辯日
作者:Lamour
我抽到的是:讀心術,人間四月天,神愛世人
第一次中篇,今天開工今天結尾,寫的不那麼明確,檢查錯別字也不是我的風格(敢問你是什麼風格? M:我就是那豪放的潦草的風格 = = )嗯……總之就是請各位帶好避雷針看吧 人物走形,葷素皆有,請隨意。
“日初出大如車蓋,及日中,則如盤盂,此不為遠者小而近者大乎?”
“日初出滄滄涼涼,及其日中如探湯,此不為近者熱而遠者涼乎?”
孔子不能決也……
——《列子·湯問》
序
等到到桐樹枝頭再度開出白色的花朵的時候,蒼就滿五歲了。
桐月的山間,滿目的紅擁翠繞,充耳的鶯啼燕歌。拾級而上,一路淺草蔥榮。
遠處傳來朗朗讀書聲,清脆的童音和微風搖動樹葉的沙沙聲,起起伏伏,隱隱約約,已是語焉不詳。
一個小童立於教室迴廊外,淺褐色的劉海被陽光照得趨近於金色的透明,額前潔白如玉,面頰胭紅如桃。椽頭的無名小草,悄悄從瓦當間探出身來,似要將他看個究竟。有人卻在此時將他喚住。
“蒼……”
玉山一般偉岸的師尊,他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拂上蒼的頭頂。
“想和他們一起讀麼?”
蒼點頭。
“等治好你的嗓子,為師就讓你來上課。”
蒼低下頭,他感到了悲傷。不是他的悲傷,是來自於他的師尊的深深悲傷。
蒼不會說話。五歲了,依然不會說話,發不出聲音,無法表達。
一大一小兩個影子漸漸從佈滿青苔的石板上褪去,遠處有被吹散了的隻言片語徐徐飄來:
“……此不為遠者小而近者大乎?”
“……此不為近者熱而遠者涼乎?”
“孔子不能決也……”
……
有一個流傳在民間的古老的說法,說是每一個孩子剛剛出生的時候,都能看到全部的世界。所有成年人看不到的東西,思想,神明,鬼怪,他們都能看到。所以出生的嬰兒會對著空無一物的地方好奇地張望,而父母卻不知道他在張望什麼。
但是當孩子開口說話的時候,他們便失去了這種能力。有人說,那是因為天機不可洩露。
等蒼長大以後,在別人孩子的滿月酒上聽到這個傳說的時候,他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細細回想,卻又毫無頭緒。
直到他遇見那個夜色一樣的,夢魘一樣的……棄天帝。
聲
不見天日就是萬年牢的常日,時間如牆上的泥灰,無聲無息地乾枯,龜裂,剝離,破碎。一層又一層,直到再沒有什麼可以湮滅。
在最初的時間裡,蒼仍然是清醒的時候比較多。在不受打擾時,跟隨自己的節奏,該睡就睡,該醒就醒。聽覺視覺也逐漸適應了這裡的環境,彷彿是亙古的漫漫無期的寂靜與黑暗,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和脈搏,只能看到不見五指的黑暗和更加無邊的黑暗,除非……
除非他來這裡。
棄天帝會來,來的時候,四周會被他身上所帶的淡淡的神光所籠罩。像一層銀白冰冷的霧,圍繞著蒼的四周,映得蒼自己也一臉肅穆的蒼白。因為無從判斷時間的長短,因此也無從判斷他來了多久,走了多久。
何時來的?何時又走了?不知道。
很多時候,蒼醒過來,就只有已經和黑暗融為一體的自己而已;而更多的時候,他醒過來,卻是被施加於身上的痛苦所逼,痛醒過來,不多久又昏昏沉沉地墜入黑暗。
醒著的黑暗,夢中的黑暗。但是他卻不懼怕這種黑暗,相反,在漫長的日子裡,他閉上眼睛彷彿能從黑暗中感到埋藏之下的潺潺的流動和溫溼的氣息。
很久以前,彷彿在哪裡遇到過?在哪裡?想不起來……
“生死無有始,亦復無有終……”
……
“蒼!你在哪裡?蒼!……”
有人在叫他。是師尊……師尊很著急,我要快些回去。但是師尊在哪裡呢?為什麼這裡除了流動的江水一般的光芒,什麼也看不到呢?
“師尊……”
這是誰的聲音?
蒼一下捂住自己的嘴。第一次,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但他沒有說話,那是從他心裡飛出來的聲音。
“聽到自己的聲音,感覺怎麼樣呢?”
茫茫的光的河流裡現出一個模糊的人影。
“你……是誰?你為什麼高興?”
那影子搖晃了一下,哈哈哈大笑。
“你怎麼知道我現在很高興呢?”他的聲音渾厚而有力,此刻又充滿了薄薄的力量,彷彿等待著什麼。
“我……我只是知道。”
“只是知道麼?那是心,你能看到漂浮在虛無中的萬物的心。人間的說法,叫讀心術。”
“那是什麼?”
“那是什麼不重要,反正過了今天你就不會再有了。人類不配擁有這樣的力量。”
蒼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他知道他此刻帶著厭惡的表情。
“你看那河……”那聲音又說:“你看那河,奔湧著的全都是萬物的心,他們彼此感覺不到彼此,只之渾渾噩噩地隨著光脈往前走,一直到無盡的黑暗中去。你能夠看到他們,所以你不能說話,因為定下規則的那些神不讓你說。”
“神?我曾在觀中聽到他們的聲音。”
“是。他們知道你能聽到,所以他們封住你的嗓音,擾亂你的字跡。你說不出,也寫不出。”
“那你……你又為什麼知道這些呢?你又為什麼能聽到我說的話呢?”
那個影子沉默了。蒼一下感覺不到他在想什麼。彷彿一切停止了。
忽然,光芒開始跳躍,從淡金色的空間裡衝出了一團黑暗。逆著光,蒼看到三對美麗的黑色的翅膀,遮天蔽日一般磅礴地展開。空間開始受到波動,光的河流開始不安地躁動,蒼聽到那裡傳來嘈雜的喊叫聲,尖利而駭人。似乎有無數人在痛苦的呼喊,又似乎千軍萬馬在戰場上衝殺。苦難,無邊的苦難。
他下意識地捂住耳朵,卻完全沒有效果。那聲音,竟是直接傳達到他心裡去的。
“因為我聽到你說,你想說話,你想表達。上蒼賦予你洞悉一切倖免於苦難的力量,你卻執意要回到那骯髒的掙扎著的卑賤的生命裡去,所以我不得不站出來。如果你不要,那就把你的力量給我。我將得以自由。”
蒼沉默了。他是這麼想過,想要說話,讓師尊知道他的想法,每天每天不停地想,想得自己都累了,累得自己都忘記了。
“想回到他們中去麼?”
帶著巨大的黑色翅膀的人指著那光的河流問道。
那一刻,蒼忽然想起了一句書上的古話:“子在川上雲,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
“他們如此痛苦,這是要到哪裡去呢?”
“人類由黑暗中誕生,當然歸於黑暗,如此往復。這就是汙穢的人類所尋求的意義。”
生死無有始,亦復無有終……
“你很討厭人類麼?”
“當然。”
“但是為什麼你看著他們的時候,我卻感到了你的悲傷?”
一瞬間,四周都寂靜了,存在於虛無中的萬物彷彿受到驚嚇一般,流離失所,紛紛潰逃。光也沒有了,聲音也沒有了,空氣都彷彿凝固了起來。
“嘩啦”一聲,那人張開翅膀衝著蒼撲了過來。
蒼站在那裡看清了他的臉龐,白皙的溫潤的臉龐上,有著一對異色的眸子,一金一藍,卻又彷彿都是沉沉的黑暗。美得攝人心魄,美得毀天滅地。
他最後笑了笑,五歲的孩童的稚嫩的笑。
然後一切重歸死寂。
色
蒼白,漆黑。
躺地上赤裸著的人因為長期的幽禁和折磨,顯露出疲乏的神情,眼皮半垂下來,遮住失去了焦距的眸子。
靈識匯聚成的身體沒有傷痕,只是日漸稀薄,讓人有一種呼吸都會將他吸走了的錯覺。
籠罩他身上的沉沉的黑暗,不依不饒地索取著,消耗著他的力量,他的意識。
盡頭,盡頭一片黑暗。
忽然有溫熱的液體觸及他的身體,帶著奇怪的感覺,襲擊他已經幾乎罷工了的神經。
是什麼?那溼潤的黏滑的感覺……
血液麼?汗水麼?還是別的什麼?
反正不是我的……
想到這裡,他忽然笑了。
反正不是我的……我已一無所有。
棄天帝看著他的笑,雙手攬住他的腰,又一次,毫不留情,盡數宣洩。
那時,他本可乾淨俐落地滅了他的肉體,殺了他了事。只要他想,天下有什麼能躲過他的眼睛?不過是找個人已經失去了靈魂的軀體,有何難?
但是又想想,急什麼?反正有的是時間,人終歸是會死的。而他的寂寞和無聊,已經那麼多年了……也許還要一直這麼下去。
那你就和我一起沉沒在這漫漫的寂寞和無聊中去吧……
“那你就做我的奴隸吧……”
“嘩啦”一聲,棄天帝張開翅膀衝著蒼撲了過來。
蒼站在那裡看清了他的臉龐,白皙的溫潤的臉龐上,有著一對異色的眸子,一金一藍,卻又彷彿都是沉沉的黑暗。美得攝人心魄,美得毀天滅地。
這一幕,蒼感到似曾相識。
同修們,這次我們是不是能相見了?
不知不覺,他笑了。眼睛彎彎的,彷彿又變回了某年某月那個在深山中迷失了的五歲孩童。
“蒼……”
誰在叫我?
“蒼……”
誰在叫我?
桐月的山間,滿目的紅擁翠繞,充耳的鶯啼燕歌。拾級而上,一路淺草蔥榮。
一個小童立於教室迴廊外,淺褐色的劉海被陽光照得趨近於金色的透明,額前潔白如玉,面頰胭紅如桃。
“蒼……”
那是……師尊……那是……課堂……同修……
“……此不為遠者小而近者大乎?”
“……此不為近者熱而遠者涼乎?”
“孔子不能決也……”
……
蒼突然睜開眼,一片斑駁的屋頂。
自己躺在茅草鋪著的似乎是床的東西上,被自己的似乎曾經能叫做衣服的東西蓋著。
身上還是很痛,所以他也不想動。就這麼看著屋頂上灰敗的牆皮,骯髒的汙跡……以前怎麼沒發現,原來上面這麼髒呢?
視野裡忽然躍出一個人的臉。
不,是一個魔的臉。
“醒了?”
蒼吃力地把視線挪到棄天帝沒有表情的臉上,又移動到房間裡那稀奇的光源上,然後又回到棄天帝那已經有些僵硬的臉上。良久,他擠出一個冷笑。
“還要繼續麼?”
棄天帝很忙,所以從來不浪費他的時間,來了就辦事,辦了事就走。現場保持原狀,彷彿躺在地上的那是個屍體一樣。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一個人在這茫茫的空間能忙點什麼。
棄天帝沉默了會兒。
“你想繼續的話我無所謂。”
“呵……”蒼閉上眼睛:“隨你。”
無欲則剛,人心最堅固的時候,莫過於此。
“如果不是剛剛得到這個消息,我還真想繼續的呢。”棄天帝冷笑著丟了一封信在蒼床頭。
蒼遲疑地抓過來,打開一看。漠無表情。
“你還真是太上忘情了麼?”棄天帝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過了很久,蒼都沒有說話。在棄天帝以為他就這樣舉著信睡著了的時候,突然聽到他說:“我看不見。”
“什麼?!”
“太暗了,我看不見。”
“……”
蒼從容地把那張紙摺好,放回信封中去。然後他忽然從床上下到地上來,蓋在身上的那些衣服的殘骸紛紛滑落。他就那樣赤裸著身子,披散著長髮,赤著雙腳站在那裡,像傳說中生於混沌的神只,散發著乳白色的淡淡的光。臉上無風無浪,一如既往的平靜安寧。
蒼拿著信,從他身邊走過,來到那張瘸腿的桌子旁,湊近蠟燭打算看信……這整個過程,棄天帝都只是呆在那裡一動不動。
後來棄天帝打死也不承認那時他看呆了。他怎麼能承認呢?他都看了那麼多次了,還能被這個汙穢的人類的身體瞬間秒殺。說出去,一定是威儀掃地。
棄天帝的蠟燭大約也是不知多少年前的歷史文物,光芒微弱的像得了風溼病人一樣,佝僂成一團。
蒼一直把信湊近到幾乎能被燒到的距離,才模模糊糊看清了哪裡是字哪裡是空白。
這個時候,棄天帝也終於回過神來。從後面一把抓住蒼的手,另一隻手奪過了信,再張開,已碎成點點白色的灰煙。
蒼看著他,彷彿已經習慣了他的反覆無常,默默地轉過身。
然後他聽到牢門“砰”得一聲關上了。
燭光映照著他的影子映在牢壁上,越來越低,越來越低,終於縮成團,伏在地上輕輕地顫抖著。
他其實早就看到了。只是不願意相信。他希望他看錯了。對著燭光,他終於還是再次確認了那上面清晰得彷彿流出血來的字跡:“……玄宗翠山行已被無名所殺……”
他抱著自己的肩,蜷在地上,淚如雨下。
空
半身已殘,肋骨寸斷。蒼一劍指地,卻揚起臉,直視著眼前的惡敵。
“重點是,你能殺死吾麼?”
棄天帝閉著眼睛,幾乎是笑了。
你以為,死就是極點麼?活著更痛苦啊。
他聽到蒼因為虛弱而變得粗重的呼吸,聽到他牙關緊咬而發出的聲響,聽到他的身體因為突如其來的入侵而發出的低低的顫抖的撕裂的哀鳴。
但那又如何?
蒼依然對他不理不睬,依然驕傲地仰著臉,依然覺得這個堂堂的棄天帝是能夠被戰勝的。
“你看見了什麼?”
“你的生與死。”
“那你看到我死了之後又如何了?”
“……”
“我死了之後又如何呢?你的人間從此就太平美好了麼?”
汝心之固,固不可徹。
“殺了我,又如何?”
棄天帝對著空洞的三萬三千三百世界放聲大喊。
“殺了我,又如何?!”
“你為什麼笑?”
“我沒有笑。”
“你分明笑了。”不然我就殺了你了。
“我沒有笑。笑的人是你,我看到你在笑,所以我也笑了。”
“撒謊,我沒有笑。”
男孩搖搖頭。
“你笑了,我看見你的心笑了。你是因為終於有人能看見你的心,所以笑的麼?”
“胡說!”
他的手指一用力,捏碎了男孩的肩膀。
“唔……”
男孩疼得流下了眼淚,坐在地上一邊流淚,一邊對他說:“我說的都是真的。”
他說的都是真的。
誰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的心?誰不想獲得別人的理解和愛?可是為什麼人們又那麼害怕別人瞭解自己,那種感覺,彷彿就像要被吞噬一般。於是,自己為自己壘起圍牆,自己抱著自己的真理抵死不悔,不想讓別人瞭解,也不想了解別人。只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別人的悲歡離合就感覺不到;只有自己的是非對錯,別人的曲直原委就一概不管。
恰如小兒辯日,各有對錯,各不相讓。
各自抱定各自的天堂地獄,卻不知那便是無盡的痛苦的根源,永無寧日的折磨。
“……此不為遠者小而近者大乎?”
“……此不為近者熱而遠者涼乎?”
“孔子不能決也……”
不能決也……所以找不到出路,所以這裡也早已沒有希望。
這個孩子是清楚的。他什麼都看得見,什麼都聽得到,什麼都能明白。但是他所知道的,永遠說不出來,所以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
這就是遊戲規則。無論如何,你都註定孤獨。神說:你知曉一切的結局,就是沒有人會相信你。因此,一切還是不可避免的一步一步走向苦難的泥沼。
“你還是死吧……”
“為什麼要我死?”
人太弱小了,改變不了什麼。只是徒然地痛苦一生,然後無奈地交出生命。看到了黎明,又要看著它墜入黑暗,那又何必。不如一閉眼,重歸寂靜的黑暗。
抹去這個混亂的腐敗的被精心設計過的世界,一切重新開始。放棄此刻的生死,而迎接完全開放的未來。這就是我的願望。為了這個願望,我情願在這虛無之中永遠戰鬥下去。
“你聽到了吧。他們都在哭,都在哭。活著也不會有希望,最後總也逃不過一死。總有一天,你會失去重要的人事物,總有一天你會發現自己無法逃脫的命運和終點,到那時,你所體會的痛苦,比死亡要深重的多……人生一世,若寄蜉蝣,悲喜成空,終歸惘然。不如,就讓我送你……”
棄天帝手中的光芒越來越盛,他一揚手,狂暴的氣流裹挾著尖利的嘶叫聲鋪天蓋地地向蒼湧來。
“不對!”
蒼迎著席捲一切的氣浪大叫:“你想得不對,不是這樣的……”
棄天帝一愣,蒼的聲音和身體卻已被吞沒。
山間,漫天飄落四月的桐花,一朵一朵,像天上的星星落了下來。
……
都說往事成空,眼前的一切卻總是似曾相識,但細看又截然不同。
蒼一劍指地,卻揚起臉,直視著天上的惡敵。
掛在他臉上晶瑩的東西,被風一吹,碎了。
涅磐已穿胸而過,朱武死了。棄天帝也完了。頭頂那翻滾的雲浪,恐怕是那個執著的匪夷所思的魔神的最後的執念。
一瞬間,蒼覺得心裡空了。
玄宗和魔界的恩怨,空了。自己和那魔神的恩怨,空了。他沒想到,自己確實是猜到了結局,卻是一種意料之外的情形。不過罷了。當下還有更多的事要做,沒時間停下來感嘆這弄人的命運。
“你看見了什麼?”
“你的生與死。”
他終於要離開這裡,回到那一個人的牢籠裡去了麼?
“關於你的永恆不朽,蒼不禁想為你彈上一首淒涼悲曲。”
每一次他都能說中。早知道當初不要只消滅他能夠讀心的那半靈魂,直接殺了他,也不會有今天。
但是,蒼啊,殺了我,又如何?
我看到揮舞著刀槍的新的敵人站在你們面前,我看到帶著無法實現的諾言倒在血泊中的情人,我看到無法抹去的仇恨和扭曲的願望在這人間翻滾……殺了我,人間就沒有苦難了麼?殺了我,你們的願望就會實現了麼?血淚會結束麼?苦難會結束麼?
起初,神造世界。
然後人有了生命。生命讓人感到幸福與痛苦,人為了留住幸福生而出百般慾望,為了百般慾望而相互競爭,為了贏得競爭而相互傷害……如此,便會有幸福麼?
我將離席。但我會在那頭看著你,看你以及那些和你一樣的人能掙扎出一個什麼樣的未來,一個什麼樣的人間。
生死無有始,亦復無有終……
我拭目以待。
破
蒼不知道要去哪裡,不知道要怎麼回到一切的開始。他早忘記了過去,可過去卻記得他。
“為什麼……要……這樣?”蒼十分艱難地說。
他感到自己在流血……如果他有血的話……但是他分明聽到那種潺潺的聲音,彷彿有東西離他漸漸遠去,從身體的某處慢慢流逝。
他弓起身子,想要躲開那插在傷口上的利刃。身下卻緊跟著一片火燒般的灼熱,眼前一片漆黑。
“為了讓你想起靈魂被剝離的感覺。為了讓你與我融為一體。”
身體緊跟著一陣戰慄。
“什麼東西……你這個瘋子……”
盡頭,盡頭一片黑暗。
忽然有溫熱的液體觸及他的身體,帶著奇怪的感覺,襲擊他已經幾乎罷工了的神經。
是什麼?那溼潤的黏滑的感覺……
血液麼?汗水麼?還是別的什麼?
反正不是我的……
想到這裡,他忽然笑了。
後來,那溼潤粘滑的東西掉到自己的臉上。熱的,溼的,苦的。
那是眼淚。
“哈……”他看著棄天帝那憂鬱的表情,想說點諷刺的話,卻說不出來,想了半天只說了句:“這是怎麼了?”
難道該哭的不是我麼?
“為什麼你想不起來呢?”
“啊?”
“你那時說我想的不對,那麼對的究竟是什麼呢?”
蒼有些發愣。似乎有什麼東西他忘記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棄天帝低下頭,須臾又擡起來,方才臉上慘淡的表情一掃而光。
“很好,那我不用留情了。”
笑話,你有情麼?
這句話沒有說出口,因為蒼痛得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往者不可追……
“你聽到了吧。他們都在哭,都在哭。活著也不會有希望,最後總也逃不過一死。總有一天,你會失去重要的人事物,總有一天你會發現自己無法逃脫的命運和終點,到那時,你所體會的痛苦,比死亡要深重的多……人生一世,若寄蜉蝣,悲喜成空,終歸惘然……”
天空中的光芒越來越盛,執念,化不開的迷惘。
“將死了,依然不甘心麼?”
狂暴的氣流裹挾著尖利的嘶叫聲鋪天蓋地地向蒼湧來。
“神柱已毀,四境有難。你依然覺得一切有希望麼?依然覺得我當年所說的不對麼?”
“不對!”
蒼迎著席捲一切的氣浪大叫:“你想得不對,還是不對……”
你想得不對。
人生如白駒過隙。在如此短暫的一生中,能遇到重要的人,能遇到歡喜的事,能經歷風雨艱辛,能一同守望彩虹。即使最後的最後還是要失去一切,我依然希望能活過,依然不悔此生。
活著就能改變一些事情,拯救能夠拯救的人,幫助能夠幫助的人;活著就能記住一些事情,記住死去的親朋,記住失去的幸福;活著才會有希望,才會去期待分離之後的重逢,才會為一個夢想堅韌不拔。
哪怕只有一瞬的幸福,我依然希望能夠活過此生。
永恆的不是幸福本身,而是感受幸福的能力。
你不會明白,因為你不是活著的我們。
我們像古書裡寫的那兩個孩童一樣爭吵,各自堅持著各自的真理,為了這些我們捨命相搏。付出了代價,卻仍然沒有結果。但是,即使這樣,還是要相信,總有一個希望在那裡,總有一個幸福在那裡,總有一天我們能夠化解彼此的孤獨和誤解,天下大同,人間大愛。
而這飄渺的螻蟻一般渺小的希望,就是人類的力量。
天上忽然雷聲滾滾。那駭人的光芒變成了一道道穿梭雲間的閃電,風雨大作。
須臾,雲開霧散。
席捲一切的氣浪過後,蒼漂流在未知的空間。
身邊,依然是光的河流,在黑暗之下潺潺地流動。生命不息,奔流不息。
“蒼……”
誰在叫我?
“蒼……”
師尊?我在這裡……師尊……
不知喊了多久,黑暗中憑空破開一雙手,拉著他走向光明。
“蒼……”
他睜開眼,看著溫柔的笑著的師尊。
“你走丟了,我找了你好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會掉到這山凹裡?”
蒼搖搖頭:“我不記得了。”
眼前的師尊突然一愣,隨即便開心地笑了:“我以為是我聽錯了,原來你真的能說話了,原來剛才真的是你在喊我。”
蒼也有些驚訝,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從喉嚨裡發出來的聲音:“我能說話了……我能說話啦……”
師尊笑著,摸了摸他被樹枝雜草挑亂了的頭髮。“為師聽到了,蒼的聲音很好聽。”
桐月的山間,陽光被剪碎了灑在地,鋪滿整條山徑。野花搖曳,黃鸝清啼,南邊來的風帶來了溼潤的空氣,這一山一水,都是存在的意義。
(完)
Pagevie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