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

作者：紫闕丹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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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靜謐到極點的空間，浪潮聲已不知響了幾百年，卻教伴海至今的神者時時覺得陌生。

是的，他是神，是六天之上的神祗，六界之下皆要為之色變的神——天界之神。也正因這個身份，他自是不會去留心這些看似無聊的物事。

萬物有道，其道應機緣而生，謂之自然。既然如何也脫不出自然，觀之何用？於是，這百年海浪，觀不盡的海域，在他眼中便視若無物了。

他是神，參透了道的神，這個道，稱為“天道”。

“天道麼？”

神者眯起眼睛，這詞已令自己忽略了不少年。無他，只是因為，他是神。

神，這個令人類膜拜又讓神者睥睨的字啊！

然而他是厭了麼？視三界如無物，甚至連半點情緒也無——或許是有的罷，只是他自己已分辨不出來。

是否真就如那人所言，天道無情麼？

那人，卻只是三千世界裡一個毫不起眼的修道者，他曾在此如是者言：“天道無情，吾放不下的尚有許多。魔物遍及三境，吾不能坐視。”

那時自己尚在修行——有神的血統，亦帶著神的特質，便是這超然物外的傲岸。這些東西他是看不進眼中，卻對這紫衣道子有著莫名重視，因此入天界之前便已打定主意：以這道者的天分與百年修為，再加持上自己身上所帶的聖氣，助他早日飛昇應是不難。不料，竟是 被道者一口否決。

“這……為何？”他著實有些意外。道者淡淡道：“吾與你不同，神的特質，已註定你無法看透這世間。而吾，卻一直在這個世間，世間的一個修道者。”

“吾已看破萬物，如何會看不透萬物？”

“正因看破，才會看不透，”道者拂塵一揮，道，“你知滄海因何而生，又因何沒麼？又可知因何會有潮起潮落麼？”

“自然之道。”他答。這對他來說並不是問題，不知這道者問來做什麼。

“那你知自然之道因何而生麼？”

他驀地怔住。是啊，自然之道由何而生？神的特質讓他輕易看破一切，不需思考，因此也就忽略過程，直至結果——或者說那是他所求的結果，那被稱作“天道”。

“哈，”道者悠悠道，“其實說來簡單，這便是道。自然之道亦因道而生。所謂天道，也不過是大道中的小道，是神者之道，卻非自然之道。所以，即便是神，也未必就看得透道。”

他微微沉思了下。這道者似乎並未多麼看重天道，又不似那種高姿態的面對，卻正如……

正如眼前之海，百川盡納，卻從未見它高於百川。

這便是大道麼？

他有些遲疑，忽就覺得再說下去，不知何時自己也將有滄海一粟的感覺——他卻是忽略了，道不是一體而存，小道之匯乃成大道。天道不衰，一旦得入天道，那便是接近永恆的存在。天道，本就是這些道中最強勢的啊！

“那，你想如何？”

道者忽然嘆口氣，道：“吾僅是一個修道者，大道不可為，吾所為者，只是吾之想為。這是吾之道，亦是吾之劫數——終究是逃不過。”

“你要放棄飛昇之機，以待再入輪迴麼？”他極是詫異，修道者不過是百年修行以登天道，以求永恆。這道者竟要就此棄了百年修為，委實難解。

道者默然不語，只將拂塵往肩上一搭，目光轉向天際。看似極其遙遠的天界，似乎就在眼前。不時有星辰墜下或升起。萬物生滅，交替運行，道中之道本也就如是，善戰者逆境求存，善謀者揚長避短，善仁者大愛為先。這些本是未曾還璞歸真的小道，卻總是發生立場上的衝突。其道因此滅，亦因此生。

他早已見慣了道者此舉，卻始終不知他看些什麼，正待問時，道者已道：“吾在看吾之終點，或者說，這是吾的起點。”

“終點？這……”道者有窺天之能，這個他是明瞭，今日忽有此言，應是不會出現差錯。

在此修行，欲出世是諸多掣肘。道者所修本是天道，此時放棄，無疑是逆天——這要付出極大代價。

只是，他有想到麼？

彼此沉默許久，道者回身道：“吾必須離開了——那些難民，已經再無能承接魔禍。”

“恩，”他本就不知挽留是何物，卻只是說了句，“蒼，吾會記得的名字。”

“祝你早登天界。”清癯身影漸漸遠去，海浪聲似就就此被他帶去，教這個神祗再也不聞。

所謂萬年牢，在異度魔界初興時便已建立，初時用來關押叛徒，現在，關押了敵人。這敵人以目窺天機，無疑是對自己毀滅之道的一種威脅。

這敵人，是一個道者，道號僅有一字：蒼。

一個轉世後的靈魂，終是不記得他曾是一個同修，卻只堅定的道：“魔物！”

自己曾以毀滅力量震驚四境三界的魔靈，也就此將魔靈收服，創立異度魔界，用以滅世——他的目的極其單純，他的大道，要想開始，現在的大道，就必須徹底消失，唯一的辦法，是毀滅。異度魔界只是工具，也終要由他來結束。

他是魔神，魔神自有魔神的狠厲，一個威脅道他的轉世靈魂，留下來並無益處，然而他諸般折磨，那道者卻都挺了下來——靈識上的折磨雖然痛苦，較之身體，卻無實質損害。他雖然也著惱，卻不得已一忍再忍。

“蒼，逆吾如同逆天，逆天的代價無休止的，你會後悔。”

“哈，”那道者極是輕蔑的一笑，冷冷道，“棄天帝，你太過極端了。你我皆是逆天，這句話，汝還是留待捫心自問罷！”

哪怕是數百年後被封入異界的現在，也時不時會想起這句話。

逆天之舉，蒼，你實至名歸逆天之舉已不止一次，僅僅為了這些無所謂的人類，縱然你無悔，但你的代價，終也是無休止啊。

捫心自問？吾悔麼？悔麼？

哈，天道，此刻原來是如此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