發生,真是太可惜了。赭杉軍一副情深意切的樣子,蒼看起來也沒有拒絕,結果這兩人的進度還停留在“發小”上面。說什麼人類的愛恨是鮮活生動的,不敢表達愛的算哪門子愛。

棄天帝的腦海中竟然自動出現了那名紫衣道士說過的話。千年的歲月在神明面前都不過是彈指一揮,更遑論消磨神的記憶。那個仙風道骨的身影在棄天帝的回憶中依然清晰,他在魔城禁地裏席地而坐彈奏怒滄琴,衣袂和衣帶在風中飄揚,周圍的黑暗不能侵染他分毫。

隨之而來的場景就是蒼安安靜靜地躺在地上,雙眼緊閉,渾身都是血。他的腹部不正常隆起,但那裏面的東西早已跟着他胎死腹中。棄天帝縱然是再生之神,卻沒能把蒼救回來。他的三魂七魄都早已不見,剩下一副詭異悽慘的軀體。

你會死。

生死蒼早已置之度外。守護天下蒼生,是玄宗之人的使命。

真的不打算求我嗎?在我面前,那些東西也不過是稍微強一點的螻蟻。

玄塵降魔,逆行討賊,蒼一人獨行而無怨。

棄天帝一時語塞,哼了一聲。

蒼不再說話。或者他說了什麼棄天帝忘記了。

棄天帝竟然會忘記。

它感到一陣煩躁,伸出爪子扒拉已經多了不少抓痕的貓窩。蒼害怕自己的死沒辦法阻止禁地深處的這些東西重新臨世,算準時間留下了一個線索,不管以後的自己會成爲什麼樣的人,願不願意再行救世之路,這總歸是一條有幫助的警訊。

早上赭杉軍醒的更早。他感覺胸口有什麼東西,往下看是蒼的手。赭杉軍轉頭,蒼的臉離自己只有一公分的距離。她這時仍然睡得很沉,放鬆的神態安靜溫馴。和印象中蒼小時候的睡顏相差無幾,但還是有些差別。赭杉軍輕輕挪開蒼的手,翻身靠近她的臉。

現在他和蒼之間的距離只用呼吸丈量。赭杉軍把蒼蓋住半張臉的頭髮攏到腦後,用指尖輕輕描摹蒼臉頰的輪廓。她的眉心有一道細長的紅色胎記,師父說那是天眼,赭杉軍覺得那是一道小火苗,象徵蒼冷淡外表下的那顆心。他們靠得太近,鼻尖的距離甚至不到一毫米。赭杉軍看得太專注,甚至沒注意到小黑是什麼時候弄開房門進來了。他深呼吸兩下,還是選擇起身去洗漱。

本以爲能看到一場雙向暗戀中偷偷摸摸的親吻,誰能想到赭杉軍在最後一刻又退縮了。如果棄天帝有人形現在一定會翻一個大大的白眼。但它只能不滿地“喵”了一聲,蹭過赭杉軍的腳踝爬到床上去。蒼還在睡,棄天帝用肉墊拍了拍,見她沒有任何反應就想用舌頭舔。

於是它被赭杉軍強行抱走了。“蒼還在睡覺,你的早飯我來準備,別再打擾她啦。”棄天帝在赭杉軍的懷裏掙扎,嘴上罵罵咧咧地被牢牢抱出臥室。其實它想試試看蒼究竟睡得有多死,好在她的懷裏蹭一下她的靈氣。棄天帝一點靈識的力量不是一隻小貓能長久承受的,不補充靈氣能活動的時間會大大縮短。現在被赭杉軍壞了好事。畢竟身體受制於人,棄天帝決定伺機報復。

一被放下,小黑直衝蒼擺着明玥的地方,對着劍袋就是一頓蹭,還躺下露出了肚皮。蒼沒有用過明玥,這把劍似乎有什麼限制而無法正常出鞘。具體的情況宗主也不太清楚,但上面的靈氣是很充裕的。赭杉軍倒好貓飯過來叫貓,就看見小黑一副撒嬌的模樣。他想這小貓竟然也有轉性的一天,忍不住上手去摸摸它那看起來軟軟的肚子。

小黑迅速做出反應,說時遲那時快抓住赭杉軍的中指放在嘴裏咬一口。還好赭杉軍也有防備,沒有咬出血。小黑迅速跑到飯碗邊旁若無人地乾飯。赭杉軍搖搖頭,紮好頭髮去準備人類的早餐。

蒼一夜無夢,沒一會也醒了。她發覺赭杉軍已經離開,曾經躺人的地方已經變成室溫,桌上還有早飯。赭杉軍留了一條消息,說這兩天休息一下吧,慢慢來,急事緩辦。蒼吃完早飯又躺到床上,給他回覆了一個“好”字。

小黑跟到臥室也跳上床,窩進蒼的懷裏蹭她的靈氣。小黑雖然是長毛貓,但是不怎麼掉毛,沒把蒼的白衣服上蹭出一堆黑線。窗戶外面的陽光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灰黑色的積雨雲。

正好,我與狸奴不出門。蒼抱住亂蹭的小黑,輕輕揉它的頭。“天又黑了,我們睡覺吧。不要亂動,乖哦。”被強行停止靈氣攝入的小黑從喉嚨深處發出幾聲委屈的咕嚕,安靜地靠在蒼的胸口閉上眼睛,蒼把被子拉上來,蓋過了小黑的頭。

赭杉軍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先去浴缸放了水泡澡。雖然他前一天晚上洗過了,但是泡澡並不只是爲了清潔,而且有助放鬆。

赭杉軍的心跳從早上起床就沒有平靜過。他的眼前除了蒼那張毫無防備的睡顏,就是他們曾經的種種生活碎片。從兩小無猜的年紀,到情竇初開的青少年。然後就定格在成年後了。赭杉軍試了一下溫度後躺進浴缸,也不扎一下頭髮,只是不停地撩水洗臉。

蒼對師弟妹的耐心和善,對朋友包括自己的溫柔厚道……赭杉軍雙手捂着臉,呼吸更加急促。他忽然很想抱一下蒼,想感受一下她的體溫、她身體的觸感還有頭髮上洗髮水的味道。他如果這麼要求,蒼其實不會拒絕。他們是很好很親密的朋友,而且都是下一任玄宗宗主的的候選人,共享一切只有宗主才能知道的祕辛甚至是陰暗的歷史。

但是不一樣,這不一樣……赭杉軍想。他不再撩水洗臉,心緒卻越發的不得安寧了。像是有什麼藤曼植物在不受控制地生長、繁殖,然後擠出小院子的門野蠻生長。爬到牆上,佔領地面,甚至要伸到天上去。它想代替旁邊那棵大樹,成爲小鳥可以棲息的高枝。或者讓小鳥住進它編織好的樹洞裏,永遠住在裏面。

一陣茶香飄進蒼的夢中。芳馨沁人,絲毫沒有茶的苦味。是世間罕有的茶藝。她感覺這“人”或者什麼東西似乎沒有惡意,但也沒有放鬆警惕。可怕的敵人往往以和善的面目出現。

隨着香茶的味道一同飄進來的,還有陣陣琴聲。蒼閉眼側耳傾聽,只覺得那琴音恢弘,如一座山崖之下翻涌不息的大海。她睜開雙眼,果然在一處山崖邊的亭子裏。山下就是大海。海浪聲與琴音相和中又帶着競爭的意味。

蒼向上仰望彈琴的人,只見他穿着紫黑的道袍,頭上還束了道境的發冠。她感覺此人面容有點似曾相識,一時又不知道在哪裏見過。於是她大着膽子向前走,一步一步踩上崎嶇的石階。亭子周圍沒有什麼植被,只有稀稀疏疏能耐得住鹽鹼的野草在石頭縫裏掙扎着長出來。等她終於走到了石桌的對面,蒼被震驚得一時沒能站穩。

這不就是自己的臉麼!

只不過是男性版。

他始終閉着眼睛彈琴,大概是旋律已經瞭然於心,手下的琴也是閉着眼就能分辨它們的音律。他對於蒼的到來也有所察覺,因此立時停止撥絃。從琴的模樣和紋路看,是怒滄。面前還放了一隻茶壺和兩個半滿的茶杯,淺色的液體還在冒熱氣。

“久見了,吾之來世。”他的聲音也像古琴樂,綿長悠揚。

蒼也不客氣,大大方方地坐在對面的石凳上。她都坐了下來對方也沒有要睜眼,六絃之首在歷史上也不是個目中無人的人,那麼大概就是他無法睜眼。她對這位“蒼”死去之前經歷過的事情開始有一些猜測和眉目。

“吾只問你一事:願不願意解開明玥的劍封?雖然有機率讓天下蒼生免於一場浩劫,但這樣做會危及你以及你身邊人的性命。”六絃之首鄭重地問道。

原來他除了向自己傳達信息以外,也是在檢測自己的能力。顯然蒼通過了測試,已經來到了終點。

“是什麼樣的浩劫,和魔城禁地有關嗎?”蒼沒有回答反問道。

“是。”

“魔城禁地裏是什麼?”蒼再次問。

六絃之首的餘魂不再說話。漫長的時間將他僅有的一點記憶也幾乎侵蝕殆盡,對於蒼的問題他沒有答案。

“抱歉,這些吾不記得了。吾之記憶所剩無幾,這些事情需要你自己去找尋。吾只能重複一遍之前的問題:你願意給明玥解封嗎?即便會讓你付出生命代價,甚至危及身邊人的性命?”

“我會讓代價止於自身。”蒼回答道。她端起面前的茶,在手心裏溫度剛好。茶液剛入口時,香味就開始往鼻子和食管裏鑽。蒼從來沒喝過這麼好的茶。她正想讚賞一句,卻發現面前已經空無一人。

客廳裏的明玥突然發出一陣昊光。小黑被這動靜驚醒,從被窩裏連扒帶蹦地跳出來,同時把蒼也弄醒了。她看到這小貓向客廳衝過去,聯想起自己剛剛做的夢,也起身下床。

架子周邊都是散落的劍袋碎片,明玥的本體卻好端端放在劍架上,還出鞘了一寸,露出發着寒光的劍身。小黑圍着這把劍衝蒼的方向喵喵叫,也不知道是想警告她不要靠近劍還是讓她過來看看。

蒼走上前伸手,小黑就把前爪搭在她的手腕上。但貓的力量還是很有限,蒼躲開了小黑多次的爪子。反覆解釋自己不會有事。

她拿起劍鞘,想試試看明玥能不能被完全拔出來。誰知蒼剛把手握在劍柄上,眼前忽然閃過一陣白光,蒼幾乎要暈過去了。等蒼一兩秒後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多了一段記憶。

明玥解封,劍子仙蹟也感覺到了。他一察覺到,當即出門騎着自行車,往那股豐沛的道門之氣傳來的方向狂奔。等紅綠燈的間隙他分別給另外兩位先天還有赭杉軍發了消息。他總有種不祥的預感,由於信號燈切換時間短只給赭杉軍發了句“速來蒼家”就把手機扔進兜裏騎向蒼的住處。

誰知蒼的小區對於外人的出入十分嚴格,劍子仙蹟在門口和保安掰扯得滿頭大汗。他五分鐘內編了六七條理由,保安就是死倔堅持不讓他進。

就在劍子仙蹟決定一不做二不休點他的穴時,墨塵音開着車闖進小區停車場。保安見狀大喊着過去阻止,哪有空管劍子仙蹟。他蹬着腳踏板就進去了。

等赭杉軍上來打開門之後,衆人只看到蒼家裏的那隻黑色獅子貓。房間裏整潔乾淨,只是怒滄和明玥都不見了。小黑圍着他們喵喵叫,咬住赭杉軍的褲腿把他往外面帶。墨塵音副業是寵物溝通師,能讀懂小動物的所思所想。他蹲下來,和小黑對視了那麼十幾秒。

“它在讓我們去找蒼,她去了玄宗舊址打算了結一件千年前沒能解決的災難,她會有危險需要幫助。咦?”墨塵音解讀完小黑的意圖後隱隱感覺不太對勁。


IV

異度魔界的第一個乃至棄天帝第一個創造的魔,是一名女性。她在第一代的魔界中被尊爲聖母,因爲初始的魔君都是她所生。這是六絃之首蒼在魔城禁地一番查探後得出的結論。

後來的第一代魔界似乎脫離了神的掌控,並試圖推翻神。他們因此大逆不道的行爲遭到了滅頂之災,卻沒有全部死亡,而是陷入了沉睡。這位聖母替他們擋下了全部的災禍,埋葬在禁地最深處的陵寢。如今魔族甦醒,也是報答聖母的時候。她從胯下生出魔族,她的復活也將由子宮而來。

可是這適合的母體是個男人。

那有什麼關係。

蒼額上冷汗直冒。他雙足雙手都被束縛,嘴裏塞着布,喉嚨裏偶爾發出難以忍受的嗚咽。他的雙眼被挖去,塌陷的眼皮下現在還偶爾會滲出一些血珠來。和身體裏的痛苦相比,眼睛的痛楚已經不算什麼。一些觸手鑽進了他的腹腔,攪碎重造那裏的臟器。伴隨觸手的動作,更多的血和偶爾混入其中的內臟碎肉從新開的出口流下來。

千刀萬剮的過程總算結束,終於要製作聖母的溫床。蒼已經對疼痛感到麻木,整個腹腔似乎不再屬於自己。攪碎的器官被一點點拼湊起來,再連上錯綜複雜的血管。蒼不適地扭動,卻牽扯到下體的新傷。刀割一樣的疼痛瞬間涌上,立刻停住了他的掙扎。當觸手退出蒼的身體,聖母的誕生地也做好了。

聖母的胎元被注入這個“子宮”時,六絃之首突然有了新的發現。這些魔族人的力量都來自聖母。只有聖母復活,他們才有足夠的力量喚醒所有的族民。蒼暗自改變了原有的計劃,魔族的復甦仰賴聖母,而現在這位聖母的性命受制於他,便可以除魔除得更加徹底。

真是悽慘,被改成這副不人不魔的模樣。棄天帝平靜地說道。祂最近被太陽神監視得緊,正在尋找能夠短暫脫身的機會。

只要能夠除魔衛道,蒼無所謂。

蒼站在乾枯的草地裏,眺望遠處帶雪的山頭。再向前五百米,在正對峯頂的方向會有一個法陣。她撥開前方擋路的枯草向前,褲子已經劃破了好幾道口子。怒滄琴裏的白虹在閃光,明玥也在輕輕發顫。魔城禁地就在腳下了,蒼擡頭看到天空聚集了很多烏雲,聚在一起黑壓壓的,像極了暴風雨前夕。

“這只不太對勁的貓要怎麼處理,帶到玄宗還是被我養到豁然之境?”劍子仙蹟懷裏抱着正在劇烈震動的航空箱問道。

“小黑是蒼收養的,還要由她決定。”赭杉軍說道。小黑還在堅持不懈地撓航空箱,想要掙脫出來。五絃本來也想跟去,但是被宗主勒令在封雲山打坐靜修。這種事情小孩子不準參與。

等紅燈的間隙裏墨塵音從抽屜裏拿出了一根貓條,問道:“要不要用這個讓它穩定一下情緒?我懷疑這個箱子不太能經得住小黑這麼造。”獅子貓不僅體型很大,力氣也很大。眼看航空箱的塑料外殼有點搖搖欲墜,劍子仙蹟接過貓條道了一聲謝,撕開包裝伸進箱子裏。

六絃之首失去了光明,也不能行動自如。他被束縛在一個水池邊等待聖母復活,順便成爲她重生後的第一個養分。按理來說這時候的載體已經失去了自我意識,只會成爲胎兒的容器。但蒼實在是意志力過人,他依然在暗暗盤算着日子,等待時機成熟的那一刻。只要能一舉成功,他在這個世上的使命就徹底結束了。

墨塵音的車速其實沒有那麼快。只不過他略施了點小法術,讓他們道門一行人一個小時左右就到了道境的毀滅遺址,還避開了封鎖線。只是天從一開始的寶石藍色逐漸變得灰白,最後來到這處遺址天際出現的就是夏季暴雨時才會有的積雨雲。墨塵音車裏有一把去海邊時的沙灘太陽傘,擋雨綽綽有餘,起風的話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衆人下車後,看見有一路的枯草很明顯被踩過,而且是產生不久的痕跡。赭杉軍沒忘了拿上紫霞之濤,順着蒼踩過的小路就衝了過去。墨塵音和劍子仙蹟也追上來,小黑被忘在了地上的航空箱。它弄開了箱子門鑽出來,也順着被人踩出來的小路跑過去。

蒼破解了八卦陣後,被啓動的機關傳送到了一處宏偉的封閉空間。這裏溫度很低,像一座冷庫。她猜測應該是山的內部。傳送陣法能夠到達的距離最多不過是一百公里,但是十公里以上的距離傳送就需要源源不斷的力量供應,根本經不起漫長時間的空虛和流逝。她拿出日光符在指尖點燃,照亮了一方天地。這個被鑿空的山體內部依稀能看出一些昔日的痕跡,地上還有零星的家居用品和已經殘破的武器。即使已經不完整,蒼能依稀辨別出這些武器的形制與後世的魔界有相似之處,又截然不同。根據明玥提供的記憶看,這裏就是六絃之首當年查探的魔城禁地。

蒼再向前走,越到深處卻越發雜亂。地面坑坑窪窪,還有許多碎石橫在其中,幾乎不能前行。蒼避開鋒利的碎石,踏在這一堆雜物上輕盈地跳躍數步,來到一個稍微整潔的平面。溫度越來越低,蒼後悔沒再拿一件外套。她跺兩下腳緩解腿上的寒意繼續向前走。

墨塵音感官比別人更敏銳,一靠近山,就感覺到一陣十分有衝擊的味道直擊天靈蓋。“這裏的邪氣非同尋常,上一次見到這麼濃的邪魔氣息還是在上次。”墨塵音捂着鼻子,另一隻手不停扇動面前的空氣,試圖讓自己面前的味道能稍微淡一些。劍子仙蹟沒太有感覺,他遞給墨塵音一個新的口罩,也慶幸自己聞不到。據說魔氣不怎麼好聞,比黑蒜汁還嗆。

赭杉軍已經不見了蹤影。劍子仙蹟經過一番查探後發現了陣法啓動的痕跡,不過他不怎麼精通此道,還得讓墨塵音這個專業的來。他擡頭看了看峯頂,又圍繞一定的範圍走了幾圈,就大致摸索出瞭解決方法。

“天地玄黃·陰陽妙法!”一頓施法後兩人來到了這座山的內部。墨塵音隔着口罩都感覺一陣呼吸困難。

“劍子先生,看來我得戴N95才能有用。”他打趣道。劍子仙蹟在指尖聚了一團火,墨塵音打開了手機的手電。他們出來的急沒拿日光符,這些也能湊合。也不知道赭杉軍怎麼樣,他剛剛提着劍就衝進來,也不知道現在進行到哪一步了。墨塵音和劍子仙蹟發現了日光符焚燒剩下的一點點灰,前方又只有一條路,那麼蒼和赭杉軍的行蹤就不難找。

但是他們不是唯一這麼想的。

蒼剛踏進一處半封閉的空間,刺骨的寒意撲面而來。藉助光亮,她看清了眼前是一面巨大的冰牆,裏面還有一個人影。那裏面的人面目有點模糊,但蒼感覺那就是後來失去記載的六絃之首蒼。他披頭散髮,衣衫不整地被凍在冰牆裏數千年。她的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嘆息,蒼轉過身,看見一名白衣白髮的人站在不遠處。看清祂的容貌後,至此,蒼知道的所有線索都有了最終指向的答案。

“赭杉!”一陣熟悉的呼喚傳到赭杉軍的耳朵裏。他循聲過去,看見蒼坐在地上。她臉色不太好,動作也不太自然。應該是受傷了。赭杉軍上前把她扶起來,攙着她原路返回。

“怎麼回事?”赭杉軍問道。依蒼的水準,很難會有誰讓她吃虧。這裏的情況看起來比想象中還要複雜。

“剛剛遇到兩個邪靈,一時輕敵大意,受了點傷。”她回答道。赭杉軍應了一聲,便沉默不語,攙着蒼站起來之後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禁地裏的氣溫本來就異常低,赭杉軍身邊的人似乎更冷。她手心也是涼的,隔着衣物的身體摸起來像夜晚的大理石。

“如果蒼真的能這樣不逞強就好了。她就算手臂骨折了,也要試着自己走。”赭杉軍冷不丁地說道。那時他們第一次去參加道門的比試,蒼遇上一個不知輕重的人。她當時年紀太小,生理上的差距很難彌補,也同樣不知進退。赭杉軍在觀衆席看得着急。一輪結束了,蒼被打得站都站不穩,赭杉跑過去要扶着被拒絕。她輸得這麼慘也要自己走下擂臺。身邊的“蒼”登時有些慌亂,不想赭杉軍的手勁更重了。

“她內心並不脆弱,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說,她總是喜歡一個人擔下所有,從不希望連累旁人。她好像覺得只要有什麼事自己消化,就可以保護別人了。”

“她太在乎身邊的每個人了,很害怕任何一個人出事。上次赤雲染只是不小心被針扎破了手指,蒼都給她塗了好幾遍碘液。”

“可是一個人總是有極限的。她害怕自己沒盡到守護的責任,我也害怕她承受得太多,終於有一天承受不住崩塌了。我一直很想這樣扶着她,告訴她赭杉軍一直都在和她並肩而行。”

並且一直都很愛她。

紫霞之濤出鞘,隨後一陣驚恐刺耳的尖叫聲迴盪在岩石間,很快消失了。

聖母並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魔”,連一個正經的造物也不能算。

“因爲你是神失控的靈識。”蒼說道。

“是啊,祂總認爲我產生了多餘的感情。但是他們都是我的子民,我的兒女。我怎能忍心看他們被殺死?”

“試想一下,如果是你,你會對你的孩子怎樣呢?”聖母微笑着問道。

過了一兩秒,蒼拔出了明玥。“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什麼事情?”聖母對於她的答案有些困惑。

“當然,是有孩子這種事。”蒼將劍鋒對準自己,一下貫穿了小腹內的子宮。她一下子清醒過來,手上握着明玥劍。而後小腹的墜痛襲上,似乎剛剛真的有什麼東西被自己殺死在身體裏。蒼捂着肚子跌坐在地上,痛的額頭上都是汗。

“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沒有變。”聖母慢慢靠近現在幾乎沒有行動能力的蒼。

“本來只是想借助你的身體重生,看來還是奪舍更方便一些。這輩子轉生成女人也省了一些事,正好。真是抱歉了。”

蒼握緊了明玥,背後的白虹也出鞘了幾分。棄天帝曾經在這個地方大開殺戒,都沒有發現聖母的存在。這次是遇到真正棘手的情況了。

“蒼!”赭杉軍一來就看見聖母向蒼伸手不知做什麼,沒有多想就舉劍砍掉了聖母的手臂衝到蒼的面前。他抱住蒼,一手拿着紫霞之濤,警惕地看着身後暫時沒有動作的“聖母”。祂看着自己斷了的手腕,斷面雖然是紅色卻並沒有血。隨即新的手從斷口長了出來,傷口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直到再也看不出那裏曾經被齊整地切斷。


V

棄天帝終於找到機會擺脫太陽神的監視,分出一點精力去處理第一代異度魔界的事情。祂這一次直接親手毀滅了第一代的失敗品。但是蒼也死了,他在最後一刻突然逆轉道印自殺,連帶肚子裏聖母的元胎。

這一方封閉的空間裏溫度變化不會太明顯,棄天帝也沒有實體。祂看着蒼的屍體,一陣涼意在身體裏流淌,從所謂的“眼球”一直泵到“心臟”的位置。這份冷意就像滾雪球,越來越大,越來越冷。棄天帝也不知道做什麼,刺骨的冷意在四肢百骸流竄。

可能是蒼的屍體太讓人不適了,好好的道士弄得這麼污穢。祂擡手在這個密閉的空間裏下了一場雨,把蒼的身體洗乾淨。

終於洗掉了他身上的血污,棄天帝也不知道做什麼,就坐在一塊石頭上靜靜地看。就像當年在萬年牢裏那樣,蒼坐在牢籠裏一言不發,祂在籠子外看着蒼。偶爾覺得無聊了,棄天帝也問一些無聊的問題來爲難這個紋絲不動、波瀾不驚的道者。而道者通常真的會很有耐心地回答棄天帝。無論是棄天帝問他一日三餐吃什麼,還是問他道是什麼。

有一天,棄天帝突然問他什麼是愛。蒼的答案無非是什麼守護衆生,天下靖平之類的,無聊的修道人都喜歡說的。

於是棄天帝問他,那你有過私情嗎?

沒有。蒼回答得很乾脆。

但是赭杉軍來救你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麼表現的。棄天帝又說,祂很會蠱惑人心,透徹人性就是這點好處。

蒼又不說話了。

棄天帝或許看得懂人類,但是祂似乎沒能看懂蒼。這個人類不會貪生怕死,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犧牲自己來阻止災禍。蒼曾經說因爲祂從來不懂愛,尤其是“大愛”,所以不能真正瞭解人類,更遑論瞭解他。棄天帝把蒼放進冰層,看着他們之間橫亙了越來越多層冰塊。

算了,祂可是毀滅與再生之神,幹嘛要了解愛。簡直是閒得。祂的任務就是高高地佇立在六天之界,看人世間日升月落世態起伏。

但是千年後棄天帝不惜變成一個小貓咪也要下界來。

這算什麼呢?剛進入魔城禁地的小黑一邊奔跑一邊想。好在貓有夜視能力,能自由自在地於黑暗中穿梭。不久,它就發現了劍子仙蹟和墨塵音。

“喵!”小黑髮出聲音,吸引那兩個道士的注意。墨塵音回頭,看見小黑蹲在他們身後,還張嘴繼續喵喵叫。

“哎喲我的小祖宗,你怎麼跟來了。”劍子仙蹟想上去把小黑抱起來送出去,它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兩人一時半會可是說不清的。劍子和墨塵音伸手,卻被小貓躲開。它走到這兩人前面跑了幾步,回頭衝着他們叫了兩聲。意思是讓他們跟着它走。

“不管怎麼說,得說服蒼把小黑借我養兩天。”墨塵音一邊跑一邊對劍子仙蹟說。

跟着小黑跑了一陣,劍子仙蹟和墨塵音來到一處祭壇,看見赭杉軍和蒼在被一個白衣白髮的人單方面毆打。蒼看起來不在狀態,她握劍的手都有點發抖,還微微弓腰。赭杉軍身上已經有點掛彩,但還是護着身後的蒼。

劍子和墨塵音看這下還了得,一把撈起小黑扔在安全的角落,也拿上古塵和墨曲衝上去。四對一總比二對一要顯得有勝算。

於是在古塵和墨曲到處飛,明玥和白虹插在地上開陣,紫霞之濤負責主攻的情況,四個人的情況和兩個人似乎沒有相差多少。

在局面有些僵持不下的時候,角落裏的小黑“嗷”的一聲撲上來。聖母見狀,竟然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只見小黑的嘴巴突然張的巨大,比整隻貓都大。它咬住聖母的頭,把她整個都吃掉了。

不到一分鐘後,小黑打了個飽嗝。“喵。”似乎是宣佈自己吃飽了。

四個人拄着劍面面相覷,看看對方,再看看已經趴下來休息的小黑。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麼。還是蒼站起來走過去,把小黑抱在懷裏。小黑也溫順地窩在她的懷裏,蹭她的小臂。

走,我們回去吧。

由於四人都受了傷,善後工作就交給了佛劍分說和疏樓龍宿。主要是佛劍分說處理現場,疏樓龍宿負責讓他的司機開着加長勞斯萊斯把這四人送去淨琉璃的特殊醫院。好在他們只受了皮外傷,住一個晚上就可以離開。只是蒼單獨一個病房,其他人被隔在隔壁。

至於小黑,蒼並沒有轉手的打算。雖然墨塵音表示如果蒼有顧慮,他可以代勞幾天。但是既然自己當初答應領養,就有義務照顧它一直到它要去喵星爲止。從魔城禁地回來的第二天,小黑沒有任何不適,吃了一個怪物回來還能再吃一根貓條、一個罐頭還有一碗貓糧。吃完飯也不去貓窩,而是和蒼擠在一起。它今晚鐵了心要上床睡,蒼不得不讓出一半自己的枕頭。

一切都回歸正軌後的某一天,赭杉軍約蒼出來吃飯。晚飯後兩人坐在公園角落的長椅上,旁邊有一盞路燈發着暖黃色的光。現在已經是很晚的時候,公園裏沒有多少人。蒼說今天是什麼日子,搞得那麼鄭重。

也不是什麼日子,只是想見你。

直接來家裏找我不就好了,又不是沒來過。

赭杉軍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蒼,其實,有些事情我想說很久了,只是一直都沒想好該怎麼說出來……

正當他想複述一遍在魔城禁地裏說過的話,蒼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小黑正在玩明玥上的流蘇,聽見房門被急促地打開了。它一擡頭,看見赭杉軍和蒼一進來關上門就親得難捨難分。它大概明白了什麼,跳下架子躲進貓窩裏。

蒼穿的是單件的襯衣,只扣了幾個釦子,解得很快。她的內衣也是前扣式,輕輕扭開就可以脫下來。這個時候,赭杉軍的腰帶也已經被蒼扯掉了。她仰躺在沙發上,過幾秒他們連肉體關係都不再僅僅是朋友。赭杉軍耐心地給她擴張,手指攪動發出“咕嘰咕嘰”的聲音。蒼被攪得燥熱難耐。她向後仰頭,小腿蹭赭杉軍的小臂,天鵝般的頸項崩起一個優美的弧度。他低頭吻蒼,兩人終至親密無間。

兩人折騰到了很晚才睡下。而被迫聽了很久也到半夜才睡覺的小黑不滿地喵了一聲,非得跳上床睡到中間去。赭杉軍和蒼哭笑不得,又拿它沒辦法,只好在小黑的身子下面拉手。

蒼很小的時候其實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因爲小區裏的孩子都不太喜歡她,總覺得她很奇怪,還這麼早熟。

直到有一天下雪,蒼在雪地上一個人胡亂畫些什麼東西。一個紅色的小腦袋湊過來看她畫,問她這是什麼。蒼也不知道,說這是隨便畫的。紅色小腦袋就說很好看,很特別。他很喜歡。還問蒼要不要和他一起堆雪人。

地上的字很快會被踩亂的,刻在雪人身上說不定還能多留幾天。蒼欣然答應,於是他們一起堆了個雪人,還在雪人身體上畫了很多這種圖案。結果第二天,雪人被一個怒氣衝衝的老太太砸毀了。她滿小區的問,這個雪人是誰堆在她的家門口的。那時候,蒼才知道了紅色小腦袋的名字是赭杉軍,而且就在自己家的隔壁。

事情的後續自然是兩人的家長登門賠禮道歉,但赭杉軍和蒼自此成了好朋友。

他們都覺得我很奇怪,他們的家長也覺得我晦氣。你不害怕嗎?

爲什麼要害怕,你這麼溫柔這麼好。我還總覺得你很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見過。

真的嗎?我也是,感覺很久以前應該見過你。我們在哪裏見過呀?……

小黑翻了個身露出肚皮,四仰八叉地躺着睡。它下界的目的已經達成,隨時都可以回去。只不過它還想再待一會,美其名曰是想多欣賞欣賞千年前的老對頭轉生成女人的光景。

但願蒼以後的人生都順風順水。



——End


番外一:掃墓

1993年

蒼的葬禮只有一隻黑色獅子貓。這甚至不能稱得上是葬禮,只是有幾個社區工作者把他的衣服和撿回來一點不知道是不是他本人的骨灰都放在一個小盒子裏埋進一個公墓。然後豎一塊墓碑,上面刻了蒼的生平和距離實在有點短的生卒年,再放一束花,這就算結束了。獅子貓在這塊墓碑前佇立良久,算上第一次,它是第四次目睹蒼的死亡。由於蒼第一世死的過於悽慘,往後的人生好像被詛咒了,幾乎每一次結束都不是很平靜。在天上看着和在地上眼見這些事情發生,帶來的感受還是不一樣。

這一世的蒼是個富有正義感的道士調查員,爲了徹查長生殿的人體實驗不惜豁出了性命。這件事本來用不着他去管,但是蒼不肯放棄,也不接受九章伏藏的賄賂抑或警告,堅持自己的心意。

棄天帝就住在他家樓下了,假裝自己是被主人遺棄的獅子貓。這一世的蒼不知爲何靈氣很弱,連道術的天分都不到當年的萬分之一。因此棄天帝很難和他進行靈氣連結。好在他過目不忘,總還是能夠算六爻不是什麼都不會的道士。雖然侷限於找東西和桃花運。棄天帝就天天蹲在樓下,蒼一出門就湊上來撒嬌。一來二去,終於能進入他的夢裏了。

蒼的夢比較無聊。無非是童年關於父母朋友的小事。棄天帝看得有點不耐煩,說了句無聊。

怎麼能叫無聊呢,幸福的童年是人一生回憶中最美好的東西。幸運的人一生被童年治癒,不幸的人用一生治癒童年。夢裏小小的蒼忽然回頭對祂說。

棄天帝有些驚訝,隨即變成了一點點惱怒。原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存在,還假裝狀況外的模樣。、

我不知道你是誰,不過我好像也不是那麼介意你在這裏。很高興有人陪我回憶小時候的事情,現實裏沒什麼人和我說話。

你沒有朋友嗎?

我不想連累他們。

嗤,和以前一樣。

嗯?

沒事。棄天帝說。祂走近了蒼,這是他七歲時的場景,他沒什麼小夥伴,一個人玩竹蜻蜓。棄天帝鬼使神差地走到蒼的身邊,從袖子裏也變出一個竹蜻蜓,輕輕轉一下,竹蜻蜓飛得很高。七歲的蒼歡欣鼓舞,有人陪他玩了。

一個月後,長生殿終於倒臺,官方也找到了蒼的遇難地點。那是一處十分隱祕的洞穴,一進去連喊話聲音都很難聽見。實在很難想蒼生命的最後時刻發生了什麼。棄天帝也不清楚,也不想知道。雖然他應該不會比第一次死亡更悽慘。祂看到社區工作者離開了,上前把叼在嘴裏的梔子花也放在蒼的墓碑前。


番外二:前世與今生

蒼能拔出白虹劍的那天晚上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一個人,穿着象徵地位高貴的紫色道袍,手裏也拿着白虹劍。周圍煙霧繚繞,他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對面,只是五官看不清楚,卻有種強烈的熟悉感。他說了什麼話蒼聽不清楚,裏面隱隱約約有“玄宗” “責任” “鰲首”的字眼,依稀拼湊出來的信息大概就是他在和自己說這把劍代表的意義,讓她好好履行屬於自己的責任,不要逃避。蒼自然是答應的,她向來是個責任感很強的人,前任劍主人的託付當然不會辜負。

然而下一刻,對面的人舉劍攻了過來。蒼猝不及防,她以爲這種夢應該只會涉及到談話,沒想過會有武藝切磋。一般這樣上了年月的亡魂沒有這麼強的能量,還能說清楚話都已經很不錯。蒼只好也拿起劍抵擋他的攻勢,十幾個回合後,紫衣道士已經不滿足於劍術的檢驗。蒼剛剛好幾次險些掛彩,身上的睡衣換成了道觀裏練武時穿的短衣,握住劍柄進入了十二分的戒備狀態。蒼想起這是自己的夢,於是周圍的場景變成了自己熟悉的地方,想利用地形的便利。

“伏天王·降天一·怒海蒼流”對面的紫衣道士也完全不怕,地形對他甚至是沒有影響。 蒼沒想到這人一出手就是絕招,也只好用同樣的招數應對。蒼疲於應付紫衣人的攻擊,無暇分身搭建場景,很快景色迴歸最初的地方。奇怪的是,他們有很多近身的機會,蒼卻始終看不清他的臉。不知這場試煉持續了多久,紫衣道人突然停下來收回招式。蒼也收回攻勢,調理了一下內息。她聽見了雞鳴聲,雖然是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但是很清晰。或許是這個原因讓紫衣人收手了。

“很好。”蒼聽見那人說完這句話後笑了一聲,隨後消失在迷霧中。

蒼睜開眼睛,一看手機發現是早上六點半。她渾身痠痛,好像剛剛真的和什麼難纏的對手打了一架。小黑從被窩裏鑽出來,看着蒼喵喵叫兩聲,還用頭頂蹭她的臉。蒼摸摸小黑,轉身睡回籠覺。包着怒滄琴的布悄悄裂了一個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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