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罪

五。殺戮之罪

所謂罪業即是不應有、不應作、不應起心，唯有道心不動方可滅魔救世，阻斷罪業。 在道者創造的封界之中，蒼獨自一人凝望北海。

遠處魔火四起，而此景象道者曾深深刻在記憶之中。

百年前道魔大戰之時，玄宗燃起連綿大火，火光如紅日燃盡蒼穹，火勢蔓延至成堆着的道者與魔物屍體，全都成一片焦黑灰燼。

火光之中淡紫道者翩然降下，六絃之首。蒼雙掌化出紫霞道印，頃刻間壟罩整個道境。

道境封印的前一刻，忽聞魔龍哀鳴，哀鳴驚天動地震驚三界！

道者與魔者始終是宿命的死敵，不論過去、現在、未來亦然，永遠不會改變。

蒼望着自己的手掌，這一雙手曾設下殺死異度魔龍的法陣封印，再設下另一法陣毀滅上古魔物棄天帝，有何難？

『棄天帝之命，只有一條；蒼之命，卻有兩條，吾贏的了你。』

掌心置於小腹之上，蒼閉目靜思。

—掌握魔之弱點，該歡喜麼？但吾爲何感到一絲酸楚？

擡頭，天空降下濛濛細雨。

※

北海之巔，睥睨一切的太古魔界王者正提氣運掌，只聽見一聲怒吼，滔天海浪頓時分開兩側！

棄天帝直入北海底神柱之地，守護神獸逆龍伺機而動，正當逆龍襲擊之時，闇黑羽翼從天而降，渾沌魔氣包圍逆龍，守護神獸逆龍瞬間被魔氣撕扯，屍體血塊隨洋流飄拂，將北海染成一片血色汪洋。

魔者，以殺爲始。

『人間的小神獸，你盡力了。』

北海神柱之前，棄天帝擊出毀滅一掌，登時魔光大作，神柱崩毀驚天動地，神州大地生靈再受浩劫！

此時中原大地震盪搖晃，地面受神柱崩壞之力拉扯竟裂開一丈之遙，地層裂縫深不見底，人一旦掉落其中再也無法回到地面，地面之上觸目可及房屋倒塌與山川移位，無辜百姓深受親人死亡與飢寒交迫之害，此刻的神州大地竟成哀鴻遍野之人間煉獄！

棄天帝立於雲層之上冷眼旁觀衆生受苦受難，祂仰天大笑道：

『污穢的人間終於清潔了些！哈哈哈，哈哈哈，哀痛吧！哭喊吧！爲吾之降臨害怕顫抖吧！』

大笑之時棄天帝腦海中忽然出現淡紫道者身影，祂疑惑了，爲祂心中不該存有的柔軟所惑，此刻祂竟異常想念那冷漠淡然的道者，甚至希望那道者就在祂的身邊。

—即使他的眼從未看過吾，即使他恨吾也好。

棄天帝忽地拂袖，喝道：

『伏嬰師，蒼之行蹤你掌握到否？』

伏嬰師道：『回魔皇，弦首以道門祕術隱匿他與朱皇氣息，吾等正極力尋找，目前仍無法掌握弦首所在之地。』

棄天帝道：『恩。吾不接受無能的解釋。』

魔氣迎面襲來，伏嬰師功體受創不支倒地。

伏嬰師口嘔硃紅道：『請原諒吾等。。。。。。魔皇。。。。。。』

聖白羽翼自天空降下，創造力量治癒伏嬰師，伏嬰師勉力站起。

棄天帝道：『帶回吾要的人，不得有一點閃失，倘若傷他分毫，你將不會有第二條命。退下吧。』

伏嬰師斂眉低目，恭順道：

『遵命，魔皇。』

魔者本無情無愛，有的只是嗜殺成性，倘若魔亦有不捨情愛，他將不再是魔。

※

封界之內，紫衣道者與墨衫劍者比肩而立。

蒼道：『好友，蒼有一事不明，可否請好友解惑？』

恨長風道：『請說。』

蒼道：『素聞異度魔界不乏失傳咒法，據好友所知可有男體生子咒法？』

恨長風道：

『吾曾聽戒神老者說過，聖魔元胎除藉血統純正之鬼族女體生出外，亦可由太古之魔將魔氣灌注於純陽聖人體內，不論男女皆可蘊化出聖魔元胎。

相傳最初之聖魔元胎即是如此形成，但此純陽聖人早已在千年前仙逝，其後異度魔界爲找尋他之轉世展開連場殺戮，道門玄宗亦爲此而覆滅，但並未尋到此人。

戒神老者認爲純陽聖人必定爲了不再使聖魔元胎爲禍人間而自散元靈，消失於輪迴之外，自然不能找到他的轉世。幸好當時未找到此人，否則若因此誕生聖魔元胎，元始聖魔元胎之威遠比現在吾之孩兒身軀強上千倍，那時人間將成一片煉獄。蒼，你爲何問這問題？你有興趣？』

蒼道：『吾之孩兒將會爲禍人間。。。。。。那不如趁早除掉。。。。。。』

恨長風道：『蒼，你說什麼孩兒？你何時還俗娶妻生子？吾怎不知？』

蒼深吸口氣，平靜自若道：

『哈，吾開玩笑罷了，何需介懷。既然來了，陪蒼舞劍可好？』

恨長風道：『弦首雅興，恨長風自當相陪。』

蒼道：『請了。』

蒼持劍緩攻，似浮雲飄移，又似流水輕掠，轉身之際淺紫衣帶翩翩若紫蝶飛舞，回眸一瞬淡漠劍勢忽轉凌厲，玄罡凜冽殺意直逼恨長風頸項！

黑羽恨長風急接下殺招，劍身相接鏗鏘作響，蒼默然收劍。

『抱歉。』

恨長風道：『你心亂了。』

蒼道：『好友此言蒼已聽過第二遍，吾道心不亂。』

—道心不亂，那真心呢？

蒼眼底閃過一抹脆弱，很快又被他理智按下消失無蹤。

恨長風道：『你方才是否將吾錯看爲棄天帝？』

蒼不語，卻撫怒滄琴，藉琴曲抒發思緒。

黑羽恨長風細心聆聽，琴音初時沉靜悠然，漸拔高而起，其音錚錚然，忽地靜默無聲。

覺察到黑羽恨長風關心的眼神，蒼緩道：

『無事，絃斷了。』

在等待蒼更換琴絃時，黑羽恨長風忽然發覺道者狀態不對，他捉起蒼撫琴的手。

『你流血了，蒼，你是否有事瞞着我？你的功體一直未痊癒對否？以你目前的狀態對棄天帝根本是以卵擊石，這場戰爭你不該參與！』

蒼面無表情地看着正流血的手指，淡漠道：

『道與魔終需一戰，此戰即使豁儘性命，只要能滅魔衛道完成天命，蒼無怨無悔。』

黑羽恨長風還想再勸他時，道者卻抽回手，將怒滄琴揹回背袋。

『陪吾練習玄罡劍奇陣，四人劍陣仍有弱點，吾需要你。』

道者紫瞳澄明而堅決，黑羽恨長風雖點頭答應，但他心中卻十分擔憂。

莫名地，蒼離去的身影有些虛無縹緲，彷佛下一刻便會化爲雲煙般，黑羽恨長風搖頭撇開那不祥的想法。

是日，蒼意識所成之封界仍下着連綿細雨。

※

苦境

魔物與道者本不該相遇，相遇即是劫數，對於順天命之道者而言，結束亦可爲了卻劫數之法。

道者淡紫道袍衣帶隨風揚起，他眼前所見盡是血肉模糊之屍首，苦境百姓與劍客屍身橫臥四處，方圓百里之內竟無一人生還。

『這都是棄天帝所殺麼？』

沒有任何活人能回答他。

蒼閉目誦唸佛門六字訣心法，這是一步蓮華曾教過他的，念幾千遍會見到佛門大千佛光。

—其實蒼並不想看見佛光，他只想一步蓮華在旁邊一起清理屍體，也許可以一起找棄天帝算帳？

『蓮華，你說去仙山好還是去佛山好？』

蒼閉目，摯友聖尊者一步蓮華的笑容彷佛就在眼前。

蒼心底對於一步蓮華有着牽掛，他很喜歡一步蓮華在他身邊的感覺，一步蓮華令他安心愉悅，即使他並不喜歡佛經，也聽得朗朗上口。

如煙似水，如雲似霧，他總是在煙裏在雲裏享受有距離感的似水柔情，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失去一步蓮華。

蒼長年修持道心，他以爲他能做到道心不亂，一步蓮華逝去的那日，他將房裏佛經全燒成灰燼。

一步蓮華爲完成佛者天命而逝，蒼只能將悲慟燒化成灰燼。

然而天命終有一天落在蒼的肩膀上，即使道者心裏明白天命亦可能是他的劫數，亦該順天而行。

『蓮華，吾很思念你。』

蒼將心法念誦完畢，拂塵一揚令亡者屍體盡數埋入塵土。

塵歸塵，土歸土，記住下輩子莫再轉生苦境。

『蒼。』

蒼擡眼，赭衣道者迎面而來，那熱切的笑容令蒼十分感慨。

『自道魔大戰之後有多久沒見到你的笑容，赭衫軍，吾以爲你不會笑了。』

赭衣道者依然微笑，笑容燦爛如午後驕陽，蒼不由得瞇眼。

『我見到你自然開心，開心就該笑，難道你討厭我笑麼？』

『吾自然不討厭赭衫軍笑，笑與哭皆同等自然，你同意否？』

『那是當然。既然我們心心相印，那麼，蒼，跟我去飲茶吧！』

『好阿！伏嬰師請客，蒼就不客氣了！』

蒼拂塵揮舞，另一手化玄罡太極印，道威赫赫直迫赭衫軍而去！

強烈道威之下，赭衫軍形體忽地一變，伏嬰師被迫現出真面目，魔物趕忙喚出兩體式神抵禦玄罡道法，但一招擋下卻未擋住第二招，白虹劍氣破空殺來，玄鐵劍身穿過伏嬰師，伏嬰師嘔出魔血。

『殺了伏嬰師你便得不到如何殺死聖魔元胎之法，嘔，吐血的感覺真不美好，留吾一命對你而言，比殺吾更有，更有好處。』

蒼冷眼看着伏嬰師，魔物在面對生死攸關一刻，亦會懼怕死亡。

一步蓮華曾言：一念慈悲，地獄亦成菩提。

—對魔物可存有慈悲麼？

劍停頓着並未拔出，只消一念便可給予魔物致命一擊，然而蒼猶豫着，而這猶豫的瞬間便給予魔物反擊之機—

『蒼，你的慈悲將了結你的性命！』

伏嬰師豁盡全力將魔功一舉擊向道者心臟，但卻引動聖魔元胎反噬，伏嬰師魔力全數被聖魔元胎吸盡，消失之前伏嬰師絕望道：

『吾皇。。。。。。請恕伏嬰師無能，違抗你的命令未帶回蒼，我欲殺蒼卻反倒被他所殺。。。。。。吾皇，伏嬰師只希望你莫被愛情所誤，壞吾魔族千秋大業。。。。。。』

朝着異度魔界方向，伏嬰師跪伏於地，消逝之前伏嬰師落下淚滴。

『女後。。。。。。伏嬰師負你所託。。。。。。你交代讓朱皇自由的願望，我做不到了。。。。。。』

目睹着伏嬰師緩緩倒下，蒼忽然感到腹痛如絞，聖魔元胎吸收伏嬰師魔功後胎動更劇，他已無法忍耐。。。。。。

天魔之池

猛然，心口一陣抽痛。

棄天帝手按心口，祂感應到蒼體內之聖魔元胎髮生異變，不由得相當擔憂。

此時，聖魔血池亦起變動，屬於伏嬰師之魔魄光芒漸漸消失。

『伏嬰師，你又失敗了。』

伏嬰師的魔魂已再生過一次，即使是神亦無法將他復生 ，再生復又再死，生無可生而真正逝去。

棄天帝手探入天魔池內，伏嬰師死前記憶完整地傳送到祂腦裏，祂笑了。

『至死亦效忠魔界的魔物阿，你之死將爲聖魔元胎注入養份，死也算死的值得！』

閉目，蒼之面容如在眼前。

伏嬰師記憶中仍留有與蒼對決之地點位置，棄天帝探知後隨即化光而去。

※

踏着散落一地的白骨，身披雪白寬袍的魔緩緩走向道者，儘管正忍受腹間撕裂般痛楚，道者仍勉力持劍，劍尖直指魔物心窩。

千年以前棄天帝也曾見過如此光景，也許他們總是在對立的兩邊，互相殺戮並互相愛戀着，直至一方死亡爲止。

正如祂摘來欲送道者的彼岸花，謝了一地血紅。

『蒼，刺的準些，吾之心非在左，非在右，而在中間。』

棄天帝指向祂胸膛正中間，祂敞開衣襟，當中赫然可見一深紅血印。

棄天帝魔威毀天滅地，至今無人可擋，祂胸前血紅劍痕究竟是誰所留？

蒼皺眉，腹內疼痛更劇，他持劍之手指節因用力過度而發白，脣亦被他自己咬出血痕。

『吾說過，吾之劍將了結你的性命。』

白虹劍斬妖除魔從不留情，劍尖直挺挺穿過棄天帝胸口紅痕，魔血自劍口流淌，流至地面竟成無數條闇黑魔蛇，向四面八方蛇行而去。

魔蛇將爬行之處以瘴氣染成魔域，瘴氣漸漸擴散至村落，遠處傳來人們的哀嚎聲，哭叫聲不絕於耳。

『。。。。。。是蒼之錯。。。。。。』

蒼閉上雙眼，他仍握着劍柄，同時他提起真元持念太極咒印，以己身真元作餌將無數魔蛇盡引回道者身旁。

『伏天王，降天一，無極玄昊陣！喝！』

霎時間七彩光芒自天而降，化做七重八卦太極印將道者與魔蛇重重包圍，蒼再提動真元，七彩光華將無數魔蛇盡皆消滅！

道元真氣僅餘半數，然而用於封住魔物，足夠了！

『再來是你，了卻你亦了卻蒼之天命，了結神州劫數。棄天帝，與蒼同死吧！』

蒼念動法咒，七重八卦太極盡聚於一體，太極光華耀眼如日！

魔眼卻在此時睜開，異色雙瞳深沉如泓，棄天帝手一揚，瞬間化去八卦陣印，及時阻止道者玉石俱焚的舉動。

蒼雙手緊握白虹劍，劍身仍陷於魔體內，他絕不會放手讓魔生還。

『殺了吾，否則吾便殺了你。』

棄天帝看着道者，眼神無比溫柔。

『難道你與吾之間非得要有一人亡？』

祂一步一步走向道者，白虹劍柄直接穿過祂的身體，然後祂緊緊抱住道者。

『吾等你已等了千年，蒼，只有你能止住吾心中的殺念，答應吾，永遠留在吾身邊。』

『蒼辦不到。道與魔永遠無法共存，千年前吾殺你，千年後吾仍然會殺你，吾與你永遠只能同死，不能同生！』

蒼冷然說道，他將白虹劍猛力拔出魔之身軀，魔血灑滿他的全身。

道者爲蒼生而殺魔，卻不會爲己而留情。

『你捨得殺吾，吾卻捨不得殺你，哈哈哈哈，吾之心你終究輸了，他仍是無情無愛，無情無愛阿！』

劍離體的那一刻，棄天帝瞬間由白轉黑，祂展開闇黑羽翼飛上天空。

『蒼，再見面之時，你的靈魂將歸吾所有！』

闇黑魔羽灑遍天際，遮蔽蒼芎使人間如入黑夜。

六絃之首。蒼靜立於天地之間，淚水緩緩自面頰滑落。

魔者以殺自始，道者以殺止魔，兩者之間從未止休，是殺戮引發魔氣亦是魔氣引發殺戮，此乃殺戮之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