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判桌下的悲劇

3.

“這裏就是你住的地方？真是寒酸。”棄天帝的口吻充滿了居高臨下的優越感。

說這話的時候，棄天帝已經自說自話坐下了。這顯得剛才那句話很有點口是心非的感覺。

實際上也確實如此。蒼的房間陳設簡單古樸，只擺了必要的幾樣傢俱，卻很顯格調，對於住慣了奢華洋房的棄天帝來說，別有一番新鮮的趣味。

長久的沉默之中，棄天帝慢悠悠地喝茶，一邊喝茶一邊不加掩飾地逼視着蒼。

蒼無動於衷，一點反應都沒有。最後，棄天帝終於沉不住氣了。

“特地到這種地方來說話？”他的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掠過房間另一側靠牆擺放的架子床，“不過事先聲明，有些花招，對我是不起作用的。”

這句話說得挺離譜，但蒼聽了以後，表情卻連一絲漣漪都沒起。

“我不希望他們受到更多的刺丶激。”頭一次他直視棄天帝，“在這裏說話，正殿那裏聽不見。”

其實也不希望棄天帝被刺丶激到，這是蒼沒說出的臺詞。其他幾個倒還好，剛才白雪飄就已經是一副隨時都會爆炸的模樣了。蒼不想看到已經一團糟的事態進一步地複雜化。

“有意思。”半晌，棄天帝才得出這麼一個結論。

他放下茶杯，繼續說道：“你似乎並沒搞清楚狀況。首先，我不像斷風塵，會這麼容易就被你攆走。”

說到“斷風塵”這三個字，棄天帝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

這細微的表情，沒逃過蒼的視線。

“是啊。”蒼附和道，“我明白。”口氣非常地誠懇。

於是他就看到，棄天帝頓時換上了得意洋洋的表情。

原來這位傳說中的商業界大神，在意外的地方很容易滿足，蒼默默地想着。

“說正事吧。”棄天帝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在偏題。

“我也這樣想。”

“本市旅遊局的風景評估委員會，到封雲山實地考察過很多次。得出的結論是，特A丶級。只是可惜，沒有名勝古蹟，單靠自然風景，賣點不夠，沒法商業包裝。”

涉及到玄宗，蒼就沒法沉默。於是他糾正道，“五百年以前玄宗道門的先人就已經在封雲山上了。這道觀從那時侯起，歷年來都只有小規模的整修。”

“哦？”棄天帝又換上了他慣用的那種充滿着嘲諷的笑容，“我怎麼覺得只是不起眼的破舊老屋？……要說歷史，隨便撿一塊山石，都有幾十億年曆史。難道都有觀賞價值麼。”

話雖刺耳，但卻也說得沒錯。玄宗的道觀歷經歲月滄桑，年久失修，現在只能從大氣的建築格局上，才能依稀看到當年的風光了。

可惜就是沒有修繕的資金，否則蒼怎會任由玄宗潦倒至現在的境地。

要有資金，其實也不困難。最近幾年之內，旅遊部門的人幾次來上門遊說，要投資，要爲玄宗做包裝，要打造旅遊新地標。

與他們合作，就代表着走向商業化，一個非常商業化的寺觀，很多時候就意味着，“一支發財香888元保你明年數錢數到手軟”或者是“今年之內你有血光之災，破財才能消災”之類的，靠昧着良心靠坑蒙拐騙的手段來賺丶錢。

所以，蒼毫不猶豫地選擇堅守現在的困窘。

“本市轄區之內，也沒有多少自然風景區。很多年前旅遊部門就一直計劃要開發封雲山的旅遊資源。”

蒼不言語。玄宗在封雲山上待了幾百年，但封雲山不是玄宗名下的財產，開發不開發，由不得玄宗。

“有投資價值的封雲山，和不肯合作的玄宗。你覺得旅遊部門真拿你們玄宗沒辦法？…不過，以玄宗道觀的佔地面積來看，拆丶遷補償費估計還不少吧。”

棄天帝從公文包裏取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

“你自己看看吧。”

蒼打開那份文件的時候，棄天帝如願以償地，終於看見了蒼剎那間的動搖的神情。

那是一份名爲“封雲山國家森林公園”的規劃圖。整套的詳細圖紙，賓館、遊樂園、商場、渡假別墅，應有盡有。

“雖然這個項目尚在審批階段，不過對我來說，知道這些並不難。”見蒼看得非常細緻，棄天帝又追加了一句，“你不必奢望這份規材料是僞造的。”

“……但是這並不是異度集團想要玄宗的地皮的理由。”蒼努力保持平靜的口吻。

“這是個愚蠢的規劃，不是麼。”棄天帝手支着頭，端詳着蒼，“我很中意這裏的視野和清淨，所以我決定買下封雲山在這裏建造我的私人莊園。……哈，感謝我至少爲你們玄宗保留了封雲山的自然風貌吧。”

砍伐掉大量的樹木，大興土木打造一個所謂的旅遊觀光中心，蒼不忍心封雲山變成那種模樣。相比較而言，山頂莊園的確是稍好一些的選擇。只是無論怎樣，玄宗都是註定出局的一方。蒼無聲地嘆了口氣。

“考慮得如何了？這並不是很難選擇吧。”

蒼合上文件夾，“……還是不要這麼急着做決定比較好。”

“哦？難道你還妄想翻盤？還是省點力氣，放棄無謂的掙扎吧。”棄天帝笑得愈發迷人了。

不能再糟的處境，但蒼總有種很異樣的感受，他正在想着，那意味着什麼。

時間的流速彷彿變得異常地慢，棄天帝志在必得，蒼看起來很漠然。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遠處傳來一響沉重的撞擊聲。

棄天帝立刻瞥了蒼一眼。

“你讓那些小道士幹了什麼？”

“怎麼可能。”蒼皺着眉頭，神情焦慮，丟下這話，他就頭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一個多小時以來，頭一次見到這個蒼除了“無表情”之外的第一種明顯的表情，這是大約是棄天帝此行的第一個收穫。

“居然又在倒車的時候大力踩油門，我整個人都吐槽無力了。”

“沒事吧，有沒有受傷，快給我看看…”

“幸虧撞到那裏車上才沒衝下山谷，真是夠命大。”

“那輛車看起來很貴，這下麻煩大了。”

“這絕對是報應！……啊、好痛！幹嗎打我頭！”

“你闖了大禍還一副沒事的樣子，實在教人生氣。”

蒼來到山門口的時候，五絃圍作一團議論紛紛，越過人牆，他所看見的東西是……！！

此刻，蒼非常有衝動做一個當下流行的“痛苦扶額”表情。

黃商子的小麪包車，嵌在棄天帝的賓利裏。更準確地說，賓利被面包車攔腰撞上，強烈的衝擊之下，車身扭曲變形，凹進去一大塊，車窗玻璃碎得像是白砂糖撒落一地。從窗框裏望進去，被撞斷的車廂內壁的胡桃木面板，割傷了真皮座椅，前排座椅背後嵌着的電視屏，都密佈了蜘蛛網一樣的龜裂紋。

蒼立刻轉過頭去上下打量白雪飄。

幸好他太太平平的，連一點擦傷都沒有，依然活蹦亂跳。

鬆了口氣之後，蒼說道：“白雪飄，從今往後永久性禁止你開車。不得提出異議。”

白雪飄正要說什麼，身後有說話聲傳來。

“那麼，你對我將作什麼交待？我真是好奇。”

毫無疑問說話的人是棄天帝……見蒼一直沒回去繼續“談判”，他也循着聲音找來了。

如果有可以的話，想把他永久封印在蒼的房間裏。此刻在場不少人都有這個念頭。