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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bixubaij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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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藍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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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 0
昏黃的燈光,像是凝固的蠟,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
他走了幾步,一件件將身上衣褲脫下,分門別類的掛在牆上釘住的原木架子上。散發著松木氣味的長凳,坐上去有種家的安心感。這恐怕是他每週覺得最輕鬆的時刻,但今天,他更多感覺到的是從骨子裡泛出來的疲憊。每一寸挲痛的地方彷彿都在告訴他他今天能活下來是件多麼僥倖的事情。
不過,沒有人能永遠都這麼好運。就如同他的那些曾經活著的同伴一樣。
他仰起頭,閉上眼睛,柔軟的淺茶色頭髮垂落到肩膀,長長的睫毛在淡淡發青的眼眶下勾勒出精細而細微的線條。冰冷的水流從向日葵一樣大的花灑傾瀉下來,最初幾乎令人難以忍受的寒噤之後,他覺得僵直的關節好多了。
拿起白色的厚浴巾裹住下半身,他看了一眼被他扔在凳子上的手錶,時針顯示凌晨六點半。他推開浴室一側沉重的木門。
果然如他所料一般,不大的房間裡燈光微弱,充斥著撲面而來的白濛濛的水汽,溫暖蒸汽中夾雜著淡淡的木香,三條長凳上空無一人。
如往常一樣,他選擇中間的位置坐下,舒適地放鬆身體靠在後排的木頭上。被烤熱的木頭格外燙貼,貼在赤裸的肌膚上。對於一個在冬季嚴寒四十度的戶外待了幾天幾夜並且經過生死搏鬥的人來說,簡直近乎於是一種奢侈。
他長舒出一口氣。
從現在算起,到最終的約定日,拉格納羅克之日(Ragnaroek),還有整整一百一十五天。但是,所有的看守者(Watcher)已經只剩下四五個人了。回憶起同伴的鮮血噴濺在肢體上的時刻,即使是隔著厚厚的衣物,他也能感覺到那種燙人的熱度……
他睜開眼睛,視野裡一片朦朧。暖熱的蒸汽包圍著他,溫柔地觸摸著他,他發現自己竟然有些貪戀了。
然後,出乎意料的,他沉沉地倚在長凳上睡著了。
在他看不到的窗外,太陽仍深深地潛伏在地平線以下,即使現在已經是黎明。深藍半透明的天空中,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神之末日。
在這之前,整個世界已經歷三個嚴冬,從去年10月到現在一直都是寒冬,按照預言,連續第四個嚴寒季節又將接踵而至。大地冰封雪覆,太陽失去了往日的溫暖,即使在四月份的現在也只能看到不到一個鐘頭,月亮同樣隱沒,群星也杳無蹤影。
這樣下去,無須眾神之戰,這世界便會毀滅。
對於在黑暗中蟄伏已久的神祀而言,這一天,他已經等了太久。
高大的魔神站在天空光暗的邊緣俯瞰大地,大地猶如一幅傷痕累累的畫卷,雪白與墨黑交織著,勾勒出人類無所不在的足跡。
俊美如光的面孔上略過一絲陰霾:人類,又汙穢了。
那麼,也到了重新清理的時刻。
只有毀滅過去,才能真正的開始。
他一揚手,深青亮白微微發紅的光芒從他手中源源不斷地傾瀉,在空寂黑暗的天空中舞動著,曲折地向堆積著厚厚冰雪的地面飛去。
“去吧,我的使者。”他異色雙瞳中有一絲冰冷的笑意,“與我在地面上的血脈後裔匯合,消滅那些妨礙我建立完美新世界的敵對者吧。”
他閉上眼睛,重新沉睡到越來越短暫的睡眠中去。伊達沃爾,他的新世界……就快要誕生了。
地面上。光芒落地之處。
兩個人影彼此對峙著。斑駁的黑暗中,一切都顯得曖昧又模糊。
青色的人影輕笑著,撫弄著額前垂落的一縷黑髮,幾乎是挑釁的態度了,“你說,我們倆,誰能先完成魔皇的心願呢?”
紅色的人影默然看了自己數百年不見的同僚一眼,“那,就要看我們各自的手段了。”
“二選一?”
“可以。”
細細索索的聲音響了一陣又停下來了,低頭的人影似乎彼此對望了一眼,然後極快地向不同方向化光消失了。
Scene 1 Ashes
“蒼。”
“嗯?”
“你……還好吧?”
“嗯。”
“前幾天的封印破碎,我在外面感覺到了,但是趕回來已經來不及了。”
黃藥師(獨白):雖然我很喜歡她,但是我不想讓她知道,因為我明白得不到的東西永遠是最好的。每次她凝望著那小孩子,我知道她心裡其實在想另一個人。我很妒忌歐陽峰,我很想知道被人喜歡的感覺是怎樣的,結果我傷害了很多人。
黃藥師:有些話不一定要說出來。
大嫂 :我只希望他說一句話,他都不肯說,他太自信了,以為我一定會嫁給他,誰知道我嫁給了他哥哥。在我們結婚那天,他要我跟他走,我沒答應。為什麼要到失去的時候才去爭取?既然是這樣,我不會讓他得到。
黃藥師(獨白):如果感情是可以分勝負的話,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贏了,但我很清楚,從一開始我就輸了。
大嫂 :我以前也這麼想,但是看著他一天天長大,我知道他早晚會離開我。其實我覺得什麼都無所謂啦。以前我認為那句話很重要,因為我覺得有些話說出來就是一生一世,現在想一想,說不說也沒有什麼分別,因為有些事會變的。我一直以為是我自己是贏的,直到有一天看著鏡子,才知道自己輸了,在我最美好的時候,我最喜歡的人都不在我身邊。如果能重新開始那該多好啊!
黃藥師(獨白):有人說一個人有煩惱是因為記性太好。那年開始,我忘記了很多事情,唯一有印象的,就是我喜歡桃花。
歐陽峰(獨白):任何人都可以變得狠毒,只要你嘗試過甚麼叫忌妒,我不會介意他人怎樣看我,我只不過不想別人比我更開心。沒有事的時候,我會望向白駝山,我清楚記得曾經有一個女人在那邊等著我。其實”醉生夢死”只不過是她跟我開的一個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記的時候,你反而記得清楚。我曾經聽人說過,當你不能夠再擁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
很久以前,他讀到過這個故事,在他比雪飄更年輕的時候。給他那本書的人是個非常年長的守護者,也是他那一批守護者中活到最後的幾個人。二千多年的大戰使得當年的watcher幾乎傷亡殆盡,那人重傷未死,被救回來之後滿頭黑髮在短短一月中白如霜雪,從此變得極愛說話,卻說不出自己名字,再分不清以前和現在,活人和死人之間的差別。簡單來說,那人瘋了。
在死前,把所有的書籍和史料都留給了他,而不是他真正的繼承者。
他記得舉行葬禮那天天氣很好,路旁開滿了絢爛的桃花,淡粉色的花瓣在陽光下招搖,彷彿是在為這位前代最強大的守護者送行。
一蓮託生。
那人跌宕起伏的一生,是看守者枯燥的歷史塵埃中永不湮滅的傳奇。
那時他同樣似懂非懂。後來等他慢慢明白,他再也沒讀過。
Ashes
of
Time,
時間的灰燼。彷彿醇酒,再上等的原料,再精細的工序,再完美的環境,不經過足夠長的時間,永遠無法修成正果。
那並非是可以通過簡單的言語傳達的感觸。
然而,雪飄……永不再有這個機會了。
他沉默地翻過這幾頁,後面剩下的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在倒數第幾頁,有一張很潦草的畫像,筆觸簡單卻細膩,只畫了幾綹頭髮,濃密的眉毛,微微上挑的眼睛。額頭上特別的印記讓他很快醒悟到畫中人是誰,他的好友,駐守東南白雲山的守護者,無雙,也是,雲染曾經愛過的人……
此後,這本筆記上雲染再沒有寫過任何一個字。
他合上厚重的牛皮筆記本,按熄了檯燈,靜靜坐在黑暗中,闔上雙眼。
不,他並沒有流淚,但此刻,他允許自己……稍稍軟弱一會。
只要短短一刻就好,讓他放縱自己去思念那些已經逝去的時光、人和事。
讓他感覺……自己仍然真實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Scene 2 Truth
“花了這麼長的時間還沒達到目的,不像你素來的作風。”
“同樣拖拖拉拉的傢伙,有資格說我麼?文武雙全的戰神,一個退了位的逃家不歸的魔王,有那麼難以搞定?”
“哀莫大於心死。再多的手段,對死人如何?”
“不如,你我交換?”
“哈,我可做不來看守者的寵物。”
“不是舊飼主就不要麼?也罷,我不喜歡身邊圍滿太懂得撒嬌又妖嬈的女人。”
“……伏嬰師,我可以認為那是嫉妒麼?”
“吞佛童子,你搶了我的臺詞了。”
想起之前和某位同僚不那麼愉快的意念交流,雪白的狐狸懶洋洋地翻了個身,甩甩毛茸茸的大尾巴,一雙黑色的眼珠滴溜溜地盯著面前的男人。
雖然他對人類的好感為0,不過……眼前這個男人身上,確實有種十分特別的氣質。並非英俊絕倫的容貌,眉眼清秀柔和,但氣質彷彿是三月桃花上的新雪,美得純粹凜然,不染風塵。
但是……
狐狸不無哀怨地抱住自己尾巴,幾乎要咬下去了。
為什麼……之前魔皇沒告訴他這個曾經闖入結界而僥倖未死的意識能力者、看守者,還是五枚界之章之一啊啊啊!!
他是來誘拐魔皇看中的足夠“純粹乾淨的人類”,不是來當寵物吃了睡的……
要是讓那隻該死的心機魔知道他笨到想出這種主意,私下一定會笑死的!算了,他現在就已經笑得很開心了吧……
雪白的手指拈著幾枚堅果送到他嘴邊,鬱悶的狐狸很想翻個白眼,不過還是勉強咬了下去:拜託,三天了,好歹也給我只活雞,我又不是松鼠,天天吃麵包堅果算什麼啊……蒼啊,號稱無限可能的東方界之章,你真的有養過寵物麼?!
男人安撫性地摸了摸它的頭,站起身來。狐狸悶悶地趴在沙發裡,看著那人消失在廚房門口。
離最終之戰的約定日已經不到百日,界之章完全發動之後,各地的封界會短暫地穩定下來,只不過,這時候出現的魔物的威力也是之前的小魚小蝦所不能比的。
雖然約定日之前,所有的“界之章”都不會真正死亡,但是還是會受傷流血痛苦疲憊。這幾天他每天看到男人歸來的時候淡漠的表情中都有難以形容的倦色。其實,何苦呢?
看守者的力量再強大,那是和普通人類乃至妖魔相比,絕對不可能與魔皇的力量相抗衡。
人類的滅亡,是註定了的未來啊……
作為非常榮幸地被魔皇看重的人類之一,蒼,你就不能順服地聽天由命麼?
雪白的狐狸無奈地嘆了口氣。
化體之後他的能為大概只有人形時的一半,再加上這裡有太多重的結界,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用“溫和“的方式將這個結界主人打包帶走……
尤其,現在看起來,分明是他被人打包的樣子……
第二口氣還沒嘆完,狐狸猛地睜圓了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這種感覺,難道……?
下一秒,一團火一樣的紅毛直接撞開了關得好好的窗戶,和戶外零下三十度的寒風一起狼狽地滾落到客廳厚厚的長毛地毯上,“蒼——!讓我在你這裡呆一段日子吧……我實在是受不了吞佛……呃?小嬰?你在這裡幹什麼?”
趴在地毯上的紅毛獅子困惑地睜大了同色的眼睛,然後看到原本懶洋洋地蜷縮在沙發上的那隻小白狐狸憤怒地朝它臉上撲了過來。
“朱武——!你這個白痴加混蛋!!”
花了一點功夫把扭打(?)成一團的獅子和狐狸分開之後,蒼稍微花了一點時間理解目前的狀況。
這個世界裡所有的魔可以變化至少二種形態,普通形態(人形),旅行形態(動物),以及少數妖魔所具備的第三種——戰鬥形態。
朱武……曾經的魔王,魔神正宗後裔,能變成紅毛的獅子說來並沒什麼值得奇怪的。至於另外一隻魔族……
“氣什麼氣?覺得丟人?他早就看出來你是什麼了。你以為他會隨便撿回來什麼就養?”獅子不滿地整理著自己的鬃毛,本來就被風吹得凌亂,經過剛才的混亂就更加糾結了。
“…………”狐狸飛快地瞥了他一眼,索性用尾巴把自己整個埋起來。
獅子無奈地搖了搖那顆巨大的頭顱,“唉,你真是……對了,蒼,你打算養著他幹什麼呢?”
“……我沒想到你會來。”
“哦,是啊,久見了。抱歉來打擾你。吞佛實在很纏人。”
“那還不是因為你笨得一直不會收斂氣息。”
“哈,你懂得收斂氣息又如何?當界之章的寵物麼?”
“……”
“我想了解當年的真相。”
“當年?你是說……”
“狐狸,不,伏嬰師,我想知道雲染和雪飄之死的真相。”
白狐狸輕巧地一躍,轉瞬之間,化作一名黑髮的俊秀男子坐在沙發上,身披一件緞藍鑲毛皮的寬大披風,細長眉眼夠風流卻是寡情。“哈,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告訴你?”
蒼淡淡開口,“因為我認為你足夠聰明。”
“……這是威脅麼?”
“大可自由心證。”
“朱武,你會眼見看守者殺掉我?”
“安心啦,他不會殺你的。你又沒有殺過人……不過,”獅子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趴著,“我勸你告訴他。說到底,這是他們看守者之間的事情,我們妖魔為什麼要趟這趟渾水啊。”
“但我討厭受人威脅。”
“那麼,利益交換如何?”
“哈,什麼交易,說來聽聽。”
“你的自由。”
“……”伏嬰按住額頭,他頭痛。對面的男人說這種話的時候,甚至連眉毛都沒動一下。“這種時候,你不是更應該關心封界的事情嗎?”
“此刻暫時不必擔心封界。”
“你不怕自己復仇不成先被殺?”
“我是界之章。”
閉著眼睛的獅子哼了一聲,“哈,伏嬰,你遲鈍了啊……距離約定之日不過百日,在這段時間裡,他是不可能會死的啊。”
“……殺了他們,事情也不會有任何變化。”
“因而,你現在是在擔心看守者的安危嗎?”
“蒼,你太執著了。”
伏嬰師的最後一句話,久久地在他耳邊迴盪著。
其實,他同樣清楚,逝者不可追。但,他可以原諒決絕無情的離棄,卻無法原諒……血淋淋的背叛……凋落的鮮活的生命……
當年的魔物,本不應該那般強大。雪飄死前,掙扎著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個“人”字。
他一直都懷疑,只是無法取得證據。直到今天。
復仇的意義……也許並不僅僅在其本身。
他擡起頭,天際難得地出現了一輪新月,勾牙銳利,邊緣散發著妖異的紅光。溫暖的海風吹過,新月之下的山丘上,熟悉的陣法之間,矗立著一棟孤獨的房屋。
金鎏影,紫荊衣,你們終要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
“蒼,你終於還是來了。”曾經的六極天橋守護者,金鎏影持酒在手,懶散的靠在一張躺椅上,看著他的神情一點驚訝也無。
“你應該能想到的。”
“確實,我知道你終究會發現真相。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紫荊衣沒有和你在一起?”
“他在這裡。”金髮的男人溫柔地撫摸著面前桌上精美的瓷盒,“我殺了他。”
“你——!”
“不明白麼?算了,我也不指望你能明白。蒼,世界的毀滅是一定的,為什麼要付出精力時間熱情乃至生命去做一件註定會失敗的事情?身為看守者,根本是世間所不容的存在,自從被選中那天開始,不老不死活了數百年又如何,我們何嘗真正為自己活過一天?”
“我相信……總有希望。”
“所以,那是你之所以是你,而我,不信。我厭惡你,蒼,永遠都那麼平靜,那麼清高,那麼不染纖塵的姿態,比謊言更像是謊言。我厭倦了。”金鎏影舉杯一飲而盡,殷紅的酒液彷彿鮮血。他站起來順手將杯子遠遠地摔了出去,他本來形容就如同翩翩貴公子,此刻忽然整個人都顯得容光煥發起來,鮮亮到刺眼,彷彿到了此刻,他才真正活過來。“動手吧,界之章。若我能勝過你,那便是我真正人生的開始。”
為什麼……我不明白……
為什麼……我們要彼此爭鬥、自相殘殺……難道這世上的悲劇還不夠多?
看著金鎏影狂狷的眼神,蒼明白,這一戰無可避免。
他沉默地抽劍,術法引動的氣流在他指尖迴盪著,如同呼嘯的海風。
然而,當溫熱的血液濺在他的臉頰和手背上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滿臉是血的人艱難地笑了笑,反握住胸口的劍柄,“因為……我恨你啊,我恨所有的看守者,恨這樣荒唐的命運,包括我自己。死在你手中,好過死在旁人手中。若是……我不殺雲染和雪飄,你認為……他們……真的能活到現在麼?他們……不是你啊……”
失去生命的軀體頹然倒在他腳下,一如那些被他所誅殺的魔物。
他闔上眼簾,感覺眼角微微發澀,心底忽然湧起前所未有的疲倦。
或許,我該期待那一天……快一點來臨麼……
拉格納羅克之日……
久違的夢魘緩緩浮現,視野漸漸變得昏暗。他默默咬緊牙關,沿著熟悉的道路化光一路飛掠,此刻,惟有血的氣息才能讓他感覺到些許的真實。
原來那些話……自己也並不曾忘卻……
那回蕩在耳邊猶如神祀般威嚴的聲音,說出的卻是魔鬼的誘惑。
“服從我,伺奉我,讚美我吧。人類是汙穢的存在,唯有毀滅,才是最美的新生……”
“不。”
“看守者才是不容於世間的存在,你明知道這一點,為何還如此執著,蒼?來到這裡,你已經看到了一切的真相,為何仍要維護人類呢?難道,你以為擁有如此力量不老不死的看守者,還能被稱之為人?在世人眼中,你們與妖魔是一樣的。”
“棄天帝,你能拋棄你沒有的東西嗎?你想要毀滅的,是你完全不瞭解的一切……”
“哈,神的心思,豈是渺小的人類所能猜度的?我可以給你一切,蒼,在我建立的新世界中。”
“……你給我的,對我而言,沒有意義。你是不朽的神靈,不錯,所以,你不會明白凡人的喜怒哀樂,愛恨離合。你再問上一百次,我的答案,也不會變化。”
“愚蠢的蒼,你要知道,世間,惟有吾才是不朽。”
“哈,對於你的不朽,蒼忍不住想為你彈上一首淒涼的哀曲。”
“人類,待到我真正降臨的那一天,你會後悔。”
“蒼一生行事,從不後悔。”
此刻,手上身上都沾滿了曾經同伴的鮮血的自己,真的……沒有一絲的後悔麼?
他苦笑。
對不起啊……雲染,雪飄……蒼只能做到這樣的程度了……
也許,這並不是你們真正想看到的結局吧……
Scene 4 Uncertainty
遙遠的北海。
沉黯夜色中,黑色的海水拍打著千瘡百孔的礁石。
白衣白髮的劍子坐在礁石上,手肘撐住膝蓋,擡頭久久地看著天空,面前的一盞青白燭光被海風吹得搖曳不定。
“吾正在想,你再這樣坐下去,會不會也變成一塊石頭?”
嘩啦啦地響著的海浪中傳來了豎琴般優美的男聲,露出水面的一截閃著寶石般瑩潤光芒的光芒,金紅的雙瞳在夜色中亮得攝人。
“哈,龍宿你的話,一定會在我變成石頭前把我拖走吧。”男人散漫地笑著,笑容中竟有著一絲絲孩子般的天真。
“顧左右而言他,確實是你的作風。”
“耶,龍宿啊,做人要含蓄。”
“奇怪,從什麼時候我改去做人了?我是龍,半神的存在,代表無限財富的北方界之章,如此,吾很滿意啊。”
“咳,龍宿啊,我知道你是華麗無雙的存在……”
“Ragnaroek,約定之日,你擔心也沒有用,終究要到來,註定要發生。”
“我沒有擔心啊……”
“好友,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說謊的時候,通常喜歡眨眼睛。”
“呃……龍宿,只有不到八十天了,不需要做些準備麼?”
“準備?”隨著訇然的水聲,海中的紫色巨龍昂起頭,黑暗中,黃金般耀眼的龍角下,龐大的神龍彷彿在笑,無數細細的水瀑斷線珍珠一樣從他身上滑落,“還有什麼要準備呢?幾千年了,該做的,能做的,早就做了;該了結的,也終要了結。魔神,他太傲慢了,沒有誰能征服自己不瞭解的東西,即使是神也不能例外。”
“也許,他想要的並不是征服,而是毀滅。”
“哈,劍子,他所希望的毀滅,是為了再生啊。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但是,誰都無法干涉蒼的命運,從他被選為東方界之章的時候開始。”
“龍宿。”
“從約定之日之前的百日開始,所有的界之章都不會死,而只要所有的界之章活到約定日,那麼,魔神的戰爭已經輸了一半。”
“龍宿……”
“劍子,你能為這個世界所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繼續留在北海。吾是龍,修羅是火精靈,只有你,是人,和蒼一樣。重建的封界,無論如何不能缺少你們兩人。”
“好吧。唉,龍宿,為何吾總不能如你那般呢?”
“哈,很簡單的理由,因為你始終比吾多情啊。”
多情嗎……
劍子苦笑。看著重新恢復平靜的海面,他倒是覺得……或許,自己根本就是無情吧。
譬如,他明明知道困在陣中赭衫沒人營救耗下去一定會死,但是,赭衫要他不告訴蒼,他也就真的沒有告訴蒼……
甚至,這等重要的事情,他也沒有告訴自己最重要的好友,龍宿和修羅。
但,活了幾千年的北海守護者,強大的半神,真會不知道那個祕密嗎?
所以,如果……也許有一天他真的會變成一塊礁石吧……
世界從不完美,充滿了各種奇特的悖論。
人無法殺死神。那是法則。
法則不可改變,除非舊的世界完全崩潰。
但能夠使世界崩潰的,卻不僅僅是神而已。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和耐心,一切皆有可能。
蒼一直認為自己能理解這種不可理喻的複雜性的,但,也許,他還是低估了某些東西,譬如,他醒來時看到的幾乎被自己當成床和枕頭延伸部分的黑獅子……那一瞬間,他甚至以為那隻威風凜凜的獅子眼中有些許的尷尬,還有溫暖。
猶如春日陽光下的薄冰。
朱武是正宗的魔神血脈,那麼,魔皇可以化成獅子,也算情理中事。但以神的傲慢自信,應該是不願意以這種形態出現在人前的吧?
十一年前,他進入冰雪之渦設法探查魔源被擒,靈體被囚數年卻一直沒有被毀,欲生欲死的極端痛苦之中,蒼也隱約意識到了某些事,只是他並不願深想,也缺少那種奢侈的心情。
他的好友蓮華在世的時候曾對他說過,“蒼,平靜更適合你。愛與恨之間本沒有距離,但你卻可以和愛恨都保持距離。”
蓮華……也許是世上最瞭解他的人。即使,最終,他們選擇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六十年前,西方界之章蓮華聖者入魔發狂,死於魔使吞佛之手。血腥場面據說十分慘烈。
繼承西方界之章的,是一名人類與火精靈的混血兒,名叫修羅。他沒有見過。他甚至沒來得及見蓮華最後一面。
世事便是如斯殘酷,卻也是如此的……公平。
“你們沒有任何希望。”
“棄天帝,你終究不屬於這個世界。”
“哈,那吾便創造一個新的世界吧。消除汙穢的人類之後,那才是真正完美的世界。”
“我也是人類。”
“但你是我選中的人,所以必須留下。”
“……”
蒼沉默地凝視著魔神那雙異色的眼睛。很久。燈光中的它們太過美麗和純粹,只需要一眼就知道完全不屬於塵世。他深深感覺到言語的無力。
神不會懂得。所謂的恩典,其實只是另類的殘忍。
時間對你沒有意義,生死對你同樣沒有意義。你沒有同伴,也根本就不需要同伴。
但我並非如此。
魔神啊,你想要毀滅的,是我生長的世界,是我想要保護的一切。
失去了所有的同伴和熟悉的一切,你所給我的那些,對我又有什麼意義?
或許這真的是神的垂青,但,蒼不是那個能接受它的人。
永遠不會是。
毫無道理地,他想起很久以前那條兩側開滿了桃花的道路,陽光燦爛,天空如水清明。白衣的蓮華走在他身側一步之遙,手裡抱著一蓮託生的骨灰罐。他的前任。
那人說,我們終究會選擇自己的命運。因為所謂的命運,便是你的性格。你可以逃避世上的一切,最終不能迴避的,只有你自己。
蒼想過,這大概是那人經過那麼多事之後仍然能夠死得那樣平靜安詳的原因。
他一直有預知的能力,其實,他已經看到了最終的結局。
然而,結局並不代表一切。
他明白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一定會有一個確定的結局。很多人,宛如流水行雲,天邊的流星,空中的焰火,不知其始也不知所終。
如果能重新開始一次,很多事會完全不同,因為很多選擇會不一樣。
但是,沒有可能。
在他醒來之後的第三天,棄天放逐了朱武並命令隨後趕到的吞佛童子去執行,身材修長面目英俊的紅髮魔族,神情冷峻,眼神銳利如刀鋒。初次見面,感覺上卻十分熟悉。一直以來,他很難對誰產生恨意,即使知道殺死蓮華的凶手就站在自己面前,也做不到。
兩人彼此對視一眼即刻錯開,默契般的沉默。
火焰般的紅色獅子走的時候分明狼狽,但仍堅持著昂首挺胸彷彿踏上勝券在握的戰場。最後看他的一眼,似乎簡單到沒什麼含義。他知道,他和這個亦敵亦友的魔族再也不會見面。
朱武選擇的,是一條死路。
朱武當年幫助他的時候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得不行走的道路,明明痛恨也要完成的事情,以及無法忘記也無須原諒的人。
他忽然明瞭朱武的心情。
在旁人眼中大概都是不可理喻的愚蠢,但當事人卻有自己非做不可的理由。如同當年的蓮華。
也許終究會失敗。但是盡力了,死也不會後悔。
聽到魔神命令伏嬰師設法剝離並保存他的靈魂。他第一反應是驚訝,其後竟是淡淡的悲傷。
界之章的靈魂與創造神留下的寶石完全融為一體,在新的繼承者出現之前,不可能分離。顯然,面前面無表情上下打量他的魔也很清楚這一點。
“魔皇。”
“嗯,我會封住他的力量,留在這裡讓你研究,你利用剩下的時間盡力參詳吧。”
“是。屬下遵命。”
他淡然轉頭看向窗外的時候注意到伏嬰的衣服袖口上繡著清雅的蘭草,其實這種在現實中幾乎絕跡的植物並非魔族通常喜歡的風格,而是木精靈的特徽。
也許連伏嬰本人都沒有意識到。
生命中,充滿了不可預知的驚奇,乃至荒謬。
身為這一輩中最強的預知者,他惟一無法完全看到的,只有自己的結局。
最大的變數。
他拿起沙發上的牛皮筆記本,顯然,在他之後還有人翻動過。
蘭草、琴……還有笑彎的眼睛。
原來如此。
蒼站起來,走到走廊盡頭的小房間。
黑暗而寂靜的房間中四壁徒然空蕩,只在中間有一片稜角分明的陰影,一角長長的流蘇逶迤垂落著,彷彿暮春盛開的紫藤花。
他的怒滄。
揭開箏上的蓋布,蒼輕輕地,溫柔地反覆摩挲著深色的桐木,血肉相連的親切感。銀白的絲絃微微振顫,似乎能感覺到此刻在指掌之下,琴腔中正嫋嫋迴盪著漣漪般的清音,在整個黑暗的空間中一圈圈的漾開。
在過往幾百年中,怒滄如同是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自從翠山在半年多之前戰死,而赭衫又久久未歸之後,他忙得幾乎沒有時間再來這裡。
也許,是寧可讓自己忙到沒有時間。
黃商子、九方犀、翠山、雲染、雪飄、無雙、蓮華還有……赭衫……
冰冷的痛苦悲傷一起湧上心頭。無可抑制。
他站穩,閉上眼睛,靜靜地等待這一波撕心裂肺的感受過去。
無路可退。不可放棄。
因為此時此刻,依舊是勝負未分。
世界盡頭。極點。
高聳的黑色懸崖上淡藍色的冰雪猶如無數破碎的鏡面,崖下靜而深的海水凝成一片沉寂的藍,經年累月不曾湧動。半空中,混沌黑暗之間充斥著繽紛繚亂的光流,楓葉般的深紅是其中最微弱的一抹。
他努力睜開眼睛,意志漸漸遊離。看守者的力量消耗殆盡之後,精靈天賦的守護之力不斷削弱的結果就是被困陣中的自己逐漸被嚴寒凍住,連睫毛上都結了薄薄的一層冰,眼前晶瑩而模糊,漸漸只剩下了單純的黑和白。
在這裡完全感覺不到時間的流失。他不確定自己已經堅持了多久以及還能堅持多久……
那個魔族……現在應該已到了指定的地點吧?
“為維持一個假象付出幾乎一生的代價,值不值得?”
“哈,當年你是否對蓮華聖者問過同樣的問題?”
“你猜到了。”
“是啊。”
“為了你們所愛的這個世界……這種話聽上去,太過虛偽。”
“虛偽嗎?你想要聽到什麼樣的真實呢?”紅髮的半精靈,人類中的看守者艱難地喘息著,“如果……你懷抱這樣的心態,你看到的永遠是殘缺的世界。”
“世界本來就是殘缺的。”
“那麼……你到底在介意什麼?”
金眼的魔物沉默了。到底在介意什麼?這麼久以來,他也在不斷地反問著自己。介意……身為魔族而被界之章選中守護世界的可笑事實?為了讓自己擁有獨立意志不惜犧牲名譽和生命的西方界之章蓮華?還是,眼前這個為保守這個祕密而故意觸動法陣的看守者?
他不知道。
他擡頭看著天空,虛空中光影悖亂。眼前層層陰霾的背後,是否真有一片他所不曾見過的燦爛星空?
其實,他並無把握,只不過願意試著去相信。
“我會阻止不該發生之事。但是,不是為了你們。”
“足夠了。多謝。”
“哈,真是固執啊……”
曾經的黑暗中,一隻赤金色的隼高傲地拍打著寬大的羽翼,風一般的向遠方滑翔而去。
屬於天空的,終究還是要回到天空。
命運也許是循環輪轉的,但是,終點……絕非是起點。
伏嬰走過去,用手撥了撥,看見幾上一個幾乎乾涸的玻璃罐里長著一棵粗壯的植物,枝蔓茂盛,層層疊疊的葉片上,幾片新綠的葉子圍成半旋,彷彿是一支向外伸出的細細手臂。
“這是綠蘿。”最普通最低等的植物之一。
“嗯,只要有水就能活的植物,這邊在夏天也會有。這一枝……是去年時我折回來的。很美吧……”他輕輕吸口氣,翠山那時的笑語彷彿響在耳邊:蒼啊,你這裡太清冷了。若你怕養不活花,隨便養點什麼水生植物也好。看著它們一天天生長茁壯,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呢。
他往日並不伺弄植物,當時也就隨便在水邊植株上折了小小的一段莖葉。插瓶之後被來探望自己的赭衫看到感慨道:好友啊,這樣瘦弱的一枝綠蘿……汝能找到實屬不易。也罷,上次送你的仙人掌都因為太長時間沒人管而氣息奄奄,希望它能支撐下去啊。
有一半木精靈血統的好友雖然如此取笑,還是很體貼地給綠蘿加上了一層保護魔法。
蒼記得當時自己苦笑著致謝,“我會盡量。好友,不要太沒信心吧?”
事實是,他對此同樣沒什麼信心。作為總是四處奔波的看守者,他經常不在家,並沒時間照顧它,也許這棵植物也支撐不了多久……
不過,出乎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預料,再瘦弱,再無人看護,甚至包括有一次蒼出去了一月有餘罐子裡的水乾得一滴不剩,它也活下來了,而且似乎還……活得很好……
翠山說得很對。
每次看到它,再苦再累再痛苦再筋疲力盡,那種蓬勃的生機都令他忍不住從心底微笑,尤其是看到新生嫩葉的時候。那種鮮活的翠色,勝過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石。
其實,那就是原因吧。
因為生命如此美麗。
伏嬰沉默著看著那人身體緩緩滑下沙發靠背,濃密的睫毛完全遮住了幽深的水色雙瞳。
他明白,蒼又昏睡了過去。
綠蘿柔軟光滑的葉片貼在他的指尖,他覺得心裡微微有些苦澀。
總有什麼……是你們如此捨生忘死不顧自身來守護這世界的原因。想不到……
太過簡單,所以才能不變。
不過,真是笨啊……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
沙發面前的茶几上,散落著幾張塔羅牌。實際上,之前他正是被蒼冥想的靈波所驚動。
他稍微挪了挪那人,順便抖開手邊的毯子給蓋上。坐好。面前深色絨布上,大致按十字星狀散落著幾張牌。他饒有興趣地看了過去:
過去:Graal
XII,Sword
X
未來:Tower,Moirai
中間橫過的一張,已經翻開,是逆位的主牌,Prometheus……
伏嬰面無表情地盯著那幾張牌,冰冷的目光,似乎打算把它們看穿。
很久。
直到一陣寒風悄然從門縫中鑽過,帶著風雪和熟悉的氣息。血與死亡的氣息。
伏嬰站起來,走向大門。
門開。黑暗中,寒風凜冽。
傷痕累累的灰狼馱著一個人,與白衣黑髮的青年一同出現在門口。順著皮毛還有衣衫滴落的血染紅了整個門廳的地毯。
他們彼此對視,猶如兩個世界的對峙。
老狼的眼神凶狠殘忍卻帶著深切的傷痛,青年深茶色的雙瞳溫暖柔和卻帶著無法忽視的滄桑感。伏嬰心裡驟然一沉。
“南方的……木精靈王?”
“正是懷觴。”相貌清雅的木精靈微微頷首,“時局逼人,得罪了。”
大灰狼一低頭把身上看來狀況頗悽慘的人放下,深灰色地毯上散落的幾綹深紅令他一驚,“這是……赭衫?!你們?”
老狼扭頭對精靈王說道,“我送人送到,剩下的事情就交你。我先走了。小嬰你好自為之。”
“等等,狼主,朱武呢?”伏嬰大喊,聲音遠遠散佚在風中。
黑暗中急奔而去的老狼停步長嚎一聲,“他沒死,不過也快了……我趕去收屍。”
“你……”剛踏出一步,他驚覺自己已被地下湧出的深綠藤蔓緊緊纏住。
“伏嬰,請你幫助我們,或者立刻離開此地,否則,懷觴便要動手了。”
“哈,憑你一個麼?真有自信啊,精靈王。”
“還有我。”一陣雪花隨著烈風捲進大門,高大的青年披著灰白的斗篷出現,反毛的兜帽下男子容色清淡,極淺的髮色與膚色,卻有一雙翡翠般深碧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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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 6 Check
一輛藍白相間的公交大車晃悠悠地從他身邊開了過去,然後施施然地停在他前方。車門打開,司機的大嗓門隔著寒冷的空氣傳來:小夥子,你是去鎮上麼?
是的。
哈哈,那快上來吧。我第一次見你,是新來鎮上的吧?
是。
上來吧,這可是一個小時一趟的車。別讓我白跑一趟了。這裡離鎮上不近啊,這麼冷的天氣。
謝謝。
哎,沒什麼,小夥子不用客氣。唉,去年的一年可真是冷啊,再這樣下去,別說動物,連人都快要活不下去了。今天天氣也怪得很,希望這種日子早點到頭吧。
嗯,是啊。
你去鎮上做什麼?拜訪朋友?
不是……我去買東西。
坐在司機背後的座位上,看似冷靜的雪妖眼中有一瞬間的茫然。
離最後的約定日只剩下六七天了,蒼居然讓他去鎮上買食物而他居然答應了……
作為冰雪化體,如此寒冷的天氣他不需要吃東西;如果必要,精靈在很長時間內幾乎可以不吃東西,身為看守者的人類同樣可以,當然魔族也是。
那麼,他到底為什麼要去買?
嚴肅思考了這個問題片刻,空谷從口袋裡拿出一張折得齊整的長長清單:新鮮的黃油、蜂蜜燕麥麵包、牛奶、小麥麵粉、葡萄汁、蛋黃醬、洋蔥、紫甘藍、辣椒、香菜、蔥、生薑、紫菜、海米、銀魚、豆腐、白醋、陳醋、紅糖、花椒、紅心蘋果、檸檬、雞蛋、牛仔骨、火腿、南方特產綠茶、任意加佛手柑的紅茶……
生性冷漠的雪妖百年難得的嘆了口氣。
過往的十數日,原本冷清的房子裡,因為同時住了一個人、一位精靈王,一位半精靈,一隻魔族以及一隻雪妖——他,而不得不變得熱鬧了。蒼的房子再大,也不是為這種情況準備的;何況他和精靈王還有白狐可以好幾天不睡,蒼和赭衫因為養傷養病可以好幾天不醒,中途還有一個人、一隻老狼和一隻隼跑來串門……
再怎麼不熟悉,在一個屋檐下擠上幾天也不覺得生分了。他心想,他平生都沒這麼熱鬧過,幸好宵和月漩渦留在冰雪之渦沒來……
尤其是今天早晨。
天氣異常陰沉灰暗,濃雲密佈,偶爾還落下幾道閃電來,卻不是像是要下雨的樣子。他從休息室裡出來就發現餐廳被當作了後備廚房雜物間,剩下房間裡最大的客廳被當作了餐廳,木精靈造就了還長著綠葉的木頭桌椅,水晶吊燈散發著明亮的燈光,雪白的桌布,嬌豔的鮮花,形狀優美的碗碟,亮錚錚的刀叉……
冷眼看著一群人溫言笑語地準備著豐盛的大餐,他有一種奇特又詭異的錯覺:難道,這是最後的晚餐?
他希望不是。
但看著這般愉快乃至與輕鬆的氛圍,他實在無法和即將發生的慘烈大戰聯繫起來。
希望回去的時候……他能得到答案吧……
“我們很久沒有一起吃飯了。”赭衫感嘆著,他臉上還能看到一二道輕微的傷痕。
“確實。”蒼點頭,接過他手中的玻璃杯子在桌面上放好,眼角瞥見白衣的精靈王小心翼翼地把剛烤好的麵包從爐子裡拿出來看,而皺著眉頭的伏嬰正在認真地翻烤著架子上成串的雞翅和香菇。
“對了,怎麼想起要買那麼多東西?”
“為了迎接……新生。”
“哈,我可以認為汝是認真的麼?”
“當然。”
“……”
“按照古歷,今天應該是一年中日月均等的一天。”
“古歷……”赭衫蹙眉想了想,“你是說看守者所使用的陰陽合曆?”
“嗯。”
“你……準備得如何?”
蒼淡淡一笑,他氣色仍有幾分蒼白,精神卻是好得多了,“等待而已。”他已經以畢生所有壓下重注,單看魔神如何迴應罷了。
“嗯,所以你打算在最後大戰之前,讓大家都放開吃一頓?”
“哈,那不是我們東方看守者的傳統麼?”
看著好友認真的表情,赭衫靜默了一瞬,環視周圍,他很中肯地總結道,“大家的口味……相差真大。”
蒼眼中流露出溫暖的笑意。這段時間,他笑的次數也許比過往一年中都多,而且,隨著時日臨近,他也感覺到自己分外地……留戀起來……
赭衫將蒼抱到沙發上躺好,懷殤俯下身去握住他手腕診視,良久,默然無語。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伏嬰終於耐不住長久的沉默開了口。他多少有些惱火,從頭到尾,似乎只有他一個被矇在鼓裡。
“開始了,最終之戰。”
幾乎是嘆息般的聲音,卻不知道究竟是由誰說出口。
房間裡忽然瀰漫起冰冷而清新的水霧,雪妖和精靈王對視一眼,默契地彼此頷首。翠綠與銀白的光芒從兩人身上散發出來,向昏迷中的人湧去,瑩潤的光芒將那軀體緊緊包裹起來,其中的人的輪廓漸漸淡去,顯露出的……是一塊巨大的半月形翡翠。
“原來界之章是……”伏嬰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他猛地扭頭看著赭衫,“其實,你根本……”
“不錯。”赭衫輕輕點頭,神情平靜。他伸手摩挲著寶石光滑的表面,深邃而柔美的翠色,裡面隱約流動著淡淡的光芒,彷彿是在呼吸。“我從來就不是。”
“那麼,這隻雪妖到底是哪裡來的?”
“他是……朱武的朋友。”
遙遠的南方。
數百個大大小小的溫泉深處,強大的地熱使得白色的水汽幾乎籠罩了一切。
趴著的的紅毛獅子驕傲地抖抖鬃毛,即使因為累累的傷痕,原本華美的皮毛已經稱得上是慘不忍睹,“總算等到了!來吧……我準備好了。”
“我一直以為你痛恨我。”坐在石頭上的人形稍微擡了擡頭,原本赤金色的雙瞳正漸漸變成純粹的金色。“想不到你會對斷風塵出手。”
“嗯,我確實一直痛恨你,自從黔武被你所殺之後。不過,這是兩回事。斷風塵是照他的命令殺你,因而我要救你,南方界之章……不過,要是這之後我們都還活著的話,吞佛童子,”獅子玩世不恭的眼神驟然變得深而冷,“你我之間,還有一場不死不休的戰鬥等著呢。”
金色的流光源源不斷地從它身上散發出來,如同一道飽滿的金色河流。
“哈,坦白說,我很期待啊。”
男人低沉地笑著,“可惜,你我都沒回頭的餘地。”
金光之中,削瘦的身形漸漸變得模糊,最終只剩下一塊半浸在溫泉裡的菱形紅寶石。
浸泡在水裡的巨大灰狼一縱身躍出水面,嘩啦啦抖開身上的水珠,“哎,總算撐到今天了。不容易。哈,不能看到他變臉,真是可惜啊。耶?紅寶石?我一直以為這心機重的小子是塊縞瑪瑙啊……”
灰狼黑色的大眼睛牢牢盯著紅毛獅子,良久,他打了個哈欠趴下來,小聲地嘟噥著,“我說朱武……你這沒良心的小子可不能讓我白頭人送黑髮人啊……”
寒冷的北海。
星光之下大海美到令人屏息。一片嶙峋的黑色環礁石上,灑下高高低低的陰影,擦身而過的呼嘯風聲中夾雜著細碎的水聲。
“東方和南方的界之章已經開始融和了。”半袒著上身的火精靈看著遙遠的天際,白金般的短髮,纖細的容貌,表情淡至於無。
“唔,看來真順利,那就還剩下我們?”
“哈,那麼,按順序來吧。修羅,我,劍子最後。”紫色巨龍在海中昂起頭顱,金紅瞳孔流轉間光華晶瑩,看不出裡面到底包含著什麼樣的感情,“想不到,連最博學剛烈的書靈和孤高避世的風魔都驚動了。吾等的榮幸啊。這次的末世,吾該說,真是精彩萬分麼?”
暗金色的書靈容貌莊嚴,聲如金鐵,“但願這次……一勞永逸,否則,人間從此多難了。”一身霜白身形高大的風靈贊同地點點頭,身後流逸的飄帶在黑暗中拉出曼妙的軌跡。
“來吧。”火精靈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美麗而耀眼的白光從他身上散發出來,一塊淚滴形的鑽石在耀眼的光芒中顯得清澈又銳利。
水波的聲音漸漸變得微弱,直到某一刻,海中忽然變得風平浪靜。一名身材修長的男子突兀出現在黑夜中,絕美至驚豔的容貌,雍容的淡紫色長髮飾以琳琅的寶石和水晶流蘇,肩上還綴滿了指尖大小的圓潤珍珠。他用一種毫不掩飾的讚歎目光注視著眼前足有一人合抱的璀璨鑽石,“果然,什麼樣的寶石選擇什麼樣的人物麼?”
“咳,龍宿,我可不可以認為你是在誇獎自己?”
“劍子,不能看到汝的原形……真是可惜了。”
“唉,何必耿耿於懷呢?不過是顆寒酸的珍珠而已……比不上修羅好友的光芒萬丈,也比不上龍宿你的堂皇大氣啊。”
“哈,所謂的界之章啊……”紫龍淺笑一聲,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也是時候了。書靈,風魔,那麼,一切有勞。”一道光芒閃過,一塊桌面大小的方形藍寶石靜靜浮現在夜色中,飽滿的深藍細膩如絲,深邃得宛若北海晨昏時候無雲的天空。
劍子到此時才露出凝重的神色來,“一頁書,風之痕……”
“放心吧。”傲然矗立的書靈眉峰一揚,吞吐鋒芒如利刃,“前代精靈王以性命換得種子,經過那麼多年,那麼多人的犧牲,只是為了今日一戰。其中輕重緩急,吾等明白。”
“那,劍子也去了。請。”隨著男人最後語聲,一顆滿月般大小乳白的珍珠驟然浮現,光芒亦是幾如滿月。幾乎在珍珠出現的同時,鑽石和藍寶石,還有遠處的紅寶石和翡翠同時都亮了一瞬。
五枚界之章,等待千年,便是為了此刻。
十一年前的六天之境。
魔神饒有興趣地注視著千年來第一個闖進他領域,不,是試圖闖進他領域的人類。
創世之神遺留的東方界之章所選擇的載體……
那靈魂有著十分美麗而純粹的顏色,卻並不顯得單調。
也許可以留下來作裝飾?
永恆的光芒,未免也有些乏味了。
一念之差,他沒有毀掉那人的靈魂。
所以,就註定了今日的結局麼?
黑衣的魔神注視著眼前越來越茁壯的世界之樹,儘管在自己的雷電中不斷顫抖著,甚至受傷開裂流血,仍然頑強地長成了。幾乎。
翡翠的根莖,紅寶石的花朵,鑽石的枝蔓,藍寶石的葉片以及最終將出現的……珍珠的果實。
神話中,隨著創世神離去而消失的世界之樹。窮盡言語也無法描述的美麗而莊嚴的存在。
想不到……他還有重新看到的一天。
屬於他的神力正不斷向世界之樹的根部湧去,等待世界之樹完全長成的時刻,也即是他重新陷入沉睡的時刻。
狡猾的創造神與界之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正面與他對戰吧……
他慨嘆著,幾乎是愉快地勾起嘴角。斷風塵失敗了,他並不感到意外;朱武背叛了他,也不算驚奇,但是……世界之樹……
哈,真是完美的騙局啊。從種子開始。
那麼,準備接受這最後一擊吧……界之章……
所謂真實,從此刻開始。
尾聲
“天氣真好。”
“是啊。”
“真漫長的冬天啊……”
“確實。”
“你打算一直留下來嗎,赭衫?”
“是的。蒼的同伴只剩下我了。我當然會一直留下來。”
“即使……蒼永遠不醒來,永遠是一塊翡翠?”
“哈,哪裡會?龍宿不就幾乎沒事了麼?”
“龍宿……你是說北方界之章?他本來就是半神的存在,而且在倒數第二位發動,消耗不算大。最後完全脫出的只有他也不奇怪。”
“他現在大概很焦心吧。”
“呃,焦心的龍神……聽來很怪。”
“其實,情感沒有多大不同。”
“也許吧……”
“總之,我會一直在這裡。你呢?”
“我?大概會先去南方找朱武和狼主吧。雖然覺得那個混蛋死了也無所謂,不過既然連吞佛都活著,他應該也沒事吧。”
“哈,伏嬰,你真應該誠實些。”
誠實些麼?伏嬰訕笑著,微微眯起眼睛仰望天際。
眾人彷彿受了感染,同時將目光投向遼遠的天際線。
雲破天開,萬里無雲的天空碧藍如洗。
伏嬰想,也許他一生中惟有此刻最能感覺到陽光的可貴。
劫後餘生。
天際劇變的那一刻,天空一片空無,在這個世界上也許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身為純正的魔族後裔,最後一瞬間,他並沒感覺到魔神的憤怒,更多的,也許是種複雜的驚喜以及……淡淡的遺憾?
他問過最年長的精靈王,白衣的木精靈回答得模糊,卻也十分有趣,“魔神?他不會再降臨人間了。或者說,再降臨的不會是魔神。世界之樹將六天之界和此世聯結起來,同時也限制了魔神近乎無限的力量。”
“那,能看到的變化是什麼?”
“沒什麼。”精靈平淡地笑著。他注目天際地平線暈染的金紅。久違的日出,光影在樹木光禿禿的枝幹之間填充著絢麗的流動著的華彩。“也許,會變得更美麗,更穩定。藉助毀滅與再生之神的力量,世界之樹能夠逐步修補這個世界已經出現損傷的部分。”
如果有一天……
寂靜的小鎮正在沸騰。人們紛紛從室外走出來,帶著如釋重負的驚喜,不分男女長幼,大家的表情如此相似,似乎所有人都從天空光影的變化中感受到了這種重生的喜悅。
“人類真是奇妙的生物……”
“嗯,你又想去鎮上的話,順便給我帶兩隻雞,要活的。”
“能夠如此無知而平淡地生活下去,也許正是上天賜給人類的福分吧。作為他們生活的短暫歲月的補償。”
“哈,這樣說也沒錯。因而總有足夠理由及時行樂,只需要忍受短暫的痛苦。”
“精靈和半精靈,你們倆適可而止。現在在場的四個,沒一個有這種福分的。有福分的那個……現在還是寶石呢。”
“蒼能活著,對我而言,足夠了。”赭衫望著那塊美麗的半月形翡翠,它被小心地放在蒼臥室的床墊與被褥之間,一半還蓋著薄薄的毛毯,彷彿在沉睡。
最終之戰的結果,新的封界出現,世界之樹完全長成,成功阻止了魔神的臨世,而代價是……除了北方的半神,所有的界之章都化作了原形的寶石陷入沉睡。
暗金的書靈和銀白的風魔前後站在礁石上,海風獵獵,吹動異色的衣襬與長髮。黑暗如潮水般退去之後,深藍泛紫的天空被陽光映得宛如春日的燦爛花海。
“終於結束了。”
“嗯。”
書靈磚頭,慨然一嘆,“龍宿,劍子和修羅不會有事,只是需要時間。”
“哈,沒關係,對於他們,吾永遠都有耐心啊。”難得形容凌亂的華麗男子微笑著回答。他坐在稍矮的礁石上,極目遠眺,海面是一片蔚藍蔚藍,無限的生機與可能。他低聲自言自語,“你們這兩個自作主張的傢伙……”
如果有一天,再見面的時候一定要好好教訓你們一頓……
在那之前,一定要平安無事地好好睡著啊……
最後那一刻,發生的事情其實不好描述。五枚界之章結成一體保護世界之樹,加上魔神的正統後裔朱武的靈體紅毛獅子,共同對抗棄天帝。
若假設此刻五枚界之章還有形體而不僅僅是不同色澤的光芒的話……
面對雷霆萬鈞的最後一擊,累到黯淡無光的藍寶石很黑線地發現一顆圓溜溜的碩大珍珠和透明閃著火彩的大鑽石牢牢地擋在了他的前面;然後注意到紅寶石和獅子共同努力地把那塊累得開始裂縫的翡翠拖到了身後……
為什麼啊你們……
幾乎同時,他聽到了翡翠同樣的疑惑心聲。
——呃,龍宿,我怕你變成石頭了會悶啊……
——我樂意。
——不由分說。
——因為蓮華聖者。
龍宿按住額頭,輕輕地笑出聲來,他伸手摸了摸腳邊那顆溜圓的大珍珠,又瞅了一眼背後的鑽石,笑得有點苦,“你們這群亂來的傢伙……”
魔神看向他的時候,那異色眼中縈繞的疑惑他明白,只是,無須解釋。
他是半神又如何?沒有他們,這個世界太過空虛了。
空虛的永恆,沒有意義啊……
你說是不是,蒼,創世神的最後靈識?
不知道是否是錯覺,他似乎聽見有人在耳邊嗯了一聲。
魔神看著眼前珠光粲然的大樹,隨手摺下一枝來。纖細的透明枝條上,點綴著幾片不同形狀的藍寶石葉片,其中還斜斜地冒出了一個嬌嫩的赤紅花苞。
最後時刻,朱武選擇的是不惜代價阻止他臨世,而比起六天之界的不朽,蒼選擇的是作為人活下去直至老死。
愚蠢。但很有趣。你們盡力了。
琉璃般的雙瞳轉向著遙遠虛空中的彼方。
照這個生長速度,也許……他有一天可以如其他生靈一般自由地踏上另一個世界吧。
他俯看著那深深扎入六天之境的翡翠根系,露出了無人能解的淡淡微笑。
如果有一天。
“我和你一起去南方。”
“?雪妖?不,空谷……你去做什麼?”
“我去見朱武。宵要去找吞佛,月漩渦要去見狼主。”
“……我不想去了。”
“麻煩你了。”
“……我明白你怎麼會和朱武談得來了。”
“非常感謝援手。精靈王。希望回程一路順利。請代我問候緋羽。”
“哈,赭衫,你確定沒有別的話要對她說麼?”
“……”
“吾明白了。雖然精靈是永生的種族,也請不要讓人一直等下去啊。”
“…………”
“我相信蒼會醒來的……終有一天,他們都會甦醒,就如同種子到了時間便會發芽一樣。放心吧。”
赭衫笑了笑,“確實,即使蒼可能會長得慢一點。”
好友,吾會等你。
直到你醒來的那一天。
黑夜的微光中,巨大半月形的翡翠輕輕顫抖著,慢慢散發出如水般瑩潤的青翠光芒。最美的生命之光。
“如果有一天……”
“呃,哈哈哈——!”
“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想起那時候看到別人寫的筆記,一時想茬了。”
“是什麼?”
“這裡,耶,雪妖,不,喂,空谷不要讀出來啊……”
“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問你,你最喜歡的人是誰,請你一定要騙我,無論你心裡有多麼的不情願,也請你一定要說,你最喜歡的人是我……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拿回來!你剛才想說什麼?”
“……不記得了。”
總能期待天明,總能選擇希望,生活在這樣的人世間。
無論如何,是幸福的事。
如果有一天,誰再遇見誰……
噓——
那是,如果如果的事。
——————————————IF ENDLESS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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