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約詩
作者:dgrey
瘟疫之神棄x術士蒼,六絃術士+四奇獵魔人,會有一點赭墨 是#棄蒼初見16週年紀念#的活動文!時間是9:00 契約詩(上)
0.
千年戰爭其實始於一場瘟疫。
紫袍術士站在岸邊,面前的沼澤散發出腐臭氣息。數種生物的屍體堆積在裏面,就在四五天之前,與它毗鄰的村鎮還是勃勃生機。
他揮手化出屏障,足尖踏出第一步,暗色的凝重水面終於泛開漣漪。
密林遮擋天光,屍體們的特徵因此晦暗不明。死去的鴿子落在死去的馬身上,嗉囊被撕開,瞳孔混濁泛白;死去的馬附近是死去的女人,肌肉與內臟組織在緩慢溶解。沼澤中的泥漿偶爾冒出一兩個氣泡,輕微的爆裂聲被死寂襯托得分外清晰。
術士毫不避諱,直接用指尖輕輕拉開離得最近的屍體。依次是孩子、老人和另一個男人,被壓在最下方的那位只能看到白髮,肉身已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消失。青綠紅白黑黃紫各種顏色交融,像一副被惡意打翻了顏料的畫卷。
術士皺起秀麗的眉。屍體上疫病的病竈顯而易見,但是——太乾淨了,也太快了。這樣體量的死亡,居然沒有蟲蟻前來共襄盛宴,這不符合疾病傳播的規律。
他伸出左手,輕聲唸誦咒文。溫暖的白色光芒從指尖浮現,光點逐漸擴大成籠罩四野的光暈。萬物的靈被這光芒照見,沼澤中依舊寂靜,只有一隻鷹撲騰翅膀,飛入他掌中。
大概是,鷹吃了死去的鴿子,未能進食完畢,自己便因此而死。這是個發生在死亡聚集區的意外,所以沒有人爲它收場。
鷹的魂靈在他手中長嘯一聲,消散於曠野邊際。
“願你安息。”
術士嘆道,長睫低垂,掩去狹長眼瞳中的所有波瀾。
1.
術法造就的影像淡出視野,墨塵音關掉裝置,沒有外力加持的金屬艙門光澤暗淡下來。房間裏安息香的味道讓他有點昏昏欲睡。他甩了甩羽毛筆尖上多餘的墨水,在筆記本上寫:第37天,我翻譯出了完整的鏡像。我確定其中的記述者是我們的駐堡法師,蒼。
窗外傳來篤篤的敲擊聲,一對燕子在加固它們屋檐下的巢穴。春天到了,從遠處看,與羣山幾乎融爲一體的望天古堡透出朦朧的綠意。
墨塵音認識那些鳥。去年被燕子丟下的草籽落在石縫中,長出細弱的草苗。再過兩個月,它們可能會開出某種白花,吐出細弱的黃色花蕊。
他推開門,沿着石階向上走。越高的地方越能看得遠,在苦境與道境交界的地方建起堡壘並不容易,這多虧了另外兩位同修好友——逃離時劇烈的地動徹底改變了這裏,紫荊衣巧妙地把陷落的部分改造成了湖,橫跨湖面的兩座橋於是成了古堡的顯著標志。
明面上看,雙橋是唯一的出口。墨塵音把一縷不聽話的髮絲繞到耳後。早上蒼從這裏離開——他們都知道他一定會離開。赭杉軍會和他一起走到川蜀古地。
蒼遠離道境,落腳在望天古堡,至今已近百年。對於他們這樣的人來說,時光流轉得要慢一點,赭杉軍那張臉被歲月沖刷得越發稚氣十足,蒼看起來也依舊年輕。墨塵音最早的記憶是他以爲自己要死掉的時候,赭杉軍握住他的手,蒼抿緊發白的脣,緩慢而精準地倒入藥劑。液體冰涼,帶着痛苦遙遠又真切地流入血管,墨塵音努力呼吸,心跳的聲音越發沉緩。
赭杉軍說,要麼試煉,要麼死,是這樣嗎?
蒼說不是,你相信我,你們會多一個小獵魔人。
墨塵音果然沒有死。第一個十年,他被大家扔進各種關隘與山洞,刻苦訓練,修習劍與法印;第二個十年,他和赭杉軍下山,四處旅行,足跡踏遍苦境的大陸與島嶼;第三個十年、第四個十年、第五個十年風平浪靜,年齡差距的褶皺隨着成長被撫平了:他割下兇獸的頭顱,戰利品在馬鞍上滴血;他們要兩大杯無酒精蜂蜜飲料,聽不同種族大聲講過分的笑話,燭火映襯下赭杉軍的臉越來越紅。金鎏影和紫荊衣也是一樣。他們已經是熟悉的搭檔了,雲龍斬和雲天極刃曾經不由分說地在訓練中向他招呼過來,墨塵音靈活地閃躲反擊,赭杉軍則從遠處看着這一切,好像知道墨塵音永遠不會讓他太擔心。
蒼有時候會在,大多數時候他不在。沒人說得清他與金鎏影的齟齬是怎麼回事,總之結果是他們兩個極少會同時出現。隨着年齡增長和閱歷豐富,墨塵音見過許多別的術士,因此越發敏銳地感覺到某種疏離出現在蒼周圍。在他之後,望天古堡沒有新的獵魔人了,赭杉軍幾乎成了墨塵音唯一的導師。赭杉軍給他講千年戰爭和道境的歷史(對於他們來說那更接近歷史的範疇),而墨塵音對道境的事更感興趣。
——我們還有回去的可能嗎?
——也許有,蒼一直在嘗試與道境聯繫。
——成功了嗎?
——算是成功了吧。
——那我們會不會離開?
——說不好,不過蒼總是要離開的。
關於故鄉的討論再沒有繼續下去的契機,也許赭杉軍自己都沒有做好全盤托出的準備。第六個十年,千年戰爭的餘震蔓延到苦境。赭杉軍在一次潛行中遭遇伏擊,墨塵音拼命他帶回望天古堡。恢復期漫長,他們從此朝夕相對,生活重心驟然改變,竟完全不覺枯燥。駐堡法師輾轉在山林與草藥醫生之間,定期調配治療的煎藥,這種狀態持續到墨塵音找回紫霞纔得到好轉。施術者終將被術法反噬,劍刃刺穿伏嬰師時,毒蛇般的術士笑意冷誚,赭杉軍恢復形貌,卻沒有感到輕鬆,紫霞出現了,這意味着他們要做好在苦境面對相似戰爭的準備。
不過目前爲止,一切都很平靜,就連今天早上都很平靜。幾十裏外的樹枝上有鳥啁啾求偶,幾百裏外融化的冰川水流入解凍的土地,驚蟄之後山上的聲音變得豐富了,墨塵音想,這個春天是和往常一樣的春天。
2.
赭杉軍其實沒有想好要怎麼轉述他們的故事。道境太大了,容得下很多次戰爭;戰爭也太大了,容得下很多場戰役。
一百年前,他在疫鬼的巢穴裏丟下炸彈,最終與濃煙共同起飛的還有他們暫時居住的山頭。天空與大地好像換了個個,紫荊衣大聲咒罵,封雲山所有的水晶柱都亮起來了,光芒裏的漂流好像持續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然後他們像幾個破布袋子被摜到地面,金鎏影帥氣的臉磕在石頭上,每個人都頭暈目眩,幾乎想要嘔吐。
他們既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這裏沒有疫鬼,至少沒有那麼多疫鬼,空氣呼吸起來都不太一樣。
戰爭結束了嗎?他們還會遇見什麼東西嗎?
赭杉軍當然不認爲一個舞動之星就可以造成這種效果,不過作爲扔出炸彈的人,他主動提出探索這片未知的領地,並在山下的沼澤裏帶回了人事不省的術士。
“蒼應該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赭杉軍這樣向他們解釋,“等他好一點再問吧。”
金鎏影哼了一聲,對着湖水頗爲不滿地檢視額角的傷口;紫荊衣則開了視角準備狩獵——不管到了哪裏,衣食住行總是最現實的問題。清理掉幾隻飛蜥之後,他們有了現成的住所,或許還能通過皮革貿易小賺一筆。
蒼很快承認了空間震動與他有關。術士剛剛清醒,便坐起來試圖自己更換草藥。傷口在頸後,他只能憑感覺摸索,力道和深度就連赭杉軍也分辨不出是什麼生物造成的。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波及到這麼遠。”
赭杉軍撫平布料,打好結:“沒關係,許久不見,好友又精進了。”
“咳,不完全是我。”
“除了你們六絃,還會有誰呢?”赭杉軍耿直地提問,“還是術士增加了新的力量?”
“不只是六絃。”蒼也耿直地回答,“還有棄天帝。”
赭杉軍手抖。
對這個問題,他決定換種方式問下去。
“那麼,蒼,”赭杉軍說,“你還能再來一次嗎?”
“我不敢保證。”術士難得地嘆了口氣,“材料和能量都夠才行。”
3.
道境在世界另一端,蒼用很長時間攢齊望天古堡第一臺千里鏡需要的水晶碎片。他工作的時候幾乎與世隔絕,才能保證迅速對魔法的波紋做出迴應。
他從來沒有放棄過嘗試,也從來沒後悔過當年做出的破釜沉舟般的選擇。事實上,用於決策的時間少得可憐,在那一瞬間,術士更多是依賴感覺而非經驗——
如果能把魔神帶走,是不是就能消除對道境的影響?
即使重新再來一次,他的選擇依舊是肯定的。
道境很好,這樣的代價就值得。
哪怕每次聯繫之後,舊傷疤都會發燙,提醒他與棄天帝之間的複雜關係。
魔神擁有的能力從製造瘟疫開始,卻並不侷限於製造瘟疫本身,蠱惑人心也是重要的一部分。
即使過了這麼久,他獨處時還是會在心靈深處看到那雙金藍異色的眼睛,森林深處,白衣青年踏過沼澤向他走來。
——人間的術士啊,你可喚吾名棄天帝。
——異類。
——哈,神難道不算生靈的一部分?
——屠戮生靈,何來神性?
——不管你救或不救,人總是要死的。
——你也是嗎?
——好問題。神沒有生死,神只有生滅。
——生滅?
——是啊,蒼,我們交換了祕密,現在我們打個賭吧。
——關於什麼?
——關於……神息之滅。
4.
術士的戰鬥從不拖泥帶水。阻魔金鐐銬被他扯斷了,金屬在氣流中扭曲、變形、滴落,像一塊融化的黃油。
第一對、第二對、第三對——蒼揚起臉,空氣凝聚起波紋,他在波紋中感知到來自身後術士們的擔憂與更遙遠的難以名狀的憤怒。黑色霧氣中凝聚出人的形貌,被揮開兩次攻擊之後,那人形突然迅捷地向他靠近。
蒼眯起眼睛,沒有人在目睹過瘟疫之神的容貌之前活下來,因此也就沒有任何有價值的記載;他設想過很多種,唯獨忽略了他面對自己時完全沒有僞裝。
儘管如此,仍舊不能掉以輕心。
神不需要武器,任何元素都可以成爲他的武器;他只要揮一揮手,就能召喚出足以毀天滅地的力量。人類的法術傷不到他,不過他依然要遵循最自然的規律,臣服於空間或時間。
有這條就夠了。
蒼撕開一道裂縫,封雲山的水晶柱同時亮起,裂縫瞬間擴大,足夠容下神的形體。 意識到術士在幹什麼的棄天帝攤開雙手,凌厲的風旋包圍着他,法術再無法讓他移動分毫。
咒語從蒼的脣中吐出,棄天帝低下頭,草地上的冰霜開始以勢不可擋的速度和魄力向自己的足尖蔓延。
怎麼會有人試圖凍住風呢?
但是這個術士……他做到了。
他踏足在術法造就之處,因此算不得越界;而術士闖過凍氣和破碎的冰刃,實實在在地觸碰到了神的實體。他們撞進裂縫,毫無章法,下墜的後一秒,裂縫關閉了,除了一小片被凍作齏粉的植物,封雲山安靜得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跌入無人之境實在算不上好事,蒼爬起來,棄天帝攻擊了封雲山的法陣,以魔神的頭腦,應該不難想到這是在借力打力。
“你贏了,不過僅限於這一次。”
魔神的陰影在虛空中膨脹,最終變淺變淡,那是虛弱的徵象。蒼捂住脖頸,寒氣漸漸散去,有血隨着呼吸從指縫中冒出來。
他緊緊盯着棄天帝——這樣近的距離,這樣極端的處境,魔神居然開始散發無法言喻的美麗。
“約定。”
蒼艱難地說出這兩個字。棕色的髮尾被染紅了,溼漉漉地垂下一點點,像雨後飽滿的麥芒,像凝結晨露的草尖。
“我會記得。”棄天帝大笑,同時也回望他,金色和藍色的雙眼深邃又深情。他把手掌覆在蒼的手掌之上,蒼後背抵着傾頹的磚牆,已被逼到角落,無法再退半分。魔神美麗的臉倏然在眼前放大,他可以透過殘影看見無盡虛空,話語便越發顯得虛無縹緲:“我希望你也記得,蒼。”
“自然。”
“好,我等你。”
新的疼痛順着掌紋蔓延開來,鮮血滾燙,兩個人的血交匯到棄天帝指尖,他拉過蒼無力垂下的左手,在手腕內側烙下一個小小的紅色印記。
如果自己還有氣力,絕對要推開他,至少要回敬他一點;但蒼只能沉默地接受一切。棄天帝像煙或霧那樣消失了,風從四面八方滲入高塔的磚牆,寒冷與寂靜似要侵入骨髓。
蒼勉強站起身,順着盤旋的木階梯一步步走下去。
他得先離開這裏,才能想辦法尋求幫助;他知道再過一刻左右自己就會失去意識,也許他會醒來,也許不會,他不該想這些糟糕的事……
高塔的門被推開了,即使是密不透風的層林,也有哪怕一點點陽光穿林打葉地射下來。
蒼用布料裹起一團草藥捆住傷口,閉上眼睛,放縱自己墜入深沉的黑暗之中。
在廢棄的高塔外,震動來得短暫而劇烈,山峯深陷,沼澤拱起,衆山環抱一泓安靜的湖水,映出粼粼波光。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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